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沈闷的天气压抑身心。
时机成熟。长乐宫的禁军统领林彬与我暗通消息,准备起事的时辰。
那是一段紧张得毫无睡眠的日子。在极端保持理智之後,记忆化成碎片消失殆尽。关於夏季突然暴发的宫变,我毫无准备地承受失败。一场无声无息地背叛。
大殿上惜花的笑容残忍决绝。爱到及至,化成仇恨。我利用最後的力量潜入紫瞳殿,跪在他的面前,亲吻他冰冷的手背,说:"哪怕一句,你也不想对我说吗?"
无语。死亡的气息渐渐迫近,却换不到那人的一丝同情。难到他真的无心吗?
秋。离死的日子只剩三天。方和立於牢外,递上我锺爱的美酒。我仰头饮尽,道:"酒!"
再一杯,我又饮尽。如此数回,方和目露不舍,我背对他,回避他的怜悯,说:"你走吧!死也是我的归所。"
背後传来拳头打击墙壁的闷哼,接著一片沈默。良久,直至方和步出天牢我才转身,看著牢门旁的一壶烈酒,我笑了。凄惨的笑声贯切阴森的牢房。
秋後,我踏上燕北的遥远的路途。
方和於王都十里外的驿亭与我饯行。白玉杯,甘琳如泉,入喉如火。
"好酒。"
"此酒名忘情。"
"忘情?"方和神色决然。我又饮一杯,道:"从此之後,你我不再是朋友!"
风沙滚滚,黄土沟漓。这里没有王都的高枕厚褥,却较之自由散漫。我轻哼小曲,按狱卒的要求修建护城的壕沟。
"这东西有什麽用?"身旁不满的青年,名果儿。在老家打死地主,刚巧王储大婚,本应特赦,不想地主家人与官府勾结,提前将其发配燕北塞外。
"西陆欲与我国开战。燕北乃军事重地,挖沟引渠,敌军不知河床深浅,便不能攻城。"
"笑话,燕北旱地,哪里来的水?"
我笑而不语,指南面的稀疏草原,道:"南面数里山脉连绵,长年降雨,地下水丰富,若暗修地道,自然水到渠成。"
看他一脸不信,我也不再多说,埋头挖土,也算为我天朝!河略尽绵力。
傍晚,桌上无酒,一堆寒北粗食不合我的味口。
夜半,辗转难眠。突然,果儿紧抓我的衣襟不放,看著他痛苦的模样,我约莫猜到今晚的食物不干净。拉下他撕扯的双手,挣扎地逃出牢房。
死亡的气息蔓延至整座大牢。数道黑影隐藏在晕暗的角落。我躲避在壕沟里,利用尘土掩盖身躯。
等待,是一种痛苦的挣扎,漫长而艰辛。直至天际泛白,我才敢出来。站在壕沟里,远处的马哮引起我的警惕。
一匹黑色俊马,朝这边奔驰而来。
驾马之人,像猎豹般敏捷,直视我的目光锐利如鹰。城内浓烟四起,焚尸的腥臭,牵起我的回忆。
梦!隐梦居的那场毫无征兆的恶梦。
由於饥饿失眠,我虚弱地晕倒在壕沟内。浅淡的睡意,高低起伏,我意识到自己被驾在马上,试图睁开疲惫的双眼,却是徒劳。
风滑过耳际,我仿佛听到异域高仰的牧歌........
燕北以西是浩瀚的沙漠。鹰瞰利用他天生的直觉找到沙漠中的绿洲。
我坐在湖里清洗沾满尘土的身躯,冰冷的湖水缓解肌肤每一寸的燥热。
"舒服吗?"男人脱光了衣服,露出健壮的身体,笑容干涩。
"舒服。"我不在乎他是敌是友。长沙万里,已由不得国仇家恨。我必须依附他!
