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哼了一声。
仙道第一箭射出后的情形可以说是惨不忍睹,不仅没有上靶,还落到了偏离箭靶足有十米的地上,众家将家兵都大笑起来。
樱木不由也说:"仙道,还是别丢人现眼了。"
仙道从箭囊抽出一支箭,再次瞄准靶心:"那可不一定。"
他深深吸了口气,第二支箭很快就脱手而出。
这支箭准确无误地没入靶心,接着,第三支也是,围观众人都安静了下来,连流川都有些动容。
樱木顿时眉开眼笑:"仙道,你还有两下子嘛。"
仙道看了流川一眼:"我是警队里的神枪手,这都不行,还混什么?"
"你们既然各有一技之长,我决定留你们做我的家将。不过,做建王府的家将,一定要遵守府上的规矩,否则,休怪我无情。"
仙道听了流川的话,心想,做不成家将是死,做了家将也可能会死,在古代想活下去还真是困难。
"我本来自由自在的,这倒好,成了家丁,还要守一大堆的规矩,真是生不如死。仙道,都是你害的。"
"樱木,你就别再怨天忧人了,既来之则安之吧。他又没叫你去杀人放火。"
"我还宁可回到现代去杀人放火呢。"
"看你那点出息。"
"仙道彰,你竟敢对我进行人身攻击,我可以到警局投诉你的。"
仙道微微一笑"你还是去找流川投诉吧。这个时代只有衙门,没有警局。"
(四)
仙道和樱木就这样成了流川的家将。
三天之内,他们就和建王府上下(流川除外)打成了一片,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
每天,他们除了陪流川外出,在外城巡逻,就是在建王府里练习拳脚功夫或箭法。
有一天,仙道无意中听一个家将说,西湖边上住着一位精通天文地理的术士,旋即和樱木动身去拜访那位术士。
在西湖边的一个小巷里,他们见到了这位名叫相田彦一的术士。
仙道见他年纪甚至比自己还小,满脸稚气,不由大失失望,心想,看来哪个时代都不乏欺世道名之徒。他心存一丝侥幸地问:"请问相田先生,你相信人可以穿越时空,到另一个时代去吗?"
彦一很肯定地说:"相信。"
仙道和樱木互看了一眼,又惊又喜,樱木问:"为什么?"
"古书上早有记载,因某种异常天相,导致不同时空出现相通隧道,这是极有可能的。两位似乎对天文地理也极有兴趣,真是难得,幸会,幸会。"
"算是吧。那么,再请问,钱塘江附近可能存在这种时空隧道吗?"仙道说。
彦一沉吟了一会儿:"在下也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潮起潮落,古来如是,总之凡水之入海处无不有此现象,其成因应是受日、月之引力及星(地球)自转产生之离心力作用所致。每逢初一、十五,日、月、星(地球)三者位置基本是成一线,日月引力一致,即形成大潮。至八月中秋,因星(地球)绕日公转之位置处于椭圆形轨道之短轴上,日月离星(地球)最近,吸引潮涨之能量也就最大,因此便形成一年一度之特大潮水。此现象被谓之为钱塘秋涛。大潮之时,形成时空隧道,亦不足为奇。"
仙道惊讶地说:"哇噻,相田先生,你的研究还很超前,这个时代的人就知道公转、自转和引力了。"
彦一自傲地说:"本人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世间万物原理,无不知晓。"
樱木忍不住问:"你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会住在这个小巷子里,一副很穷酸的样子?"
彦一有点尴尬地说:"当世之人,均无法领会在下之通世之才,是以......"
仙道接着他的话说:"怀才不遇,明珠蒙尘,对不对?老实说,这个时代的人能明白这些理论才叫稀奇。那么,相田先生,"他停了一下,"你知道时空隧道是怎样形成的吗?"
彦一摇头道:"惭愧,在下仍尚未参透其中玄机。"
樱木也问:"那么,观潮节期间会出现时空隧道吗?"
彦一再次摇头道:"惭愧,这个在下也不知晓。天体现象,只可偶遇,不可预测。"他圆溜溜的大眼凝视着仙道和樱木,"不过,在下很是好奇,俩位何以对这一现象如此感兴趣?"
樱木泄气地说:"除了惭愧,你还会不会说点别的?我们感兴趣,当然是因为......"
仙道怕他说错话,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忙说:"因为我们一直很仰慕先生,所以特地前来请教这些年来听闻的一些奇闻趣事,并无他意。"
彦一点头道:"原来如此。今日和俩位相识,也算是有缘。欲语云,人生难得一知己,何况是俩位,今后若有任何问题,欢迎到陋舍一起探讨。在下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仙道看到彦一一脸的恳切和喜悦之情,心想,看来他是真的很高兴见到自己和樱木。
也对,在这个时代,除了他和樱木,也许人人都把彦一看作是怪物,这样想,惺惺相惜之感油然而生,当下说:"我们也很高兴认识先生。今天多谢赐教,改日会再来登门拜访,我们先告辞了。"
彦一笑着说:"欢迎之至。请走好。"
樱木插话说:"还有,在我们下次来之前,你能不能专心研究一下刚才那两个让你惭愧的问题?"
