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生命中最美丽的那场雪————落九天
落九天  发于:2008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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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雅朝他走去。
那人听到脚步声,慢慢抬起头来。
秀骨清相,美如月光,似是远离人间烟火。
真美。逐渐看清他的仪容後,博雅在心里暗暗叹道。
“博雅,终於见到你了。”那人开口说,和外表一样静美的声音。
“请问你是……”听到那人叫自己的名字,博雅俯下身问道。似乎并不记得曾在哪里遇见过他。
那人没有作答,只轻声说道:“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六天了,博雅。”
博雅越发不解,干脆蹲下身子,欲仔仔细细辨认他的容貌。想来兴许是自己记性不好,见过一两面就不记得了。
只见那人肤色净白,眉目婉雅。秀长的眼睛凝视著他,目光如潭水般沈静而幽深。
虽然心中赞叹之情更盛,但委实没有任何似曾相识的感觉。博雅只能报以一个歉意的笑。
那人似乎也不介怀,朝他淡淡一笑。
“你冷不冷?”博雅见他就这麽坐在冰凉的台阶上,四周都是积雪,衣衫又如此单薄,不禁问道。
白衣人轻轻摇了摇头,依旧看著他。
“还是把这件衣服披上吧。”博雅取下身上的外衣,披在他肩头。
那人低头,缓缓将衣服两侧领口拉过,裹住自己稍显单薄的身体。再抬起头时,眼神中似乎带了丝极淡的哀伤。
“请问……你来这里,是来找我的吗?”博雅又带著歉意笑起来,“真对不起,我实在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你了。”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跟你道声别。”白衣人注视著他,淡淡说道。
“道别?”博雅问。c
“嗯。”那人点了点头,“因为,我马上要离开这里了。即使今天见不到你,我也必须离开了。”
“你要离开这里?”博雅又问。
那人又缓缓点头,目光逐渐移至满地的积雪上,低头不语。
博雅看著他,心中疑团一片。正待再细问,却听那人轻声说:
“我要独自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路上没有人作伴,会很孤寂。博雅,我很喜欢你的笛声。你能不能……把你的叶二送给我?”
博雅怜惜之情顿生,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
白衣人笑起来,笑容带著欣喜,却又似乎很忧伤。
“外面很冷,你跟我进屋去取,好麽?”博雅问。
那人点头,慢慢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博雅却惊呆了。
月光之下,没有影子。积雪之上,踏过无痕。
他……不是人。
博雅顿时想起了那个人死後灵魂会在世间停留七天的传说,回想起方才的对话,今天应该就是他的“头七”了。心中不禁一阵凉意。
“对不起,博雅,我不是有意要吓到你的。”白衣人见他震惊的表情,愧疚地解释说,“我忘了,你以前见到……鬼魂时,也不那麽勇敢。”
博雅看著他,神色稍缓。只是不明白他说的“以前”是什麽意思。
“你害怕我吗,博雅?”白衣人往後慢慢退了几步,像是怕再吓到他一样。
博雅伫立著,摇了摇头。一来是觉得眼前的这个美丽的鬼魂没有令人惧怕之处。二来是看到了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异常地孤独和凄凉,好像自己一点头就会深深伤害到他。
见他没有再害怕,那人的眼里似乎泛起了泪光,在月光下闪烁晶莹。
随後,博雅还是带著他去取笛子。白衣人行走轻盈如同暗夜里的精灵,到了门口,止步说:“我在外面等你。”
博雅点点头,进屋很快从枕边取出了叶二,又回到门口,递给他。
白衣人伸出一只手接过。
忽然,仿佛窒息似的,博雅无法呼吸,无法思考,也无法动弹了。
像一尊雕像,目光一动不动地停留在了白衣人的手腕上。
那里,有一道深深的,深深的,伤口。似乎是为刀剑等利器所伤,隐约还在往外渗血。
刹那间,往事排山倒海。
昔日的种种一幕又一幕,汹涌地将他吞没。
拥有的,失去的,忘却的,一切。
