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我不说了,你也不要走,就在此处陪陪我。"他抱紧我,将头贴在我的背上,不知不觉之间,他竟在我的背上入睡了。
我轻叹一声,天空上飘起了雪花,我怕他睡着了着凉,便抱着他,攀着玉女峰上的树枝、突岩上去山洞,将他放入洞中。
本想多待一会,可是却听得上山的脚步声,我心知是他的师弟给他送饭来了,便迅速离开了山洞。
待他的师兄弟走后,我才再进来,见他已将饭菜分成两份。
我看着饭碗,脚步却定在了洞口。
他抬起头:"进来啊,小心饭菜变成冰条你就吃不上了。这里还有酒。我刚才叫师弟明天多带一壶酒来。"
"他那酒有甚好饮?你要喝酒,我明日到山下的小镇上帮你买上好的酒就是了。"我冷嘿道。
他笑了笑挪了个位置给我:"进来坐吧,外面冷。"
我走了进来和他一起端起饭碗吃饭。
他见我只是吃素,便挟了一块肉递到我嘴边:"光吃素口寡得很呢,吃点肉吧。"
我看了他一眼张嘴咬下了这块肉。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看着他犹豫了一下缓缓道:"雪千寻。"
"好名字。"他脱口而赞。
"你也觉得好?"
他点点头。
我有些黯然,雪千寻和另一名女子诗诗本是我的宠妾,却因为当日我要练葵花宝典而被我冷落。
我一心想成为女子,可是却因此害了两名对我情深一往的女子。
这种内疚感一直深埋在心里从没有向外人表露过,可是面对他,我却总是无法掩饰自己的心情。
"你怎么啦?"他问。
我笑笑不语。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你说?"
他看来是鼓足了勇气才对我说:"我想知道你到底是男是女?"
我哈哈大笑:"你当我是女我便是女,你当我是男我便是男。"
可是他却在此时放下了碗筷认真的看着我说:"我不想听你说笑话,我真的想知道你是男是女,这,这对我很重要。"
我放下了碗筷笑望着他:"如何重要?"
他长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其实自黑木崖一别,我经常会想起你。不知不觉间,你的容颜也总是进入我的梦里。我的心真的有点乱了。我想知道你到底是男是女?我还从没有见过像你这样雌雄莫辨的人。"
我听着他的话,身体有些发冷,脸上却仍然在笑:"这样一个雌雄莫辨的人是美还是不美?"
他听着我的话,脸上显出梦一般的表情,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重新开动筷子:"吃饭吧,吃完饭你就下山,我这里没有多余的地方过夜。"
我也笑不出来了,我见过的世面比他多得多,我经历过的情情爱爱也比他复杂得多,我当然明白他问我那些话的意思。
我的梦就要醒了。
其实这个世间,除了一心想从我身上得到权力的杨莲亭之外,又有谁会真的在意我?
我知道杨莲亭是在乎我的,可是他在乎我,多半也是因为我是日月神教的教主,能给他无上的权利和荣光。
我食不知味,放下碗筷走出洞外。
看着白皑皑的一片雪,我说:"我也想知道一件事,你一定要认真回答我。"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
"我若回答是男子,你会如何?"
良久,我听到他说:"我会松了一口气。"
"我若回答是女子,你又会如何?"
我知道他的回答会重重伤到我,可是我仍然想听到他确切的回答。
比上一句问话沉默了更久,我听到他的声音,一丝带着喜悦的声音:"我曾经想过,如果你是女子,或许,或许我真的会娶你为妻,然后生一堆小宝宝,从此逍遥自在的过日子。"
哈哈哈,令狐冲啊,令狐冲,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你何不干脆直接在我心上插一刀?
我厉厉而笑,拂袖下山。
千寻!
千寻!
我听到他跑到洞外叫着千寻。那声音是那么的悲哀,又是那么的急切,可是,他到底是在叫谁呢?
我并不是雪千寻,我是东方不败,是一个早已不是男人,却也永远做不成女人的人;是一个令天下人提起都为之胆寒的日月神教的教主!
他说,他的梦里全是我的容颜,我的梦里又何尝不是?而从此以后,只怕只有我还会继续做着那绮丽的梦了。
他的梦很快会被他的小师妹所占据,也很快会被其他的女子所占据。
而实际上,我想的也没有错,不久之后,就有一个女子占据了他的心,那个女子就是盈盈。
任我行的女儿任盈盈,被我封我日月神教圣姑的女子。
听到这个消息,我彻底凝望着苍天无语了,我知道,我和他非但没有机会在一起,甚至在不久的将来,将会成为你生我死的敌人。
飞水潭,成了我心中永远的梦。
再见到他,已经是他带着任我行上山夺权来了。
我本不管教内之事,只是他的消息却是我不能不知的。
我知道他来了,可是我却无心和任何人说。
只是在决战前夜,我独自上了一趟黑木崖的顶峰。
只是想不到,他也会来到这里。
"千寻。"他的声音里有久别重逢的惊喜。
他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可是他的身体竟然有些颤,他即将成为胜利者,怎么反而还会怕吗?
