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会初雪————神祈
神祈  发于:2008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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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的怒骂声戛然而止,呆呆地盯着我的脸眼眨也不眨一下。
怎么,撞鬼了吗?
“初雪,你没事吧?”
我循声望去,看到皇甫炽从屋里出来,疾步跑向我。
“要不要紧,初雪?有没有哪里会痛?”一双细瘦的手扶起我,他焦急地扫视我全身上下。
“我没事。”我说。捧着药盅站定,看他小心翼翼地擦拭我身上的泥渍。
他皱起眉:“衣服都弄湿了。会不会冷?赶紧去换一件吧!”
“好。”好应道,回头迎向另一道紧盯着我的视线。
“……你——就是初雪?”一旁的少年不可置信地问。
我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他张口结舌地望着我,什么也没说,忽然转身飞似地跑开去。
“他怎么了?”我疑惑地看向还在替我擦泥渍的人。跑那么急,不怕又撞到人吗?
“谁晓得!可能是之前被我吓到的缘故吧?”皇甫炽无奈地说。
吓到?“你做了什么?”
“我命令他不许再对外人提起你。”
“哎?”
“就是他对外泄露你是式神的事。”
那个人知道我是式神?那不就是说——
“他是皇甫家的人?”
“对。”皇甫炽轻叹口气,“他叫皇甫少玠,是少玦同父异母的弟弟。”
“哎?”


第十章-雪人(上)
“在看什么?”
从内室出来,见皇甫炽倚在窗边,我走过去问。
“衣服换好啦,初雪?”他笑着回望我,然后略显无奈地说,“不是叫你穿新做的有梅花图案的那件吗?怎么又拿旧的来穿了?”
“不都是衣服,又没差。”我边将散在襟前的发撩到颈后,边回答。
“才不呢!初雪这么漂亮,当然要好好装扮,不然多可惜呀!”
“可惜什么?”
“可惜我不能向别人狠狠地炫耀啊!”
“炫耀?”
“嗯!”他笑呵呵的,伸手抱住我说,“我要向大家炫耀我的初雪是这么的漂亮!”
我朝天翻个白眼。
还真是孩子气的理由啊!
“所以你才隔三差五地给我添置新衣?”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那些图案会适合初雪,便差人去做了。”他看着我,认真地问,“为什么你老是要挑旧的来穿?初雪不喜欢我选的图案吗?”
“那倒不会。”我摇摇头,“只是觉得穿新衣有点别扭。”
“……初雪这样算是念旧吗?”他自言自语。
“什么叫念旧?”我问。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
“因为相处久了,而觉得舍不得。”
“那不是用来形容人的吗?”
“不止人,任何东西都可以啊!因为不论是什么,若是倾注了感情,便会产生思念,便会开始眷恋。”
“眷恋?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好奇地问。
“……眷恋,”他用手指轻轻梳着我的乱发,对我淡淡地微笑,“就是非常非常地喜欢对方、珍惜对方,不论何时何地,都希望能厮守在一起……”
沙哑的声音,用非常温柔的语调缓缓说着。我迷惑地看着他黑亮的眼瞳,那里面映着我的影象。
“初雪有过这种感觉吗?”
我摇摇头。
他笑了笑,把头靠在我肩上:“我希望有一天,你会懂。”
“这很重要吗?”
“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我知道了。”我应道。
他不再说话,就这样靠着我,过了好久,在我以为他又睡着了的时候,他侧着头望向我:“初雪?”
“嗯?”
“我的风寒好了呢!”
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珠子水汪汪的,闪闪发亮,就像美丽的宝石。
“是啊。”隐约记起之前的约定,他不会是想说那个吧?
“院子里积了不少雪,我们去堆雪人吧!”他笑呵呵地抱着我,“是你说的,等我风寒好全了,就陪我一起堆雪人玩!”

庭院里积雪深深,深深的积雪上反射着一片银白色的光芒,皇甫炽在那一片银芒里,笑得十分开怀。
“初雪,快看,快看啊!我堆的雪人怎么样?”
