裴玉惜跟在他身后,顿觉不解,刚想开口询问,却被裴明惜一把扯到了身后,示意他闭嘴
明明该是和薄肃在一起的黄飞云,突然出现在裴府,还是这般阵仗,裴云惜真如堕入云雾之中,迷蒙不解
“裴公子……”黄飞云蓦地开口,轻抬眼帘,道,“你与肃儿的事,我已知晓
”
裴云惜浑身一颤,好似被人踩住了尾巴,悚然不安,怯然道:“黄前辈,晚辈与薄公子是、是……”
“你认?”黄飞云冷声道,“肃儿当真是为了你,来的临安?”
裴云惜无可反驳,只得歉疚地低下头,“正是
”
“好你个臭小子——”裴何氏大喝一声,冲上前抬手立马给了裴云惜一巴掌,直把人的脸打偏到了一侧,“你晓得你在做什么!你这个不、不知廉耻的混账玩意儿——”
裴云惜歪着脸,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痛意,咬牙不语
黄飞云见裴何氏动粗,不免皱了皱眉头,不悦道:“如今打骂有何用,不妨给出解决之道
”
裴何氏在大人物面前一时失态,有些窘然,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却仍恨恨地低声道:“要命了这!”
裴老爷眉宇间皆是忧愁,对着裴云惜朗声问道:“你与薄公子,何时这般的?莫、莫非是上次他来道贺……?”
裴云惜轻轻摇摇头,眼一闭,心一横,道:“是……是薄公子初来临安时,我便对他另眼相待,直至今日,他与我已互通情意,私定终身
”
“私、私定什么?!你你你,怎能说出这般不知羞耻的话来!”裴何氏又是气得想捋袖抽他,幸好裴老爷拦下了她
黄飞云只道:“我本想肃儿多个能说话的挚友,没想到你竟将他拐入歧途,令他鬼迷心窍,抛了京城中的家世与身份,陪你在临安糊涂度日
”
裴云惜死死地绷着下颚,坚守着最后的自尊,“黄前辈,门第虽有槛,然人心可无槛,为何不能尝试一越?”
闻言,黄飞云出乎意料地顿了顿,随即又是轻慢地抿了口茶水,淡淡道:“世间门槛任你越,唯独这皇家的门槛,你是越不过的
裴公子,趁早醒悟,离了肃儿,放他回他的门第,才是真的
”
“若,若我……”裴云惜眼中闪过薄肃几不可见的笑靥,咬紧牙关道,“若我不肯呢!”
“呵,”黄飞云轻笑一声,抬眼看了看裴老爷和裴何氏,道,“你不肯,可以问问你的爹娘?”说罢,他搁下茶盏,拂袖起身,悠悠地从裴云惜跟前走过,“我早已将利害告知于令尊令堂,就不再多言了,告辞
”
待黄飞云离了裴府,裴何氏的暴怒声便响彻了整个府邸
她又气又急,寻了鸡毛掸子,直往裴云惜背上抽打,裴明惜拼命拦她,叫她冷静
“造反了你们!造反了!还当我是你们娘亲么!”裴何氏急红了眼,“臭小子勾谁不好偏偏勾人家皇亲国戚!我叫你们巴结他,谁叫你们巴结到人家床上去了?还要不要脸了?咱裴家的颜面可算是被你丢尽了!”
裴老爷被她吵得脑仁疼,烦躁道:“如今哭哭啼啼有何用处?哭了闹了,人家就不找上门了?”
裴明惜忍不住替裴云惜说话:“爹,娘,云惜和那薄公子是真心相爱,况且是那薄公子先招的云惜,怎能全然怪在云惜身上?”
“他先招惹又如何?咱能招惹他么!人家是皇后娘娘的胞弟!身份何等显贵!你你你——”裴何氏越想越慌张,“你才是鬼迷心窍!若是皇家来人抄了咱家都不为过啊!”
裴云惜被她拿鸡毛掸子狠狠地戳了一记后背,向前冲去,狼狈地趴在了地上
裴老爷亦是五味杂陈,他还想起去年酷暑时鼓励裴云惜去寻意中人,怕他孤苦一世,太过凄凉,如今看来,又是一扼,找谁不行,偏偏找了最不登对的人!
