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大白天的,展昭一推开门,便见着白玉堂坐在床上拿着面铜镜左顾右盼,愁眉苦脸。"你看得再久脸上的伤也不会一时半刻就好了,有用吗?"他将端来的药放在桌上,先拿了纱布药膏为他的断手换药。
床上白玉堂一见是他,满肚子的闷气反而更发不出来,将手中铜镜随意一丢,酸不溜丢的道:"我现在废人一个,想帮人查案也没人要,怎么,我无聊的照个镜子也不行吗?"
展昭抿嘴一笑,原来他是在气这个。"你虽然能走动手伤却未好,出去了也帮不了我多少,反而累我照顾。倒不如现在好好休养,日后再尽心力,岂不更好?"他见白玉堂哼了哼不再反驳,知道说动了他,心笑这人伤起来也麻烦,总要人小孩样的哄,还是早些复原的好。
手上利落的拆掉左手上的纱布,取下夹板,见伤处几经处理却还是血肉模糊红肿不堪,心知是骨头断后皮下积了太多血瘀。心里阵阵的难过,这伤说到底也是为他所受,于是手上力道更是轻得不能再轻。从水然给的瓷瓶里挖出一坨药膏小心敷上,努力不让手上的劲道压到伤处。即便这样,眼角余光还是捕捉到白玉堂嘴角微微的抽搐了下。
白玉堂见展昭停下动作迟疑的望着自己,皱起眉:"怎么?让我伤口这么晾在外面好看么?"
他到底还是没将那深入肺腑的疼痛显露出来。心里暗想这么点痛就哭爹喊娘的话岂不是要笑掉那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大牙?偏偏你还拿怜惜的眼神看我,怎么,真当我是黄口小儿,需要你抱在怀里拍啊哄的?!
脸上老大的不高兴,不过话说回来,对展昭近似婆妈的关照心里还是有些窃窃心喜的。
展昭见他脸上先是怒,后又露出丝窃笑,心中明镜似的暗笑几声,重又将注意转回了伤口上。
这几日他在照料之余总是不留痕迹的试探,却发现他只是不记得两人有过肌肤之亲,其余的,大概就像从前,心中有情却未曾开口言明。倒有些像是回到了以前的日子,他们两人又要开始玩那些你猜我猜的游戏。......不过这次,他却不会由得那些情意晦暗不明了,既然以前是玉堂主动居多,那么如今............
展昭在纱布上也抹上一些药膏,在白玉堂胳膊上密密包了,又重新置好夹板,再在最外细心的包上最后一层纱布。他收拾好用来包扎的东西,将桌上的药碗也端了过来,舀了一勺送到白玉堂嘴边:"喝吧。"
白玉堂两条好看的剑眉立时挤到一处,好似眼前这碗里的是过肚穿肠的毒药。
"可不可以不喝?"也不知这开药的水然是不是刻意整他,一碗药足比十斤黄连还苦,真是愁煞他这个最讨厌"吃苦"的人!
展昭也不说话,只是将勺子放回碗中,一言不发的盯着他。白玉堂头皮立刻一阵发麻。
这一招屡试不爽,僵持不到一刻钟功夫,白玉堂便乖乖将碗接过来咕咚咕咚几口喝得干干净净--长苦不如短苦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只猫在官场里混久了,不说话冷淡的看着一个人时身上不怒而威的气势还真没人受得住!他本来一向是看不太起官场人的,偏偏对这只吃官饭的猫,就是没办法!
"好了好了,我药也喝了,不用瞪我了吧?"
展昭破颜笑道:"既然喝过了药,你就先歇吧,晚些我再来看你。"
白玉堂一把扯住他,不让他走。展昭奇道:"怎么?"
"你待会儿有事吗?"
"......包大人今天从宫里回来了。"
"要讨论案子?"
"是呀。"
"我也要去!"
"玉堂......"
