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同人]还真————无弥[下]
无弥[下]  发于:2008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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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不晓得他的名字,他不说,我也不便追问,连别号都不晓得,索性就以"台甫"胡乱相称了。我倒没见过他那样温润可亲的君子,他欢喜白梅,却不爱穿白衣,没有时下一些附庸风雅之士生硬造出的飘逸出尘,一身墨黑点缀白梅的绣式却是出奇清雅,清凌凌的眸光,温和又带着一些悠远的惆怅。我曾疑惑他是不是位仙人,却又在这样的眸光注视下觉得他并未太过远离凡尘。无欲无求看破红尘的仙人不会有这样忧郁的情感吧,我想。
他后来知晓了我的想法,微微笑了起来。
仙人也曾是人。
他这样说。然后微不可闻地叹息,长长的,久久无法消弭......
"喀嚓--"忙不迭的跳开,左右慌张地望了下,好像怕搅到什么安宁。
是了,每次来这里,我总避不了下意识的小心翼翼,怕自己的莽撞造访毁去了什么意境。
......或许只能说那人太过清静,对人很好却淡淡地但是又令人忍不住迷恋那份疏离。所以格外看重这梅林里隐约清冷的气氛。
刚才那声是我踩断了地上的枯枝,声响不大,却够我心惊一阵子。赶紧的向林子深处走去,一股氤氲的雾气围过来,霎时伸手不见五指,再走几步,却又是豁然一亮。
所见只有一座两隔间的茅屋,外面围了一圈篱笆,篱笆上缠绕着不认得的绿茵茵的藤蔓,藤蔓上还挂着一些残雪。他立在篱笆围出的不大的一块院落里,很冷清的背影。
"......台甫。"
这一声唤令他缓缓转过头来,长发随着动作慢慢滑下肩膀,双目也在淡笑的时候微微弯起,依然清俊温柔的面孔,却有些苍白。院子的一半地方搭着棚,棚下摆了一座琴台,一张睡椅,还有一张矮几与两个蒲团。他示意我与他一齐坐在蒲团上,然后才开口说:"有些日子未见了,兰兄忙些什么?"
我苦笑:"能忙什么?忙着躲呗,唉,天下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明白了,轻笑道:"也不尽然,我倒觉着这位白小姐是真心对你。"
"真心?"我笑一声,心里想我这个无钱无势无才的穷书生,有什么值得一位大家闺秀真心?这世态的炎凉不是早见识过了么,怎么还会笨到相信什么"真心"?恐怕真心逗我玩的意思是有的。
我脸上不禁带了一些讥讽自嘲的神色,他默默地看着我,过了很久低声说:"你终究不明白......这世上有个爱你为你的人,是多大的福分......"
"台甫明白?"
他叹息。"......我明白,可是,也仅限于明白而已。"
我们两个都不是喜爱谈论风月的人,薄薄的几句有关儿女情长的话后,便不约而同的转开话题,谈起其它来。
这话题一转,便人文地理无所不包了。第一次与台甫相识,便惊讶于他的博学与深奥。仿佛这世上万物已然被他尽数看透,连那最不可预知的未来也早已于他掌握之中,常常一番论战下来,总令我有"今日劈破旁门,才见得明月如洗"之感慨。而如今,相交虽深,却更是觉得台甫深邃不可测度,哪里是凡人该有的心智?
"吾所见之万民,受生何不均匀,有宝贵,有贫贱,有长命者,有短命者,或横罹枷禁,或久病缠身,或无病卒亡,或长寿有禄,如此不等,愿台甫辩之。"
"生民穷穷,各载一星,有大有小,各主人形,延促衰盛,贫富死生。为善者,善气覆之,福德随之,众邪去之,神灵卫之,人皆敬之,远其祸矣。为恶之人,凶气覆之,灾祸随之,吉祥避之,恶星照之,人皆恶之,衰患之事,病集其身矣。"
"人生寿命合得几许?"
"人生堕地,天赐其寿,四万三千八百日,都为一百二十岁,一年主一岁,故人受命皆命一百二十岁,为犯天地禁忌,夺蒜命终。"
"或有胎中便夭,或得数岁而亡,此既未有施为,犯何禁忌?"