“云惜,爹觉着……觉着……”
“老爷,你作何说话磨磨蹭蹭?要说明说呀!”裴何氏推开裴明惜的钳制,拉扯裴老爷的衣袖,“老爷!快叫这糊涂蛋醒醒!赶紧与人断了才是呀!”
裴老爷为难地看了一眼裴云惜,而裴云惜亦用苍凉的目光仰望着他,似乎心中种种无奈与愁肠,皆难再道!
裴何氏素来知晓裴老爷惯纵裴云惜,愈发惶急,竟坐倒在裴云惜身边,哭号道:“云惜啊云惜,就当为娘求你了!莫要傻了!趁早醒悟才是啊!和人断了,断了吧!你总不愿见咱一家子人家破人亡啊!”
“你胡说什么!”裴老爷严厉地喝道,一把扯起裴何氏,“你就别再疯言疯语了,让云惜静静,他要如何决定,我们也插不上手!”
“难不成真叫我们一大家子被满门抄斩呐!老爷!”裴何氏居然伤心地哭了起来,裴明惜和裴文惜对视一眼,只能强搀着她把她送回屋里休息
裴玉惜也是神情复杂地看了会儿,默默地退出了大厅
裴老爷叹了口气,扶着椅子,慢慢地坐了下去
“云惜呐……”
“……爹
”裴云惜面色苍白憔悴,抬起那双满是哀伤的眸子,“爹
”
“云惜呐,爹不怪你
那薄公子实属天之骄子,容貌俊俏,才华横溢,换谁何人不动心呐
”裴老爷无奈地笑笑,“爹有时好似明白些,好似又不明白,你们小辈的事爹不想插手,也插不了手
不过呢,云惜,想要和那样的人在一起,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至于是何代价,咱们就不清楚了
”
裴云惜恍惚地望着他,似乎不解
“爹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不过你娘,还想多活几年,抱上孙子啊
”裴老爷叹息道,“万事皆有定数,指不定你们能逢凶化吉,终成眷属,或许,咱们又看不到这共结连理的时候了
”
“爹!——”
“云惜,这事,爹没法帮你
”裴老爷冲他摇摇头,起身走出了大厅
唯留裴云惜一人,默默地跪在地上,流下一行滚烫的泪,他知道,他与薄肃终究是,不可能的了
这夜裴府静谧异常,裴文惜的送别宴黄了,下人们早早被遣退回房睡觉
裴明惜顾着哭死哭活的娘亲,还要去前厅劝慰裴云惜别再跪了
裴云惜自是不听,仿佛为了忏悔般,长跪不起
裴明惜拿他无法,心中亦是焦躁难安,在院中徘徊时,忽的听见了阵阵敲门声
“何人?”他在门后问道
无人回应,又是笃笃两声,裴明惜心中纳闷,小心翼翼地拉开门缝,却是看见了一张面若冰霜的脸孔
“薄公子?!你——你怎么来了?”裴明惜十分意外
薄肃盯着他,眉头微蹙,问道:“云惜回府了?”
“是……”裴明惜不禁有几分狐疑,“薄公子,何故这般晚还上门?”
“记挂云惜
”薄肃面不改色道,“我要见他
”
想起裴云惜今日的惨状,裴明惜忍不住质问:“薄公子若不能护云惜周全,何苦又来招惹他?今日黄大师已上门告诫一番,家中已是翻天覆地,鸡犬不宁了
”
薄肃猛地一抬眼眸,好似十分吃惊,沉着脸问道:“家师来过?”
“薄公子想来是还不知道……”裴明惜无可奈何道,“尊师说是来代为转告,让云惜明白些事理,早早离你远去,毕竟,像咱们家这样的卑微小户,是攀不起薄家的
”
薄肃脸色登时难看起来,道:“我从未轻看云惜,也并不在意裴家的地位
家师的门第之见与我毫无干系,既然我已认定了云惜,自是不会负他
”
一席话虽未说得豪气干云,却也是掷地有声,裴明惜自是信他的,薄肃的品性有口皆碑,无可置疑,然而——
“薄公子,若你真能护云惜一世,排除万难,还请你当面与他道清,免得他还跪在前厅伤心落泪
”
“什么?跪在……落泪?”薄肃顿时目光凶煞起来,周身散发出绝寒的怒气
裴明惜摇摇头无奈地打开门,领他向前厅走去
待到门口,裴明惜做了个“请”的姿势,满含希冀地望了他一眼,随机转身离去
薄肃跨入大厅,便见烛光昏暗的厅中央,背对着他跪了一人,背影瘦削凄凉,细看,还隐约可见瑟瑟发抖的模样
薄肃蓦地心痛难当,好似喉口被人钳住,呼吸困难
他忽的大步上前,一把搂住裴云惜的后背,将他紧紧揽入怀中!
