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下去,也就千篇一律了,无非就是要好好协调配合之类的那些话。高级领导就是高级领导,说起这些来,真就是一套一套的。
被多年都没听过的大段子演讲式说话砸得有些发蒙,我直到出了办公室的门,才觉出可笑来。我又不是工作组的头儿,和我说这些个有什么意义啊。
工作组的碰头会过后,又是内容讨论会。总而言之,这一天我就是在不断的会议中度过的。若是平时还好,超大的会议室往后躲躲就可以偷眠,可这次不同,名字的位置注定我要顶在前几排上不得安生。
好不容易从会议里解放出来,混混沌沌地跟着人流挤电梯,直停在三楼才想起来还有件重要的私人事项没有上报。
找了个角落,拨通了副台的手机号码。响了八声,才听见她略带疲惫的声音传过来。心有不忍,我把翔翔的情况尽量往轻微里带着说,昨晚的恶劣几乎全部略过了。
言毕,不意外地听到了副台略带为难的求助。我赶紧把已经将翔翔接到我家的事情和她说了,她安下心来,一连说了好几个谢谢。
安风,你哪去了啊?刚一回办公室,就被老黄揪了个正着。王组刚打过电话来,说狼组的人到了,在二楼的小会议室,叫你赶紧过去接待一下呢。
现在?我抬头看了眼表,已经是下班的边缘时间。
对。老黄往外一推我。还不赶紧走?
知道了。我点了个头,快步离开了办公室。有句俗话说得好,是祸躲不过,早点见晚点见的,其实结果都一样。
安风,这个是狼组方面的代表陆...... 王组用极其平常的方式开了场,我也是乐得如此地随着伸出手去。
王组。陆路却显然不打算就这么配合。我们就不用介绍了。在我还是狼组学员的时候,和安风就已经认识了。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把伸出了一半的手迅速收了回来。
王组左右看看,最后略带勉强地笑了一下。说这样的话,工作就更容易做了。
您放心。陆路把背贴在墙壁上,看着王组却也是在给我的疑惑一个答案。出门前我问过了,我爸说只要进展顺利,冠名的资金随时都可以到位。
那个,不急不急。王组说着,已经拉开了一把椅子。我们还是先商量合作细节。
我扯了下嘴角,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怎么会把陆路父亲私企老板的身份忘记了呢?活动企划书上的名字,高级领导人的召见,一切都不过是一个钱字使然。只是要这个时候才知晓答案,看来双教授的知识家庭背景,对我的观念还是影响颇深的。
安风,开会了。见我迟迟未动,陆路亲自为我拉开了椅子。
王组,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吧?我扫了眼墙上显示着五时三十七分的钟。
不好意思,我出来时没怎么注意时间。没等王组开口说话,陆路已经开口道歉。
这个,没关系的,我们电视台加班都是经常事儿。王组也赶紧跟着圆道。
那就更不能谈了,我还是明天再来吧。陆路站起来,在王组对着我的脸色越发难看时,解围地补充了句只是最早也还要11点左右,可以吗?
改在明天上午11点么?王组的脸表演着瞬间阴转晴。没问题。
二千年的时候,冠名这种形式的东西在国内还没有发展到遍地开花的地步。于是工作组对于这起好不容易飞上门来的投资,自然是表现得热情非常。
你已经下班了吧,可以送我一程么?陆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我身边。和发廊约好了时间的,恐怕要迟到了。
你到底在玩什么?我没有动,尽管会议室里已经空无一人。
你指什么呢?他的轻笑在我听来,却有些阴冷。
已经提前和发廊做了预约,你又凭什么以为今天的会议一定会取消?或者是无人的缘故,我的声音在小会议室里依旧显得低沉。
你问这个啊。他向窗口靠去。我不过是在确认一件事情罢了。
什么?我下意识地接道。
两年了,就连这个城市也已经变了太多。他向下俯瞰,似有感慨地说着。城市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可是你竟然一点儿都没变。
我当然也变了,只是你没看到而已。温和的夕阳余辉层层收敛着陆路周身突露的戾气,几乎将他净化到了最初。我望着那人影,淡淡地道。
是么?夕阳一点点向更深沉的颜色转去,陆路几步冲开了阳光的包围,脸上已添了层难以参透的表情。不过都没关系,我只要还能确定有没有变的就足够了。
回家的一路,我都开得极慢。无可否认地,陆路刚才的一番话又再度叫我动了容。不由自主地拍了下方向盘,他为什么可以那么坚持呢,真的只是像我之前想的那样吗?
