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公子插手相助,怕是有些不妥,还望斟酌”
“云惜亦是在下的爱侣,体贴关怀,理所应当,也还望方老先生谅解”薄肃微微垂眸,不卑不亢道
这下子又把方摒给气着了,方才斗智斗勇中强压下的火气又窜了上来,“哼,薄公子莫要忘了,除非老朽将惜琴逐出师门,否则他生是本门人,死是本门鬼琴舍那数把被咬坏的琴,我还未找他算账!薄公子好自为之!”
薄肃亦是挺直背脊,气势十足道:“琴坏可修,那几把琴,在下自会修缮妥当,完璧归赵”
“好大的口气!哼”方摒一拂袖,气呼呼地开门离去
薄肃起身,上前把门关严实,免得外头的冷风钻进缝儿里,吹坏了裴云惜
哦,云惜……
他想起云惜还昏睡着,转而绕过屏风,进里屋探看当他撩开帘帐时,便见裴云惜睁着漆黑的眸子望着他,一言不发而他眸中,似乎早已包含千言万语
薄肃料他是听见了,便道:“那些琴,我会找人修缮,无须忧心”
裴云惜默然地看着他,不语,薄肃想他定是淋雨淋坏了,脑袋木了,遂想起那双跪得青紫的膝盖,眼中闪过一丝心痛,道:“膝头可痛?我替你揉`捏几下,活络血脉”说罢,他掀起下半段被褥,将裴云惜的双脚抱起斜搁至自己的腿上,卷起亵裤的裤管,轻柔地按捏他修长的指节在裴云惜的膝头弹动,仿若在弹奏一曲清音,若还不瞎,便知他这是在伺候别人
裴云惜呆呆地看着他,连何时脸颊上划出了泪痕都未曾知晓薄肃恍然抬眸,见他无声地哭了,亦是吃惊,抬手替他抹去泪痕,“为何哭了?按疼了?”
“慎言……”裴云惜讷讷地开口,嗓子粗粝,“你何必呢……何必至此?”
薄肃浑不在意,淡然一笑,对裴云惜道:“那日在万梅园我便说明,你是第一个走进我心间之人,我已无法将你驱走,只得任你住下,任你支配我的进退”
裴云惜一颤,惶恐道:“我、我怎敢支配你……不,不可……”
“云惜,”薄肃别有深意地觑他一眼,“你我已互定终身,若因你师父的话想退却,我不会应允,望你知晓”
裴云惜呆愣地看着他,显然是被他猜中,方摒那一席话令他迷惑,原来修琴之人不可妄动情`欲?可从前方摒怎不说起呢,只教他静心养性,多加练习,不曾勒令他禁足俗世情爱莫非方摒以为他真的是寡情薄欲,不会动那颗肉`体凡胎的心?
裴云惜捉摸不透,亦是进退两难,听方摒的意思,自然是反对两人之事,可薄肃的一席情话,又令他甜在心头,不得不认
薄肃任他思绪飘摇,自己垂15 眸细致轻柔地替裴云惜按揉膝头,此前若是有人告知他,将来某时他会心甘情愿伺候他人,他是绝对不信的京城中如他这般身份的公子哥们,皆是或纨绔潇洒或沉稳上进,唯独他异于常人,既不风流多事又无入仕之心,年纪轻轻嗜好古琴,拜了琴中圣手黄飞云为师,过起了深居简出的隐士生活要不是有戴洺洲常拉他出门,怕是世人很难见着薄府长公子的模样
“我有一位师伯……”他忽得开口,睨了一眼裴云惜,“他是修缮古琴的高手,世间没有不坏的琴,亦没有他修不好的琴我可请他来修琴,定能给你师父一个交代”
裴云惜一骇,道:“怎可劳烦你的师伯?我……虽技艺不精,却也略懂修琴之术,师其实父知晓这些琴是可修缮的,他不过是气我失了职责,未能看好琴舍,故意罚我罢了”
眼中溢满的自责与懊悔使裴云惜看着格外脆弱,他整日沉浸于情爱绮思之中,分神偷懒,酿下大错,本就没有推卸的理由
“琴我必定得亲自修,师父若知晓我请了他人,他定会愈发恼怒”
薄肃觉得他说得有理,点头道:“我曾跟随师伯学过几年修琴技法,许是能些微帮上你”
裴云惜感激地望着他,轻声道:“慎言,多谢”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薄肃慢慢卷下他的裤管,将他的双腿塞回被褥之中,又道,“你欢喜睡内床还是外床?”