"千寻,离开黑木崖好不好?"他颤声说。
我淡淡地笑:"离开后,能去哪里?"
"总好过死在这里。"他的口气有点急。
"天下之大,何处是我家?谢谢你的好意。"我轻轻说着,推开了他。
"千寻!"他抓住我的手,口气有些严厉了:"我不想你死,你能不能听我一句话,离开黑木崖?"
"你怎么知道我必然会死?任我行要对付的不过是东方不败,他总不会对我这个弱质女流心生歹意吧?"我故意把弱质女流四个字说得重些,清楚些。
"千寻,不要闹了。"他显然有些恼了,更紧地抱住了我:"我是真的不想你死,你懂不懂,明不明白?"
我无语,我知道明天我的胜算很小,也许明日一战,就是天人永隔了,是以现在我没有再说话,只是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气味。
他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他到底怎么啦?
我想说话,想问他,想推开他,可是他却用尽全身的力量把我掌控在他的怀里。
我听到他的呢喃:"千寻,千寻,你到底是不是雪千寻其实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真的不重要,你懂吗,你懂吗?我只是真的在意你,在意你,能不能,能不能,听我的话,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你知道吗?其实那日你离开玉女峰,我最想讲的一句话却始终不敢讲出来,那时候,我还是太年轻,还是不懂何谓真正的勇气,可是,可是,到了现在,到了此时此刻,我依然没有足够的勇气,我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在这里,徒劳地叫你离开。可是,你怎么可能会离开呢?是不是?你怎么可能这么不光彩地离开呢?你怎么可能离开那个你爱了一生一世的男人,那个叫东方不败的男人,任我行说那个东方不败不是男人,不管东方不败是不是男人,我知道你是不会离开他的,你也无法离开他对不对?你离开他就会死对不对?因为,因为--。"
他居然落泪,他居然为了千寻而落泪。
我附耳低语:"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千寻,不要走。"
"我不走,我只是带你去看看我住的地方。"
他听话地跟着我进入日月神教的家眷居住的地方,我带他进入当年雪千寻居住过的居所。
他想点灯,我说:"教主有令,今夜一切都要小心,不可随便点燃烛火,以防任我行一伙偷袭。"
他听话地坐在了黑暗的内室,我又对他说:"我去洗个澡再来,身上脏得难受。"
他依然听话地由我去。我去找了诗诗,要她扮作我的样子去与他相会。
我站在千寻的卧室之外,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声音,流着泪笑了,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即将离开人世的前一夜,我站在夜空下,做了一个我这一生里最美的梦。
当诗诗离开他的房间之后,我杀了她,一切从此了结。
明天,日月神教会迎来一场权利更迭的大仗,而结局却早就注定。
来了,来了,太阳升起来了,他们也来了。
我坐在自己那珠帘锦纬,富丽灿烂的绣房里等待着他和任我行一众人的到来。
他们还押来了已断腿的杨莲亭,而他则一脸复杂地看着我。
看着一个施香扑粉,身上穿着一件男不男,女不女,颜色之妖,纵使穿在女子身上也嫌太妖艳、太刺眼的红色衣服的我。
他的眼里透着惊诧,透着嫌恶,却也透着一股释然。我懂前面两种表情的意思,却不懂他为什么会感觉释然?
我拿捏着嗓子说话,其实我成年后才自宫,嗓音与做男子时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近几年努力学做女子,不免拿腔作调,可是自从见了他,却又神鬼不觉地恢复了从前做男子的形态举止,只是现在,我不想再做男子了,彻底不做了。
我要他看到一个完全的,娇媚做状,尖声细语,不男不女的我,我要他完全忘记从前他见过的我。
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想让他忘记我,还是想逼自己忘记他,反正一切都无所谓了,今天的我和他,只是敌人而已。
我,是日月神教的教主东方不败。
他,是任我行的准女婿,来帮任我行夺权来了。
我在杨莲亭面前表演出一付温驯贤妻的样子,让他们看得心惊,看得胆颤,看得发笑。他看到我这付模样也有发笑吗?
我对盈盈说很羡慕她的女儿身,说若能与她易地而处,别说什么日月神教的教主,就是皇帝老子也不做。
我是在感叹,而他却忍不住笑了,忍不住说了一句话:"你若和任大小姐易地而处,要我爱上你这个老妖怪,可不容易。"
好,好,好,在他眼里,我成了一个老妖怪了!
我怒极而视,是怒他吗?还是怒自己?在那刹间,我有些后悔,何必临死把自己的形象毁灭怠尽呢?
他又说话了,他说他最讨厌男扮女装的老旦。我知道他想激怒我,可是他那里知道我本一心做女子,这样的话又如何会真的激怒我?
但他下一句话却真的很重的伤了我的心。
他说他没什么好处,胜在用情专一。他说杨莲亭太过喜欢拈花惹草,到处留情。
那一刻,真的很受污辱!
