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后记————江洋
江洋  发于:2008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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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前一片沉重,传来久违的温暖,燕重生静静地望着在自己胸前沉睡的贺兰影,眼光是含着怜惜的温柔,像在看着自己心爱的孩子,即使他刚刚恶毒地伤害了他,他也没有恨他。
是的,不恨他,有的,只是几乎把自己淹没的痛悔--原来,这种痛苦竟是如此的不堪忍受!
一滴泪缓缓流下他失了血色的脸颊,燕重生控制着自己的气息,不愿让胸膛的起伏打扰贺兰影的休息,可心中的痛苦是如此强烈,使他几乎无法承受,第二滴泪水迅速滑下来,落在贺兰影的头发上,在残烛的微光下闪着晶莹的光泽。

第三十四章
朔风凛冽,层云高卷,辕门外大旗猎猎而动,大校场上,鼓声雷动、杀声震天,万余名将士正在操练,接受大将军的检阅。
远远的高台之上,骠骑大将军燕重生威武的身姿如标枪般挺拔,镇定自若地发号施令,令旗所指之处,众将士齐心而动,可排山、可倒海,气势磅礴,无坚不摧,每个人望向大将军的目光,都是既尊敬又佩服,燕重生的大将之风无人能敌,令行禁止,顺服者众。
最后一通鼓声响过,燕重生令旗当空划过,"咄"地一声插在令台边缘,演练结束。简短的点评之后,大将军转身离去,众将士亦顺序各归本部,潮水般退下的人流中,还夹着纷纷的议论,赞佩大将军的无上威仪。
远远的却有一名低阶校尉纵马缓行,明亮的眼睛盯着远去的大将军健硕的背影,直到燕重生转过营帐看不到了,他才低下头来,轻笑了一声。
"好威风、好煞气!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权在握、风光无限是么?三军敬仰、无往不利是么?燕重生,这一切,都使你很骄傲、很得意吧?哼!"

回到自己房中,燕重生在亲兵的服侍下褪去盔甲,接过茶喝了一口,命众人退下,亲兵望着他苍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他要不要请军医来看望,燕重生摇了摇头,命他们都退下,接替叶伦来服侍他的密使冯安望了望他脸色,也悄悄退下了。
燕重生缓缓走入浴间,脱衣检视,给自己换药更衣,再把血衣放入灶中烧毁,才慢慢走回寝室,在床上躺了下来,望着暗淡的帐顶,苦笑了一下。
真是自作自受啊,一念之差,竟然想还给贺兰影一个公平,没想到这种事果然是非常、非常难以忍受的!
"这小子,已经学会使诈了呢,还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燕重生想到贺兰影后来在床上的生龙活虎,再想想他比武时流露出疲劳之态时的自然,不能不佩服贺兰影现在心机深沉了许多,几乎连他都骗过了。
"看来以后对他可要小心谨慎了呢,再上一次当,只怕命就不保了!"他微笑起来,伸手从怀中摸出那块小小的金牌,亲吻了一下,这牌子他总是贴身藏着,没人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眼,除了他,没人会注意到这件奇怪的小东西,包括那个使这东西产生的人。
"他心里永远不会有你的,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去接近他?亲自培养出一头不知感恩的小狼来,让他反噬,为的是什么?"燕重生又一次在心里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将金牌合在胸口,倦怠地闭上了眼睛。
也许只是为了还债吧,因为辜负了昭王爷,因为起了贪婪之心,伤害了自己原该一生守护的珍宝。
"什么时候......会结束呢?"他默默地想着,贺兰影挺拔的身形、明亮的眼睛,清晰地呈现在他脑海里,咬牙切齿地对他道:"快了!你等着!"
"好,我等着呢,不过我也不会束手待毙,你得有足够的实力打败我才行!"他微笑起来,将金牌牢牢握在掌心,坚定地道:"等你真正成长起来的时候,我就放手!"