博雅缓缓抬起头,和月光下那个他最熟悉却又最陌生的人对望著。
他想大声呼唤他的名字,撕心裂肺地呼唤他的名字,把他的名字深深烙刻进自己的骨髓,让他的名字再不能在生命中被遗忘。
可竟无语泪先流。
终於艰难地张口,却只是极轻弱地唤出了两个字。
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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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两人静静相倚著坐在地上,没有点燃烛火,却看得清彼此的每一抹微笑和泪痕。
博雅揽过他肩头,让他靠在自己怀中,细细为他包扎伤口,一层又一层。
他问晴明还疼不疼,晴明轻声说已经不疼了。
博雅握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低头端详他的容颜。
晴明静静地看著自己,目光似是含泪,如同月色下缓缓流动的深谷潭水,潋滟而凄冷,仿佛看著一样珍爱之至却又遥不可及的东西。
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的酸痛涨潮一般将他浸没。
为何那麽多杯盏,那麽多欢笑,自己从未感觉到,他竟也会有如此的无力和哀伤。
为何那麽多朝暮,那麽多月光,自己从未意识到,他一直伫立在自己生命的拐角。
为何要到没有退路的绝境,才会最终明了。
自己,竟错过了他的一生。
博雅慢慢凑近那张美无瑕疵的脸庞,品尝他眼中如暗夜星光的水珠。随後轻滑过他的眼角,鼻翼,直到覆盖上他的唇。
他轻微颤动了一下,却没有拒绝,只是缓缓闭上了双眼。
晴明的肌肤微凉,嘴唇柔软而湿润。
此刻,不愿再错过,不会再错过。c
是人也好,是鬼也罢,只要是你,我都绝不会,绝不会再放手。
让他的身体平躺在月光中,如冰山雪莲的片片花瓣,在自己的温暖包容中舒缓张开。
感受他每一次呼吸和心跳,手指划过他每一寸肌肤。
他们从未如此亲密无隙,不仅是灵魂,还有身体。
他们要把对方化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等到整个世界都老去,昔日时光还能复来。
他们要在对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等到万川千江枯竭,还能尝到彼此眼泪的温热。
哪怕下一秒就是忘却,此刻你我都义无反顾。
博雅紧拥著他说,晴明,我要记得你,无论多少多少年後,我都要都记得你。
晴明在他怀里说,博雅,我也会记得你。无论是苦海还是烈火,我都会记得你。
博雅说,晴明,你不要走,我想一直这样抱著你。
晴明良久没有说话。
博雅低下头去看他。
怀里的人忽然化为一团星光。
飞舞上升,整个房间流光四溢。
星星点点浮游在空中。
像是夜空落下的泪滴。
“晴──明────────”
博雅绝望无助、痛彻心扉地大喊。
这麽一喊,便从睡梦中醒来。
梦初醒,方觉如此寒冷。
几滴冰凉的泪珠沿著脸庞滑下,落在手背上。
仿佛梦里刚经历了一场伤痛,有什麽至爱之物脱离了自己的生命,一去不返。
博雅环顾四周,发现地上散落著一条长长的、带著血痕的白布。
枕边的叶二已不知去向。
兴许是半梦半醒间送给了一个喜爱他笛声的受伤之人了,博雅想。
虽然有点荒谬,但也只能这麽想。
可为何自己的脸上会挂著泪痕?
迷茫中,博雅的目光望向窗外。
清晨,夜色尚未消散。
已连续下了七天的大雪仍然纷纷扬扬。
天地苍茫,不见一丝月光。

(完)

番外之二 【旧时月色】
“你输了,博雅。”
目送一辆棕红色牛车在西洞院大路上绝尘而去,晴明侧过脸来,折扇轻敲了一下博雅的肩头,带著几分取笑地说道。
博雅却没有任何反应,仍是怔怔地看著那个渐行渐远的黑点,直到黑点消失在鹰司小路和西洞院大路的交叉口。
“唉!”失意之人终於叹了口气,神色黯然地转身走回土御门大路。
晴明笑著跟在他身後。
“为什麽,为什麽日美子她不回头看我一眼呢?”踏上那座往返过无数次的桥时,博雅沮丧地喃喃自语。
乍暖还寒的冬末春初,归桥上的一阵夜风将他的声音衬托得格外落寞。
“这个啊,我早就料到了。不过没料到的是你会那麽自信,还非要和我赌。”晴明慢悠悠地边走边说。
“我以为,我这麽大声地喊她的名字,她至少会探出车窗看我一眼的嘛。”
“我发誓刚才没有施法束缚她的行动噢。”
“知道。”
两人一步一步走下归桥,片刻沈寂後,博雅忽然问道:
“晴明啊,你,有没有喜欢过什麽女子?”
