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逸飞的表情变得很怪异。有点疑惑,有点惊讶。
"我想说的是。。。你的这些花草一定可以吸引很多女孩子,不是吗?"
宁川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结果却更糟。
"你是说我,没有魅力吗?"
姜逸飞似笑非笑。
"呃。。。当然不是。"
宁川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我都说了些什么。
"或者,你想借我的香草来追女孩?"
"也许,也许是的,后者。"
姜逸飞假装严肃的看着宁川。
"也许我可以送你一盆。"
宁川更不知道该如何。
"我只是想说,你一个人。。。你看我知道我问了一个傻问题。"
"我想说的是,也许我可以送给你一盆阔叶迷迭香。"
宁川从姜逸飞的眼睛里面,辨认出对方没在开玩笑。
"那么。。。谢谢!"
第二次踏进姜逸飞的家门。没有了上次的惊讶,惶恐,取而代之的某种期待。这一次,姜逸飞没有用轮椅。宁川发现他比自己略矮一点,肩膀不是很宽,而且瘦,锁骨很突兀的从领口显现出来。当姜逸飞略微有些吃力的转身,把宁川让进屋里的时候,宁川听见了金属碰撞的轻微声音,这时,宁川才注意到姜逸飞修长的腿上裹着金属的支具。
"坐啊。"
姜逸飞发现宁川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自己的动作,目光中是说不清楚地感觉。
"我发现你很喜欢发呆啊。"
宁川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终于有反应了。。。想喝什么?冰箱里面有。。。"
"不用了。不用了。"z
宁川看着姜逸飞慢慢的朝轮椅那边走过去。他的腿看起来是过于瘦弱无力,特别是膝盖以下,他的脚尖几乎不能离开地面。每走一步都需要从腰部开始用力,通过臀部来带动大腿向前移动。宁川想,如果没有这些金属,他是否可以支持起自己的身体。看着他这样吃力的走动,是种折磨,宁川这样想,特别对于他,这个看起来如此优雅英俊的男子。
姜逸飞在宁川心疼的眼神中终于在轮椅上坐下。宁川轻轻的呼了一口气。姜逸飞却笑了。
"我知道,我走路很难看的,下次不要这么认真的看了。。。我会不好意思了。"
"噢。对不起!"y
"没关系。。。你很快会习惯的。"
宁川几乎要落荒而逃。不,他不想习惯,他看着心疼。
姜逸飞把手杖靠在墙上,轻巧的转动轮椅。
"我是不是说的迷迭香?"
"呃。。。好像是的。"
宁川跟在姜逸飞身后来到阳台,却意外的发现了一些被剪下的绿叶。他疑惑的问姜逸飞。
"泡茶阿。。。还可以做菜。"
"做菜?"b
姜逸飞把一盆阔叶迷迭香放在腿上,转过轮椅,看着宁川。
"呵呵。。。想不想尝尝?"g
"我,我比较相信女人的厨艺。"
宁川想起小雨在厨房里捅出的乱子,还心有余悸。
"随便你。。。这个是给你的礼物。嗯,毕竟你是新近搬来的邻居,送点小礼物是应该的啊。"
"太感谢了。不过我真得很担心我能不能养好。"
"还有我啊。"
"挑战一次。"
宁川抱着小小的花盆,突然觉得某种责任感,一个生命就这样交在了你的手上,而你负有某种不可推卸的责任。是逸飞放在他手上的责任。
走到门口,宁川再次敲开姜逸飞的门。
"那个,刚才的邀请,还有效吗?"
"当然。"
"谢谢。"
"不用。"
宁川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但是他突然不想姜逸飞把门关上,希望再多看他一眼,多看一眼他的笑容。
走回自己的房间,宁川看见那些油绿的小叶片就仿佛看见了姜逸飞的眼睛,仿佛一丛火焰在那里跳跃。
"见鬼!迟到了!"
整个上午,老师的幽默或严肃都不能引起宁川的兴趣,仿佛什么都想不起,只是坐在教室里发呆。午休的时候,宁川有些心不在焉。他不是很确定自己在想什么。耳朵里是新近结识的朋友,一群男男女女,都是年轻的面孔,在大声讨论着晚上下课后的去向。宁川听着,然后发呆。最后他们决定去新开的KTV唱歌。
一群人嘻嘻哈哈,在街道上很引人注目。宁川没有什么心情,跟在大家身后。说到唱歌,宁川很不在行,只有个别的几首唱的过去,可以拿来装点门面,而小雨几乎首首都拿手,什么流行唱什么,模仿的惟妙惟肖。宁川在北京的时候,经常和小雨以及一些朋友去钱柜唱歌。小雨会在整晚都是焦点。
走进包厢,宁川就躲在角落里,要了杯茶,一声不吭,一幅神游天外的表情。被逼无奈的唱了几首,全都不在调上,被大家打趣,更没有兴致。
周围环绕着这么多人,但是都不对,都不对。那个人不在。于是一切的一切都不曾习惯。
"这里的空气很新鲜
这里的小吃很特别
这里的latte 不像水
这里的夜景很有感觉
在一万英尺的天边
在有港口view的房间
在讨价还价的商店
在凌晨喧闹的三四点
可是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
一个女孩,突然唱起来。宁川呆住了,端着茶杯的手在空气中有些冷。
是小雨在唱吗?
