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毕竟只是猜测,没有任何根据。我倒是想,洋平,你说,泽北这件事会不会和从水野孝三枪杀案开始的那一系列案件有牵连?你不是说河田在警视厅有人吗?会不会就是高头?"
"为了让那一系列案件不了了之,我想,河田和他的同伙的确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但他们更应该针对的是暗黑公正,不是吗?泽北只是个律师,他们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对付他?所以,我还是有点想不通。
另外,我也不知道高头和河田有没有厉害关系。河田那个人很谨慎,如果他们真的是同伙,这么看来,那个叫高头的人就更小心了。迈克尔,请你继续查下去,我想弄清楚河田的事;当然,十九年前的事,我也很想弄个明白。"
洋平想到泽北从六岁上开始做的那个恶梦,如果他能帮泽北解开那个案件背后的迷团,那么,也许离泽北不做那个恶梦就不远了。
这是他最想为泽北做到的事。
自从和泽北有了那番倾心长谈之后,每每想到泽北在做那个生不如死的恶梦,他就会觉得寝食难安。现有,他终于有机会帮到泽北了。
"好的,我会继续。"
"迈克尔,你是学工商管理的吧,怎么好像一个特工?"
"不是我......我没这么有逻辑分析和事件联想能力。洋平,难道你忘了,我的准妻弟水泽一郎是美国名校培养出来的情报分析专家?"
"但他和流川......"
"你放心,他答应过我,不会把高头和田岗的事告诉流川。当然,我也没让他知道河田和我们的事。因为泽北也是他的学长,所以,他也很关心泽北的前途。这么说吧,我和一郎的合作,只基于我们都想帮到泽北这个前提。"
"你还是要小心一点,别弄巧成拙了。水泽一郎能做出高头和田岗有密切关系的联想,难保不会有其他联想。我可不想让泽北他们知道我和河田曾有过的合作关系。"
"嗯,我会注意的。洋平,难道你不打算把高头和田岗的事告诉泽北?他也许还把田岗当作可靠的长辈敬爱着,被他卖了都不知道。"
"还不到时候。我要想一想。再等等吧。"
"OK。我出去了。"
"好的。"洋平心想,看来有必要让樱木他们跟紧一点,不管河田有多谨慎,只要他和高头真的有合作关系,总不免会留下蛛丝马迹。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洋平先生吗?我是赤木晴子。为泽北先生请律师的事......"
"我打算请金牌大律师堂本五郎先生。不过,这些天他好像去了纽约,我还没见到他本人。"
"没错。不过,堂本先生已经回来了。"
"嗯,我刚听迈克尔说了。"
"其实我刚从堂本先生的律师楼出来,不过,遗憾的是,因为没有预约,我没能见到他,却在那里遇到了藤泽小姐。我听说她是堂本先生的外甥女。她看着我的表情,让我觉得不太妙呢。"
"是吗?"洋平心想,果然让他猜到了,惠里并没有打算真的放过他。不过,他还是很镇定地安慰晴子,"晴子,没事的。我一定会在听证会举行之前请到堂本先生。"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谢谢你,晴子。"
"哪的话。泽北先生是我的老板,他出了事,对我也没有好处。"
"总之,我想谢谢你。"
"那么,先说到这吧。"
"好的,再见。"
洋平挂了电话,心想,真好。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同一时间里,总是有人要拆你的台,又会有人想帮你,二者之间,一般都能维持一种动态的平衡。而此消彼长之间,各种有利或不利的因素就会陆陆续续浮出水面,或推动或阻碍一件事的解决。
而聪明如他,对于捉住有利因素和消除不利因素这种事,总能做到得心应手。所以,才会有今天的他。
他伸出双手掩住自己的脸,深深呼了口气,让热气盈满掌心。放开手时,他不由笑了,突然觉得,一切好像又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五十一)
藤真一走进警视厅的大门,就看到了正往外走的彩子和流川。彩子甫一见到他,当即笑容满面:"藤真检事,上午好。"
"彩子警官,流川警官,上午好。"藤真在他们面前停下了脚步,微笑着说。
流川记得,在仙道和泽北把山崎智之长期参与洗黑钱的内幕资料传给媒体和警视厅的那个轰动性的上午,他们也曾在一楼大厅里遇到过藤真。
他这时突然有种奇特的感觉,好像是他们又回到了那一天。但其实他清楚地知道,在这两个上午之间,已经发生了很多的事,藤真甚至差点死在了南烈的枪下。
"藤真检事,你的伤应该好了吧?"彩子神情关切地看着他。她一直都对这个从容沉静的检察官颇有好感,所以,也是真的非常关心他的健康。
"早就好了,多谢关心。"藤真依然微笑着,"你们这是要外出查案吗?"
