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绯.白银————伦琴殿
伦琴殿  发于:2008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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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鹭的脸上露出了受到羞辱的表情,我听到他的指节捏到咯咯作响。
“你当真不怕死?”他冷笑著蹲下来,与我对视,“莲御,敢这样跟我说话的,你还是第一个。”
“我随时都有死的觉悟。若陛下要杀我,我先谢恩。”反正就算他不杀我,我这身子也撑不了多久了。
“那不是便宜了你。”他眯起眼睛轻笑,“况且,我还留著你有用。”他说著,一把掐住了我的下颚,“朕很期待看檑尔走失了爱猫後焦急的样子呢!”
说罢,朱鹭转身离去。我却叹息著。檑尔,又给他添麻烦了……
监狱里渐渐恢复了安静,我在这片无声的苍白中几乎要无聊到睡去。胸口闷得发痛,这样的病症已经折磨我好一阵子了。不知过了多久,我从假寐中朦朦胧胧的听到放轻了的脚步声,慢慢的抬起头,却看见了辰砂。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愣,想到自己现在这个病恹恹的落魄样,真是天意弄人。
“你不该来的。”我无奈的笑著,胸口的闷气突然咳了出来。
辰砂蹲了下来,他撩开凌乱地覆在我脸上的发丝,眼睛里满是不忍与怜惜。
“我不能把你留在这儿。”他吻了我,把我抱在怀里坚定的说著,“你忍耐一下,我马上就带你出去……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胸口好痛,我什麽也说不出来。辰砂,你这个笨蛋……
身处在牢笼之中,总是会忘记时间的流失。我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几天,白昼黑夜的交替,让我疲倦得只想闭眼。
这天,一向宁静的牢房外传来了零乱的脚步声,似乎还有几声搏斗。很快牢门被打开了。我失焦的眼神望见了碎荆的脸,混乱的思维还没理清是怎麽回事,手脚上的镣铐就被打开了。碎荆一把抱起我,冲出了牢房。逃离的时候,我看见一路上都躺著失去知觉的卫兵。等上了准备好的车,我才发现碎荆身上穿了禁牢卫兵的服饰。
他告诉我是檑尔命令他们来救我的,一切情报都是辰砂提供的。牢里的大部分卫兵被设计中了迷药,大概还要过一段时间才醒得来,现在宫里的内应也没有危情传来,一切都很顺利。车很快就达到神庙,今天有祭典,所以也有很多平民,我穿上了女人的斗篷,混入了神庙里。
一个紫色长发的男人过来接应我们。走进内殿,我看见了正等待著的辰砂。我卸下伪装走向他,他轻轻的说:“最後的答案我已经知道了,可我仍喜欢你。”
“即使如此,游戏还是要结束了。”我避开了他的视线。
这时紫苑过来说可以走了。我突然吻了辰砂,只是轻触著他的唇角,那里有我的印记。他眼里的错愕让我微笑著,这最後的离别我要完美的结束。
“再见,辰砂。”
“再见。”他也微笑著说。
我飞快的离去。因为只要再看他一眼,我就会忍不住的哭泣。

朱鹭的追兵始终无功而返,我回到檑尔身边,立刻病得很重。
檑尔捧著我消瘦的脸,怒得双手都在抖:“莲御,你要逼疯我吗!?”
“对不起。”我内疚的握著他的手,“我的任性已经结束了。我答应过你,不再离开。”
他吻了我苍白的额头:“可恶,我要朱鹭付出代价!”