你什么时候回来?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老妈的电话打了过来。
正在路上呢。我插好耳机。您有事儿?!
啊,刚才翔翔坚持要回家,我拗不过就让他走了。现在越想越觉得怪不放心的,所以想让你过去看看。
我皱了下眉,真是找麻烦的小孩。那我现在去?
先回来吧。我做了点吃的,你一块儿给带过去。
知道了。那我挂了?
恩,路上小心点。
我拎着老妈足足装满了两大兜子的食品营养品水果什么的,刚捱到三楼半,就看见翔翔已经把门打开了。
我就知道你肯定得来。他靠在门边上,一副得意。
你有电子眼啊,掐得还真准!我昂头看看他。
那是。你刚出来,阿姨就打了电话过来啊。
唉,您可是舒服了。我提起两手上的东西给他看,原来这小子一早就算准了时候,等着我呢。有好吃的,又有免费的搬运工。
呵呵,真的是辛苦您了啊。他看着我走近门口,不但不接把手,反而一转身进了屋子。不过我就不帮忙了。
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堆在地上,我看着已经舒服地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的翔翔,再度有了想掐死人的欲望。不过想想就算了,怎么说他也是病号。
我没记得得罪过您吧?我一边把一些吃的往冰箱里扔,一边问他。
冤死我了!他坐起身子,大声抱怨着。我放弃了五星级的疗养条件,就为了跑回来给某人打掩护,不想那人非但一点不知情,还反咬我一口。
这么说还是我误会您了。我带上冰箱门。您先过来吃饭吧。
下次注意点就行了。他一摆手,一副既往不咎的样子。我还不饿,不如......你先教我跳会儿机械,怎么样?
可以啊。我站在厨房门口,无所谓地点了下头。
真的?他眼睛亮了一下。
真的,不过就这一时半会儿也顶不了什么用的。折腾了半天,我还连口水都没喝,转身从门边的饮水机里给自己倒了杯水。所以今就算了吧。
谁说就一时半会儿了?他急着反驳。阿姨可是叫你今天住在这里哦。
住这儿啊?我隐忍着不叫自己笑出声。您的掩护还真的很全方位呢!
安风!听出我话里的刺,小孩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
好了,不和你闹了。我过去拍了拍他的头。还是先吃饭,吃完了我再教你。
正如我所想的,只靠模仿就能把机械演绎出六、七分的内涵,翔翔对于舞蹈真的是有非常的天分和热情。只要再加以时日......
只要再加以时日,你们一定可以成为这个城市第一流的组合。突然想起强哥鼓励我们时常常说到的话。不过加以时日又能怎样呢?分离,陌路,越多的希望就越多的失望吧,想到陆路,嘴角不自然地牵起了一个弧度。
你怎么了?翔翔停下来,看着我。
翔翔,你为什么喜欢舞蹈呢?我起身关掉了音乐。
为什么?他脸上显出诧异的神色,似乎我问了个多么没有水准的问题一样。
是啊,为什么?我坚持要知道答案。
你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他席地坐下,拿起茶几上的毛巾擦着汗水。喜欢就是喜欢了,难道一定还要有什么理由才可以吗?
