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呼之欲出。
第五天,也就是案发一个月又二十一天后,厉无伤得到消息,在相思里买通人大肆宣扬顾青烟死于疾病的人是炎王爷。
"那么,他就是青烟之死的主犯?"
我反对:"其他人还可说手蒙蔽或受威胁,顾如艳母子却难说,依我看,顾白云也颇有些骨气,既然他都敢陷害宣世子,怎还会受炎王胁迫?若青烟之死真是炎王爷所为,他是巴不能立刻说出来的。"
"这......"
事实证明案情又陷入迷雾。宣世子满面春风地跑来告诉我们,要赎青烟把她打发远走的人是炎王爷,但青烟不是他杀的。
"那为何炎王爷要大费周章,千方百计隐瞒青烟死的真相?"
"毕竟老王爷真有派杀手对付青烟,想必他是怕有人追究起来,把罪责算到他头上,是不是,宣世子?"
示宣为难地点头。
"这就对了,真凶这时候自然是趁着炎王消灭自己罪证的时候一并掩盖自己的罪状。所以,知道真相还谎称青烟病死的人才是真凶!"
凶手是顾白云。
"案件发展到今天,没有出现更多的人,传出斐竟演的死讯也无人探察真假--除了宣世子,所以,涉案人员,斐竟演、宣世子、炎王爷、顾白云母子,算是到齐了,很难让人不怀疑,凶手就在这些人当中。"
请旨传召所有人,实情就像一幅字画徐徐展开在八月的阳光下。
顾青烟因炎王的杀手而重伤,斐竟演守夜的晚上,顾白云趁他不会武功潜入卧室,给他下了迷药。然后劝青烟离开宣世子和自己远走。他痛陈厉害,最终未能说服倔强的姑娘,争执中他失手杀死青烟。第二天,斐竟演醒来时,青烟已气绝,他开始一度以为是自己的疏忽导致妹妹的死,悲痛自责,适逢他所爱的宣世子不分青红皂白职责他过失致死,他绝望下表明心迹并承担下所有罪责。此后,顾白云唆使他把青烟之死归咎炎王,二人定下舞弊嫁祸之计。待到斐竟演冷静下来,发现案件疑点时已铸成大错,人在狱中,这才有了他拒不认罪的科考弊案。
朝野瞩目的科考第一举子舞弊案全来自一场说不清的风流债,让知情人哭笑不得。
炎王爷买凶杀人未遂,被削了爵位;顾白云杀人死罪;斐竟演科考舞弊轻判了流放北域苦寒地,永生不得还;卷入案件的宣世子被软禁宫中。
结案的当晚,老天似要洗刷一切似的下起大雨,夏日的雷电一次次撕裂天空,银的雨丝在雷电交接的瞬间闪烁荧光。
我一人打着竹伞悄然无声地走进斐竟演流放前关押的小房间。雨滴溅起的泥点儿如水墨画般在我白色的衣脚上氲开,湿湿凉凉的感觉若有还无的附着脚踝。被点晕的看守横七竖八地倒在我脚下。
"我说过要传你陆羽流的茶道,你还记得吗?"
"所以,我们走吧!"我用自己最得意的笑容勾引面临流放的囚犯。邀他一同上路或许是因为他和我相似,况且,独自上路终究是寂寞的。
"大人,学生可是流放的重犯。"
"流放到北域和到南地有什么不同吗?"我听他口气有些松动,"你不想知道宣世子会不会去找你?你先跟我回去,躲上两日再走。"
雨后的清晨,明快得让人想跳跃。刑部却一片混乱,应该一早出发的流放犯人不见影踪,狱官想上报又找不到刑部司。事情迅速传到早朝群臣的耳朵里。站在朝房外,我有点看好戏的心态,想着厉无伤莫不是丢了犯人,无脸见我君,躲起来了吧?