彦一怔了一下:"当然可以。"
他们走出了彦一的家,樱木说:"仙道,怎么办?我们难道只能做古代人了?"
仙道摇头:"我也不知道。他说天体现象只能偶遇,我们也无从知道,什么时侯会再次出现时空隧道,把我们送回去。唉,实在不行,我们只好在这个时代定居下来了。"
樱木突然神秘地说:"我觉得那个相田彦一也很像现代人。"
仙道笑了笑:"的确。那些公转、自转和月汐原理什么的,连我这个大学生都还一知半解,他却分析得头头是道,这里不过是十二世纪,太不可思议了。樱木,你说他会不会是外星人?"
樱木瞪大眼睛:"外星人,仙道,亏你想得出来。"
仙道不以为然:"连穿梭时空都发生了,为什么不可能有外星人?"
"这倒也是。下次来,我们探探他的口风。"
"好啊。"
他们长嘘短叹地走到了西湖外面,仙道看着西湖的碧波垂柳,脑海中迸出一句词: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不由心念一动:"樱木,天还没黑,我们不如进去看看吧。这个时代的西湖肯定比我们那个时代赏心悦目。"
"仙道,这种时侯,你还有闲心游山玩水。"
"既来之则安之吧。坐着发愁也解决不了问题。欣赏一下美景,心情一好,说不定就能想出办法来。樱木,我们进去吧。"
"真拿你没办法。"
他们沿南而北走在苏堤上,但见杨柳夹岸,湖波如镜,十里长堤仿佛弥漫着绿烟轻雾,此情此景,说是如诗若画也不为过。
当此美景,樱木不由赞道:"真的比我们那个时代漂亮呢。"
仙道吟道:"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我现在终于有点明白,诗人为什么对西湖念念不忘了。"
樱木抓了一下头:"仙道,这是谁作的诗啊?好像有点耳熟。"
仙道微微一笑:"这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作的,樱木,你好歹也读完高中了,而且是杭州人,连这首词都不知道,太不应该了吧。"
樱木不好意思地说:"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早就还给老师了。我们这是去哪里?"
"我想到栖霞岭下看看岳王庙和岳飞墓。不过,这个时代应该还没建起来。"
"既然没建起来,有什么可看的?"
仙道心想,尽管岳飞被害时,流川只是个孩童,但流川想必一直为救不了他而耿耿于怀,久而久之便成了心病,从流川登基后立即下令寻找岳飞遗体、为他昭雪便可看出,所以,他当然想去看看,于是说:"看看那里原来是什么样子,不也挺好玩的?"
樱木实话实说:"我可不觉得有什么好玩的。"
"就当作游山玩水也无不可。樱木,你这么说,好像对岳王爷很不敬啊。"
"仙道,你想去就直说,别乱给我扣帽子了。"
他们来到曲院,只见荷花池中,莲叶田田,菡萏妖娆,和风徐来,荷香与酒香四处飘逸,令人不饮亦醉。
樱木吸了一下鼻子:"好香啊。这附近难道有酿酒厂?"
"是啊。曲院是南宋朝廷开设的酿酒作坊。"
仙道倚桥而立,看着满眼碧叶红花,但觉清风徐来,荷香阵阵,沁人心脾,化人烦忧。
他正要说什么,发觉樱木已经不在身边,不由吓了一跳,忙四处眺望,却找不到樱木的踪影,心想,樱木那小子不会跑去找酒喝了吧?
他只好沿着酒香四溢的西湖湖岸走。
仙道走着走着,只听一个沉雄悲愤的声音道:"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孤兔。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更南浦,送君去! 凉生岸柳催残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雁不到,书成谁与?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举大白,听《金缕》。"
这一首《贺新郎》,是仙道最喜爱的宋词名作之一,也是送别词作中的佳品,听来慷慨悲壮,令人心折。仙道不由想,难道朝中又有主战派官员被贬离京了?
这样的话,流川岂不更加形单影支?
他循声走了过去,只见前面的一个凉亭里,三个文士打扮的青年坐在石桌边,石桌上摆着酒盏、酒杯,若只是游湖饮酒,断不会个个神情凄苦悲郁,毫无半点欢愉之色。
看来他猜对了,这是在为其中一个人饯行,这个人恐怕不是得到了高升,而是被朝廷放逐了。
他离开杨柳岸,踏着白堤而行,突然想到了另一首更加有名的《贺新郎》,于是边走边吟道:"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他走到凉亭外,亭里的三个人都站起身来,六只眼睛齐盯着他,其中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道 :"好词!阁下是哪一位?竟能作出如此大气之词?"
