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极不吉利的。
没空去介意那些,祝英台却因看到梁山伯那熟悉的呆窘模样而莞尔。
这样熟悉的表情,他还以为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再看到了。然而,现在却活生生地摆
在眼前,一丝一毫都看得清清楚楚。
「你瘦了。」祝英台的目光又闪亮了起来,但语气中少了责备,却多了感慨。
「想你。」
想你。
谁?
你。
我?
祝英台呆住了,整个人震慑得不能动弹。不想深究梁山伯话中的意思是否只表示单
纯的友谊,从他的目光中,祝英台能确确切切地感受到梁山伯与他有著共同的心思。
那种想要隐藏却又过於温柔的眼神,他懂。
梁山伯走到床沿,坐下。
祝英台甜甜地笑著,艳丽的红战胜了病态的白,化成严冬的花儿映在梁山伯的瞳
中。
「喝药了。」注意到床边原封不动的汤药,梁山伯将它端了起来。
「我怕苦。」祝英台眼中闪著狡猾的光芒,梁山伯也不知是否真的变聪明了,竟也
了解了这位贵公子的意思。
梁山伯轻笑了一声,无奈中更带著一丝疼惜。他端起碗,小心翼翼地勺起一口黑色
的药汁,轻柔地将它凑到祝英台的嘴边。
祝英台温驯得像只任人摆布的绵羊,听话地张嘴将自己视为"苦墨汁"的汤药吞
下。
看到祝英台被苦得皱起眉头的梁山伯不忍地将手中的动作一顿,关心地问道:「很
苦吗?」
祝英台甩甩头,露出一个别具深意的笑容,以腻人的语调吐出一句让梁山伯又好气
又好笑的话。
「好甜!」
※ ※ ※ ※
禁足期限未满,祝英台只能盼著梁山伯放假的日子到来。
两人相隔其实并不远,却也不能常碰面。
祝父似乎对祝英台能交到这样的好朋友而感到心喜。当然,他并不晓得两人间的异
样情愫。
知道了之後,又该如何?
祝英台不愿去想,只在家里等待著梁山伯。
他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了吧?
能与梁山伯重逢,他当然是欣喜若狂。然而,内心却隐隐泛著不安的因子。
他们的时光只能暂留在现在,而未来呢?
有会属於他们俩的未来吗?
「哎哎,看你这个什麽样子啊!」马文才闲来无事又晃到祝家,一进後园便看见呆
坐在凉亭里的祝英台失神地凝望著远方。
「你来干嘛?」对於自己每次发呆都会被马文才撞见的祝英台有点赌气地看著好
友。
「看你啊,不行吗?」马文才信步踏入凉亭,并肩坐在祝家少爷身旁。「看到你失
魂落魄的模样实在有趣!」
「哼!你就只会调侃我!」祝英台的气势骤减,一提起梁山伯,他就潇脱不起来
了。
「还在想那个梁山伯啊?我劝你早点放弃吧!」
「放弃?」祝英台茫然无措地瞠目,不愿去承认这的确是唯一的结果。「我......我
好不容易才发现,山伯也是喜欢我的!他喜欢我!我知道!我看得出来......」
「那又如何?」马文才一句话就轻易地将祝英台的心击垮。
「我......」不知该如何反驳的祝英台几乎已泫然欲泣。「我也喜欢著他......」
「唉!」马文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是为了祝英台还是为了身为他朋友的自己
而发。「你明知你们不可能......这样下去,不只是你,连梁山伯的未来也会就此断送啊
!既然爱他,就不能如此自私对不?他还是会娶妻生子的啊!到时候你怎麽办?」
「我......我......」祝英台将头埋在双手之间,痛苦地嘶喊著:「我不知道!我也不
许他娶妻!」
「你不许有什麽用?你们只是朋友不是吗?」马文才残酷地撕破祝英台最後的妄想
,刺得他的心支离破碎,只剩下满腔触目惊心的鲜血......
「长痛不如短痛!忘了他吧!为了他也为了你自己。」
「忘?」谈何容易!
若忘得了,他也不会爱得如此痛苦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马文才抛下这句话之後便离开了。
凉亭内的身影单薄得像一纸落叶,枯了。
7
梁山伯体贴地为母亲盖好身上的薄被,双手同时轻柔地为她按摩著。
纵然身为一县之长,梁山伯依旧亲自服侍母亲。
「山伯......」
「什麽事?娘。」梁山伯边按摩著,心思却飘到了曾经也被他这双手抚摸过的人儿
身上。
他现在在做什麽呢?
大病初愈的他会不会又不小心著凉了?
