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梦桥摇醒霍龄,催他去请大夫霍龄只道皇后娘娘随行的御医怎愿替他们这等下人看病呢夏梦桥骂他没心肝,也无法,只能洗了巾帕敷在裴云惜额头,又跑去爨间亲自熬了姜汤,喂裴云惜喝下
这么忙活一夜,天也亮了,裴云惜仍是高烧不退夏梦桥打算先带裴云惜出山看病,霍龄拦不住他,只得叫来马车,把裴云惜抬到车上,送他们出万梅园
山间银装素裹,白雪皑皑,夏梦桥搂着裴云惜,将颠落的披风重新又往上扯扯,哀叹道:“我怕是上辈子,上上辈子,都欠了你的债了,云惜可把我折腾的……嘶冷呐……”
裴云惜烧得迷迷糊糊,口中还胡言乱语道:“是我……高……高攀不……上……”
“你这是要高攀谁呐?”夏梦桥无聊地接话,忽一顿,“薄公子?”
裴云惜无力地靠在夏梦桥肩上,一副似梦似睡的模样,面色憔悴之极,夏梦桥猜他定有心事,且与昨日薄肃登门有关说起昨日,他与霍龄起身时裴云惜已不在屋中,下人说是黄飞云喊去了不多会儿薄肃便上门寻他,夏梦桥道他不在,薄肃说可以等,那架势仿佛要等到天塌为止霍龄对他阿谀,他也不掷一眼,而后薄皇后传话,霍龄才与夏梦桥离开,独留下薄肃一人
夏梦桥寻思,薄肃定是钟情于裴云惜,看他的眼神如狼似虎,扒皮拆骨,啧啧
“你说说你,都病成这样,还嘴硬呢”夏梦桥捂着他软乎乎的脸蛋,邪笑,“大傻子云惜,薄公子多好一人呐,若不是他,我爹还不肯放我呢……你除了家世没他好,哪处攀不上他?这世间黄金有价,情意无价呀,何须用这有价去量那无价?问心无愧便可嘛……”
可惜裴云惜一句也未曾听进,顾着难受生病回了霍府,夏梦桥请来大夫看病,抓了药,熬了汤,一口气给他灌下,呛得他眼角渗泪
“乖啦云惜,喝下药才能好嘛”夏梦桥还哄他
此时裴云惜已清醒不少,委屈地瞪着他,虚弱道:“这药……忒苦……”
夏梦桥唇舌反击,拿手指戳了戳他心口,问道:“有你心里苦?都叨叨一路了,你与薄公子结仇了?”
“……”裴云惜不愿多谈,抿着唇,垂下眼帘,“没有”
夏梦桥也不想在他病中逼问他,遂不再多言如此养了两日,外头的雪停了,裴云惜的病也好了浙商会馆送来了一封信,是裴明惜的回信,说是已忙完生意,想与他一叙裴云惜高兴起来,欲立即披衣出府夏梦桥想陪他,怎料霍龄此时倒回府了,见他出门心中不悦,拦下他耍无赖裴云惜便道去会馆的路他认得了,无须夏梦桥陪同待他出府,夏梦桥将霍龄踹了一顿
因京城连日飘雪,街上摊贩零落,店家们差使伙计门前扫雪,一路走过,裴云惜发现似乎也就只他一人在闲逛
将要走到会馆门口时,他远远地望见馆门前停着一辆马车,有一人立在马车的窗前,正对着马车里的人说着些什么忽而,马车内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了一把那人的脸颊,那人羞赧地低头,似乎有些慌乱不多会儿,马车走了,那人还痴痴地立在原地眺望,直至他望见了不远处的裴云惜
“云惜……?”
“……大哥”裴云惜神情肃然,稳步走去,“方才那是何人?”
数月不见,裴明惜清瘦不少,双颊上的肉削去一层,衬得眼眸愈发明烁,裴云惜知他在京城不易,定是吃了不少苦头,但这也不是他与人厮混的理由
“方才是……”裴明惜说着,脸庞微红,眉梢飞扬,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大哥?”