十二月来临,檑尔起兵叛变了。半年间,他的军队夺去了朱鹭的半壁江山。皇城终於传来消息,朱鹭决定御驾亲征。
我不想去理会那些战事,身体的虚弱让我一直留在南方领主的府邸里,有碎荆保护著。望著窗外一天天的过去,一季季的交替,讶异自己的生命竟熬了这麽久。在一个牢笼里嘤嘤无忧的出生,又在另一个牢笼里苟延残喘著等死。
檑尔和朱鹭的战争,在国家疆土的光辉旗帜下,不过是两个男人的战争──嫉妒、仇恨、我、辰砂。
这是战争的第二年的十月,听说檑尔被逼退回南方,他还是输给了朱鹭。
檑尔回来的那天,我从病榻上起来,身体软得没有力气,跌跌撞撞的跑去见檑尔,他一身戎装的站在大厅里。
看见我,他用力的将我抱住:“莲御,我输了,我只有你了……”
“是,檑尔,我还在你身边。”我安慰著他,任他像个孩子似的赖在我怀里。
晚上,我伸手抚摩他身上那些新新旧旧的伤疤,仿佛能感到那曾有的痛楚会随著我的指尖渗入我的心里。檑尔热烈地抱我,可是虚弱的身体已经不起情欲的快感,每一点抚触我就会剧烈的喘息。分享著檑尔生命的脉动,我感到他的悲哀。
这场戏就要落幕,我们很快要从舞台卸妆离开。


清晨起来,我呕血不止。一夜欢爱损失了太多体力,退去的高烧再次来袭。
朱鹭一路追来南方,檑尔继续著这场战争,这是他的责任。时间拖沓到十一月,那天清晨睡梦间感到檑尔在我唇上落下一吻後离开。当我醒来时日近中午,远远听见城外传来激烈的厮杀声,一边的碎荆告诉我,檑尔集结所有兵力,在城外与朱鹭大军对峙,最後的战役开始了。
我清楚的明白,檑尔再强,在这样的局势下也坚持不了多久。那喧扰的声响越来越近了,伴随著爆炸的巨大噪音,我看到去查看情况的碎荆急急忙忙冲进来。
“御林军已经攻进城内,请您快离开吧!”
该来的终於还是来了,我如是想:“你该去保护你的主人,碎荆。”
“主人命令要我保护您。只有送您安全离开,我才能无愧的去见主人!”
“不需要了,这里就是我唯一的归属。”我下床整理好衣著,“况且我答应了檑尔,不再离开的。”
他沈默了,在我面前单膝下跪:“那麽,我将誓死保护您!”
我坐在窗前,听门外一片喧闹。哭泣声,叫嚷声,奔逃的脚步声,物品的碎裂声……像一林子的惊弓之鸟,所有人都在为了活命而逃亡。我安静的闭上眼睛休息。那些事於我无益,因为我早就没有了可以飞去另一片林子的翅膀。
终於清楚的听见了宏伟的呐喊,然後是金属的碰撞声,惨叫声,府邸里好像涌进了很多人。很快,房门外就传来了打斗声,杂乱而激烈,持续了好久。当声音停止,门被撞开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
杀气。
士兵如潮水般涌进来,满满的挤了一屋子。他们并没有向我攻击,只是站著将所有兵刃指向我。我看到碎荆被丢进了屋子中央,浑身是血。
我平静的站起来,在无数道虎视眈眈的目光中向他走去。他伤得很重,已经没有救了。我轻轻叹息,抚过他的脸合上了他的眼帘。他遵守著檑尔的命令,以死保护我,这样完全没有胜算的抵抗他应该放弃的,能预见他的死亡我却无法阻止,碎荆的信念我永远不会明白。
“你就是……”
有人向我走了过来,我抬起头,看见了一位魁梧的武将。他大概有什麽话要说,却盯住我的脸,眼里充满了惊豔,愣愣的忘记了要询问我的事。
“我是莲御。”我淡淡的对他说,“我要见朱鹭。”
背後抵著无数武器的威胁,我被带到了大厅。朱鹭孤高的站在我面前,那不可进犯的威严气息仿佛昭示著他是真正的王者,而在他脚下,被押著一个男人。他高傲的身躯被强迫曲跪在地上──这对檑尔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我无畏的望著朱鹭,突然身後有人用力的推了我一把:“跪下!”我没有防备,顿时失去重心跌倒在了地上。檑尔见了,挣扎起来,却又被压得动弹不得。
“啧啧,莲御,看看现在的你是多麽卑贱啊!”残酷的笑声著嘲讽我的狼狈。
我费力的支撑起虚弱的身体,浮起一个冷笑:“卑贱也总比你的可怜好!”
朱鹭的笑容刹那冻结。然後他所说的每个字,都聚满了怨恨,像是从地底深处渗出的寒冻,恶鬼般的残忍。
“一切都是你赐予我的痛苦!你竟然夺走了辰砂!所以现在你的报应来了。”他冷冷的说著,抽出了长剑指向檑尔,“这个男人,将因你而死!”
看著我惊愕的眼神,朱鹭笑了:“你心痛了?他对你很重要?但辰砂对我同样重要,你又可知道我的心痛?!”