是他在问吗?
感伤的歌词,钝重的砸在宁川的心里。所有的过往,都清晰了起来,那些快乐,那些甜蜜,全都不曾从心里面消失。
泪水突然不受控制。
宁川扭过去看着墙壁,这一刻,他只想离开。
宁川在出租车上面,看着外面闪烁的霓虹,来来往往享受夜晚的人们。寂寞在空气里无声的蔓延。
电梯门关了又开。
出现在宁川面前的是姜逸飞的脸。
宁川看着他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认识了?"
"啊。不是。"
电梯缓缓的上升。宁川看见姜逸飞的笑容,有种温暖在悄悄的生长。
"再见!"
"再见!"
他向左,他向右。
宁川在玄关换鞋,然后脱去外衣,他没有开灯,黑暗给了他一个安全的保护,于是他可以安静的让眼泪掉下来。
他知道自己思念的不仅仅是小雨,更多的是那些在北京的朋友,那些可能再也不见的朋友。
再也不见。这四个字让宁川感觉到绝望,无从豁免的悲伤。
重新打开门,宁川却看见对面姜逸飞坐在自家门口发呆。
"你。。。"
姜逸飞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尴尬,但是他随即展开了他自若的笑容。
"嗯。我这里有些香草,可以泡茶。你想尝尝吗?"
"当然。"
宁川突然发现,姜逸飞的笑容有一种让人让人忘记悲伤的能力。
跟在姜逸飞背后,宁川第三次走进姜逸飞的房间。
客厅的电视机旁摆着照片,不过像框被扣下。屋角的花架上有绿色植物。黑色的沙发和茶几是简洁的北欧风格。沙发旁边放着他的支具和拐杖,是很刺眼的存在。宁川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金属的支具,冰凉的感觉通过他的手指直接抵达他的心里。
"熏衣草,可以放松情绪。"
姜逸飞把腿上的托盘放在茶几上,然后移身到宁川斜对面的单人沙发。宁川脸色凝重地看着姜逸飞慢慢的把腿摆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上,然后端起玻璃杯,凑到鼻子前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真的非常香。你尝尝。"
宁川端起杯子,热气飘散在他的脸上,带来一阵馨香。抿了一口,微有些淡淡的甜味在口腔里弥散开来。
"很好喝。"
姜逸飞得意地笑起来。
房间里,冷气很足,喝着温热的茶水,懒散的靠在沙发上,宁川有些醺醺然。他眯着眼睛,恍然不知道眼前的男子到底是谁?是想把他揉在怀里的小雨还是对面房间的姜逸飞,有灿烂自若的笑容?
"我真得很想他们。"
姜逸飞看起来深深的沉浸在熏衣草的芳香之中,仿佛对面的宁川并不存在。大概他就有这样的能力,明明是不能让人忽视的动人,但是却自有一片不受打扰的天地。
"谁?"
"以前的朋友。。。也许这一辈子再也不能见面了。"
转动手中的茶杯,香气袅袅上升,模糊了他的视线。姜逸飞在雾气后面似笑非笑的脸,遥不可及。
宁川无声的摇了摇头。
"你是做什么工作?"
"平面设计。"
"噢。。。那你是soho一族了?"
"呵呵,是啊。在家里就可以了。否则我也没法出去工作啊。"
"抱歉!"
"你不用这么敏感,不断的道歉。我没有那么脆弱。。。这不过是个事实而已,没有什么难以面对的。"
"我,对。。。"
"又来了?"
"好吧。。。你刚才出去了。"
"是啊。"
姜逸飞从衣领里掏出一个吊坠,是个银质的十字架。
"你信主?"
"是。感谢主让我重新开始这一切。"
姜逸飞脸上渐渐弥漫虔诚的气息,他开始轻声背诵圣经中的段落。似有若无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混合着熏衣草宁静的香气,包裹着宁川的思维向深远处沉下去。
宁川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床变得狭窄。随即睁开眼,看见一张陌生的风景画,身上也盖着薄毯,空调还在吐露着冷风。
翻身起来,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姜逸飞的沙发上睡过去。
早已是深夜,周围寂静,茶几上的茶杯已经被收拾干净。宁川隐约看见卧室里泄漏出来的灯光。走过去,果然看见门虚掩着。
悄悄的走进去。宁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还是推开虚掩的门,看见卧室里宽大的双人床,床边的轮椅,以及床铺左边安静睡着的人。
宁川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头脑清醒,镇定。却茫然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床头的台灯下是翻开的《圣经》。灯光在姜逸飞的脸上投下阴影,勾勒出他高高的鼻梁,瘦削的脸颊,长的睫毛在微微的颤动。宁川努力忍住抚摸他的脸的冲动。
"姜逸飞。。。姜逸飞。。。逸飞。。。"
宁川低声的唤他的名字。摇晃他的肩膀,终于让姜逸飞醒过来。缓慢张开的眼睛发出懒散的光,如同一只被吵醒的小猫,有略微的不满。
"啊?ECHO啊?"