小孩子讨赏般的表情让那张一向苍白的脸显得稚气无比,披着白色的狐裘披风在雪上蹦蹦跳跳的样子就像只淘气的小狐狸。
见着这副模样,怕是任谁也不会相信,他就是皇甫家高高在上、倍受瞩目的下任族长吧?
人前人后两个样,他一直是这么过来的吗?
所以,才寂寞得希望有人能时时陪在身边吧。
“初雪?”他拉拉我的袖子,同时也顺利地拉回我稀薄的注意力,“初雪,我堆的雪人很漂亮吧?”
望了望刚堆好的雪人,再看了看他期待的眼,我凉凉地开口:“是很漂亮,而且也很像你。”
“像我?”他不解地指着自己。
“对,脸色白得跟你有得拼。”而他,不只是白而已,皮肤下那隐隐的青色让他看起来少了许多生气。而这一点,经常让我没来由地感觉烦躁。
他愣了下,然后笑起来:“初雪是认为我脸色还不够好吗?”
我点点头。
“可是,比起以前来,要好很多了吧?”
我回想了下,再度点头。相比之下,现在确实是好很多,但依然是——
“你的脸白得像鬼。”
“哦?初雪见过鬼吗?”他兴致勃勃地望着我。
“没。”
“那为什么这么形容?”
“书上看来的。”
“这么说来,我那一屋子关于牛鬼蛇神的书也不是全然没有用处嘛!”他笑呵呵地说道,“初雪,我有见过鬼哦!”
“是吗?”皇甫家的人见过一两个鬼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吧?
他敛起嬉闹的表情,想了下,不着边际地说起来,“在访岁园的秋苑里,住着一个叫幻菊的人,他是稚雀所养的一株青菊。”
“青菊?有这种颜色的菊花吗?”第一次听说呢。
“自然界中是不存在青菊的。像那种紫得发黑的颜色会吸收庞大的热量,在秋天的烈日之下,花会被活活烧死。”他解释道。
“可你不是说,稚雀就养了一株?”
“因为稚雀不是一般人啊。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吧!”他牵着我到廊上坐下,将那段往事娓娓道来,“很久以前,有个花匠失去了心爱的人,他无论如何都想再见对方一面,但是通常下了地府的鬼是不被允许来人间的,于是他开始培育青菊。因为传说,青菊绽放之时,地府与人间的通道会被开启,他希望对方能通过那条通道来见他。”
“那他见到了吗?”我问。
“见是见到了。他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培育出了这世上唯一一株青菊,也见到了心爱的人,代价是——在地狱的最底层,永生永世承受烈火焚身之苦,无法再入轮回。”
“这是为什么?”我不解。培育一株花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
“因为他触犯了禁忌。”皇甫炽沉稳地解释给我听,“人鬼殊途,擅自连结两界会带来多大的危害谁也不能确定,所以青菊是不被允许存在的。”
“可是,幻菊还活着不是吗?”
“那是因为稚雀向十殿阎罗保证会看管好幻菊,绝不会让鬼魂跑到人间作乱的缘故。若不是这样,幻菊早就被消灭了。他只能在访岁园活动而已,前些年的秋天我去找稚雀时刚好碰上他开花,有好多鬼魂跑出来,不过都被稚雀赶回去了。我想那些鬼魂对人世还有所留恋吧。”
“那个花匠会不会后悔?毕竟代价是那么的大。”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幻菊过得并不快乐,因为他被花匠抛下了,一定觉得非常寂寞吧。”
“……那你呢?你快乐吗?”他又是以怎样的心情活着?
“初雪希望我快乐吗?”他问。
我点点头。
交握住我的手,皇甫炽把头靠在我肩上,笑呵呵地说:“我现在很快乐,因为有初雪陪在我身边。”
是吗?有我陪着就快乐了?
我侧头望过去,看到白白的两团雪。
——初雪,我们也要一直在一起哦!