刚从羌国赶回来的内阁大学士官涅予火速命人出城追缉逃犯,并全城搜捕,外加四处寻找失踪的刑部主人。整个早朝乱成一团,我君倒气定神闲地陪着我们一干朝臣等消息,不同的是他是坐着,我们站着。
近午时分,体力不支的朝中老臣已有几个被抬了下去。宰辅公叔允劝我君让上了年纪的官员去休息,而他自己却关心义子下落,拒不退朝。官涅予初步调查截止,回来与我君耳语了几句。于是,在众目睽睽下揭开了刑部司失踪之迷:刑部司厉无伤奉旨暗查各地吏治整治之事,已于昨夜出城,犯人斐竟演随侍,以戴罪立功。
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令满朝文武瞠目结舌。但思及少君和内阁行事一向出人意料,大家也不再发问。亚冥此举也算是给身为刑部司义父的宰辅公叔允面子,他谢犹不及,更不会当场发难,天大的事情竟儿戏收场。
过午,我刚回到家中,官涅予已坐在我客厅里用茶。
"涅予,怎么......"我抓住他就问。
"厉无伤他留书出走。"官涅予先我一步回答。
"啊?!"
"在这案子中,他受益不浅,决意出走,想解开一些以往的心结。"他解释,并递给我厉无伤留下的信函,"他说他无法面对你而无动于衷。"
信函上所写,与官涅予所言相差无几,我气急败坏,怎么我连离家出走都会比那男人慢半拍!要走也该让我先走才是,那厚颜无耻之徒居然给我不辞而别?
世事可笑,天意弄人。
"同书,我君令你速把厉无伤找回来,赦你私纵囚犯之罪。"官涅予笑得完全是只狐狸。
时不予我,我秋同书自问天资过人,怎么偏偏遇上厉无伤这种行事怪异的人?
出发寻找离家出走的小孩的那一天,风很大,云很高,夏日里少见的凉爽。我背后隐约传来"风萧萧兮,易水寒,英雄一去兮不复还"的歌声,声线低哑,莫非是官涅予?
出了京城,我不加考虑直奔南地。说是直奔,我和斐竟演却是骑着马慢慢沿官道在爬。
"秋大人,我们这是去哪里?"斐竟演好奇问。
"南地。"
"大人,你怎么知道厉大人在南地?"他更好奇了,"我们是否该先去一趟厉大人的祖籍,北域的悠河府。学生查过案宗,逃犯一般都会回自己的祖籍,因为那是他们最熟悉的地方。"
没想到斐竟演的功课作了十足,我点头赞许他的勤恳和准确判断。
"我们为什么要去找他?"我反问。
"?"
"厉无伤那么大个人,有手有脚,能跑能跳,干嘛要我们去找他?!他死活和我秋同书何干?"我冷笑啐口唾沫。"还有,你不用叫我大人,那就没有一点出来游玩的味道了。"
"......!"
"我带你去我家,南地原州霜苑可是个漂亮的地方--我们好歹也是奉命出游,比原先计划要好不是?"
"大人......"
"叫同书。"
"同......书,我们不去找厉无伤大人没关系吗?"
"不是我们去找他,我要让他自己来找我们。"
"?"
入夜前,我和斐竟演进入了东疆的一个大镇子,凤坪镇。由于镇子位于官道僻河道上,离京城十分近,是以百业发达,居民大多以行商为生,生活富足。我们毫不费力就找到一家中等规模的客栈。客栈虽不大,去十分干净、清爽,我们洗漱过后,就上了夜市。在我的授意下,我们从夜市抱回一大堆画具。
斐竟演面对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东西好奇:"同书,我们要这些东西干嘛?我们不是要赶路吗?"
"今日起,我们在凤坪停留七天。以你的画功,七天内给我百幅厉无伤的画像。"我双手按住他双肩,正经道。
"难道,同书你要出榜拿人?"斐竟演想象力不够丰富。
"错!"我笑得好象口水都要掉下来,"你忘了厉无伤的失踪是以什么名义召告百官的?--督察吏治整顿的黜置使,微服的钦差!天下之大,奸官何止千百,宇国吏治之混乱由来已久,有几个官员不沾腥的。现在谁都不认识厉无伤,却又巴不得把他当祖宗供养起来以保自己仕途。我们只需放话出去,我们来自京城,见过厉无伤,就......"