那也总要有个起源吧?我看着他,自己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强烈地想探究起这个来。
他想起一下,说:我真的忘了是怎么开始喜欢起蹦蹦跳跳来的了,我不否认韩舞有一定的影响,毕竟它才是现在最主流色彩的东西。可是接触得越多,才越发觉这里面有太多的学问了,于是就去加入了狼组。
他停下来。这么说可以了么?
我点头。
那接着练吧!他站起来,又过来拉我。
你知道街舞部和韩舞部是什么时候开始分开运作的?
他迟疑了下,接着点头。听说是从两年以前。
或者真的叫预料之中了吧,我只是顺势拉直了翔翔的胳膊。刚才手上的动作已经很好了,但是肩膀还不够灵活。
那应该怎么动啊?翔翔眼中的一丝担忧也随之敛去。
笨,刚已经给你表演过几遍了啊!注意看着!其实很想再问他对于我和TNT、狼组、甚至陆路之间到底还知道多少,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第二天的会议陆路倒是很守时,十一点不到就已经坐在小会议室里了。他真的换了发型,依旧是及肩的长度,但是发色已经由从前的淡黄变成了星银色。
陆经理换了发型啊!王组在双方握手的时候,寒暄道。
是啊,因为今晚要有新的表演。意味不明的目光飘过来,我只是随着人流落了座。
会议从上午开到了午饭时间,又从饭桌上开回了会议室。我看了眼已经向下班时间迈进的钟表,起身出去给翔翔打了个电话。
喂。过了好长时间才有人接听,一张口又是大口的喘气声。不用想也知道这小孩一定又在练舞了。
练得怎么样了啊?我笑着问他。
不好。他声音有点沮丧。肩膀跟灌了铅似的。
就只有肩膀啊?
还有手指,都已经神经麻木了。
哪有那么严重?!我笑出了声。那就别练了,我这边的会议可能会延长,你到电视台来找我吧,晚上请你吃PIZZA。
我还是去PIZZA店等你吧,回头再碰见我妈。
也好。那我先回去开会了,一会儿再打给你。我把手机放回口袋,转身远远就看见陆路正依在会议室的门口。
你怎么出来了?我伸手去推门。
不用进去,已经结束了。陆路弹了下手里已经燃了一半的烟。女朋友?
我笑了一下。我没有必要和你做汇报吧?
是没有。他立直了身子,也笑了一下。只要你不是和男人在一起就行了,比如原来OVER T跳KANGTA的那个孩子。
16、
在会议室的钟表指针跳到了七点一刻,我的手机第三次发出了震动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活动企划书直等于开会计划书,而工作组成员直等于开会组成员。我可怜的一天啊,就这样被无尽的会议给淹没了。
走出电视台的时候,已经是华灯满上了。我快步往停车场赶,虽然刚才趁着组长不注意已经往老爹的手机上发了说明情况的消息,但是家里有着个不稳定的因素在,我还是尽快地回去为妙。
按了下门铃,就听见里面翔翔的声音响起来。您就别动了,我去开就行了。
微笑了下,看来这小孩比我会做人多了呢,真是枉费我担心一场。只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能和家里和平相处,要选择搬出来住呢?想到中午好不容易才逮到机会和副台说翔翔生病了的事情的情景,我突然有些了然,或者是副台从来都没有给过他这样发挥的一个机会吧。
你干什么呢?进来啊!我正想着,门已经开了。
哦。我应了一声,走进去随手把钥匙扔在了茶几上。你没事了吧?
已经全好了哦,都是阿姨的功劳呢!
阿姨?我看看一边窃窃笑得正开心的老妈,转过去问他说副台是我爸的学生,你管我妈叫阿姨,这辈分算是怎么排的啊?
什么辈分不辈分的啊?他没说话,老妈倒先开了口。你就那么希望有人把你妈叫成奶奶辈的人啊,我就有那么老了?