“是戴大人呀,哦不,我该唤他竹君”裴明惜抑制不住笑意,又害怕裴云惜笑他痴傻,神情纠结道,“云惜,他听闻我在京城,从异地回来便先赶来看我,他道明了心意,我亦……亦信他!”
“可是大哥——”裴云惜欲言又止
裴明惜拉过他,道:“前几日文惜道你来看望我们,可惜大哥事务缠身,未能好好待你昨日回馆见了你的信,知你竟跟着霍龄他们去了万梅园,见了皇后娘娘,真乃家门之幸快随大哥进馆,外头实在是冷了些”
裴云惜神色复杂,外头是冷,可大哥甘愿站在外头受冷,也要目送戴洺洲离去,可见他痴心一片若不是当初自己的怂恿,大哥也不会来到京城,为这段情讨要结果黄飞云的话犹在耳畔,裴云惜深知戴家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这可能是一段不会开花结果的感情
“云惜,你是不是穿得少了,怎脸色这般差?随我进屋多披件袄子”裴明惜牵着他,兄弟二人小别后更是亲热,“文惜这几日大门不出,刻苦温书,我就不带你去看他了,怕他又要发脾气”
屋内干净亮堂,裴明惜翻着柜子,抖出一件薄棉袄,硬是要替裴云惜套上
“大哥……大哥!”裴云惜见他神情快活,心内愈发郁结,忍不住一把扑在他怀中,委屈起来
他瑟瑟发抖,好得不完全的身子,又酸软起来,眼眶红了,鼻子也塞住了,呼吸间满是鼻音裴明惜不知所因抱住他,安抚他,“云惜,云惜,怎地像小童般要哭了?想家了,还是想大哥呀?”
裴明惜越是这样哄他,裴云惜越是难过,抽泣道:“大哥,是我不好,我不该轻率地怂你入京,是我的错……”
裴明惜诧异,问道:“何意,云惜?你慢慢给大哥说来,怎了?”
裴云惜枕在他肩头,平复下心情,才起身,眨着兔子般绯红的眼睛,道:“大哥,你与戴大人的事,戴侍郎已知晓了,是他召戴大人回京,为的是断了你们的关系且这事是、是薄肃劝的戴大人,他们是有心要拆散你们……想你们怎可能斗得过戴家呢!如今见你们二人愈发情浓意切,若日后分隔两地,岂不是痛苦之极?”
裴明惜吃惊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裴云惜道:“若当初我没有自作聪明,认定两情相悦便可长长久久,那许你时间一长,便会淡忘与戴大人的情意,亦不会饱受相思之苦”
“云惜你……”裴明惜见他自责难当,心中轻叹,“你真傻呀,此事无论结局如何,都不关你的责任是我自愿上京见他,能得他的真心,我已无憾你道大哥真不知日后下场?拆散也好,分离也罢,世间难得双全法,许这便是命呀!”
“大哥……”裴云惜讶然,他不曾想裴明惜竟想得如此通透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裴明惜笑道,“趁我在京城这些时日,与他快活些,等我走后,便相忘于江湖吧,哈哈……”
裴明惜变了,较之从前,愈发大方成熟,再也不是那个温温和和不擅言辞的裴大公子了,他或许能独挑一肩,担负起裴氏的家业了
裴云惜瞧他笑得轻松,巧妙地隐藏住了眼中的酸楚和心碎
兄弟二人沏了壶热茶,围坐在炉边,聊起了近几月的事裴明惜讲了他在京城的生意,裴云惜说了他在万梅园的所见所闻
“嗯……云惜,我倒是有一问,”裴明惜道,“这薄皇后与薄公子,长得相像吗?”
“这——”裴云惜有些不情愿道,“像的”
“定是美人了,薄皇后”
“大哥,你打听这些作何,又与我们没有干系”裴云惜急忙想撇清这些事情
裴明惜道:“我在京城月余,听闻了不少薄府的事,薄家一门独有薄肃一子,宠爱甚佳,然薄公子从不曾恃宠骄矜,经常命下人施粥发粮救济穷人他与竹君二人,还曾开办过学堂,为无钱进学馆的读书人授课而后薄太傅不满他成日去当教书先生,便想命他进宫教授皇子,戴侍郎也不喜竹君这般,求圣上赐了官,远调临安,下放锻炼没想到薄公子一声不响也跟着去了……”
裴云惜瞠目结舌,他疑心这个裴明惜编造出来逗弄他的薄肃怎可能是这样的人?他清高傲慢,目空一切,又怎会施救穷人,他不是最瞧不起低贱平民了吗?他不是最不屑与他们这种下等人打交道了吗?
