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北笑了笑:"仙道,你还真懂得顺杆溜滑,破罐破摔,我可真替那些对你盲目崇拜的读者不值。"
仙道漫不在乎的说:"我又不是为读者活着的。泽北,难道你是为客户活着的,流川是为罪犯活着的?"
"好了,我服了你,我承认你是为我和流川活着的,我和流川是为你活着的,你满意了吗?"
仙道笑了:"和大律师斗口才,是我的一大爱好。"
"是不是和神枪手斗枪法一样过瘾?"
"没错。所以,我喜欢找你练口才,找流川试枪法。"
"仙道彰,你这是什么话?你是不是在暗示,我的枪法不如流川?"泽北有点认真起来。
仙道只好认输:"我也服了你,什么都要争第一。你和流川一样,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洋平看到仙道他们离开,也开着自己的车上了路。
他并没想要跟踪仙道他们,凑巧的是,他们走的路线完全一样。
洋平以不被他们注意的速度跟在后面,他看到仙道和泽北一直在说话,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得出来,他们俩人不是兄弟就是好友,情状亲密,无话不谈。
他不由觉得很羡慕,一直以来,怕他、敬他的人远比了解他的人要多得多。
就是樱木、高宫他们,也根本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得到的快乐是有限的。
他甚至于觉得,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在心灵上和他达成共识。
是他把自己藏得太深了,还是他的潜意识不希望别人能猜到他的心思?
这样也好,也许会更安全一些。
仙道他们的车在七环路上走着,正要拐到目黑大街,只见三荣会社大厦外面灯火通明,停着多辆警车,警灯闪烁,人头攒动。
仙道一怔:"发生了什么事?"
"把车停下来看看吧。"
仙道嗯了一声。
洋平看到仙道他们的车在三荣会社附近停了下来,他只是瞥了一眼,继续开了过去。
仙道他们停好车,挤入人群中,站在警戒封锁线外,看到一个人仰躺在从大厦出来的台阶上,四肢张开,脸因为侧向一边看不清楚。好几个别着警察证件的人正在尸体旁边忙碌着。
一个头发乌黑蓬松、半遮着眼的青年正半蹲在附近的台阶旁边找着什么,仙道看到他,朗声叫道:"流川。"
流川听到他的声音,侧过头来,看到了他和泽北,走近他们,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仙道朝泽北呶了呶嘴:"他喝醉了,我去千池大酒店接他。"
"流川,这次又是怎么回事?"泽北问。
流川回头看了一眼尸体:"十五分钟前,三荣会社的社长西村贞一郎被站在对面街边的一个人开枪射中,也是一枪毙命。"
"又是职业杀手做的?"泽北看着尸体问。
流川点了点头:"应该是。但还不能肯定和水野孝三的案子有关。"
他们三个说话的时候,彩子也看到了他们,微微一笑:"他们三个站在一起,真是赏心悦目。"
三井哼了一声,站在他身边的宫城说:"难道我们三个站在一起,就惨不忍睹了?"
彩子侧过头,看到三井神色不悦,宫城满脸不快,神若有所思地站在一起,可谓高矮参差,神态各异,倒也相映成趣,当下笑着说:"不,也算是很有观赏价值了。"
她忍住笑,走到法医身边,问:"杉山先生,可以叫人把尸体抬走了吗?"
杉山点了点头:"彩子警官,可以了。"
仙道突然说:"流川,我怎么觉得那个三井,还有那个喜欢你拍档的宫城,对我们不太友善。"
"今天下午我就发现了。他们讨厌我还情有可原,为什么也讨厌仙道?"泽北颇有同感地说。
流川当然知道原因,却说:"我不知道。我倒听说,三井对‘暗黑公正'很有成见。"
仙道和泽北互看了一眼,没有接话。
流川看了看表:"你们回去吧。今晚我是不能回去了。"
"那么我们走了。流川,熬夜记得要多喝水啊。"仙道临走也没忘补上一句。
流川点了点头,向彩子他们走去。
在车上,泽北说:"仙道,你说水野孝三和西村贞一郎会不会是同一个人杀的?"
"很有可能。我甚至于怀疑,这只是一连串谋杀的开始。"
"同感。被害人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定会引起社会地震的。策划人还不是一般的有魄力,"泽北侧头看着仙道,"仙道,我觉得越来越有趣了。你说,我们‘暗黑公正'是不是该出动了?"
仙道突然想起什么:"彦一今天告诉我,他姐姐现在也在查我们的事。"
"是不是那个作风泼辣的记者相田弥生?她看来真是那种不查到结果誓不罢休的女人。还有那个三井也不好对付,真是麻烦。"
仙道呼了口气:"我们遇到的麻烦还不够多吗?说不定,有个很可怕的人也正在找机会对付我们。"
"你是说这两个案件的幕后主使?如果主谋和被害人之间只是狗咬狗的关系,关我们什么事?我向来讨厌混在政界和商界的人,我从不相信他们之中会有人稍微干净一点。"
仙道微微一笑:"同感。那就静观其变吧。不过,我对那个幕后主使很感兴趣。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他不会想取代我们做‘暗黑公正'吧?"