他的长剑在我面前优雅的扬起:“这是朕特地为你准备的余兴节目,莲御,睁大眼睛好好欣赏……”
这时,檑尔突然发出了低沈的笑声,渐渐化作狂放的大笑。我全身紧绷起来,不住的颤抖。下一秒那锋利的刀刃便落下完美的弧度,一瞬间,那狂笑声嘎然而止,汹涌喷出的鲜血染红了视野,浓腥的味道弥漫了整个空间。
我瞪大了眼睛,身体僵硬得像石块一样,冷汗从额上涔涔滴下。看著朱鹭抓起地上头颅的散乱黑发,将它高高的举起。发丝间那张英俊的容颜呈现著无生命的惨淡表情,与此相比,朱鹭溅血的美丽容颜却妖异得可怕──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後,我眼前一黑,堕入了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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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眼惺忪,映入模糊意识的是一片白,干净的没有任何杂质,寒冷得没有任何温度。嗯,头好痛,痛得简直要裂开。闭上眼,替换那白色的不是黑暗,是……红色!?生命的豔红,脉脉的流动,染满了整个世界……
神经末梢被刺痛,混乱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檑尔的脸,刺耳的狂笑,朱鹭的剑,冷豔的容颜……
一个永不结束的噩梦──不要!!
猛的张开双眼,空气中有一种潮湿的霉味。头上是白色的顶,这里是……对了,是皇宫的禁牢。啊,我昏迷了多久?身体像灌了铅似的沈重,连从床上坐起来都变成了一件劳累的事。胸口依然闷得慌,我厉害的咳起来,肺抽痛得绞起来了一般,突然喉间一阵血气翻腾,呕出一口血。
我虚软的靠在床边,闭著眼睛急喘,仿佛空气已稀薄得不够呼吸。意识游离似的空白,直到铁门开启的声响,把我拉回了现实。来人是朱鹭,他走到我跟前,瞥了眼地上的血迹,直直地看著我。我和他耗著沈默,寂静的牢房里只有我们的呼吸声还证明著有生命的迹象。
“你不问我怎麽处置你麽?”他终於先沈不住气了,冷冷的开口道。
“杀或不杀,对现在的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叹了口气,环视著四周,“大概牢笼里,才是最适合我的地方吧。”
他皱起眉,顿了顿低沈的质问我:“你已经有檑尔,为什麽还要染指辰砂?”
“檑尔他是我的债,我想我此生至死都无法还请我欠他的了。”我的声音很轻,却无比的认真,“朱鹭,我跟你一样,无可自拔的爱著辰砂,也和辰砂一样,无可奈何的辜负著身边爱我的人。”
“你说谎!你到底用什麽方法迷惑了他?!”他突然激动的抓住我的衣领,“就像那些被你迷得死心塌地的贵族们,还有那个内大臣……”
我突然瞪大了眼睛,用力挥开朱鹭的手:“别说了!”
他吃惊的後退了一步,看著我惨白的脸色。
“住口……求你别说了……”我抱著自己的膝盖,全身颤抖。
那些黑色的诅咒从骨子里渐渐的流出来,腐坏了,朽烂了!
“你要否认吗,莲御。为什麽要这麽对我,我曾是那麽喜欢你……”朱鹭忿忿的说,他握紧了双拳,无比不甘。
我苦笑著,抬起头来:“你知道麽?你看到的,那天在冷宫,我是被逼的……那个男人对我下了媚药,我无力控制……”朱鹭的脸变得苍白,我知道我所说的事对他有多麽震惊,“我恨!我要报复!他们为什麽要怎麽对我?!我连叫一你声哥哥的资格也没有……是这个皇族让我堕落了,我合该就是个错误麽?!我的存在到底算什麽?”
我将整个人探向朱鹭,对著他妩媚的笑:“亲爱的哥哥,我,已经疯了啊!”
他惊讶的盯著我,突然抱著头发出低低的笑声:“真是天意……”他喃喃著,“生或死,一切都让天意去裁判吧……”
他转过身,沈默了很久,然後恢复了王者的语气:“四皇子莲御,定皇族叛逆之罪,於三天後,进行神前审判!“
我静静的听他宣判完毕,看著他快步走出牢门。
“罪臣谢恩典。”

这阵子连续下著雪,审判的这一天,雪却突然停了。清晨,紫苑来了。他告诉我朱鹭已经允许他为这次审判的主神官了。
“莲御,怎麽会变成这样?”他抱著我,伤感的说,“我必须要见证如此惨重的结果吗?!”