"此乃祖宗之罪,遗殃及后。"
"曾闻台甫所言,世人违犯,卧不安席,罪可解乎?"
他忽然怔住,许久不语。
"台甫?"
"哎呀呀,大哥可是被问住了?"
一串秀气的脚印踩过我落在地上的衣角,我啊呀一声翻下蒲团,张口结舌地看着罪魁祸首嘿嘿地团坐到台甫旁边,她明明是笑眯眯的,转过头对我眨眨眼睛,却令我顿时觉得一股子寒气扑面。
我不是第一遭见她。这天杀的祸星!
我只晓得这表面看来稚气得很的女娃娃是台甫的妹子,或许是认的妹子,远没有台甫的亲切随和,满肚子绕的鬼主意不说,有时板起脸来隐约还有些属于男子的霸气,但是偎依在台甫身边时却又很可人爱。总之也不是凡物。
这会子她一面抡着小拳头为台甫捶肩,一面笑道:"大哥恐怕是答不出来,要我说,不该犯的罪过便不犯,自然就不会为如何解罪头疼得紧了。兰公子你说是不是?"
她这话摆明了不是对我说的,看她不时瞟着台甫的眸光就懂得了,可是话面上问了我,我还是喏喏地答了几个是字。台甫瞧着我苦笑,拉下她的手,"翎儿今日来所谓何事?我不是说的三日后与你琼崖相见么?"
她闻言深深看过台甫一眼,缓缓垂目下去,有些泫然欲泣的样子:"三日后......三日后我就再也见不着大哥了......只不过想再多看看你,多陪陪你,不行么?大哥你忒绝情,不体谅我心意也就罢了,竟然还责问我。"又咬了咬嘴唇,忽然扭头横着我气呼呼地说:"莫不是这三日大哥你谁也不见,就为用来见这木头呆子?这愣愣的朱砂蝉儿能点化么?自认卑微又不肯解事的块料,用了心思也是白费!"
她噼里啪啦一串,话可是刻薄到骨子里去了。我见到台甫眼色微微不悦,抢先应承道:"是是,我就是不太解事,木头疙瘩一个,翎儿姑娘这话是说到根底上了。"
敢说不是么?第一次与这女娃照面,不过是说了一句"别救我,让我去死",她就劈头一耳括皮笑肉不笑的说:"你死了岂不浪费琼崖哥哥救你的一番心意。想死?我不点头就休想!"好辛辣的手段!就这一下子便令我对她怕上了十二分。所以这个时候只能顺着她的话头说。
可是我这样说了后她却怔了怔,盯着我半晌不说话。我陪笑,她哼一声,扭过头去。
"对了台甫,方才翎儿姑娘说台甫三日后就见不着了,莫不是台甫要远行?"我这话音刚落,翎儿姑娘的倩影猛然僵住,台甫却不当回事儿的随意答道:"是呀,要远行。"
"远到哪儿?河间府?西宁州?"
他笑了笑:"咫尺之遥,还若天涯。"
我愣住神,心想这话里透着玄机呀......
那厢忽然撒娇:"大哥,我有些饿......"
台甫听了淡笑道:"那好,反正已经近午,我去准备些蔬果,大家也好裹腹。"说罢进里屋去。
这时翎儿姑娘缓缓扭过头来,咬着牙齿说:"你恨我对你刻薄吧?专挑我的痛处问!"我吓了一跳,先叫冤枉,正想接着辩驳,却瞧见那对汪汪的大眼里忽然湿漉漉地掉下一串泪珠子。这一呆,我竟然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这丫头霸道的时候见多了,除了"那一次",何时见过这样可怜的样儿?
"我巴不得他走不成......你......你还追着问......"
"......远行而已,这高人都爱远行游历四方,又不是不回来......"
"住口!"她跳起脚,嘴唇颤了颤又没能说出话来,一根手指戳着我抖半晌,忽然又闭上眼睛颓然坐回地上。随着长长的一叹,泪水终于流了满面。
......这样悠长而苦痛的一声叹息,比起台甫同样悠远却更加寂寞的那声,竟是一般的沉重难以品味。
我不敢追问泪水后的缘由,隐约觉察到这其中天大的干系,或者难以向外人道的复杂牵系。我甚至更加不敢去想他们的身份来处,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她纤巧的手指抹去一串串的泪水,虽然一直抹不干净,但紧蹙的眉头却皱出一丝明显的刚毅。哭到后来,泪水终于见少,残迹缓缓滑过她没有表情的脸颊。
"......呆子,我问你件事。"
"您问您问!"