听着我的百年大计,斐竟演双目不自觉流露出惊讶,倍增我的自豪感。我清清喉咙:"这里是有几个好处的,首先,我们靠卖厉无伤的画像可以赚些路费;二,无论哪里有厉无伤的消息我们都马上会知道;三,如果厉无伤被我们逼急了,还会自己找上门来,不用我们去找他。"
面对一石三鸟的好计,我硬拖起斐竟演的手一拍即合。
当晚,斐竟演就开始画厉无伤的画像,他的写实几乎已把厉无伤的每一根头发都真实再现,我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眼光,知道带他上路。
第二天,我不辞劳苦地穿梭凤坪镇的各个大大小小的酒肆、茶馆、客栈,散布厉无伤钦差的消息。凤坪镇商旅云集,它的消息不日内便可传遍全国各大市镇。
落脚第四天,我和斐竟演做成第一单生意,收入五十两。买主是凤坪镇当地的官吏薛源泰。微微发福的中年官吏,在朝奉职十年以上,没有什么政绩也不出大漏子,多半想巴结微服出访的朝廷重臣在自己的前途上添一笔。中年人刚见到我时发愣,嘴大张,眼圆瞪,我知道他是吓到了,便装的我从来男女莫辨。
"学生禾书。"
听到比女声要低要粗糙的男声,薛源泰一脸失望与不满,斐竟演看着暗笑。知我非是女子,薛大人就摆起了官威:"你一个小小读书人,怎敢妄称当今钦差大人的旧识?还在这里叫卖大人的画像,该当何罪!"
他倒谨慎。"薛大人,富豪尚有些穷亲戚。何况学生与厉大人只是当年同科的生员。"
"你即是生员,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应知书达礼,怎会有这下品商人的行径?"薛源泰厉色道。
"大人,学生只是闲来无事,画几幅旧年同窗的画像以表达思念之情,又没有明码标价要卖,大人明查!"斐竟演凑了个热闹。
"这--"
"大人,若大人欣赏学生拙作,便照顾一下学生的生计,这画像权作学生的回礼。若大人不相信学生,学生也没办法。"
薛源泰干咳几声,提提嗓子,道:"嗯--本官看你是个人才,画功不错就......资助你们求学,嗯......?"
我朝他打个手势"五十"两,他瞪我一眼,咬咬牙点了下头,我们开张大吉。
接下来的三天里,以同样的方法,我们把厉无伤的画像卖到数十个官员,富商手中,有些人还是连夜从附近府县快马赶来买的,纯收入千两以上--具体数额我没算过,斐竟演也不计较。
离开凤坪镇的当天,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了。
"同书,我们这样做是否不妥。"同行的人提出压抑许久的问题。
"此话怎讲?"
"若厉无伤大人真是我君暗遣的钦差,我们此举无疑是泄露了机密,万一钦差因此有什么不测,可非同小可。"斐竟演不被苍头小利蒙蔽,分析得入情入理。是真在为我打算。
"我这可是在帮厉无伤,"我对他无须隐瞒,全盘拖出:"厉无伤前脚一走,我君后脚就封他个黜置使,这其中就有两种可能,一是我君真的暗遣他出城;二是我君拉不下逃了刑部司的面子,胡乱按的名目以安抚众臣。照我看,第二种可能性更高!厉无伤‘黜置使'出巡再怎么也是要回京诉职的,一旦他被人发现带回京城又无职可诉,你猜会怎样?"
"我君不能以弃职逃跑惩罚厉大人,却可以渎职之名问罪!"
"聪明!"我越来越满意自己千方百计带出来的同谋,"我散布他的消息,也就是散布他被封钦差的消息,让厉无伤
本人知道他现在的身份,让他早做准备,这岂非帮他吗?"
有桩买卖在身,我的旅程半点不冷清,买画像的人各式各样,有和颜悦色的就有专横跋扈的,有谄媚的小人也有正义的志士。有明抢的,也有暗偷的,几次还有官员以诈骗为名把我们投入大牢,全赖我不弱的武功和三寸不烂之舌才得保平安。原先我秋氏一族便是商人出身,即便是现在,家中还是有大大小小数十种生意。而我从未接触为商一道,不知个中奇妙,现在自己也是个商人了,一路与官,与商,与百姓,与江湖客打交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竟觉着即便是弃政从商,自己亦当是长袖善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