「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梁母的声音里带著某种期待。而心不在焉的梁山伯也没注
意,只含糊地应了声。
「娘已经叫媒婆去给你找了几户人家......」
「什麽!」梁山伯猛地惊跳起来,令梁母也不禁对儿子难得的失措感到奇怪。
「怎麽了?有什麽不对吗?」
「没......」不敢违逆母亲的意思,梁山伯有点难以启齿。「只是,孩儿觉得现在还
未是时候。而且刚上任杂事繁多,只怕......」
「没什麽好怕的!就是趁这个时候娶门媳妇回来,替你分担一下啊!」梁母的眼神
突然闪过一丝了然,缓缓地道:「还是你已另有意中人了?」
「我......」梁山伯的脸霎时涨红,欲盖弥彰。「我......」
「嗯,别说啦,娘都知道!」梁母眉开眼笑的,她的这个笨儿子,还真是个藏不住
心事的人哪!
「娘......」梁山伯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後乾脆就不作声了。
「既然如此,相亲之事就先搁下来吧!」梁母别具深意地一笑,眼中流露著母亲特
有的光辉。「找个时间带给娘看看!」
梁山伯默然,心绪被扰得更乱了。
而梁母则是笑意吟吟地看著儿子,只当他是在害羞。
※ ※ ※ ※
寒风凛冽,萧瑟飒然。
正在埋首公务的梁山伯心里闪过一丝莫名的震动,他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脖子,
正好看到一仆走进来。
「禀告老爷,祝家公子求见。」
梁山伯一呆,祝英台不是还在禁足时期吗?
也没等仆人去通报,梁山伯自己便急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远远地看见祝英台瘦削的身影立在拱形门下,身上雪白的大衣衬托著他微红的脸庞
,帽上还沾著几片的残雪,美丽得震摄人心。
然而,令梁山伯骇得动弹不得的不只是因为祝英台的美丽,最根本的原因在於──
祝英台怎麽身著女装?
他没有看错吧?那个人的的确确是他所认识的祝英台啊──现在却变成了女的?
「怎麽了?山伯。」熟悉的带点磁性的特殊嗓音,把梁山伯已经游走的神智拉了回
来。
但才一接触到祝英台的视线,梁山伯又发愣了。
祝英台对梁山伯的反应感到啼笑皆非,但现下却没有笑的心情了。
酸涩的感觉充斥在祝英台的胸臆之间。
他也不喜欢穿女装,他也不想欺骗梁山伯......
但是......
「你......」梁山伯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字,後面的话却怎麽想都觉不妥,因而就硬
生生地打住。
「怎麽?你不高兴我来看你?」祝英台向他走去,眼中带著惯有的调侃,但却不再
潇脱。
「不、没有!看到你我当然高兴得不得了......」梁山伯似乎衡量著言辞间的适当性
,生怕冒犯了眼前他最在乎的人。「可是你......怎麽......」
「你是指这身装扮吗?」祝英台直截了当地替他说了出来,梁山伯闻言立刻点头如
捣蒜。
「山伯,其实我是女子。」
什麽?!
梁山伯全身的血液彷佛被瞬间抽离,尔後又一下子回冲至脑部。
全世界都在震动,目眩神移得让梁山伯几乎站不住脚。
「山伯?」祝英台关切地上前搀扶,心中矛盾的情绪翻滚。
「你......」梁山伯稍稍退後,隔开了两人过於亲密的距离──奇妙的微风在两人之
间流动著,带点令人想哭的悲哀。
祝英台苦笑了一下,却没有阻止他的行为。
这不正是自己所希望的吗?
感觉自己内心的温度逐渐下降,祝英台的笑容却益发灿烂。
「对不起!山伯。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只是一女子单身在外总是危险。所以我就
女扮男装......」祝英台以自己也感到讶异的流畅说著『台词』。
梁山伯静静地听著,心情已慢慢平复下来。
祝英台说得也有道理,如此说来,倒也不能怪他了──不,是『她』。
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中的梁山伯突然心一惊,祝英台是女的?那不就代表他喜欢的是
女的了?那他们不就可以在一起了吗?
为此一认知而感到狂喜的梁山伯正欲开口,却冷不防听到祝英台的一句:
「我要成亲了。」
这不知梁山伯今天的第几次目瞪口呆了。
「成亲?谁?」
「我啊!你没有在听我说话吗?」祝英台无理取闹的生起气来。
气他的反应迟钝,更气自己竟为此而生气。
「跟谁?」彷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梁山伯屏息等待著答案。
『她』在暗示我要跟她提亲吗?还是......
还是......
梁山伯不敢再想下去,生怕自己会因受不了而发疯。
「跟我的『青梅竹马』马文才。」祝英台的脸上浮起梁山伯熟悉的笑容,那总是令
自己心醉的笑容──如今却多了一份什麽,梁山伯看不清。
好耀眼的笑,他真的看不清楚了。
「是吗?」梁山伯瞬间乾哑的声音令祝英台的心一紧,脸上的笑容却完全背道而驰
地更加甜美。
「对啊,我从小就喜欢『马大哥』了!总是想著将来要当他的娘子呢......真是太好
了!我终於可以如愿以偿了!」祝英台的声音到了後面竟然带点颤抖,梁山伯只道她是
『喜极而泣』,眼神已黯得像一堆死灰。
「山伯啊,你要来参加我的婚宴吗?」祝英台无辜的笑脸快要令梁山伯崩溃了!