"死猫,你关心我不让我帮你东奔西走也就罢了,我领你这份情!可是若是讨论案情这种只需要动动嘴巴的事你也把我排除在外--我可就不领你这份‘心意'了!"白玉堂横眉竖眼,平时赌气时还有三分可爱的表情,现在却是全然的愤怒。被排斥在外令他心中极度不满,好像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似的!
展昭踌躇了半天,最后还是不忍见他如此忿怨的模样,终于点了头:"好吧。"他一应承,那厢白玉堂立刻笑开,高兴得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
心中暗叹克星就是克星,本来是打算得好好的事,却还是经不起他这么一闹。罢了,被他吃定也只有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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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这几日一波三折,祸事不断,包拯虽久经大风大浪此时却也是愁上眉梢。往日案子再过扑朔迷离,凭着手下人的手段和他明察秋毫的本事要破也不是难事,可是偏偏这次案子是清清楚楚的摆在面前,嫌犯也是再明白不过,就是没有证据。不但没有证据,还总是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举措打乱阵脚。皇上向他哭诉:"包卿你断案如神,务必要救我岚儿的性命!"被这么一托付,他更是愁上加愁。
举目环顾四周,他沉声道:"当务之急,必须先为叶贵妃找到解药!"
公孙策疑虑道:"既然展护卫说那些刺客是庞太师府上的人,这解药......恐怕不好找。"
"......倒不是全无办法。"展昭一出声,十多双眼睛刷刷的全望在他身上。"我见那群刺客似乎与太师并不热络,说不得单独找他们把握还会多些。"
"展兄有办法吗?那些人似乎与你有仇啊,他们会乖乖就范?"
展昭向出言提醒的水然笑道:"展某没有法子,水兄却一定会有。"说到这里,也不等众人明白过这句话来,他又看看了其他人,略微沉吟,便打算将心中一直所想全说出来。
"我最先一直以为这命案的背后真凶便是叶娉岚,心想她也许是想将命案稼祸于庞妃,借机挑起开封府与太师府间的纷争,以便为她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谋求渔利。可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简单。庞太师如此着急的种种动作表示,这里面也许真的牵扯到了他的什么利害之处。只是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选择下毒,若是我,便会干脆将叶娉岚杀了,死无对证,也不用如今生这么多是非......"
包拯听了心里揣测良久,心想这其中许多不明究理的事怕不是他们坐在这里想想就能知道的,抬头看看展昭,又看看一直沉思不语的白玉堂,数种心思飞快转过。他心下有些后悔当初为何不与他们一起随驾去,即便去了不会有多少作用,也不用现在这样只能从几人口述中去想当日发生的种种情形......徒增有心无力之感,太难受。"......如此看来只有想办法探太师府了。"
"大人说的是,展昭今日本来就有打算。"
包拯听了心中安下不少,道:"那好,展护卫你小心行事,解药越快拿到越好,本府怕那宫中再多的灵丹妙药恐也拖不了贵妃性命太久。"
"大人放心!"
展昭这时算了算时辰,起身告退。包拯一怔:"现在就走?"
"是,属下和人约好了。"
他利索的行礼要走,白玉堂突然站起来把他扯到一边:"猫儿,那几个刺客......你可要小心,他们不是简单人!"
展昭微微一笑:"我知道......"
"你知道个鬼!告诉你,那日我冲进去救驾时明明听见那个什么老四说‘那老儿说的法子也不错,怎么我们非要如此麻烦'--可见他们几个并非完全从属于那庞老贼!你冒冒失失的跑去又摸不准他们底细,叫你小心你还不放在心上!"说到这里,翻个白眼:"你这次去先别急着动手,总之好好的去好好的回。"
"玉堂......"
白玉堂却将视线转到已经走到二人身边的水然身上:"反正一根头发都不许少,知道吗!"说罢狠狠瞪了水然一眼。
水然却向他笑了一下,他知道白玉堂最后这句话是冲着他说的,不过见着他不高兴,自己心里倒是满舒坦的。却见展昭拍拍白玉堂肩膀,似是一切竟在不言中。
展昭转身向水然道:"走吧。"
当下也不再看白玉堂的反应,径直跟他出府。
走出府外不远,展昭见水然竟是只身一人走在身旁,不由奇道:"芙蓉与潇湘呢?"