"天朝的男子不象塞外异族,皮肤水嫩青葱。"他眼底闪过一丝调戏。我默默忍受,洗净身体,步出湖池,弯腰捡起地上肮脏破旧的衣服,正准备穿上。湖边传来数道水花,男子高大的身躯顶在身後,耳边传来他厚重的鼻息。
"马背上有兽皮。"
我堪尬地被他搂在怀里,双股间传来阵阵脉动。
赤裸的情欲蔓延,颈窝搔痒,男人的舌尖灵巧、冰冷,令久未激情的我阵前落败。
凝视著天际那一摸刺亮的太阳,承受身体的没落,没有悲伤的婉歌,我与他之间,剩下的只有激情。
欲望是无止尽的沙漠,我平躺在他下面,忍受情与欲的痛楚。他每一次的冲击,不带一丝的怜悯,仿佛所有的力量都用尽才罢休。
咬紧牙关,不准自己呻吟,愉悦的偷欢会夺走我最後的尊严。无法忘记,即便早已不是,不是无法忘记自己的身分。扭摆腰身在异族人的情欲下得到欢乐是一种耻辱,辱没了天朝的圣灵,庙社的列祖列宗。
夕落残辉,仰望赤金的天地,鹰瞰指著山角下茫茫的牛羊,问道:"喜欢吗?"
风吹起,带著南方的暖意与紫瞳殿内的赤燃。我回忆他精致的面容,木然的表情,冰冷的双手,以及紫水晶般晶莹的双瞳。沈沈地再吸一口气,男人异域的粗旷,淡淡的青草味渗入脑海,打乱所有的幻象。
抬头,微笑著对他说:"喜欢!"
"是吗?这里往後就是你的家。"男人的眼底隐藏著痛楚与溺爱。
夜,圆月悬挂天边,山涯上传来狼嚎。
我策马荒野,逐风而来。
黄昏接到密报,鹰瞰埋伏的货商其实是天朝的士兵。
还未至行事山谷,已闻到浓厚的血腥。如天生舐血的狼群,我於山谷间高至胸口的草牧间寻找到他的身影。宽厚身躯被数箭穿插,手中的银刀染满殷红。
"谁?"他警惕地支起身体,利用最後的一丝力量准备反击。
"是我!"
危险的气息渐渐靠近,山涯寻腥而来的狼群,发出凶狠沈闷的低吠。我灵敏地将他抱上马鞍,手执长枪驱赶随时扑来的野狼。
托两人重量的马匹不适合突围,我绕行偏远的山道,往南面的山脉奔驰。
山道曲折,丛森茂盛,和风脉脉,溪声切切。
我於一棵参天古松旁找到一池清泉,冰凉入心,波光如镜。我燃起围火,铺上兽皮,轻轻将他放平。拔出长靴暗藏的匕首,数道寒光,挖出他身体里的箭头,停止外泄的血又开始渗流。扯破衣衫,裹紧血喷如柱的地方,利用天然的草药缓解他的痛苦。抱紧他发冷颤抖的身躯,默默地等待奇迹的出现。
夜间,他脆弱地发出恶呓。恍惚间,仿佛他称战死雁雪大营的鹰王完志为父亲。
他!沧桑的面容,实在不像二十出头的青年。回忆数月的交集,他霸道的行为又不得不令我相信。
紧紧地拥抱住他因恶梦还挣扎的身躯,轻轻地说:"你不能死,鹰瞰!你听到没有!我不许你死!"你死了,谁帮助我回长乐宫,登上王位?你死了,谁帮助我夺回自己的梦,堂堂正正地进入紫瞳殿,完成那人的心愿?
"不!你一定要活著,听到没有,我没有你不行!"我需要你集结散落的部族,反抗天朝的统治!我抱住他渐渐平息的身躯,凝视他恢复安祥的面庞,说:"我需要你!鹰瞰,你听到没有?我需要你!"
"放心,我不会这麽容易就死。"鹰瞰抬手抚摸我顺滑的发丝,试图微笑的容貌看起来有些滑稽,却令我安心。是的,他是异族的战士,怎麽会这麽容易就死亡?
帐外,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帐内,气氛严肃。我借烛火的星光看清手中的狼皮书,心底犹生寒意。
更冬的气候残酷,并非值得用兵的地方。鹰族支部於数月前,由支部首领阿合与其独子料尔新兵分两路破更冬一带的寒冰之地,占深、毫、贫、孤四城,利用此地天然的冰原沼泽形成井型的城关,也正是他们的计划令鹰瞰趁机杀入虚空的燕北要塞,破坏天朝借天池挖护河的工程。
鹰瞰双目锐利如鹰,认真严肃的表情是我未曾见过的,那憨厚的笑容离我有些遥远,手中的资料也变得狰狞。
"这些?为何给我这个天朝人看?"