"那位白小姐......若是日后依旧缠着你,你如何令她死心?"
我怔愣半晌,苦笑一声:"姑娘调笑我了。"怎么能说是人家缠着我呢,不过是我这人有逗人一乐的用处罢了,等她玩得尽兴了,自然会放过我。
"我调笑你?"
"翎儿姑娘,你先前也说过了,我这么块废料,怎么会有人动真心,更别提什么死心了。"
"......"她目中闪了闪,"果然是个呆子......"
"啊?"
"你还呆在这里吧,等会子大哥出来,你替我说一声,说我先行去了,明日再来。"她起身,临走望了屋里很久,最终还是叹着气一步步消失在梅林氤氲厚重的雾气中。她这一来一往,也不知晓是为了什么,好似就为哭的这场?
女人哭我其实见得多了。爹过世时娘亲哭得死去活来,娘亲过世时我没哭得出来,毓儿却哭得泪人一样......是了,毓儿哭的时候我是见得最多的。记得上一回还是她跑来我的私塾哭着说,我就跟着你,就跟着你,入赘又怎么了,不还是我跟着你么?!她那一哭连女孩子家的矜持都不要了......我想不过是逗着我玩何必如此的认真好像假戏真做似的呢......一面这样想,一面心里阵阵的抽着发颤。
"兰兄?"
我听着台甫叫我,慌忙抬头却见他凝目于我,伸手一摸,才发现几颗水珠子挂在面上。"眼......眼里进了砂子......"
他扭过头去,淡淡的说,"翎儿走了?"
"嗯......"
"蔬果备好了,你随意进些吧。"
果然是极体贴的人,一句多余的话也不问。我低着头与他进去屋里。
晌午过了,还有下半晌呢。家里童子眼巴巴的守望,也在这时被我狠心的丢去脑后了。
......我不是逃避,只是输不起。
我不是真的呆子,只是明白了事情,却又硬要让自己不明白。
情之一字,不是输,便是嬴。我白长了二十四年的个子,却从未弄懂过如何区别这输赢。输赢也是一线之间,恰如爱恨,一体之两面。我以往也忍不住问过台甫,纵使知晓他那样清雅的人不定会回复我这般俗不可耐的疑惑,却还是问了。台甫未嘲我,只是看着我,露出几乎无法识别的笑容:若是你觉得无悔,觉得开心了,哪样结局不是嬴呢?
情这一字,给得多,便是乐;索求得多,便是苦。这个道理,我倒是从那话里听出来了。
只是想起幼时偷偷去毓儿家时,也曾见过白府的二姨娘依着窗楣落寞的唱:帘漠漠,帘漠漠,天淡一帘秋。自洗玉舟斟白醴,月华微映是空舟。歌罢海西流。
这样孤单可怜的调子,一点也不似得宠的妾该唱的。后来姨娘在房里吊死了,许多人都说她又想荣华富贵又忘不了旧情郎,太贪心。这便是索求太多的恶果。
......我不贪心,因而我不求什么荣华富贵,也不求什么红颜知己......我不怕求不得,却怕求得了输不起......唉,我这样懦弱的人,果真如同翎儿姑娘所言,当真是点化无用的。
我很沮丧地将这些说给台甫听,他却说你能想到这些,总算是有慧根的。我苦笑道:"台甫莫安慰我,这些个事情,非当事者不能懂得其中辛酸,他日台甫若是也有了情孽之祸,就明白我此时心境了。"
他很平淡的看我一眼:"你怎知我没有?"
刹那间我是真目瞪口呆了。
我没料到他承认得如此干脆!