那时候,我是怎么回答的?
闭上眼,我把头靠向他。
廊上,有两只雪兔正依偎着。


第十一章-雪人(下)
“对不起,我不该把你的事说出去!”
我愣愣地看着眼前心不甘情不愿的少年,一时反应不过来。
“喂,我在跟你说话,你有没有听到啊?”他不耐烦地吼过来。
“……听到了。”听是听到了,就是不明白。
“你可别以为我怕皇甫炽,要不是玦哥哥叫我跟你道歉,我才不干呢!”
不甘心的表情中掺杂着不好意思,十三、四岁的少年脸涨得通红,在我面前吼着。
“既然这么不愿意,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来跟我道歉?”我不解地问。
他看起来自尊心相当高,不像会轻易低头的人。
“因为玦哥哥说,错了就是错了。”他一脸倔强不肯认输但又只能妥协的样子。
“噗——”我忍不住笑出来。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他恼羞成怒地冲着我张牙舞爪,像只虚张声势的幼猫,一点威胁性都没有。
“不,没什么。”我收起笑,以免再伤到他脆弱的自尊。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老实。虽然态度嚣张,但是个好孩子。
他怀疑地看我一眼,然后撇开脸:“我要回去了!”
“哦。”我淡淡应了声。
“我说我要回去了耶!”
“……要我帮你叫皇甫少玦吗?”
他听了,捏着拳头怨恨地瞪我一眼,吼了句:“我最讨厌你了!”
看着他跑出伫雪院,我不明就理地望着他忿忿不平的背影。
“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什么也没说错。”房门被推开,皇甫炽探出头来,“只是听的人不愿意接受现实罢了。”
……还是不明白。
我无言地看着他,等他为我解释。谁知他只是笑了笑,拿过我手上的药盅自顾自将药喝下。
我习惯性地塞颗糖到他嘴里:“你和皇甫少玦谈完了?”
“谈得差不多了。反正每次说的都那些事,我还是比较喜欢和初雪一起玩!”
我看了眼跟在他身后出来的皇甫少玦,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我,眼中的敌意不减,只是复杂了些。
“……我告辞了。”
“这就要走了吗?”皇甫炽回头笑问。
“总不能放着少玠乱跑。”
“那你走好,恕不远送了!”皇甫炽客气地笑道。

我默然地看着他沉稳的侧脸。对着别人时,就是“少主”的姿态了。从不曾见他在人前露出孩子气的笑容,一直一直扮演着少主的角色。那样的沉稳自持,根本无法想象他跟人撒娇的模样,但私底下却是个任性又无赖的孩子,缠得人不听他的也不行……
“你跟院里的那个雪人一样,不管多像,也不可能变成真正的人!”
我诧异地回头看向皇甫少玦远去的背影。
“怎么了,初雪?”皇甫炽担心地望着我。
“……没什么。”
我想,这并不是我的错觉,那确确实实是针对我而来的敌意。
一整天,那句冰冷的低语,一直响在耳边。

半夜里,等皇甫炽睡着后,我爬了起来,走到院子里。
昏暗的夜,树枝交叠出纠缠的黑影,带着几分萧索。寂静的庭院,只余踏雪之声。
我走到雪人前,静静与它对视。
只是一大一小两个雪团拼接在一起做出了人的轮廓而已,但是皇甫炽将它的五官做得非常细致,所以,我感觉得到它在对我笑,就像皇甫炽平日里对我的笑。
伸出双手,只能将胖胖的它半抱住,贴近的身体感受到的,是和我一样的温度。不同的是,虽然有了人形,它依然是雪,而我,却成了式神。就像同样拥有人形,我是式神,而皇甫炽却是人类一样。
即使相似,我们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就是所谓的人鬼殊途的道理吗?
在我和他之间,隔着一道界限。
一道谁也无法跨越的界限……
“不可以这样哦,初雪,”身后响起熟悉的沙哑声音的同时,一件披风落在我肩上,“小心着凉啊!”