我看著他豔丽的脸,安慰著:“这条扭曲的路迟早要达到尽头,如果我是你,也会亲自去完结所有事,因为这是我们不可逃避的责任。”
命运这东西,实在是很恶劣,说什麽人定胜天的家夥常常是自大的蠢材,有些事是根本无法改变的,人在轮回轨道的面前是那麽的渺小。
紫苑抚著我消瘦的脸颊,落下泪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紫苑哭。拭去他的泪,我笑著说:“这不像你啊,紫苑。那麽,来帮我剪头发,这是罪臣的规矩吧。”
他平复了情绪,伸手捋起我的长发,从怀里掏出了小刀。我背过身去,感到从头皮传来的一丝丝扯痛。暗红色的发不断落下来,死水般的心灵却激不起一圈涟漪。
昏暗的下午,牢门开启的那一刻,我知道结束的时间来临了。

回响著锺声的偌大广场上,围满了人,一张张好奇的面孔像是来看一出新奇剧目的观众,跪在神庙前平台上的我则是这场戏的主角,当红的搞笑小丑。
风好冷,像无数尖锐刀刃,穿透身上单薄的布衫,割进脆弱的生命里,一阵阵的刺痛。我喘得很厉害,这样的情况下,就像是即将燃尽的残烛。
随风而来的是那同样冰冷的宣判,述说著我一条条滔天的罪行。禁忌、淫乱、叛变……在他们口中是魔鬼的我,依然高傲的挺直脊梁。前台上,一脸不屑的贵族大臣,忧郁地颂祷经文的紫苑,还有那万人之上的君王,我一脉相承的亲爱哥哥。他在看著我,用矛盾而复杂的眼神。
罪行宣判结束,四周发出了“处死他”的喧闹声。我在一片唾骂声中被押上了神前过道。这条用来赎付罪孽的漫长道路上铺满了坚硬的荆棘,密密麻麻的锋长芒刺在阴霾的天空下像是狰狞的獠牙,等著将我吞噬怠尽。我挪动脚步踏上这条荆棘道,手脚腕上的铁铐发出金属特有的动听声响,仿佛是送我此去的悲歌。
当脚步落下的时候,那锐利的刺无情的扎进我的皮肉里,锥心的痛。我的肉体在承受著从未有过的巨大考验,鲜血附著荆棘间残留的薄雪上,印证我的足迹一步步通向另一头神的脚下。
走,无感,无念,无心。因是自己创造的,所以不关果是苦涩还是甘甜,都要自己独食。
身子在寒风中伛偻,瑟缩著,甚至感觉不到心脏的律动,一具行尸走肉。
隐约听见底下的人群里好像有什麽骚动。我却连头也没转,一切都与我无关。继续我的旅程,直到听见对面路的尽头有人在大声的呼唤我的名字。我愣住了,麻木的神经终於感觉到从脚底传来强烈的疼痛,刺激我的意识清醒,抬头看去,摇晃的视线里,出现了这昏沈冬日里的阳光──一个已经奢侈到连做梦也不敢想起的人,辰砂!
他为什麽那样憔悴,朱鹭没有好好照顾他麽?他温柔的眼睛里为什麽充满了惊恐,是我鬼般的模样吓到他了麽?他该微笑的脸上为什麽是难过的表情,像要挣脱阻碍似的反抗卫兵。不要为我悲伤啊,辰砂,我不要你的可怜……
可是,你来见我,我好高兴,忍不住的对你微笑。看著我就好,这罪的道路不属於你,但我要走过它来到你身边。所以,请你等著我。
我向他走去,这是我最後的信念,他没再挣扎,可是不停的落泪。看看我又做了什麽,让他为我哭泣,罪孽……
终点近在咫尺,就在这时我却被一条粗大的荆棘绊倒了,整个人都压在尖刺上。干枯的皮肤马上被划破,到处都流著血,仿佛那是廉价得可以任意挥霍的东西。人群中发出了很响的嘲弄声,这场戏的高潮来到了,看客们欢呼雀跃。
身体疲软得要命,连爬起来都很吃力。身上的镣铐无疑是增加了我不小的负担,好容易直起上身,就已经喘得像要晕厥过去。胸口感到痛,我突然剧烈的咳嗽,停不下来似的,喉咙干疼。渐渐缓下来後,我感到嘴里异样的湿润,松开手,掌上满是鲜豔的红色,病情已恶化了。凝稠的鲜红落在干净的雪上,绽开一朵朵樱样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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