“呃,内床吧……怎了?”裴云惜茫然问道
薄肃已在床边脱衣,行云流水,将外袍甩在木架上,道:“自然是想知晓,我该睡哪侧”
他翻身上床,抖开被子钻进去,一把搂住裴云惜,将他圈在怀中,低声道:“你雨里淋久了,手脚皆是冰凉,让我替你暖暖”
裴云惜确实是冷得没知觉,薄肃身子炽热,宛若一尊火炉,暖意融融,他就这般贴着,舒适得眯起了眼 薄肃见他神情放缓,愁眉轻舒,亦是心中踏实,遂二人依偎着睡去
自此,薄肃竟在九曜山上住了下来,每日阿萍都要上山送食,他舍不得自家公子日日吃山菜野草,怕饿瘦了,每日变着法做菜送去
那方摒怎能答应?
亏得阿萍每日一壶好酒续着,方摒得了酒,也就哼哼两声,熟视无睹裴云惜每日到琴舍修琴,他手艺尚可,却仍有一些不足,面对某些毁坏,无从下手薄肃时而指点他,时而也只能摇头作罢裴云惜依着修琴古籍,一页页翻找、琢磨,试图寻找方法
修琴本是枯燥至极的事务,耐得住性子的人,才能细致地修好一把琴可谓制琴人是爹娘,修琴人是恩师,各有其职,缺一不可
薄肃倒是应了方摒的说法,非要与之论道一番,探讨一下这修琴之道可非要断情绝意?方摒老来倔,遇见薄肃的冷硬,杠上了两人时常斗琴,分不出高下原本方摒应是薄肃尊敬的长辈,那夜撕破脸,薄肃也懒得再顾,两人硬碰硬,末了,倒是颇有忘年知交的意味
方摒常恨道:“竟还有此等凌厉后辈,真是老朽疏忽了,哼”
薄肃道:“晚辈承让”
方摒,气绝
薄肃论道罢了,便会光顾琴舍,裴云惜修琴,他便在一旁看书,两人一室,无言融洽
裴云惜盯得双目酸涩,抬眼一瞧,只见薄肃从容淡然,执手阅卷,如此便心安之极
“嗯?”薄肃好似觉察到了他的注目,抬头询问
裴云惜不好意思地敛下眸,问道:“陪我,可无趣?”
“无趣?”薄肃微微挑眉,“若非你嫌我无趣?”
“我……分明不是此意”裴云惜知晓薄肃是在玩笑,却见不得他一脸正经肃然,“日日修琴,陪不了你,怕你耐不住——”
“云惜,你可知我家中有一处琴阁?”
“知晓”
“我在琴阁中荒度十数韶华,不比此处少半分”言下之意,他怎会嫌弃此处无趣寂静,他素来是极耐寂寞的人
裴云惜闻言,微微有些歉疚地低下了头,他不该妄自菲薄,胡乱揣度薄肃的心意,无人能勉强薄肃,就连他自己也不行
午后阿萍忽然登门,急急忙忙道:“公子,公子,黄大师来了!”
“你说什么?”薄肃一怔,裴云惜也茫然抬头
阿萍站在琴舍外,扒拉着门框,焦急道:“公子,您不会来临安一月,将自己的师父给忘了吧!”
竟是黄飞云来了?
裴云惜惊讶道:“黄大师现在何处?”
“自是在府上歇着,指名要小的来催公子回去,他要见您呐!”
薄肃沉吟片刻,才道:“虽不知家师何意,但我仍需回府一看”
裴云惜赞同道:“快些去吧,莫要黄大师久等”
薄肃搁下手中卷轴,随阿萍离去裴云惜不作深想,直至傍晚惜音来喊他吃饭,到了饭厅,方摒见他一人,问道:“那臭小子呢?”