当然不是,我妈年轻着呢。我赶紧跟着赔笑。不是有句话说什么女人的年龄问不得之类的么,我此刻深切意识它还应该加上个老少皆怡的注释才是。
这还差不多。对了,你还没吃饭呢吧?老妈满意地点了下头,才刚把我还没吃饭呢的事情想起来了。
恩。我点点头。随便给我弄点什么就好了。
啊,那个有晚上刚剩下的红烧狮子头,还有馒头。老妈说着已经往厨房走。你先坐会儿,我给你热出来。
哦。我拾起沙发上的遥控器,胡乱地换着台。
安风。翔翔挤到我身边坐下,神秘兮兮跟我说他又发现了我一弱点。
什么?我把频道定在中央五套,漫不经心地问。
你真是一点都不会讨老人家的欢心呢!他抢过遥控器。我不想看这个。
是呢,我哪有你那么能耐啊!我笑了一下。只一天的功夫就把我妈给摆平了,不过我还真好奇,你这些都是从哪学来的啊?
这个嘛。他叹了口气。哎,没办法,天生就是聪明啊!
还真给你个坡就往下下啊?我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下。小心不谦虚老得快啊?
不谦虚和老的快什么时候产生联系了?他转过头来看看我,又继续回去换他的台。
这个嘛,说起来就复杂了。英语是叫做transactional psychology。知道他铁定是听不懂的,我索性挑了个我曾经蹭过几次课的选修课程名字和他胡驺起来。
STOP!见我兴致勃勃还有意继续,他急忙喊了停。我头疼了。
呵呵。我立刻笑出了声。我也发现了你的弱点了哦。
说什么呢啊,两个人那么热闹?老妈端着盘子走出来,我赶紧把茶几给腾了出来。
阿姨啊,他明知道我英语不好,还成心用些生僻的词语来蒙我!老妈的出现叫翔翔立刻找到了告状的对象。
是啊?老妈拍了拍他的头。那你就跟着他好好的学啊,争取把他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全都榨干净了,看他到时候还能拿什么嚣张?!
恩,没错没错。就这么决定了。翔翔那里立刻点上了头。
我看着还冒热气的红烧狮子头笑了一下,说到适时教育这一块,老妈绝对算得上是个中强手,时机抓的啊,那叫一个准。
你明天能上学了吧?电视里突然闪过一个临走前才刚弄完的街舞大赛的前期预告,我的筷子顿了一下。
能啊。他看看电视,立刻会意似的转向我妈:阿姨,我明天放学就直接回家了。
回家?老妈甩了我一眼,赶紧劝说:病才刚好怎么也得养个几天才可以啊,在阿姨这再住个几天吧,你不是喜欢吃阿姨作的菜么?
不了。整天住着的话就太打扰您了,小孩直直地摇头。另外啊,我还是觉得在我那里会比较习惯呵。
这样啊?翔翔把话说到这份上,老妈也是没辙了,只能略带为难地看着他。
那个,如果您实在不放心的话,就让安风哥过去陪我几天吧。小孩乐嘻嘻地提出他的折中建议来。
这个...... 老妈看着我,我当然知道她还在犹豫着的是什么,而且就在我的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几分强烈地想要她说"不"出来的情绪,只是她最终还是点了头。或者一切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了注定的步伐也说不定。
谢谢阿姨。
这有什么好谢的啊?老妈也笑了。以后要记得常来吃饭哦。
那是当然的了!翔翔高兴地接道。
妈。我在一旁假装吃味地插话进来。我怎么觉得才一天功夫,您怎么就对他比对您亲生儿子还好了呢?
阿姨,他这是吃醋了呢!翔翔笑着靠进我妈怀里。
让他一边吃去,阿姨要是有你这么个听话又懂事儿子就好喽!老妈搂着翔翔,眼睛都快眯成缝了。
我看着眼前的这情景,不禁也开始有些佩服翔翔这小孩了。估计这会儿啊,要是想让老妈承认这个就是当初他们说的那个叛逆期的小孩可比往喜玛拉雅上爬难多了。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