"难说。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们很受欢迎呢。"
"真是社会的悲哀。"
(四)
第二天下午,仙道写了一会儿稿,觉得眼皮打架,就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醒来后,他走出房间,经过流川房前,看到他门口那块牌子翻到了"正在休息,吵我者死"那一面,不由停了下来。看来,流川在他睡着的时候回来了。
虽然有过好几次被流川挥拳痛扁的经历,仙道还是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流川的房门,走到他的床前。
流川看来已经累得一塌糊涂,只脱了鞋子,就这样和衣而眠。
他长长的睫毛在睡梦中微微颤动着,这让仙道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的夜晚,在他们三个长大的那家孤儿院里,他第一次见到流川的情景。
那时,他七岁,和泽北已经在那家孤儿院里生活了半年多。一天半夜,他突然被恶梦惊醒,起身向外走,看到在最外面的那张睡床上,躺着一个比自己稍小的男孩,他长长的睫毛在睡梦中一张一翕。
仙道当时不由想:这个人长得真可爱。
那是流川给他的第一印象,但事实上,流川一点也不可爱,沉默少语,近于自闭,和人打架时却疯狂凶猛得令仙道和泽北咋舌。
总之,是个非常古怪的孩子。
当然,某种程度上,他和有些迷糊的泽北很像。
半个月后,他们三个成了玩伴。
时至今日,他们三个是这个世上相依为命的亲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流川突然坐起身来,不耐烦地瞪着他:"仙道彰,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你没看到外面的牌子吗?"
"对不起,流川。我是想问你,你晚上要不要去警署。"
"晚上要开案情分析会,我现在只是回来休息一下。你别吵我。"他说着又躺下了。
"流川,我做晚饭让你吃了再走吧。"
流川"嗯"了一声,没有再睁开眼睛,看来他是真的很困,连修理仙道的精力都没有了。
仙道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虚掩上门。
流川其实并没有睡着,他的确很困,从小到大,好像总也睡不够似的,长大后偏偏又选择了这么个休息时间没法保障的职业,也许除了嗜睡,他也酷爱刺激和冒险。
不过,奇怪的是,即便是在睡梦中,他也能准确地分辨出仙道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他想到了六岁时的那个夏夜。在那之前的半个月里,他生活的世界完全坍塌,幸福好像突然舍弃了他,总之,他失去了一切,成为孤儿,被送到了孤儿院。因为已经六岁了,他也知道了害怕,躺在孤儿院的睡床上,他对自己说,别想了,先睡吧,睡着就没事了。
就在他要睡着时,他感觉有人走到近前,在床边站了很久,因为被打扰了,他忍不住愤怒地睁开眼睛,于是,仙道那明亮而温和的大眼便近距离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见他醒了,仙道友好地对着他微微一笑。
在这之后,仙道总是有意无意地接近他,起初,流川非常讨厌这个总是笑容泛滥的男孩,所以,一点也不想理睬他。
他宁愿就一个人待着,坐在操场边上晒不到阳光的花圃前,一整天看着天空发呆。
但渐渐的,他先是开始和泽北说了话,接着,仙道也加了进来。再后来,他们就成了铁三角,从此形影不离。
有一次,泽北无意中说到了仙道的过去,流川这才知道,仙道的父亲也是自杀了的,然而,同样是孤儿,仙道和他、和泽北都不一样,至少在流川看来,仙道从七岁到二十五岁,就好像没有真正痛苦过。
他似乎对痛苦有天生的免疫力。
当然,正因如此,他和泽北才能从家破人亡的阴影中走出,成为现在的他们。
流川翻了一下身,心想,不管怎么样,这世上于变故和无常之外,总有一些东西可以令人安定和放心,对于流川来说,那就是仙道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了。
这是他的秘密,从来不曾对外界提起过,他相信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
他迷迷糊糊睡到了六点半,起身出房,看到仙道正在厨房里忙活。
"流川,你醒了,可以吃饭了。"仙道探出头来,笑着对他说。
"我去洗个澡。"
吃饭的时候,仙道问:"两件枪杀案可以连在一起吗?"
"现在还不好说。晚上,我们会讨论这件事,仙道,你怎么看?"
"我知道得还很少。今天上午,我在网上查了水野孝三和西村贞一郎的背景资料,想找出他们的共通点,不过,还没什么头绪。我直觉这两个案子有牵连。"
"也许吧。你的直觉向来很准的。当然,我只相信证据。"
"但证据有时会说假话的。"仙道微微一笑。
流川看了他一眼:"你说话的语气和泽北一模一样。"
"是吗?有可能吧。一直以来,不是有很多人说我和泽北像亲兄弟吗?"