“啊!——?”裴云惜跪得神情恍惚,失声叫道
“云惜……”薄肃用嘴唇去亲吻裴云惜冰凉的下颚骨,反反复复,又去含住他的耳垂,拿唇瓣温热它,“云惜,云惜,是我……”
他低回沙哑的嗓音清冽而温柔,裴云惜彻底呆愣住了
好半晌,才记起这是在自己家中!
“慎言?慎言你——”裴云惜一边沉浸在他的温存之中,一边又惶急地想推开他,“会被、被人瞧见的,慎言……”
薄肃不仅没有听从他的话松开,甚至一用力,横着抱起了裴云惜,吓得裴云惜死死地环住他的脖颈
“云惜,回房了
”薄肃低头朝他看看,理所当然道
“不行,先将我放下来!”
“跪了多久,还能走路?”薄肃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为何总要伤及身子,这是儿戏么?”
裴云惜被他训得埋首不语,心中却是惶惶难安,任由薄肃抱他回屋
两人进了屋,门一关,薄肃将他抱到床上,才道:“又轻了些,还得再好生补补
”
裴云惜拉住他的衣摆,难过地看着他:“我们,不如便散了吧
”
“……”薄肃安静地看着他
起初,裴云惜还敢看着薄肃,可说完这句话,他便心虚地低下了头,“散了吧,你我终究不是一处的人,若我孑然一身,无父无母,无兄无弟,还可舍了命一搏,可如今……我终是不能因了私情,害了家人
”
“何人要害你的家人?”薄肃冷冷道
裴云惜不想供出黄飞云,只道:“总是有人的
”
“你是想说,我无力护全你的家人?”薄肃一针见血道,“想来你是不信我
”
双手快要将身下的床单扯烂,裴云惜仍是挣扎,他自然是信薄肃,可若是信任可敌一切,那便最是完满了
怎么可能呢
薄肃见他不答,心下更是寒凉,“我知你何意,若我说你所担忧的事不会发生,怕是你不会信
总要时间证实一切,我将护你一世
”
裴云惜不解地凝望着他
“若一切尘埃落定,你还想散,再与我说吧
”薄肃替他抖开被子,为他盖上,“我从不下赌注,此番,便赌你的心,云惜
”
他说罢,弯腰轻轻地吻了裴云惜的额间,随即大步流星离去
裴云惜傻傻地坐在床上,膝盖上的淤青愈发刺痛,而额上却是暖得不可一世
赌博啊……
说明:下一章有终极boss= =、
第三十一章
一夜失眠,裴云惜听得鸡鸣过后,才又迷迷糊糊睡了一阵
阳光没过脖颈,晒上脸颊,他复而转醒,失神地用指尖贴着额间,想起昨夜薄肃的宣言
他的坚定,无法令裴云惜不心动
随即起床洗漱,他愈发敢深想,若今后薄家的人发觉了两人的事会如何,黄飞云已来告诫,怕是薄府会直接差人将薄肃绑回去吧
若是终年不得相见,若是薄肃成婚生子,他该如何呢?
想着想着,裴云惜怔在了脸盆前,蓦地低头瞧了盆中倒映着的脸,这张脸带了几分愁云,又藏了几分希冀
裴云惜跨入前厅吃早饭时,裴家四口齐刷刷抬起头看着他
“爹,娘,三弟,四弟,早啊
”他淡淡地招呼了一声,说罢便走到桌旁,依着自己常坐的位子要坐下
“谁许你坐下的!”裴何氏冷不丁道
裴云惜一骇,不解地抬头看她,“娘?”
