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间,为什么要叫仙山?
张超轻手轻脚地把他的重量都移到枕头上,一闪身出去。
井柏然看着张超头上纶巾木簪,微微一笑,
好"贵重"的发簪,他还一直戴着,随即闭门养神等他回来。
......
"这位大哥~钱不是你这么赚法~"井柏然一脸泼皮地伸手抓住了卖发簪小贩急速收往怀里的手。
那小贩稍是一惊,再抬头看去,这个身量颇高的少年,心中不免瞧他不起"用的着你多管闲事......"抽手却是抽不回来。
再看旁边那个用覆纱斗笠遮着脸的公子也是很吃惊。
"买东西的这位爷还没说话,你个小屁孩儿......"小贩儿还没有说完话,就发现他手上的金叶子,已经换做了十几文钱,他都不知道那个少年是什么时候动的手,再对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心叫一声倒霉,就抽了手走了。
哪知道那个斗笠公子也拿着木簪转身走了。
井柏然看着自己手里的金叶子,叹了口气,追上那人。
"收好吧。"
"反正我已经给了,你拿到你就拿着吧。"那人也不回头就是走。
井柏然心想有钱也不至于这样吧,从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就盯上你了,多亏我似良善之辈,这集市过去就是著名的黑风山了,盯上你的人估计从这里排队都能绕山一圈了。
不过看那人不紧不慢地走,井柏然竟然也就这么跟着。
果然,在黑风山。他们遇到了一拨接一拨的强盗。
井柏然讨厌这种毫无道理为财伤命的做法,所以他跟着那人,所以他护着那个人,直接对强盗出手。
他没意识到,就凭他一个人,开始还能对付强盗。
但等到后来人家支援的时候,却分身乏术。
他切身体会到了一个词,"好虎斗不过群狼。"
而且还回味过来开始的时候似乎那个公子劝过他不要动手,而他只是一提之下把那人架到一棵树上,就自己下来说了两句就开始动手。
眼风急急扫去,那人竟然不在树上了,心下一惊,肩膀又被旁边一板斧擦了一下,勉强躲过,这时四周突然一齐扑上十来个人挥着各色兵刃往头上招呼。
井柏然只好高高跃起,低头一看下面已经是百刃齐指,他本就是在站立不稳的情况下提气并不能长久这下掉下去肯定不能完好无损。
唉~没想到阴沟里面翻船,堂堂万剑山庄的三弟子居然今天折在一群毛贼手上。
却没想到还没掉下去,却被一人拦腰抄起,身子平着就飞出去。
井柏然下意识地直接伸胳膊揽住了旁边的人,同时看过去,果然是这个斗笠公子。
这一手轻功,哪怕是师父都赶不上。
难得是冠绝天下的天山派的人。
两人离得甚近,井柏然透过细纱看去,轮廓清奇,一股仙人之风。
他还没开口问,那人已经放下他,平原野阔,竟然已经跑出了山区。
"诶?斗笠大哥?你这招相当厉害啊"井柏然对着那人说"你怎么称呼啊?"
那人迟疑了片刻,掀开了斗笠,一张脸清矍挺俊,棱角分明,却透着一股柔和的神色,他微笑说"叫我超儿好了。"
井柏然看着他的脸,顿时想起四个字"贵气逼人"又想起四个字"仙风道骨",总之脑子里面全是成语。不过看样子比自己大,张口就叫"超哥......"叫得真顺。
"那......兄弟你怎么称呼?"那人的话说得十分别扭,尤其是"兄弟"两字,好像是十分不习惯与人这么寒暄。
井柏然看着那人略带迷离的眼睛里面闪着晶亮的光,竟然没有像平常一样说"狄中泉"而是顿了一下,扬脸说"我师父师兄们,都叫我宝儿。"
"宝儿~"那人脸色有几分欣喜。
......
"诶?宝儿"张超的声音把他从闭目回忆中拉了出来。"尝尝这个,冰冻龙眼,没吃过吧??诶......想什么呢?"