"是啊。说句实话,和水野孝三案相关的那一系列案件,我们到现在也仍是一筹莫展。不过,每天还是有许多其他恶性案件陆续发生,简直是应接不暇。"
藤真点了点头:"嗯,那些案子是够麻烦的,所以,我们检察厅这头才不得不破天荒地由田岗检事长直接牵头查办。我今天来找牧警部,就是想看看我能做些什么。"
"是吗?太好了。藤真检事也参与侦查的话,我想案子会更容易有进展的。"彩子高兴地说。
"那可不一定。我也许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份内之事,还是要做。不打扰你们了。"藤真有礼貌地欠了欠身,从流川身边走了进去。
流川侧头看着他的背影,心想,看来这个人也是非查到底不可的。他这时也接受了仙道的判断,相信这个叫藤真的检察官和南烈有着某种非同寻常的联系。那么,他是怎么看南烈的?他是否知道,南烈现在正和他们三个在合作?
藤真敲了敲牧办公室的门,听到牧在里面说:"请进。"
他走进去,牧看到是他,显得很高兴:"藤真,这段时间我忙得焦头烂额,都没空去看你,真是不好意思。你还好吧?"
"我很好。"藤真笑着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刚才遇到了彩子和流川,他们似乎很忙。"
"是啊。那系列案子还没进展,新的案子又一个接一个层出不穷,好像怕我们警察没事干似的。不过,我们从没想过要放弃那些案子。藤真,看来你也没有打算放弃,对不对?"
当然没有。
藤真俊美的脸上仍然带着微笑,不过,他这时突然想到了昨晚已经决绝了的南烈,一颗心没来由地抽痛了一下。
昨天晚上,他彻夜难眠,一直在想,他果真能和南烈从此两不相干,不再管他的死活吗?就算南烈本人都相信了他会这么决然,他知道自己也做不到。
他真的做不到。
所以,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就来找牧,反正他早就是山崎智之案的检控官,参与案件的侦查也算是职责所在,因而名正言顺。
他想赶在南烈豁出性命去复仇之前,用法律的方式制裁那个或那些幕后主使。他是一个司法工作者,虽然从来不相信法律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还是希望能在阳光下拯救南烈。
南烈......每每想到这个名字,他的心情总是要么痛楚要么甜蜜。
不过,他必须承认,痛楚总是远远多于甜蜜。
"能放弃吗?连田岗检事长都介入这个案子了,全东京的人都在盯着我们,要是不让案情水落石出,恐怕你们警视厅和我们检察厅都会被舆论的口水淹没的。"藤真微微一笑。
"这倒是真的。其实我们警视厅已经被淹到胸口了,事到如今,简直有一种在东京市民面前抬不起头的犯罪感。"牧苦笑着说。
"也就是说,我们已经退无可退了。牧,那么就一起向前吧。"藤真笑看着他。
"好啊,藤真,听了你这句话,我觉得心情好多了。"
牧黑黝黝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灿烂笑容。
三井、宫城和越野这些惯于无事生非的家伙,常常喜欢在背后编排他是警视厅和赤木齐名的黑面神,他们若有机会一睹牧这时的笑容,一定会觉得,太阳要从西边出来,天将下红雨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每个人都会有温柔的一面,只是某些人要针对特定的对象才会流露出来。牧就是这样的人。
"藤真,我们认识多少年了?"牧突然问。
藤真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怔了一下:"高一到现在,至少也有十年了吧。"
"是十一年又八个月。"牧一字一句地说。
"是吗?"藤真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他没想到牧会记得这么清楚。原来他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
"高中时,你是我在篮球场上唯一的对手;到了大学,我们又在学业上展开了激烈的竞争;工作后,我们建立起了现在这种既有协作又有竞争的工作关系。藤真,我们一直都这么走过来呢。"
"唯一的对手?牧,你太抬高我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篮球场上,我好像从来就没有赢过你。"
"不,你错了,你当然是赢过我的,一直都赢过我。所以,藤真,我什么人都可以不相信,却不能不相信你。"
藤真知道眼前这个人不会开玩笑,他看着表情无比认真的牧,不由怔住了。
他们的确是相识多年,但在人前,他们的确又和普通的工作上有联系的人那样相敬有礼,牧总是称呼他为藤真检事,他也总是称呼牧为牧警部。所以,没有人会相信,他们竟然是一路比照着对方走过来的。
藤真一直都觉得,由于性格上的原因,他和高中时的同学花形会更谈得来;而和大学时的同学牧则始终是泛泛之交,对手的意义总是多于朋友。
而一向什么都出类拔萃的牧又是他所不善于了解的那类人,某种程度上,比南烈还更难以了解。所以,牧今天的反常表现令他有些措手不及,他一时都不知该怎样应对了。
他突然发现,短短两天之内,竟然有两个比他更为孔武有力的男人这么倚重于他,或愿意为他重生,或比相信任何人都相信他,他油然而生某种奇妙的感觉,不过,他清楚地知道,那绝对不是自傲,更类似于自嘲。
但他毕竟是藤真,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好啊,既然你这么相信我,我更应该努力了。"
牧把桌上放着的一大叠资料推到他面前:"这些资料你先看着吧,有什么需要,尽管打电话给我。"
藤真抱起那些资料,站起身来:"好啊,我不会对你客气的。那么,不打扰了。"
他走到门口,正要去开门,突然听到牧在身后说:"藤真,你小心一点。"
藤真一怔,回过身,有些疑惑地望着他:"小心什么?"