“怎么可能,我又不会觉得冷。”我漠然地应道。
是被我吵醒的吧?他一向浅眠。
“可是我会担心啊!”他从身后牵起我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下,“你瞧,你的手比我还冰呢!”
“你——”我蓦然回身。
虽然平时他总对我搂搂抱抱的,但这种像是情人间的亲昵举动还是第一次。我此刻的心情比起当初发现自己会说话时更加震惊!
“我不是说过了嘛,我是个非常小心眼的人,我可不喜欢见你对我以外的人太过在意。”沙哑的声音低缓地说着。
深夜里看不清他的表情,暗藏在话里的阴沉却让我为之一怔,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你不会是发烧烧糊涂了吧?我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了?”
他愣愣地望着我,然后笑起来:“笨初雪,你虽然不耻下问,却老是不求甚解!”
我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你这是夸我还是贬我?”
“可是,这样的初雪,却是我最喜欢的。”他笑呵呵地像平时一样伸手抱住我,“只要和初雪在一起,我就觉得格外开心!”
“……即使我不是人类?”
他答得毫不迟疑:“只要是初雪,是什么都无所谓!”
“是这样吗?”
他笑呵呵地将我搂得更紧:“本来就是呀!”
……我们是朋友。我们在一起。
原来,有些界限是不必去跨越的;原来,快乐是这么简单。
“知道了。那么,我就一直陪着你吧!”


第十二章-出游
“初雪,今天天气不错哦,要不要出去走走?”
中午端药回房时,皇甫炽忽然笑眯眯地对我这么说,然后就拿出一大堆衣服让我挑,说是变装用的。
他是心血来潮还是蓄谋已久我不得而知,总之在我还犹豫不决的时候,人就已经站在大街上,再也回不了头了。
即来之则安之,我也就不再多想了。
四下里张望,看着与皇甫大宅里截然不同的景象。陌生的街道、拥挤的人潮、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一切全都是我所不熟悉的,一切也全都令我好奇不已。
“怎么样,初雪?是不是感觉很新鲜呢?”皇甫炽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我。
“嗯……人很多,也比家里要吵……不过,并不觉得讨厌。”
“是吧!我就说出来走走一定不会错的!”他笑得有些得意,手伸向我,“来,初雪,手给我!”
“做什么?”我将手放入他掌中,看他握紧。
“那么,我们就开始逛街吧!”
他这么说着,拉着我沿着大街一直走,几乎逛遍了每一个摊位,不论是吃的还是玩的,都很开心地介绍给我听。
街上人很多,有好几次我们差点被人潮冲散,但因为他牢牢地握着我的手,所以我们才没分开。
原来,牵手还有这样的用途。
我学他握住他的手,他却吃惊地回头看我。
“怎么了?”我不解他微微诧异的表情。
“没,没什么。”他摇摇头,笑问我,“觉得怎么样,初雪?好玩吗?”
“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看到这么多有趣的东西!”我难掩兴奋地说,“街上总是这么热闹吗?”
“平时虽然人也不少,不过最近特别多,因为就快过年了。”
“过年?很快了吗?”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记过日子。
“对啊,所以我才想带你出来玩嘛!初雪高兴吗?”
我看着他期待的眼神,点点头:“嗯。”
“那就好!”他笑呵呵地拉着我继续往前走。
越往前走,离皇甫家就越远,我有点担心地看着四周不断后退的景物:“可是,这样跑出来没关系吗?大家好像都不太喜欢你出门的样子。”
“唔,说得也是,万一被发现的话,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出来了吧!”他用不太认真的表情回道。
一辈子?……一辈子都待在伫雪院里,永远不能到外面来?
“啊,是少玦他们!”皇甫炽突然指着我身后说。
我一惊,回头的同时,已将他推进一旁的小巷里。
看皇甫少玦和皇甫少玠两兄弟有说有笑地走过,直到湮没在人潮里,我仍紧盯着他们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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