“大哥,你、你可是唬我?”裴云惜难看地笑了笑,这并不好笑
裴明惜真切地盯着他,道:“起初我亦是不信,谁叫你总与我说薄公子自命清高,看不起人,我见他清冷不语,还真信了你的话若不是在酒楼说起,周遭应考的学子有许多皆是被薄公子接济过,他们还唤他一声薄先生呢”
“这……我、我不信……”裴云惜无措地摇摇头
裴明惜无奈地一笑:“方才你说是薄公子劝了竹君回京,我好似也能明白些道理了”
“什么道理……?”
“戴侍郎既然能停了他们的学堂,自然也能断了我与竹君的关系薄公子这般做,也是为我们留后路吧”
昨日从门外吹入的风雪的寒意似乎又吹回了裴云惜身上,在他被薄肃高傲的言语狠狠刺伤后,又有人跳出来告知他,薄肃不是这样的人,是自己误会他了世间何来这样多的误会?难不成其实,薄肃瞧不起的人,只有他一个罢了?
冬日的夜来得极快,裴明惜刚在房中点上蜡烛,房门便被敲响了开了门,是戴洺洲的仆从,说是请裴明惜到天宫楼一叙
“天宫楼?梨花酿?”裴云惜低喃
“云惜,你还知晓天宫楼的梨花酿呢”裴明惜刮目相看,“随我一同去吧,我本已告知竹君会与你一聚”
裴云惜有些踌躇,怕打扰二人,但裴明惜执意带他去,他也只能跟着
到了天宫楼门口,裴云惜被这栋三层酒楼的恢弘震慑到了,灯笼高悬,飞檐斗拱,气派得不行仆从引二人上楼,推开一扇包间的门,“二位公子,请”
裴明惜与他跨入屋内,屋中流光溢彩,暖意融融
“明惜,你来了!”戴洺洲欢愉地站起来,看见一旁的裴云惜,“果真,裴二公子也在,看来我没猜错”
裴云惜纳闷他为何这么说,眼一斜,竟瞥到戴洺洲身旁坐着一人!他惊得连忙后退两步,不知所措
“云惜你怎了?”裴明惜不知他与薄肃的恩怨,见到薄肃,还挺欢喜
裴云惜直盯着薄肃,而后者默不作声地坐在那儿,亦是用幽深的眼眸看着他一个惊慌,一个冷淡,戴洺洲笑盈盈道:“慎言这几日颓靡得很,我便拉他出来喝一杯,散个心恰好我们四人又在京城相聚,实在是缘分”
他瞧着裴明惜笑,裴明惜亦是面带羞红,回看他
“竹,呃,戴、戴大人……”
“明惜,慎言早已知晓我们的关系,无须拘谨”戴洺洲对好友甚是坦然
裴云惜此时无法冒然离席,佯装镇定地坐在那里天宫楼上菜极快,顷刻,十几道美味珍馐轮番上桌戴洺洲毫不掩饰自己对裴明惜的关切,替他夹菜,为他斟酒裴明惜起初很是慌张,随后慢慢习惯了戴洺洲的好
薄肃仍是一声不吭地坐在裴云惜对面,默默地自斟自饮裴云惜想努力不去看他,心道,分明是他出言伤了自己,反倒弄得他像个伤心人,黯然索影,郁郁寡欢
“慎言,你怎么光喝酒不说话?”戴洺洲成心想撮合他与裴云惜,殷切道,“你与裴二公子皆是爱琴之人,何不改日带裴二公子去你的琴阁瞧上一瞧?”他转头又对裴云惜道,“裴二公子,慎言可藏了不少好琴,你叫他莫要小气,拿出来与你一起欣赏欣赏才是”
薄肃这才抬起眼,神情漠然地看了裴云惜一眼,裴云惜一惊,深觉薄肃这是不情愿的意思,吓得他赶紧道:“在下琴修尚浅,怕是还没有资历去欣赏薄公子的好琴,戴大人的心意,在下领了”
这下薄肃更是脸色难看地看着他,裴云惜如坐针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真真要命!