"我让他们守在开封府。白兄现在有伤在身,若是此时有强敌上门便难以应付,留下他们可策万全。"
展昭见他如此细心,心里有些感慨,此人若不是与自己有太多纠缠不清的利害关系,能结交为挚友倒是件极好的事。可惜苍天弄人,事无两全。
"对了,展兄,你说约了人......你约了谁?"
展昭回头见他一脸好奇,笑道:"宫里有人说庞妃今日要驾临太师府,你说我们是否该‘应邀而去'?"
水然却是似笑非笑:"宫里的事展兄也知道得如此清楚,我倒不知展兄你也是个善用眼线之人。"
展昭听了只淡道:"不是眼线,只是些朋友。"说话时却眼色微沉,似有些恼。
他挂名御前四品带刀,为人又侠义,于宫中进进出出自然少不了认识些朋友。人家也不是贪他名利地位,只是敬他一副忠肝义胆而已,水然这么一说,却有些作践了他那群朋友的心意。
水然立刻觉察到不对,又笑道:"我说错话了,展兄见谅。"
"无心之失,展某不会怪的。"他抬头望了望日头,道:"看来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赶去太师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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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二人施展轻功不多时便到了那修得气势恢弘的太师府。一路上两人万分小心,隔着一条街的时候便以屋瓦飞檐为蔽,躲过太师府的暗哨轻巧翻进府墙内,又提气一纵,跃上一棵参天大树。整个太师府此时已是豁然眼下。
展昭眼中微寒,每看这搜刮民脂民膏修起来的府邸一眼,他对庞吉的轻视也越多一分。旁边水然却在对着墙头机关好奇打量。
那墙上每隔尺远便有一只铜制油灯,口径比寻常百姓家用的大了数倍不止,其内加满味道刺鼻的特制灯油,灯芯双指粗细,若是点亮数十丈外也能看清。
展昭轻道:"那是无风夜里用的,一旦点上墙头便不能站人,就算有人强以轻功掠墙而过,带出的风劲也会刮灭灯火,灯火一灭,府内的兵士们就知道有不速之客了。"
"倒防得仔细。"
"兴许是上次玉堂闹的那一回让他领了教训,这才用的。江湖上许多帮派都用这招防夜,倒不怎么新鲜。"
"防夜?是做了亏心事,害怕夜敲门么?"
展昭笑了笑,却不答话,只是做个手势指指下面鱼贯而过的一队仆从。这一队每人各端着些鲜果糕点,像是要去招待某位贵客,走得很是着急。他俩相视一笑,知道领路人算是找到了,便悄悄的跳到屋顶上尾随而去。盏茶工夫,两人来到一处旁院,见那队仆从全走进了一座绣楼,他二人便也悄悄攀上楼顶,掀了几片屋瓦,下面正对二楼花厅。
庞太师怒火滔天的骂声正好传了上来:"说你蠢你还不认!什么不好做你偏偏要去下毒害那个叶常锋,你以为你稼祸给叶娉岚的手段很高明吗?有眼睛的第一个怀疑的还不就是你!"
"女儿......女儿是想过,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嫌我不够烦是不是?!"
旁边"噗"的一声嗤笑,有男人的声音插进来:"庞爷,贵妃娘娘也真有本事,毒龙锥这种慢性子的迷药经她的手竟能成入口封喉的剧毒--厉害,是真厉害!"他刚说完,笑声又起,只是这次却是另一个男人的。
"你们--"
"老二老四!"这时又一个男人沉声道:"休得胡言乱语!......庞爷,两个弟弟不懂事,还请海涵。"
"......算、算了吧!"庞太师似乎万分头痛,开始在花厅内来回踱步。
屋顶上的展昭听得心惊,原来花厅内除了庞家父女,还有那日来犯的三个刺客!这喝阻的声音他听得分明,正是那日与他对峙良久的老大。
真是踏破铁靴无觅处,还在想该怎么找出这些人,他们却自己现身了。
"......秦彪,老夫请你们来做事,你们怎么总是阳奉阴违?"