从薄公子变成了臭小子?裴云惜失笑,如实道:“慎言的师父黄飞云黄大师来了,他下山去侍候了”
“黄飞云?是京城里那个黄飞云?”方摒眼露精采,兴致盎然道,“此人百闻不如一见,该寻个日子会会才是那臭小子有个好师父,哼”
裴云惜暗自笑道:“年前徒儿曾去京城访友,有幸得见黄大师一面,前辈琴艺超然,徒儿不得不叹服”
“你在师父面前夸别人,真真胆大包天了!”方摒怒道,“坐下,吃饭!”
裴云惜老老实实坐下,老老实实吃饭,一言不发方摒见两个徒儿如此沉闷,反倒不满,道:“一个两个,怕死不活,难不成是我摁着你们吃饭?”
“不敢,师父”惜音怯怯地答道
裴云惜道:“师父,消消气”
“消气?见着你们,特别是你,我怎么消气?还有几把琴没修好,你自己说”方摒瞪他一眼
裴云惜又如实道:“三把”
“因私情误事,我该如何说你好?简直跟陆九骊那个老傻子有的比……”方摒碎碎骂着,居然还扯上了陆九骊
裴云惜不禁好奇:“陆老先生,犯了何事?”
方摒一愣,似乎有些忸怩,道:“他还能作何?自然是同你差不多,做了这样的傻事”
“师父,何事呀”惜音突然期待地望着他
方摒沉吟半晌,似乎权衡了一番,才道:“陆九骊那个傻子,年轻时和人私会,忘了他师父交代的要事,本是差他晒琴,结果他和人在后山卿卿我我忘了时辰,恰好那日大雨,晒出的琴全淋湿了,琴身全部泡发,毁个精光他师父硬生生打断了他的一条腿,要将他逐出师门他为表歉疚,和相好的断了关系,自愿侍奉他师父终身,不娶不离……所以他很少离开雁荡山”
裴云惜听了,莫名心惊,问道:“那……陆老先生的相好?”
“他相好?”方摒忽的耸肩一笑,“自然是怪他忘恩负义,远走他地……即便数年后再次相逢,两人早已不是当年……咳咳,惜琴,师父的话摆在这里了,那臭小子即便琴艺再好,也与你无关,若你执意要随他走,师父就当没有过你这徒儿”
裴云惜呆住了,不可置信道:“师父……你说真的?”
“师父最不信情情爱爱,你好自为之吧误了琴修,那便是耽误你自己”方摒说罢,似乎心情愈发糟烂,兀自吃完饭起身走了
留下裴云惜和惜音,面面相觑,无精打采
夜里独眠,裴云惜有些想念薄肃的怀抱与体温不过几时未见,却甚是留恋他师父方摒更是愈发怪异,以前随他如何,未曾苛求到如此地步,怎忽的……夜半蜡烛将要燃尽之际,被窝蠕动,裴云惜迷糊睁眼,却见薄肃悄然盖被
“慎言……你?”
“嘘,睡了”薄肃自知吵醒了他,轻轻楼过他,拥在怀中,低头亲了他额间一下,“闭眼”
裴云惜乖乖闭眼,贴着薄肃略带寒气的身子一动不动又睡了过去,翌日他倒是醒得比薄肃早,待薄肃醒来,他已不知瞧上薄肃几遍
“什么时辰?”薄肃沙哑着问
裴云惜心头一颤,直直地锁着他半阖的眼眸:“天刚亮,还早,你……怎昨夜还回来?”
“自然是……”薄肃微微眯起眼,好似在思考什么,“……记挂你”
裴云惜顿时羞赧,两人并肩躺着,不急着起,便一搭一句聊了起来裴云惜说了昨夜方摒讲述的关于陆九骊的逸闻,颇为不解:“陆老先生心性豁达,没想到年轻时也伤过良人”
薄肃却道:“你师父讲这事,不过是用来震慑于你,别无他意,你何必感慨良多”
“若我因自己犯错而伤了爱人,我是万万做不到的”裴云惜沉声道,撇头去看薄肃薄肃用眼角觑了他一眼,轻笑一声
裴云惜难得表露心意,却只得他一声笑,顿时周身窘然,脸皮子烧红
“云惜,”薄肃揽过他,笃定道,“我猜陆九骊伤的人,你我都认识”
“啊?”