终於,梁山伯猛地转过身背对祝英台,以尽可能的平静语调抛下一句:
「抱歉,英台,最近公务缠身,恐怕难以前去赴宴了。祝你幸福!」
「......」目送著梁山伯急促离去的背影,祝英台脸上的笑意刹时垮下。
满眶的热气上涌,融化了飘摇的冬雪,在祝英台苍的脸上留下一串串的水痕。
泪成雪,雪化泪。
8
祝家大厅内,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祝父额上的青筋暴现,他气极地往桌上一拍,直叫道:「荒唐!荒唐!」
祝英台跪在堂前,眼中却无怯意。
已然失去所有的他还有什麽好怕的?
站在一旁的马文才也不好意思去管别人的家务事,只静静地看著木然的祝英台──
那曾经朝气洋溢的眼睛如今却罩著挥不去的阴霾......
「你真的该死的爱上了男人?」
「是的。」过於平静的语气令祝父更为愤怒。
「我不答应!还要特地为你举行假婚宴?你叫我们祝家的面子往哪里摆!」他这个
儿子怎麽除了闯祸之外就什麽都不会!
「那爹是要孩儿跟山伯私奔还是要办一场假婚宴?婚宴只要做个样子就好,甚至只
要让轿子来接我过去就可以了!这样也不行吗?」祝英台的眼神带著挑衅地看著祝父,
後者有点恼羞成怒地甩头而去,只留下一句话。
「随便你!但这件事之後再也不准你出远门!」
眼见事情顺利行著,祝英台却觉得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对了,他得赶快去张罗所需的一切用品,什麽事都不要想。
因为他的心已空虚得只要一思考,彷佛连自己都会消失了。
「英台!」马文才趋前使劲地摇著失神的祝英台,後者以茫然的视线迎上好友的关
切。「你还好吧?」
「我?」祝英台不解地歪著头想了想,接著突地咧嘴一笑。「我当然很好啊!文才
你才莫名其妙,问这种怪问题!」
「你......」看到祝英台那种虚无飘缈的笑,让马文才既惋惜又不知所措。
「哎呀,我得去准备准备了,婚期就订在七日後吧!反正是假的,只要让轿子抬到
你家门前就好了!」祝英台无机质的声音平淡地叙述著,彷佛事不关己。
马文才默然。他第一次看到祝英台如此反常的样子,难道他真的错了吗?他不该扼
杀祝英台与梁山伯之间的禁忌感情?
无法体会一位男子爱上同是男子的人是如何的感觉,马文才不禁喟然。他实在不懂
哪!
他做错了吗?
※ ※ ※ ※
七日後。
破晓。
长发披垂如丝缕的祝英台看起来就像位绝色女子。
然而,他不是。
然而,他现在是──是马家将过门的假『新娘子』。
负责替新娘上妆的老妇已紧锣密鼓地开始著手,边赞叹著祝英台的美貌边感叹自己
当年是如何的美丽动人、比起祝英台毫不逊色。
祝英台纹风不动地坐著,任由老妇以熟悉的手法『蹂躏』著他真正的脸。
此刻,祝英台却是完全听不到老妇的喃喃自语。
他的目光集中在桌上红得发亮的霞冠上,内心却不断地想著──
今天晚上好想吃红烧肉喔,等一下要记得提醒烧饭的阿婶才行......
对了,三姨丈送我的玉佩到哪去了?好像上次去市集回来之後就找不著了,难道是
给小偷摸走了?
还有,借给阿福伯的衣服还没拿回来呢!该不会搞丢了吧......
嗯......还有什麽呢?应该还有麽事的吧!
不行!一定得想出来才行!
爹、娘、烧饭的阿婶、阿福伯、老管家、阿妙、小春......还有......
噢!昨天爹在吃饭的时候好像讲了个不太好笑的笑话!对!
他讲了什麽呢?哎,真糟!想不起来......
梁山伯......不对不对!前几天娘去市集买了些新衣服回来,竟然买了我最讨厌的花
式!......
梁山伯......啊!不行!一定还有些事的!快想起来!......
梁山伯......不行!怎麽尽想些奇怪的人!不......梁山伯......梁山伯......
不要!别想了!......梁山伯!梁山伯!......
我......梁山伯、山伯、山伯、山伯、山伯、山伯......
呜......山伯。
梁山伯。
「哎呀,你怎麽哭了呢!这样不吉利喔!」老妇慌张的声音让祝英台稍稍回过神来,而
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快,把眼泪擦一擦!妆都糊掉了!」老妇叹了一口气,眼中带著体谅。「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