仙道心中暗笑,心想,辛弃疾先生,对不起啊,把你将来作的词提前发表了。
他学着古人的样子作了个揖,朗声说:"在下是建王府家将仙道彰,并无吟诗作词之才,只因试才听一位大人吟诵张元干先生的《贺新郎》,忍不住把中原一位大词人的新作拿出来应和。对不住,打扰了。"
一个身如铁塔的青年目光如炬地看着他:"你是建王府的人?怪不得人人都说建王府藏龙卧虎,看来传闻不虚。既是同道中人,请进来饮一杯水酒,为三井大人送行,阁下以为如何?"
仙道笑了笑:"好啊。恭敬不如从命。"
仙道步入亭中,看了看那个一直一言不发的英俊青年,这个青年想必就是三井了。
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叫三井的青年,是流川一朝主战派的旗手之一。
仙道见他英气逼人,想到这个人将会几经沉浮,最后积劳成疾病死军中,不由心下黯然。
他看了看另两位青年,"在下到临安城时日尚浅,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二位大人高姓大名?"
那位斯文青年说:"在下木暮,只是枢密院的编修官。这位是当朝左相的公子赤木。我们三人是同科题名的进士。"
"三井大人这是要到何处上任?"
木暮叹了口气:"三井前日在朝中当众责骂右相汤思退只会屈膝求和,被皇上贬到三山(福州)任签判一职,明日就要离京上任了。"
仙道接过赤木递过来的一杯酒,对三井说:"不愧是三井大人,在下敬大人一杯。"
三井举起石桌前的酒杯:"试才听你吟诵《贺新郎》的气度,亦非寻常之辈,而且还是建王府的人,好,在下就交了你这个朋友。"
仙道笑着说:"不敢。在下只是一介草民罢了,多谢大人抬爱。"
他们四人各干了三杯酒,仙道觉得那米酒入口香醇,但后劲很足,心想,古人天天喝这种酒,个个都可以喝成海量。
他酒劲上来,忍不住说:"三井大人虽遭小人暗算,但明年金军大举南侵之时,定会再被重用,所以,这次被贬之事,大人不必太放在心上。"
三井笑了笑:"或贬或升,官家常事,我又怎会放在心上?"他突然眼神一变,"你怎么知道明年金军会大举南侵?"
仙道心中暗叫糟糕,忙说:"我和另一位同乡其实是从中原逃到临安来的,在家乡受尽金人欺凌辱掠,也无意中听到了一些消息,说金国皇帝早就开始扩充兵马整顿战具,企图灭亡大宋。所以,在下就胡乱猜测了一番,大人莫怪。"
三井等人听了他的谎话,都信以为真,木暮说:"我们枢密院也有类似预测,那金海陵王野心勃勃,发动政变、登上皇位后,一直处心积虑地策划灭宋战争,妄图占据江南,统一中原。他举兵南犯,恐怕也就是这一两年内的事了。"
赤木叹了口气:"朝廷不断接到边境军民上报的敌情,出使金国的官员也带回金国朝廷积极备战的警报,可皇上一意主和,丝毫不作准备,大宋江山又将危在旦夕了。"
三井恨恨地说:"皇上和汤思退等人只想过醉生梦死、苟且偷安的日子,我们又能怎样?"
木暮微微一笑:"忍耐,当此之时唯有忍耐。等建王登基,北伐抗金之势定会别开生面。"
赤木和三井都点了点头,三井说:"只能如此了。"
仙道听着他们的对话,他这时想起那天,流川在刺客已经杀到门口时依然镇定自若的情形,心想,流川或许担当得起这些人的信任。
然而,这支离破碎的河山,这沉重不堪的复国热望,若全都压在流川清瘦的肩上,又未免太过苛求。
他也不过是个血肉之躯,年纪轻轻,许多事都身不由主。
但在三井等人面前,他什么也不能说。
他知道流川也希望他这样做。
(五)
樱木的确是跑去找酒喝了。
他想仙道看不到他,一定也能猜到他去干什么,会留在原地等他的。
他在七转八弯、迷宫式的青石小径走着走着,渐渐迷了路,开始有些慌张起来。
这时,风中隐隐飘来歌声:"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声音娇柔婉转,极是悦耳动听。
樱木不太明白唱的是什么,却也觉得听来千回百转、绕梁三日,不由痴了。
过了片刻,他回过神来,循声走去。
只见一凉亭外,一个锦衣少女正站在秋千架上,一个侍女打扮的少女站在旁边轻轻地推着秋千。
锦衣少女随着秋千一摇一荡,忽高忽低、忽远忽近,衣袂纷飞,明艳无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