春光烂漫,万物欣荣,这一天燕重生练兵结束,刚刚回到帅帐坐下,突然有传令兵火速奔来,通知他有钦差大人到。
燕重生一怔,立即率众出迎,得到的圣旨却是大出所有人的意料。
旨意中责斥他身为边关主帅,竟然与敌国私通,叛国枉君,辜负圣恩,着即革去一切职务,押送回京候审。
这可真是晴天霹雳!所有人都呆住了,不敢置信地望着传旨的钦差。
燕重生通敌叛国?此话从何说起?十几年来他镇守边缰,威望素著,西北边塞全仗着有他才得保平安,国家平定富足、百姓安居乐业,燕大将军功不可没!
他会通敌叛国?这怎么可能?!
圣旨中责斥他与敌方将领过从甚密,这倒是事实,但并非通敌卖国,而是对方将领由于对燕重生真心敬重,不但不敢犯境,还时常派人送来礼物,燕重生当然也会回礼,但那都不是什么金银珠宝,多是些打猎得得的猎物或者时令的土产,虽然不值钱,却表达了彼此的情义。
西北大好男儿多热血激昂,惺惺相惜,这种往来完全是男子汉之间的彼此敬仰,燕重生公私分明,从来没有因私废公,他手下数十万将士眼睛雪亮,都看得一清二楚,因此对这莫须有的指挥,顿时鼓噪起来,群情激愤,声言要把这传旨的钦差碎尸万断!
钦差大惊失色,他早知这差使不是好相与的,苦着脸对燕重生道:"大将军,下官也知道大将军必是受人陷害,可君命难违,不得不走这一趟,还望大将军手下留情,不要为难下官!"
燕重生最初的震惊过去,平静下来,淡淡地道:"与你不相干,只怕是朝中有跟燕某过不去的人。"
钦差大喜,忙道:"正是正是,朝中难免有小人作祟,不过圣心如月,一定是明明白白的,大将军一时受人垢陷,必有真相大白的时候,不过君命大如天,既然圣旨命大将军回京候审,还请大将军这就将兵权交卸,随下官回京复旨。"
燕重生冷笑一声,心下雪亮,什么"朝中难免有小人作祟",只怕就是这"圣心如月"者对自己起了疑忌之心,想要除掉自己了!
哼!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现在西北边境安定,西凉国这几年由于内乱而分崩离析,短时间内绝无余力与中原对抗,是以自己这手握重权的大将军,也就暂时用不着了!还有长公主的关系,虽然自己一向秉公办事,俯仰无愧于天地,但居上位者难免多疑,自己出身延泽郡王府这一条,就足够皇帝猜忌的了。
也罢,反正现在边境太平,戍边将士在多年的训练下早已兵强马壮,国家安危不必挂心,而贺兰影也已远遁,自己一无挂碍,可以放心离去。想到这里,燕重生微微一笑,起身解下金甲,除下帅盔,取过帅印、令符一起放在桌上,对钦差道:"印鉴俱在此地,请大人验看接收。"
钦差用眼角余光扫着四周虎视眈眈的众将士,战战兢兢地走到桌边验看了,命人收起来,小心翼翼地道:"如此就请大将军随下官返京面圣。"
燕重生一身布衣,两手空空,只佩有随身宝剑,淡淡地道:"大将军这个称呼,还请收回,燕某从此与朝廷再无瓜葛,山野草民,不必进京面圣了。"
此言一出,钦差与众将大惊,早有性急的将士叫道:"大将军!昏君无道,妄信谗言,您怎么可以任他们胡作非为?咱们这就反进了京去,为您讨个公道!"
众将齐声应和,群情激愤,挥舞手臂、刀枪烁烁,钦差吓得脸如土色,只差一点便要前后失禁!
燕重生大喝一声,止住了鼓噪,朗声道:"燕重生十六岁进入军营,十数年来为国尽力,行事对得起朝廷、对得起众将士、对得起天下百姓,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如今一走,不是为了自己的声名,而是早生退意。"
一将含泪道:"大将军,我跟您走!"