那老大原来叫秦彪,他冷笑数声,道:"庞爷,您弄错了吧?我们是被人差来的,却不是你请来的。再说,我们怎么阳奉阴违了?"
"老夫叫你们想法子把那女人弄成畏罪自尽的样子,你们为什么只给她下毒?还有,老夫什么时候叫你们把皇上也牵扯进去的--自作主张!"
"我们没对大宋皇帝动手,而那个叶贵妃......她没有解药自然死定了。您急什么?"
"可她现在还没死!她一天不死老夫就一天不得安稳!......你们不都是下毒高手吗?我要你们再下狠手,下多少药都没关系,总之要尽快解决她!"
"......在下尽力而为吧。"
庞太师被他敷衍的口吻气得浑身直抖:"你......你竟敢如此和老夫说话......"
"庞爷,看来您今日精神不佳,我们兄弟几个也不打扰了,告辞!"他话音一落,展昭他们就听见门吱呀的响了两声,三个人走得更是干脆。
从瓦片空当向下看,却见庞太师站在中间已经是话不成句,被气得只能一手指着大敞的门直哆嗦。
展昭听到这时,心中暗想这其中一大半的事竟然真的被玉堂说中,如此看来,那三人所为确实另有幕后之人指使。
花厅内还传来庞妃委屈的声音:"爹,女儿当初只是想治治那女人,她得宠还不是因为娘家有个定远大将军,我想用慢性药控制了大将军不就等于制住了她,谁知我药还没下,他却莫名其妙地死掉了......"
"够了!!我是你爹,还是当朝太师,一个将军算什么?!你就不会想想?!"
"女儿只是......"
"闭嘴!!"
这时水然向展昭打了个眼色,两人便不再听下去,悄悄退出了庞府。他二人追着走了不远的秦彪三人而去,尾随两三里,竟然跟着他们来到京城赫赫有名的一座酒楼前。
在外面等了两个时辰进去的三人还是没出来,展昭见此叹口气,对水然道:"你是生客,烦你进去打探一番。"水然点头去了。
半刻工夫他便出来,道:"那三人好象住下了。"
"......这里是酒楼,向来不住客。"
"可他们分明是住下的,而且刚才我打听过,是老板娘亲自接待的。"
"......那他们必定是这位老板娘的熟识。"展昭抬头看着那块篆刻着"昭阳楼"三个大字的红底招牌,心潮起伏。他思来算去,却没料到这事竟和二娘有关。
"......如果他们之前就住在这里,展某不可能不知道。想来以前是住在庞府里的,只是和太师不睦,这才搬来了这里。"
"哦?这里人来人往,他们不怕被发现?"
"......水兄,你足智多谋,却为何总是明知故问?他们既然敢住在这儿,自然不会害怕被发现......更何况他们现在是巴不得我们早些知道呢!"
"怎么说?"水然还是问。
展昭闻言无奈看向他,心想这人终究还是表里不一不可交心之人,明明什么都看在眼里,却硬是装作什么都不知。他见水然只是抿唇淡笑等他回话,便也笑了笑,转了话题:"水兄,你想那些人会听太师的话再下杀手吗?"
"......听他们方才的语气......似乎不会。"
"没错,他们当然不会,因为他们不敢!"
"噢?"
"这几人......展某虽不知根底,不过他们兄弟情深却是一目了然的。上次丢下了那个老三也是不得已的事,若是我没猜错,他们现在必定在想尽办法救这个兄弟!......可这个兄弟在哪儿呢?--不在宫中人手上。因为若是在,庞太师一定早就想办法营救......或是干脆杀人灭口了,总之只要太师有动作,他们就会觉察。可是太师显然并不知情,因此,老三并不在皇上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