流川看着他的笑脸,那么自己呢?在仙道心目中,他是什么?他一直觉得,仙道和泽北似乎更加亲密,他则隔了一层。也许是因为,仙道和泽北从小就认识,性格又相近的缘故。然而,于流川而言,这并不是很舒服的感觉。
晚上,在搜查一课的大办公室里,牧、彩子和赤木他们在讨论案情。
"水野孝三和西村贞一郎被枪杀案,在社会上的影响很恶劣,上头也非常重视这两个案子,督促我们尽快侦破。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全力以赴投入搜查工作。"牧转向赤木,"赤木,鉴定课那边有新消息吗?"
"从鉴定课的子弹鉴定报告可以看出,两个案子的凶手用的凶器都是俄罗斯VSK-94狙击步枪。虽然现在无法认定两个案子的子弹是从同一支枪中发出来的,但凶手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相当大,我想,这两个案子应该可以合并侦查。"
牧点了点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出他们的共通点。赤木,彩子,你们分别追加调查在你们负责范围内的和西村贞一郎相关的嫌疑人物。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找出他们之间的共通点,阻止枪杀案再次发生。"
"明白了。"赤木和彩子齐声说。
"水野孝三和西村贞一郎相继被杀的间隔时间是三天,这会不会是凶手的杀人周期?"宫城突然问。
"如果是的话,再过两天,可能又会有凶杀案发生了。"三井说。
"但这不一定是连环杀人案,周期之说未必成立。"越野提出了异议。
"不管怎么样,我们的动作一定要快。大家分头行动吧。"牧说。
众人离开了大办公室,越野笑着说:"我觉得他们最明显的共通点就是有钱有势。"
"这算什么共通点,在东京有钱有势的人多着去了。谁有本事全杀光?"三井不以为然,"他们或者是得罪了某个大人物,或者是被某个愤世嫉俗的疯子盯上了。"
"那也未必。也许是恨他们入骨的亲友,刚好选中了同一杀手杀他们,这种可能性不会没有吧?"宫城说。
彩子摇了摇头:"有是有,未免小了点。我觉得三井的推断比较有道理。"
宫城陪笑着说:"彩子你这么说,是没错。不过,有时......"
"我觉得......"神突然开口了。
众人听他说话,都看向他。神虽不如流川沉默寡言,却也是搜查一课出了名的惜字如金之人,又往往能一语中的。
"无论幕后主使,还是杀手本人都显得非常自负,他们也许真的会连环作案。"
"神,你的意思是说,你认为两天后会有第三件枪杀案发生?"三井问。
神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也同意。"一直一言不发的流川也开口了。
彩子和赤木听了他们的话,神色更加的凝重,赤木说:"这么说的话,我们要尽快找到突破口才行。第三件枪杀案如果在我们眼皮底下发生,警视厅在媒体面前就会更加的被动。"
"赤木学长说得很对。"彩子附和说。
赤木、木暮、三井、彩子、宫城和流川是同一所警校毕业的,彩子对赤木和木暮尊重有加,毕业这么多年了,仍然称呼他们为学长。相反,她对三井就没这么客气了。
"大家即刻展开调查,一有发现就互相通报。"
众人点了点头。
深夜,仙道、泽北和流川坐在桌边,仙道说:"也许水野孝三和西村贞一郎都参予过某种黑幕交易活动;也许他们都是某个政党、社团或者俱乐部的成员。他们若没有政治或经济方面的问题,不至于会有人雇用杀手杀他们。"
"仙道说得很有道理。就从这些方面着手吧。仙道,在我们三个之中,你的电脑水平最高,黑客技术也最棒,想个办法入侵三荣会社的电脑系统,找一些有用的资料。至于水野孝三那边......"泽北看了看流川,"流川可以利用警察的身份直接调查,以我们的能力,应该可以在后天晚上之前找到线索。"
"泽北,那么,你做什么?"仙道问。
"查他们的经济状况。我也觉得他们的死肯定和钱有关。"
"很好。我们三管齐下,我就不信什么都查不到。流川,如果我们先查出了真相,就算是我们送一份大礼给你们警视厅。"仙道笑看着流川。
"你以为牧会感激我们吗?"流川不以为然。
"当然不会。要做就做到最好,是我们暗黑公正的行事准则。谁叫你们警视厅做事总是缩手缩脚的,只好由我们出面了。"
"没错,没有我们暗黑公正,东京这座城市的犯罪率会更高的。"泽北笑着说,他似乎对律师以外的这个身份更有认同感。
"暗黑公正,这么土的名字也只有仙道能想得出来。"流川扫了仙道一眼。
仙道摇了摇头:"非也非也。这是我很久以前看的一部美国电视剧的片名,我当时觉得很酷,一直都记着,你看,不是派上用场了吗?这个名字多适合我们,在漆黑一片中寻找公平,伸张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