鹰瞰从桌案抬起头,僵化的面孔瞬间变得柔和,说:"雪祭是鹰族王族聚首的日子,过些天阿合会带同他的独子料尔新,以及一些亲兵前来瞻仰圣山。"他停顿了少许,语重深长地说:"这些日子的相处我发现你对天朝并无归心,况且又救我的一命,有些话不得不直接告诉你。"
"我乃鹰族七世完志王唯一的继续人,鹰瞰合雪。数月前里应外合,突击燕北边塞。听说犯人中有一人才智过人........."
他沈稳的声音在耳边渐渐遥远,我曲膝弯腰跪在这个城府深重的男人面前,用自己都痛恨的谄媚,说:"能得到鹰瞰王的赏识是在下的光荣,还望日後有用得著的地方......"鹰瞰拉起我,眼睛里写著柔情,我读得懂,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停止无为的说词,我伸手环抱住他,复上自己的唇。舌尖勾出数缕漩涡,如火的气息从他的鼻息喷出,触摸他背後刚刚愈合的伤口,那晚的情形如近在眼前。
营外,狂风咆啸,风雪漫漫。营内,烛火如星,情丝如雪。
我躺在兽皮真丝的床榻上,接受著鹰瞰的爱抚,有些痴迷於他身体的热量。
"啊 ̄"第一次的呻吟惹来鹰瞰的愉悦,他加重了力量,也放柔了声音:"叫吧!我喜欢听你呻吟,也喜欢你叫我的名字-合雪。"
直视他的眼睛,那里面承载著爱与欲的火焰,燃烧著我尊贵的血液,吞食我最後的尊贵。我摆弄舒适的姿势寻找快乐的根源,张开嘴巴透出快感的呻吟,刺激合雪加深力道。
爱液弥漫,呻吟四散,我如同溺水的鱼寻找著停泊的港湾,合雪强壮的身躯是我最安心的归所。伸出手臂环绕他的宽厚的肩背,压低他的头,亲吻他激红的嘴唇,勾起另一波的狂热..........
一夜难眠。喧哗的帐外带给我起身的欲望,翻下床榻随意披了衣袍正准备冲出营帐,合雪灵敏地从床榻抛来一件披风,说:"天冷!披上吧!"
接过披风,拿在手中,温暖如合雪的体温。步出营帐回视床榻上的合雪,我报以微笑,迎著寒风披上了黑色的披风。
一夜狂雪,染遍大地,千里积雪,万物纯白。我骑马踏雪,凝视这绝美的画面,回忆深南山繁绿的山林,环山建造的新都,华丽的长乐宫,以及紫瞳殿内赤燃枷锁下的梦源。
冲上附近最高的山涯,遥望东南面的天朝,我拾到重回故土的自信,仰天长嚎:"有朝一日,我!赤海,会入主长乐宫受成人景仰,夺回本应属於我的东西。"
北风带著急促的马蹄来到我的耳边,回头遥望东北方,一队人数约莫二十人的小队,极速朝鹰瞰的营寨前进。
"不是说过些天才来吗?"我自言自语地鞭策马匹,打算赶在他们前面先回营寨,通知合雪。
我冲入营帐,合雪已经起床,倚在桌前喝马奶酒,笑道:"散完心回来了。"我点头将马鞭丢给他,说:"阿合他们来了!"
合雪放下碗,拾起马鞭,说:"你先吃早饭吧!"说完,箭似地冲出营帐。
坐在桌前约半株香的时间,合雪才带著阿合与独子料尔新进入营帐。
"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叔父阿合,这位是他的独子料尔新。"说完,他又指了指正拿著碗喝马奶酒的我,说:"他是我同生共死的兄弟赤海。"
阿合正值壮年,身材高大,如炬的目光盯著我稍时,才盘坐於桌前,笑地举起仆从准备的酒碗,说:"王的兄弟就是我阿合的亲人,来先干上一杯。"
其子料尔新也跟著入坐,言谈间显出少年人的直率。不似那故作豪爽的老狐狸,八成已猜疑我这天朝人的底细。
最後入坐的是合雪,坐在我左手边,腿脚有意无意地碰撞我的腿,见他正端著碗与叔父兄弟们喝酒,实在看不出桌下的轻佻。
端起酒壶,整壶灌入喉咙,享受猛烈的酒劲,我的心情奇佳。不由回想起许多开心的事情,辗转间,忆起摔杯断义的方和,清俊的笑容,柔情似水地目光。牢狱的生活也不曾回忆过王都的往事,却因为眼前不干事的异族而回想起往昔。我收回心思,注视著眼前一片狼籍,举壶笑道:"来,敬诸位一杯!"