身边人的脚步放缓了,几片枯叶在他脚下发出细微而清脆的碎裂声。
“没有。”晴明轻轻说道。
“真的没有吗?”博雅将信将疑地侧过头看他。
“嗯。”晴明微低著头,望著遍铺碎叶枯枝的青石路面,声音似乎更轻了。
“哎,那你是不会理解的。”失意人的目光转回前方,又是一声叹息。
晴明不再言语。
不觉中已走到了宅邸大门口,晴明轻推开那扇厚实的五芒星木门。
暗夜的庭院全然混沌,只有被松叶揉碎了的月光净明可见。
只见晴明衣袖一拂,数盏烛灯瞬时亮起,橙色的光透过薄薄的褶纸,映得宅院一片明澄。
博雅却并未被明亮的暖色所感染,木然地朝著廊下走去,晴明慢步跟随在他影子後。
两人又在廊下的老地方坐下,蜜虫端上来一些糕点酒菜。
“别多想了,天冷,先喝杯酒暖暖身吧。”
看了一眼愁眉不展的博雅,晴明执起刚热过的酒壶,给他斟了一杯。
一缕细线不偏分毫地注入窄小的杯口中,酒香暖暖地上升。
心事重重的人却仍是呆坐在对侧,眉目间的阴翳浓得化不开。
“晴明,你的庭院什麽时候才能春暖花开呢……”博雅倚著廊柱,直直地望著远处冬霜未尽的山石草木,含含糊糊地说。
“你似乎更喜欢百花盛开的热闹,是麽?”晴明看著他的眼睛,反问。
“当然。你看,现在的庭院惨惨淡淡的。难道你不希望春天早点来临麽?”
“我无所谓。”
“不喜欢?”
“不能说不喜欢。只是,我不会刻意地期盼和等待。花开,必有花谢。如果可以常开不败,那麽花月的相逢就不会如此动情。人也一样,有成,也必有毁,否则又如何显出生命的灿烂光华呢。”
“你这是在开导我麽……谢谢你,晴明。”
杯盏中婉转流动的琥珀光映在晴明脸上,他无声地笑著。
博雅取出随身的叶二,缓缓吸了口气,迎著月色吹奏起来。
和往常一样,这位雅乐家遇到烦扰心事时,常常会在这个庭院里吹奏一曲。待到忧怨的笛声终了,心情便会舒坦许多,仿佛这个静谧的庭院因笛声的优美而包容了他的一切。
晴明静静听著。他知道,当博雅吹起笛子时,某位女子留给他的阴霾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一曲吹毕,博雅端起面前早已凉透的酒,一口饮尽。神色果然已轻松许多,朝对侧的倾听之人咧嘴一笑。
“来,我们喝吧。”心情恢复的博雅开始往两人的杯中继续斟酒。
晴明看了看渐满的酒杯,却没有拿起来的意思。
“别忘了,博雅,这次的赌可是你输了噢。”他背靠著柱子,悠然笑著。
博雅刚“咕嘟”饮了一大口酒,马上轻咳起来。
“咳,那个……那个,好吧,晴明,你说,要我做什麽?”
赌局的代价,是输的一方必须答应对方提出的任何条件。
“嗯,够爽快。果然是好汉子。”
“快说啦。”
“你猜,我会要你做什麽呢?”晴明微眯起眼看著他,似乎兴致盎然。
扫庭院?除杂草?抄书卷?拉牛车?
博雅乱七八糟猜了一大堆,引得晴明大笑不止。
“哎呀,你不说我怎麽知道啊。”博雅的脸竟急得有点红。
“这事啊,说难极难,说容易却又极容易。”
“什麽?”