戴洺洲不解道:“裴二公子为何如此自谦?莫不是看不上慎言的琴?”
“戴大人误会了……”
“唉,自从飞仙失窃,慎言就再也没有邀我去琴阁坐过了”戴洺洲佯装伤感道,“飞仙本是慎言师父的琴,慎言想要,他师父不肯给磨了好久,才答应给了慎言岂料年头上不翼而飞,慎言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愧疚,好长时间不敢见他师父……”
“竹君!”薄肃似乎有些生气,气戴洺洲抖他的底
见他表情有了变化,戴洺洲才放心道:“好了,可算愿意说话了你不是十分欣赏裴二公子吗,我将他请来了,你怎能摆脸色呢”
薄肃看了一眼裴云惜,不自在地撇过头去这人已婉拒了他的求爱,还有何脸面再与他交集呢?裴云惜进门时见到他的惊慌足以说明他其实不适合出现
裴云惜知道自己那日的冲撞之言已拂了薄肃的颜面,要他正眼瞧自己,是不能的了戴洺洲的撮合也太明显了,使得裴云惜一阵阵尴尬听了他说飞仙的事后,裴云惜又有些同情薄肃,丢了师父珍爱的琴,确实不好受,但——
但也不能冤枉贺廉的爹吧!
这似乎是无解的题,每个人都是无辜的,却酿成了如此悲惨的结局……
这夜,除去薄肃,三人推杯换盏,喝得尽心戴洺洲回头一瞧,薄肃支着胳膊肘,眼眸流离,神情微醺,怕是已醉
“慎言?慎言?”戴洺洲苦恼道,“他未带仆从出来,看来只能搁他在天宫楼睡一宿了”
裴云惜望着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句:“睡这儿?”
“裴二公子,还要劳烦你架他回客房,替我照看一下他”戴洺洲抿着嘴乐,“我与明惜太久不见,亦想秉烛畅谈,互诉情衷”
“竹君!”裴明惜嗔怪地叫他
裴云惜也喝了几杯酒,没醉,就是头有些晕既然戴洺洲如此拜托他,也没办法推诿,于是他走过去搀起薄肃,踉跄着把他扶了出去
“嗯……”薄肃枕在他肩头,不明意味地哼了一声
裴云惜吃力地背着他,他还以为那日之后,两人再也不会见了……
说明:
下一章司机又要开车了,每次都借酒开车,感觉要蹲号子去了……
薄肃的玻璃心碎了一地,我竟有些暗爽……
裴云惜口是心非,大家发现了吗- -、
期末考试多,更新慢了,对不起大家!
第二十二章
薄肃身形高大,裴云惜架着他走了不过几丈便气力不支幸而那间客房不远,裴云惜腾不出手,还得用脚蹬开`房门,摇摇晃晃拉着薄肃进屋
这屋内熏香撩人,暖意融融,帘帐层叠,仿佛进了锦绣闺阁天宫楼不愧是京城的大酒楼裴云惜这么叹着,穿过几层帘帐总算是找着了床榻这床榻更是富丽贵气,被面上还绣着鸳鸯戏水
看着总觉像是……新房
裴云惜急忙打断自个的胡思乱想,弯腰将薄肃搁在床上,怎料薄肃一手环着他的腰,竟一把也将他勾了下去,两人双双倒了下去
“啊!”
裴云惜背贴着薄肃的胸膛,一时无措,低头一看,竟见薄肃一臂紧紧扣住自己的腰身,不得逃脱
“薄公子?”裴云惜试图去掰开那手臂,怎知那臂力气十足,越是想扯开越是扣得紧,“薄公子?”
“嗯”身后的人竟似乎十分清醒地应了一声
裴云惜狐疑他未醉,又道:“若是累了,不妨早些歇息吧,在下要告退了”
“……”身后那人又没了声响
裴云惜错愕,他试图扭脖子过去看,却是只能堪堪见到这厮的鬓角,“薄公子,天色已晚,在下不便多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