牧也站起身来,目光无比深邃地望着他:"我说的是南烈。我肯定他还待在东京。因为上次你向我们提供了他的情报,才使得他暴露于人前,我担心他会伺机报复你,对你不利。"
"我会小心的。牧,谢谢你。"藤真当然知道,从今而后,南烈再也不会要他的命了,他现在致力于伤他的心。但牧这么关心他,他还是很感动。
"藤真,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你要记住,我们已经认识了十一年又八个月,这世上,这么长久的友情总是不多的吧?"
"是很难得。牧,真的谢谢你。"藤真说着平静地走了出去。在牧办公室外面的走廊里,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微微闭了一下眼睛。
他何等聪明,牧对他与众不同,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以往牧也不是没有流露过对他的特别关心,只是这一次特别明显罢了。
以条件来说,牧当然远远好于南烈,而且他能给人以非同寻常的安全感。在这个瞬息万变的复杂世界里,这样的特质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藤真知道自己过去不曾,现在没有,那么,将来当然也不会喜欢上这个男人,哪怕他是这么的优秀。
有些人和自己是注定无缘的,所以,牧只可能是他的朋友,这一点藤真非常确定。
他开始朝前走,同时抱紧了那一大叠牧给他的资料,就好像抱紧了一根救命稻草--救那个可能会没有明天的南烈的稻草。
下午,仙道来到和洋平约好见面的那家咖啡馆,在一个侍者的带领下,走进一个包间。洋平已经等在了那里。
仙道一坐定,劈头便问:"洋平,你和藤泽惠里是怎么一回事?"
洋平睁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起来:"拜托......仙道,你好歹是个文化人,这么直接地问别人隐私问题,实在是有欠礼貌。"
"如果不是因为泽北,你猜我会不会关心你和谁拍拖,你和谁分手这么无聊的问题?"
"我想不会。"洋平沉默了。
"洋平,安西老师生日那天,师母曾对我说,希望我们三个人能和你成为好朋友。因为我也是这么期待的,所以,我很爽快地答应了她。后来有一阵子,我们四个人的关系的确也还算不错。不过,说句实话,你想不想和我、和流川做朋友都是次要的,但你不能那样伤害泽北。
你知道吗?泽北一向是很难接受陌生人的,而一旦接受了,他就会全心全意地为对方好。可能天才都习惯于这么简单地看待世态人情。所以,他和你、和我是不一样的。
就算泽北相信你是因为他的才能才千方百计地聘请他做你的私人律师,我也不会相信。这倒不是我小看了泽北的才能,而是......我从来就没有小看过你。老实说,泽北对于喜欢他的人来说,简直是个挑战。"仙道盯着一言不发的洋平,滔滔不绝地说。因为对方是个无比聪明的人,他也就毫无避讳地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仙道,我承认,我不只是因为欣赏泽北的才能才接近他的,这世上既有才能,又比他更懂得变通、更能为我所用的律师多着去了。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知道,我明明那么喜欢泽北,为什么又要故意疏远他,伤害他,对不对?但仙道,我现在还不能给你答案。我也有我自己的苦衷,而且,就算我再喜欢泽北,我的生活也不可能只围绕着他一个人转。"
"水户洋平,我不妨警告你一句,如果你觉得对你来说,金钱、地位、权势等等这些东西比泽北重要得多,那么,请你离泽北远一点。你对别人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泽北是我的兄弟,他这一辈子已经够惨的了,我不想看到某个自作聪明的人打着喜欢他的幌子,在他原有的痛苦之上百来加斤。"
仙道这时说话的语气显得有些严厉,甚至带着某种威胁的口吻。在此之前,洋平从来没有见到这个惯于不露声色的人有过这样严峻的表情,也从来没有听到他用这么重的语气说过话,他不由怔住了。
不过,他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毕竟,这世上除了他,还有一个人这么爱护泽北,而且,这个人对泽北的爱护更加的慷慨无私,不求回报。
这一点,他自问永远都比不上仙道。
(五十二)
"仙道,你错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知道泽北六岁时亲眼看到他父亲用枪自杀;接着,他母亲抛弃了他,他成了孤儿;后来,他和你一样,被送进了孤儿院......从那时开始,他就一直做着一个在黑暗里奔跑到窒息的恶梦......所有的这些,泽北都曾告诉过我。如果说,这世上除了你和流川,还有第三个人不愿伤害到他,我想那个人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