我脸色胀得通红,手中的绣花针疾刺向他。
一场大战迅即爆发,我力战任我行,向问天,任盈盈和他。
他的武功真是高了许多,但却已经没有太多君子剑的痕迹,他的剑潇洒无形了。我有点欣慰,只要他今后不是又一个伪君子,我也算没有白在意他一场。
我们五个人越斗越狠,越斗越惨,我退出了绣房,退向黑木崖的顶峰,如果可以死在那里,也算死得其所吧?
我已经有些力所不殆了,却仍然咬着牙奔向黑木崖的顶峰。
"大家上,莫让东方不败逃了。冲儿,你力气大,你先上去。"我听到任我行在大呼。
就快到顶峰了,今天天气真好,那顶峰之上竟然有两只彩蝶在飞舞。
老天也算待我不薄了,在我临死之前让我看到两只代表着情爱的彩蝶。我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冲上顶峰,瞬然回首!
就看见一道疾速的剑光掠来,然后便觉心口一凉。他的剑刺入了我的心口。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看着他手中的剑,然后抬起头看向他,第一次用一种无所谓的,温柔的眼神看着他。
他的眼里再次掠过一丝惊诧,而且这惊诧里面似乎又多了一点什么,只是我已经有些看不清了。
心口的痛楚令我脸上的冷汗缓缓而下,那汗一定是冲刷掉了我脸上敷的香粉吧?
我听到任我行又在那大呼小叫,我心中一阵嫌恶,双手一展,绣花针如急雨般射向正准备上崖顶的任我行,向问天和任盈盈。
我听到任我行的惨叫,也听到向问天和任盈盈的惊呼,但同时,我也听到了他的怒吼。
他的人和着剑向我冲来,我急退,退到了崖沿边,摇摇欲坠。
晚霞映照着我和他的身,天海一色。我看着天边的晚霞喃喃笑道:"原来竟已打了一日了。"
"东方不败,你束手就擒吧,我会求任教主饶你不死。"他悲悯地看着我说。
"不行,杀了他,杀了他,我要将他千刀万剐!"他的身后传来任我行的暴吼。
我笑了笑,拔出他刺入我胸口的剑,跃下悬崖。
"千寻!"我听到他近乎本能的惊呼。
他扑过来抓住了我的红衣袖子,那双眼是那么悲痛地看着我:"告诉我,你是不是千寻?告诉我,昨夜那个是不是你?"
我的身体悬挂在空中荡啊荡啊,而我却用我生命中最后一点时间贪婪地看着他。
丝帛断裂的声音在我和他之间响起,他急喝:"你上来,上来!"
我的头开始发晕了,身体更向下沉。崖里的风好大,吹得我好冷。
"告诉我,你是不是千寻?"他还在不甘心地吼。
我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直直的看着他的眼,轻轻唱道:"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
他的脸色变了,我一笑,手一用力,丝帛断裂了,身体向崖底坠去。
哎,到最后还是晚节不保啊,为什么又要让他知道自己是谁呢?
我没有死,那黑木崖下居然有丝网接住了我,是谁那么好心要救我?
这天下之大,已经没有我容身之地,可是我知道有个地方我一定能住下来,所以我去了那个地方。
五年后,我在玉女峰的山洞前看到他的身影。
那天,朝霞满天。
"我是特意选了早晨来了,我记得你当初来见我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朝霞满天的早晨。"他说。
五年之后再见的他,脸上多了沉稳和成熟。
"我师父,师娘,小师妹,我所有的师兄弟几乎都死了。"他说:"华山派已经彻底凋零了。"
我知道,我只是住在玉女峰,不代表永远不会下山,我手上还有一本书,全是关于他的故事。他现在已经是这个天下武林人人敬仰的侠客了,还有人专门为他立传。
"我去黑木崖找过你,可是找不到你,我也去过飞水潭找过你,可是那里对于你来说太不安静,后来我想,你一定是来了玉女峰。可是一直到现在,我才有勇气面对你。"
"面对我?你还需要如何面对我?你不是已经与盈盈成婚了吗?你不是已经把林平之关在西湖地牢里了吗?你不是把劳德诺与两只大马猴锁在一起放逐在华山了吗?"我淡淡道。
他讶异地看着我,良久,他的脸上现出一丝喜悦:"原来你一直都在关注着我,你从哪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本朝武林三大史官之一的查良镛所记的《笑傲江湖》对你的所作所为有详细记载,我前日下山还买了一本来读。"
"你认为我会做这种事吗?我会在师妹死后把林平之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我会在华山上所有的师兄弟都死后,连师父师娘都死后,把一个风烛残年的同门与大马猴锁在一起?所谓兔死狐悲,这是人之常理,难道你认为我令狐冲是个连人之常理都不懂的人?是个在得到胜利后就将失败者肆意污辱打击的人吗?"
"可是武林史书上是如此记载的啊?"我拿起手中的书道。
"道听途说之言,你也相信?"他拿过我手中的书抛下玉女峰说:"我用了五年时间克服自己的心魔,可是到最后却发现只有面对自己的心魔才会快乐,所以我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