"呵呵,"井柏然先给张超直接扒了一个,,又扒了一个自己吃了"果然美味,连这种吃法你都能想到,真服了你们。"
却知道这龙眼乃是南国之物,而寒冰却属北国,除了大内皇宫,这般佳肴,却是哪能轻易食得。
二人吃的有滋有味,张超一边慢悠悠地讲了武林大会后各人的去向。井柏然笑道:"超哥,多亏你教了我那一手天外飞仙,要没有那柄龙吟,这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张超失笑道,"这还算顺利?要不是我好事去看看,你就死了。"
井柏然一笑塞了个龙眼进张超嘴里,"那又如何,义父当了盟主,辛博辛仲扎西都无所谓。我也终究不用背负这个名字了。"
"你是故意的对吧"张超温和的看着井柏然,嘴角翘起一个弧度,迷离的眼色。
"你不觉得你是助纣为虐?"井柏然笑着。
"我也正想说这个呢。"张超也笑了。j
井柏然也一直搞不清楚,自己何德何能,能让仙山的少主对自己青眼有加,不但救命,结交,还教他一套仙山轻功。
义父说过,他的骨格并不适合高深的轻功,当时辛博说,没关系关键时刻我会带宝儿逃的。
但是超哥却费尽心机教了他一套"天外飞仙"。
记得那一个月,是他有生之年最刻苦的练功日子,直到他自己也可以登上仙山。
不知不觉聊天说话了半天,还有吃有喝。井柏然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生命力之顽强,却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昏了二十余天,仙山各种灵药都在身上试了个遍。
但体力毕竟有限,一会儿下来又靠在张超身上"超哥......"他转过头去。
"嗯?"
"你弹了多久的琴啊?累不累啊?你去睡觉吧,比谁先睡着啊?......"笑得一脸阳光。"我们一人握一把勺子,看谁先掉谁便是先睡着,后睡着的便是输了。"三年前来仙山他便睡在超哥的侧屋子,现在也大概知道自己的位置。
"好......"张超笑笑,击掌为约,反身回了房间。
井柏然握着勺子,躺在床上,困意上来,朦胧中听得那边"叮咣"一声,勺子落地,面上现个笑容。随即手一松,勺子也掉在地上。
睡梦中有人过来掖辈子,他也不睁眼。
张超看着井柏然迷迷糊糊的脸,伸手探了脉息,又缓缓注入内力。等他睡得安稳,才转身回去,片刻也入了梦乡。
......
井柏然梦中尽是跟超哥一起混的那短短几个月,直到学了天外飞仙,上了仙山。
从不知道,原来世间还有如此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不进藏书阁,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详尽的武林志。
饶有趣味地看着当辈青年才俊图志。
第一页便是天山双鹰,,画上人物乔任梁一身红衣,而王传君一袍皂服。挥毫泼墨之中,人物顾盼流转,眉目精妙,竟不减风流。
再看详述,此二人结为天山派尚睢玫门下,出山年月已经是三年前,乔擅使剑,掌,轻功卓绝,为人性情火热刚毅,行事狠辣。王无固定兵刃,精于医理,内力,轻功皆为一辈之强,为人足智多谋,行事诡谲。
再看二人出山以来,扫王屋,封林等六大门派。伤成名好手数十人,又见做的都是大案,井柏然回想招亲大会,又不由得猜想那两人纵横江湖的风采,竟是暗暗叹息,没有机会一起行走江湖。
后来再看下去,又有李易峰,辛博,辛仲......
却没有他井柏然,他不禁苦笑。
"宝儿......"张超惊讶地说"你怎么在这里?"
"超哥~"井柏然说"其实,我本叫井柏然......"
张超一惊,隔了会儿却笑了,"原来你是井柏然......"隔了会儿,他微笑着说"......你也该知道,我叫张超,而这里~就是仙山。"
仙山张家,武林上谁没听过,只不过又有几个人去过?