--台甫是何样的人?打相识起,便令我觉得如沐春风仙风道骨般的人物,这样脱俗之人也会耽于一个情字么?我以为他纵使面对一张情网,也不至于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可台甫从不打诳语,由不得我不信。于是只能斟酌着那张平静而丝毫看不出烦恼的面孔,猜想是怎样的情祸。
而后与台甫又说了许久的话,道别时,月已上中天。他缓缓说,你回去后,凡事小心些。
我走出篱笆院子,半道里回过头去,台甫站在原处向我微微的笑着,温柔的目光几乎令月色流曳的冰冷不复存在。这样子还是不含情的,若是含了情......忽然惊觉:我这是想什么呢,这些原本就不是该我想的。这样想怕亵渎了台甫,我颇觉惭愧的离开了梅林。
月盈星黯,因而一路上的夜色未免单调,远没有星子布满天穹时的变幻多端。距离城门关闭还有大半个时辰,我不紧不慢的走,凉风习习,也很惬意。只是毕竟不早了,土道上只有我一人徒步而行,且又没到蝉虫该出来的时节,一路我只听见自己浅浅的呼吸。
天地间仿佛就只有我一人,很寂寞。
我想站在篱笆院子里目送我离开的台甫,一定和我一样的寂寞。
尽管他有那样平和温柔的淡淡的笑容。
我没见过他寂寞的表情,却听过他寂寞的事迹。那个本来很娇憨的丫头之所以总是针对我,就是因为有一日我曾在她极度哀恸丧失了起码戒心后听到了台甫的种种。她或许有些心虚,或许觉得很失分寸,总之对我开始迁怒怨愤。她说那些都是她乱说的,叫我不要信,可是她越这样,我越深信不疑。
我几乎确信了台甫在极度痛苦的爱恋着一个人。可是我看不出那痛苦。
台甫与我终究是不一样的,他是高人,我是凡夫俗子,我被自己的懦弱性情和情爱折磨着,并且毫不保留的显著于表。台甫却是那样的安详而沉默。我以为他比之我高明的地方,就是能忍我所不能忍,平我所不能平。最起码,他不会给人落魄可怜的感觉,只会让人觉得,被他所爱的人必定异常幸福......
换作是我,却不定了......
翎儿姑娘看我不顺眼时,没少说一些挖苦的言语,虽然刺耳难听,却又字字珠玑切中要害。如今我越来越怕她,其实也是为她那双锐利非凡的眼神,在她面前,我仿佛再也没有秘密,一切都被剖析得干干净净。她曾用很冷的声音对我说:"你,无非四字而已--妄自菲薄!白家小姐瞧不起你耍弄你?其实是这样想的你自己瞧不起自己!"斩钉截铁的声音令人生寒。我被她说得将头低得不能再低。
说得是,连自己都瞧不起的人,如何能让别人觉得幸福?
我输不起,也给不起这样的幸福。
不知走了多久,"先生!"童子跑到我面前,埋怨地叫道:"早上出门的时候百般叮嘱了您,怎的还是这么晚回来?您看让白小姐等了多久!"
我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然回到了自己的草居,一道娉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从门里走出来,"悦方......"那双含情忧郁的美目朝着我,欲言又止。
这道美丽的倩影我曾在梦里无数次见到过,多到令我再也不敢入梦。
这时并非做梦,但是夜色中只有我冷清的身影,她单薄的身影,无言相对,恍若隔世。
我不是不懂她的用心。我晓得白家提出退婚后,她以死相逼令她爹改变的主意;我也晓得她一心一意只为我,只愿嫁我,可是......我更晓得她爹提出的入赘的用意。自然是要我知难而退了。一个落第的秀才,就算给他入赘,堂堂知府大人难道就会看得起?他不过是勉力维护一下女儿的心境,就等我自己识趣的挥剑斩情丝了。
我不是没有犹豫过,不是没有想过什么都不顾只想和她在一起,可是......这世间,哪里如同书里说的那般美好,人人除了情爱皆不需考虑其他?现实的世道,远没有才子佳人那样的风景。书中的才子佳人,不愁吃穿,不愁生路,一生只为一场情爱,自然幸福;可我得愁,我如何能给她幸福?就算在了一起,相恋的甜蜜能维持多久,一年?十年?一辈子?总有一日会消磨于柴米油盐的琐事之中吧?莫非到那时,两人再来后悔当初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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