料尔新抢过我手中的酒壶,道:"你这也叫一杯!看我的!"说完,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坛酒,说:"这是我从更冬带来的忘情,听说天朝人士聚会都喝它!"
接过他手中的酒坛,埋头狂饮。不一会儿,料尔新抢过酒坛说:"好你个天朝杂碎,把酒喝光了,我们喝什麽?"
我盯著他手中的酒坛,半晌,冲出营帐,翻身上马,朝离此最近的离方奔去。
"酒!忘情酒!你能否令我忘记心底埋藏的苦恼,做一个开心快活人!"我倚楼栏独醉,望天边明月,沐浴故土风雪,待好梦袭来.........
次日清晨,我醒在合雪的榻上,凝视他憔悴的睡脸,我知道他刚入睡。套上袍子,出营帐正好撞到睡脸惺惺的料尔新,笑道:"才几杯酒就这模样,真不像个爷们。"
"哦!"料尔新一脸不服气,抓著我往把场跑说:"咱们比射箭,看谁射得准?"
我笑道:"这有什麽难,我们来点难度的,骑马箭射!"
料尔新拍了拍额,说:"我真的是,怎麽把这给忘了?比这个我们可是始主!"说完,叫仆人牵过马来。我翻上其中一匹,取过弓箭,直冲把场,说:"快点来,比谁先射中那树上吊的铜环。"
"这有什麽难!"说完,料尔新已经拨箭相向,一箭穿环。
我也不是省油的灯,长期狩猎的身手如今派上用场,定要让这异族小子知道些利害!
连发三箭,箭箭穿心。上前一看,才知道这三箭不但射穿圆环,并且射中环後数尺大树上的一只雪松。
料尔新取过雪松,见那三箭未伤及皮肉,只将其固定於树杆,不由大惊,叹:"好功夫!"
"好说好说!"我接过他手中的雪松,见它一脸茫然无助,问:"你会烤雪松吗?"
料尔新乃鹰族子孙,怎麽不会野外烧烤?抢过我手中的雪松说:"这东西这麽小,烤了还不够一人吃的,不如我们再以这雪松的性命比一场。"
其实我并不饿,谈到比赛我手中的弓箭又颤抖起来。
"怎麽比?"
"我们比赛谁可以在晌午抓到更多的猎物!"说完已将那雪松丢给一边的仆从,往丛林深处奔去。
晌午的天空依然阴沈,我坐在一桌美味面前,轻哼小曲,好不快活。那幼小的雪松送给了寨内的小孩,而比赛嘛?
"兄弟你的身手真好!"
我一边吃著桌上野味,一边猛灌上好的马奶酒,哪管吵闹的料尔新。
"喂,你别不信,我可是鹰族数一数二的神射手......."推开趴在身上的累赘,盯了眼被香味引来的合雪、阿合,喝上数口美酒,自顾自地吃。
"哟,好东西!"阿合盘坐桌前大块肉大口酒地享受。
合雪琢磨了会儿,才近桌案,与我面相而坐,整个下午都若有所思似地有一口没一口地喝酒。我也不管,与料尔新照样喝酒玩闹,整个下午眨眼地工夫就天黑了。临近晚饭,仆人又将菜式加热,另外加了些点心,中途阿合出去了半会儿,叫进来一些将士模样的粗壮男儿,个个见这一桌酒宴,纷纷盘腿聚了过来,一场狂欢又开始了。
离方酒寮。
轻歌漫舞,白玉杯酒,倚楼长醉,叹月望乡。
"可否共饮?"问者乃天朝儒生,清冷如残月,皎洁如月华。
引起我注意的是他手中的白玉壶溢出淡淡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