"什么?。。。姜逸飞你说什么?"
后者这才完全清醒过来,眼睛里面没有那种放松,倒是闪烁,戒备,低沉的伤感。
终于,宁川蓦然的发现,原来姜逸飞长久以来灿烂的笑容不过是他内心忠实的门卫,是他真实情感最好的掩饰。
原来,这么久以来我看见的不过是他的面具。
宁川心里是突然涌上来的失落。
"真不好意思,我。。。很晚了,你睡吧。我这就走。"
姜逸飞要起身相送,被宁川按住肩膀。
"那,好吧。晚安!"
"晚安!"
宁川走向门口,他回过头,看见姜逸飞孤单的坐在那里,修长的手指捋过黑色的长发,深深的低着头,深不可测的姿势,深不可测的寂寞。
谢谢你的茶。
宁川在心里说。他终于不忍心再打扰他的宁静。
黑暗的走廊上,宁川轻轻的问
"ECHO是谁?"
早晨,宁川和姜逸飞的"早茶约会"。宁川这样想着也在心里偷偷的笑自己。
看起来,今天姜逸飞的精神很好。但是宁川突然想起昨天他从睡梦中醒来时的模样,宁川心情黯然:这大概也不过是他的面具吧。
"HI。早上好!"
"早!"
还是笑容。
宁川发现自己有点笑不出来。
"恩。。。我记得我有邀请你到我这里来。。。"
"是啊。你不会反悔了吧?"
"怎么会?。。。8月12号好吗?"
"下周一?没问题。"
宁川点点头。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脸上有些无法掩饰的笑意。
姜逸飞没有看宁川,只是向阳光微露的东方安静的眺望。
深情,宁静。
宁川突然想起了书上的某一句话:就是我和你,并肩站在一起,看着这个落寞的人间。
就是这样,宁川和姜逸飞,并肩在一起,看着这个落寞的人间。
宁川突然觉得自己被自己感动了。他扭头去看姜逸飞,后者已经安稳的坐在躺椅上,手上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完全无视宁川的注视。
电话在房间里大声地响起来。
宁川想起小雨的脸,他伸出手去,触摸到的不过是虚空。
接起电话的时候, 宁川想十二号的时候,要问一问ECHO是谁。
"喂?亲爱的。。。"
八月,炎热如期而至。即使是清晨,宁川在公车站时也汗流浃背。路程不算远,也不算近,摇摇晃晃半个小时,几乎让宁川睡过去。
有时候,他在心里偷偷的计算,距离12号的时间。成了宁川的一个游戏。
下午下了课,宁川常常去附近的游泳馆。
在清澈的池水中舒展身体,享受水流冲击身体的快感。宁川喜欢不断的变换泳姿,加上修长的身体,秀气的脸,在泳池里往往成为人群中的焦点。但他仿佛不自知。
宁川喜欢不间断的游下去,半个小时,一个小时。身体划开水面的波纹,像一只鸟在天空自由翱翔。宁川知道自己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在水中,他在飞,一直往前飞,一直往前,无法停止下来。
最后一次触壁,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头发可以把水珠甩出很远。他强迫自己认识到自己不过是平凡的人类,既不会飞翔也不能像鱼那样生活。
他只不过用这种办法让自己体验一下飞行的快感,现在他觉得自己不过是自欺欺人。
冲澡的时候,宁川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肩膀,腰肢和修长的腿,他想起了姜逸飞,想起他瘦削的肩膀,无力的腿怎么拖沓的在地板上移动。让人心疼的回忆。
宁川突然很想知道,他也会这样在镜子前面看着自己赤裸的身体吗?他会因此而难过吗?
宁川知道自己很难过。
8月12日的早晨,宁川给柠檬草浇水的时候,没有看见姜逸飞象往常一样出现在阳台。
宁川不肯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的失落。
带着耳机出门。
"。。。让我再一次的想你,baby。。。这样的感觉。。。永远延续。。。"
这是谁在歌唱?
老师又在讲台上马不停蹄的又说又唱了。
宁川知道自己听不进去,被老师点到名字的时候,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答非所问,招来同学们的笑声,他自己也尴尬的在那里只能笑笑而已。
下课的时候,接到电话。
宁川愣在那里三分钟说不出话来。
"喂。爸。。。"
[你今天给我回家!]
老爸的声音还是那么大,严厉的不带任何感情,就像当年把宁川从家里赶出来时一样。
其实宁川清楚地记得,父亲已经两年零三个月零五天没有跟自己说过话。也就是在两年零三个月零五天之前,父亲知道宁川是同性恋,这个事实。
开往东郊的出租车上面,宁川看着外面的景物,飞速的后退,好像时间。宁川又感觉到了,父亲的手,那沉重的一个耳光,落在自己的左脸,那个瞬间的眩晕,泪水很不争气的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