晴明坐正了身子,收敛起笑容,温和地看著他的眼睛,轻声说:
“我想,听你吹一曲笛子。”
“什麽?”博雅愣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地问道,“只是吹一曲而已?”
“嗯。”
“晴明,你确定?”
为什麽只是这样一个条件?难道平日自己的笛声他还听得不够多麽?
“确定。”晴明肯定地说。
虽然尚存狐疑,博雅还是点了点头,将叶二放到唇边。
正待吹奏,晴明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我希望,你这曲子,只是……为我一人吹奏,而不是为了某位女子,或是其他什麽人。可以麽,博雅?”
银色月光如一层薄纱般覆盖在他美无瑕疵的脸上,晴明的微笑明净异常。
静默的冬夜,庭院角落的几株白梅正淡然飘香。
只是为他一人……为他一人吹奏…………
博雅忽然觉得,拂面的寒风此刻竟也带上了柔和的温度。
“好,我答应你,晴明。”博雅凝视著他的眼睛,说道,“我会一直看著你,这样一来,我便再不会想到其他人了。”
晴明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身体又重新倚靠在廊柱上,缓缓闭上双眸。
优美的音色渐渐从指尖和唇畔流淌出。
时而急促高扬,时而温柔低回。
忽尔烟霞漫天地,忽尔苍穹皆澄碧。
月色化为了笛声,笛声化为了月色。
…………
直到万籁重归於寂,许久,晴明才从身心皆忘中苏醒。
一睁眼,竟对上了一双迷离的淡褐色眸子。
“晴明,你好美……”博雅不知何时已放下了笛子,目不转睛地凝视著他。
温热的呼吸就嫋绕在耳侧,晴明忽然觉得周身无力。
“你是我见过的,最美,最美的人……”博雅渐渐俯下身,低缓的声音近乎梦呓。
“博雅。”
就在他气息快要贴上自己的瞬间,晴明用最後清醒的意识叫了一声。
像是忽然梦醒似的,博雅的眼神又恢复了清澈。
“对不起,晴明,真对不起。”他直起身,後退到另一根廊柱边,慌乱而愧疚地低头道歉,“幸好,没有冒犯你……”
“没事。”半晌,晴明才低声回应道,随即侧过脸去,不愿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如果,如果你是…………该多好……”
恍惚间,晴明似乎听他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
随後,又是一声长长的、清晰的叹息。
博雅不知道,在他这声叹息的湿暖白雾中,最後一个冬天,就这样走远了。

(完)

不可能发生的片断及番外之番外
不可能发生的片断
这场雪已经下了七天七夜,纷纷扬扬,竟似不会有止歇的时候。
月夜下,听到身後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待要回头,肩头已披上了一件厚实的冬衣,抬眼间,看到身边温柔沈静的丽人,满眼都是关切。
伸手拉住冬衣的领口,触到的是妻子白皙却冰凉的手,博雅微微皱眉, “你身体单薄,受不得风寒,快回屋去吧。”
虞美笑了笑,并没有听从丈夫的话,反而倚著博雅坐在廊下。
“博雅在看什麽?”侧过脸,在雪光的映衬下,看著身边朝夕相处的人,那也是从今往後,要共度一生的人。
博雅的目光并没有落到妻子身上,似乎眼前的雪景比身边的佳人更值得注意。
“以前曾经听人说过,每片雪花都有自己独特的形状,所以,很想亲自看一眼证实一下。”许久,博雅摊开手掌,接住一片晶莹的雪花,“可是,还等不及我看清楚它的样子,它就已经融化了。”
“博雅……”
“大概对於雪花来说,我的手掌太温暖了,连触碰一下都不可以。”轻轻一笑,博雅收回视线,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博雅,一刹那间,虞美竟恍惚看到晴明的影子。
遗世的寂寞
流过喉间的酒并不如想象中的甘甜,博雅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就在此时,一个低沈悦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酒不好喝麽?”带著三分戏谑声音,在这种时候听来,实在是过於突兀的,或许是出於这个原因,身为武士的博雅也经不住洒了杯中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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