说明:
下一章,风起云涌╮(╯▽╰)╭
第三十章
临起身,裴云惜仍是未能猜出陆九骊的相好是何人,薄肃打哑谜似的冲他摇摇头,意思是任他自己再猜
裴云惜素来对情爱之事察觉甚浅,无从猜起,只得作罢
这日薄肃仍要下山,若在京城也罢了,但在临安,黄飞云千里迢迢而来,他这个做弟子的不好生伺候着,着实说不过去薄肃故而向裴云惜说明,要离开几日,有事记得差人来柳居寻他裴云惜自是不会劳烦于他,轻轻笑笑而已
正午吃饭时,方摒便问裴云惜:“惜音道上午还见着那臭小子,怎不来吃饭?”
裴云惜道:“自然是去作陪他师父了”
“哼,还挺孝顺,我怎么摊不上这样的徒儿?”
惜音在一旁嘟嘴委屈:“师父,弟子做得不好么?”
方摒斜了他一眼,佯装咳嗽一声,“为师没说你!”
裴云惜闻言,颇为窘然地埋首扒饭,忽的想到什么,又抬头问:“师父,徒儿有话想问”
“什么事?”
“陆老先生的相好……是何人呐?”
闻言,方摒立即瞪起眼盯着他,警觉道:“你问来作何?”
“嗯……不过好奇罢了”裴云惜装傻一笑
方摒却是慢慢沉了脸色,停下手中酒杯,莫名烦躁道:“好奇什么,那糊涂蛋做下的孽,非要伤及旁人,真不是好东西!”
裴云惜心中觉得有些古怪,又说不上来,便道:“师父不认识?”
“认识什么……?”方摒后知后觉,“我便是认识,几十年前的事,我记它作何!”
不知不觉拔高了嗓门,裴云惜和惜音皆是呆愣地望着他,不明所以,方摒一时尴尬,兀自哼了一声,默默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过世间总有无巧不成书的事,继薄肃下山后,裴云惜也不得不下一趟山缘的是裴玉惜亲自上山跑腿来告知裴云惜,裴文惜明日便要去临安下边儿的一个小城上任了,今夜是送别宴,谁都不能缺席
裴云惜向方摒禀明,便随裴玉惜匆匆下山马车跑到裴府大门口,却见一辆装饰华贵的大马车停在正中央,裴玉惜跳下马车,古怪地嘀咕道:“我方才出门时,见这辆马车驶来停下,怎还在呢?”
裴云惜跟着下来,问道:“何人家的马车?”
“我不知,没瞧见人”裴玉惜摇摇头道,“许是来谈生意的呢”
裴云惜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番这马车,只觉马车上的木雕绸缎皆是精细别致,来历不俗两人跨入家门,一路走去前厅,却是遇不见一人
“今日怎这般安静?”裴玉惜愈发疑惑,“二哥,我走时,家中还在忙活晚饭呢,娘还说要请人打一百斤年糕,教三哥带去衙门分给衙役们,怎人全不见了?”
裴云惜这几日不在府上,自然是愈发摸不着头脑,而这一切谜团的答案,就在他们两个跨入前厅的那一瞬,全部解开——
裴老爷,裴何氏,裴明惜,裴文惜,皆立于厅堂之中,见裴云惜跨门而入,神情顿时一震
裴云惜正疑惑为何爹娘都站着时,眼恍惚一扫,只见高堂之上,还坐着一人,那人一手端茶,一手执盖,神情平淡无波,不疾不徐
这反而叫裴云惜惊诧万分,不禁脱口而出:“黄前辈!”
他一叫,裴何氏竟上前一步喝道:“你给我跪下!”
裴云惜愈发莫名,用探寻的目光望着裴何氏,“娘?这是……?”
裴老爷在一旁沉声道:“云惜,你先跪下”
“爹……?”
此时裴云惜彻底懵了,只见裴明惜冲他偷偷摇头,意思是不要反抗,无法,裴云惜只能惶惑着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弯下膝盖,跪在了厅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