那么,他教自己的轻功,就是~天外飞仙??井柏然受宠若惊。
但他没说谢谢,也没问超哥教他武功有没有后悔。
而张超也并不后悔。
于是井柏然仍在仙山上游荡,没事去藏书阁看看书。
直到过了两天,张超看到井柏然拿着一本《向晓天舟》翻到最后,脸色铁青,面无表情。
整个屋里弥漫着一股杀气。
"宝儿......"张超一步赶上,搂着井柏然的肩,贴上他后背觉得他心跳激烈,外表虽然平静,但实在是在强忍。
"超哥......这里面写的都是真的?......"井柏然合上书,半响说道。
"真亦假来假做真,干嘛那么执着......"张超缓缓地说。
井柏然抬头看着他,眼里雾气缭绕,隔了会儿,笑了说"超哥,你真的只比我大一岁而已么?"
张超笑了,那种笑像初晴的雨后的阳光,虽然隔着层薄雾般,却暖洋洋地笼罩着万物,井柏然觉得自己完全陷进这溺宠的笑里了,渐渐平静。
父母死了,这自己早就知道,只不过细节有出入,报仇怎么也换不回活着的父母。
不过这天晚饭井柏然还是没吃。深夜也站在花园里面独自发愣,张超走过去,拿一柄翠竹笛"宝儿,你不如吹奏一曲。"
"呵~"井柏然嘴角上扬,抑郁之气,终须排解,可是"只是义父,虽教我武功,对琴棋书画我倒是一窍不通,跟超哥站在一起,真是相形见绌。"
张超微笑说何妨,当场手把手的教起来。
井柏然何等聪明,便是五花八门的武功也是看一遍便可以记个大概,若是有人演了几遍下来,定能重复出来。此时知道超哥是为了自己解闷,只是记着几个音调指法又有何难。
开始吹不出声调,半个时辰下来,微微出汗,已经能简单成曲,第一首便是《苏武牧羊》,料想苏武何等高洁清俊之士,也曾如此遭遇,自己实在不应该在此自怨自艾。
张超看他学得快,转身进屋搬出琴来,坐在一旁弹奏。高山流水,珠玉满地,飞短流长。
井柏然觉得心中委屈愤怒,仿佛冰山雪崩,掉落源头,气势万钧,但随着乐声激进,七扭八拐,却渐渐平和,好似淙淙流水,继而溪流汇聚,河面宽阔,又有万马奔腾之势,滚滚东势,前仆后继。终于百川到海,平静宽广,而含有吞吐天地之量。
井柏然不禁拿起笛子,也不知道吹的什么,笛声却嘹亮婉转,中气十足,配着张超绝妙的琴声,却不觉得突兀。
良久,张超缓缓收手,还是淡淡笑着望着井柏然。井柏然也看着他,缓缓露了笑容,直染眼底。冲过去一把搂住,一个谢字还是没有出口,大恩不言谢,井柏然觉得跟超哥也是不用说谢的。
......
半睡半醒,井柏然伸手摸着枕边的那支竹笛,等伤好了,还要跟超哥吹奏一曲。只是不知道这次他要弹什么。
就是那次,知道了十五年前井家灭门的真相,回想起来从小到大的事情,种种疑端便都得了解释,没呆几日便且告别,先明察暗访,又回到万剑山庄,便取了剑,定了计,才有近日之事。原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超哥。而落崖之时,还暗叹此生中止,却不知道还能在尘世打转,真是赚大了。
于是乎抿嘴而眠。
梦里超哥依稀还是初见时候模样,轻纱一揭,面若冷月,眸带星霜,竟不像世间之人,井柏然笑道,我又何德何能,竟能结交这天仙一般的人物。
......