裴何氏没好气道:“你不跟人家断了,就别跟我们一起吃饭了
”
裴老爷不悦地瞪了一眼裴何氏:“你胡说什么,云惜难不成不是你的骨肉?对他这般刻薄作何?他自己的事,由他自己解决,我们管不着
”
裴何氏愤然道:“管不着?刀都要架在脖子上了,我能不管么!他找男人也罢了,找谁不行,非找人家皇亲国戚,那是咱们能攀得上的人嘛?”
裴文惜道:“娘,二哥能和薄公子相知,也是本事啊
”
“今日`你便要走了,还想气死为娘不成?”裴何氏佯装伤心,拿帕子拭泪,“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老五算是没了,老三要走了,老二还惹出这种祸端子,咱裴家造孽啊
”
哐啷一声,裴老爷将饭碗砸在桌上,气势汹然地骂道:“你自己教子无方,还敢哭哭啼啼!为妇不贤,要我休了你不成?”
“老爷你——”
“儿孙自有儿孙福,咱裴家是小门小户,可也不是好欺负的主儿,人家皇亲国戚又如何,总是要讲个理,道个由吧,儿女情长之事难道要动用私法?”
裴云惜心下热乎,知道他爹爹是在护他,感动不已,低头抿嘴一笑,捧起碗默默地吃了起来
裴玉惜看得云里雾里,还不怕死地问了句:“那,那个薄公子,是二哥的心上人吗?”
裴文惜回答他:“是也不是,你多吃饭少说话
”
裴玉惜瘪嘴,讨了个没趣,自从裴宸惜的事情过后,他懂事了不少,也不再贪玩乱跑,老老实实在家温书
“那个……大哥呢?”裴云惜后知后觉问道
裴老爷瞥了一眼沉着脸的裴何氏,道:“替你娘去望湖楼买糕点了,她非要吃竹叶酥,这不明惜一大早就去了
算算时辰,快要回了,恰逢赶上给文惜送行
”
然而到了时辰,裴文惜要出发了,裴明惜还没回来,无法,裴文惜只得向爹娘和二哥四弟辞别,踏上马车,蹬蹬离去
裴何氏这下子真哭了,舍不得裴文惜远行,怕他受苦受累,心又想他是去泽福苍生,还稍稍好受些
马车消失在视线中,裴老爷和裴玉惜搀着裴何氏进府了,裴云惜还沉浸在淡淡的愁绪之中,无法回神
许久,他的视线中又出现了一道人影,那人慢慢吞吞,晃晃悠悠,好似脚上捆着千斤锁,无法行走
裴云惜讶然道:“大哥……?”
裴明惜一脸极其明显的失魂落魄被裴云惜尽收眼底,“大哥,怎了?你脸色——”
裴明惜举起手中的糕点,递给裴云惜,裴云惜接过打开,里头的竹叶酥竟碎成了粉末!
“这?大哥,这酥怎全碎了?望湖楼给的吗?”裴云惜以为他是受了望湖楼店大欺人的侮辱,登时恼怒道,“是望湖楼故意给的?我去寻他们算账!”说罢,揪起竹叶酥碎渣,便想冲出去
幸而这时裴明惜神智稍稍回笼,立马将他拉住,“云惜,等等!不是……不是望湖楼……”
“另有其人?16 !”
“不,是、是我自己捏碎的……”裴明惜艰难地低下头,承认道,“云惜,我,我方才在西湖边,好似、好似瞧见了一个人……”
“何人?”裴云惜摸不着头脑
裴明惜掐住他的手腕,气力一下子变大,好似难以开口:“我看见……竹君了……”
裴云惜震惊道:“戴大人?他怎会在临安?”
裴明惜一脸恍惚,亦是不可置信:“我亦在想,他怎会来了临安?方才瞧见他在白堤旁与一位女子交谈,我便远远地望了一眼,逃也似的回来了……”
这也叫“逃也似的”?裴云惜一眼便看穿了他的谎言,分明是魂飞天外,游神般地飘了回来
“真是戴大人?我想你不会莫名认错才是
大哥,你何不上前问他?”
裴明惜痛苦地摇摇头:“不可,不可,是我要断了的,怎可再轻贱地凑上去?只不过,我当是自己能忘了他,却仍是……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