醒来不久,张超来到床边,正要查看他,井柏然一声惊叫,一个鬼脸,吓了他一跳。
"你有力气吓人了啊?"张超笑道,"那今天就开始复功吧。"
内力恢复武功很是辛苦,井柏然心想,早知道吓他干啥?但是看超哥嬉皮笑脸的样子,却多了几分人气。
这仙山奴仆不知道有多少,张超却整日亲自陪他,事必躬亲。倒真像兄长。
张超探了下井柏然脉息,却也知道井柏然虽然貌似生龙活虎,但受伤之重,现在几乎一个五岁孩童都打不过。估计是暗自强忍,怕他担心。却也不说破,仍旧成天闲聊呆坐,吃吃喝喝,运功调息。
井柏然也知道自己受辛仲那剑,本是御了全身内力生生拉偏了重穴,之后又狂奔又受了辛博一掌,打得他没筋脉尽断,毙倒当场已经是万幸,如今能活过来,自是珍惜每一时刻。
一月过去,井柏然才能下地,又过了两月,内功才初见恢复。倒是这期间,对琴棋,又进了一层。
张超从第一次教井柏然吹笛子,就发现他对音律之敏感绝不亚于武功,竟然能以初学者而和他之琴,虽然稚嫩调不成曲,却每每扬抑婉转,恰到好处,令他倾心不已。
只是井柏然不学书画,问他何故,他笑道"我认识一人,我想画的,他都帮我画了,于是我便无画可画。"心里想到大君,突然耳根一红,脸一下红到脑门儿,讪讪而笑。
张超看他样子,不明所以,但觉得那猪肝脸色十分好玩,也跟着笑。
于是两人相视而笑。抚琴弄笛而歌。
仙山日日歌环绕,人间又得几回闻。
转眼又至夏日,井柏然的外伤早好,内功也恢复大半,不由不佩服得仙山的药的灵异。
井柏然又去藏书阁终日看书,自从那日他拿了父母的故事之后,竟然再不愿意踏进这里一步,盖因之前还以为自己有个宽厚容量的义父,却没想到,所有的事都是他从中阴谋,纵使辛博性格纯真质朴,但却成了一枚棋子,义父本就多子而且不喜淳朴的辛博,再若亲近于他,只是害他。一时间天下竟然无人可以亲近。
当时井柏然就明白世事果然是难得糊涂最聪明,超然世外最睿智。却还是不能够放弃俗念,留在仙山,毅然返回了万剑山庄。
伤势渐无大碍,估计离别之日见近了,爱恨情仇,如果当年为仇恨,此时呢?井柏然暗笑,莫非是为情爱。
终究还是没有报仇,不但没有报仇,还帮义父完成了武林盟主的心愿,井柏然笑道
翻看武林大事记。却发现又有新编的册子,已经写到了武林大会,墨迹还未干透。看来写作不久。
到底什么人在写这个?井柏然好奇心大起,不由得一层层找去。
终于在找了几天之后,在顶层找到一个隔间。
却看到一人身着赭黄色长衫,在书室坐地伏身大写。
井柏然走过去,竟然发现他两手拿笔,竟是左手行书,右手作画,脚踏个座垫一路挪着。
"奇了~"井柏然赞道。
那人一抬眼。浓眉下面一双黑白分明的映在烛光中眼睛闪闪发亮。"小子,你是谁?"
井柏然心想,倒也是自己真是没礼貌。
"在下......"想自己到底说自己是谁好呢?踌躇不定。
"哼......吭吭唧唧......好不爽快......"那人嘲笑道"井柏然,还是狄中泉呢?"
井柏然哑口无言。料想自己行事实在太不小心,竟然连这素未谋面的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份。转念一想,他写的武林志,又有什么不知道的。
看他年岁不大,但比起超哥却更像个凡人。不仅说"那请问这位大哥?......"
那人干脆没理,继续抬笔作画。
井柏然左顾右盼,却看张超走过来了。
"宝儿,你居然能找到这里。"他和那个赭衣人相对一笑,十分有默契。
"这是柏哥。"
井柏然盯着那人模样,心下一合计,笑道,"阁下难道就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百晓生么?却竟然如此年轻?"
"诶?"那人抬头笑了"你倒有几分聪明,只可惜你只知其音,不知其字。"
"莫非柏哥?"井柏然凝视他说。
"不错~"那人说"我姓松柏之柏,令尊乃是家父的朋友。"
"原来如此,"井柏然想莫非我名字里面竟然有这层意思,不知道这个姓柏的父亲又怎样有恩于我家,才能让父亲连名字都带上他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