众将顿时纷纷叫嚷,要跟燕重生解甲归田,燕重生断喝一声,怒道:"我这么多年来尽心竭力,练兵带将,所为何来,难道是为了自己么?你们身担重任,肩负着保国安邦的使命,岂能说走就走!你们都走了,边境怎么办?中原百姓怎么办?!"
众将惭愧,激动地望着他,不知如何是好,燕重生放缓了口气,又道:"边关之事,皇上定然已有安排,不日会有德高望重的大将到来,你们不可意气用事,凡事以国以民为重,这才不枉了我这些年的教导!"
众将见他去意已决,素知他刚正不阿,言出无返,心下大痛,有人已泪流满面,更多的人热泪盈眶,哽咽难言,燕重生与众将士相处多年,心中也是不舍,虎目含泪,抱拳道:"多谢各位兄弟的深情厚义,燕某终生不忘!"说罢大步走出帅帐,众人一拥而出,依依不舍地望着他,却不知如何是好,燕重生呼啸一声,他的坐骑紫骝马疾驰而来,燕重生飞身上马,回头冲大家朗然一笑,道:"后会有期!"
一直在燕重生身边服侍的的密使冯安突然冲了出来,大声叫道:"大将军,您不能走!您......您不能离开皇上!"燕重生身中皇帝所赐的剧毒,每月必得服食解药,否则性命不保。
众将突然省悟,忙围拢上去,想阻止燕重生离开,燕重生长笑一声,提缰纵马,从众人头顶飞跃而过,一片惊呼声中,稳稳落在了人圈之外,帐外早有众兵聚集,却无一人上前阻拦,人群像潮水般闪开,让出一条通道,燕重生如电的目光扫视一圈,看到众军士饱含依恋敬仰的目光,心里一热,喉头哽咽,抱拳作谢,催马直行,一人一骑,眨眼间去得远了。
"拦住他!拦住他!"钦差徒劳地叫喊了两声,在一片恶狠狠的眼光中乖乖地住了口,伸手抱住帅印和令符,心想:有这两样东西回去也可交差了,燕重生虽然逃脱,但想来他的剧毒无人可解,左右不过是一月之命,不用过多担心。

第三十五章
淫雨霏霏,浓雾迷蒙,傍晚时分的钱塘江畔,鲜有人迹,泥泞的小路上,一匹青马艰难地迈着步子,时不时打滑颠簸一下,马背上伏着一个湿淋淋的黑色人影,仿佛疲累至极,无力地半趴着,手臂紧紧地缠住马缰,把身体固定在马上,默默而行。
终于,前方出现一座小小的山头,茂密的松林在细雨中寂静无声,马上之人精神一振,勉力催马前行,马儿却实在跑不起来,低嘶了两声,前蹄一滑,跌跪在泥中,挣扎着爬不起来。
马跌倒的时候,骑者已纵身跃开,皱着眉看了看精疲力竭的马儿,终于放弃了坐骑,徒步向小山走去。
小小的一处林间空地上,孤零零地立着一座坟墓,青石的墓碑,却没有刻字,墓上芳草凄凄。
黑衣人缓缓来到墓前,低头望着无字的墓碑,沉默良久,缓缓跪下叩头,细密的雨丝淋在他身上,汇成一条条小溪,蜿蜒地流入地下,他跪在泥水中,静静地望着青玉般光洁的石碑,一动不动,好象自己也化做了石头。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轻微的响动惊醒了他,他终于抬起头,沉声道:"你来了。"
"哼!"回答他的是冷傲的声音,贺兰影矫健的身形在沉沉的暮色里几乎与黑暗溶为一体,只有一双寒星般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你来这里做什么?你配么?对着我祖父祖母的坟,你不会感到惭愧么?"贺兰影的声音冷厉得像刀一样,燕重生静静地望着那无字的石碑,半晌才道:"这里不仅是贺兰老爷和夫人的坟墓,还是昭王爷和弗兰夫人的墓。"
贺兰影吃了一惊,疑惑地道:"我父亲的墓在京城,与我母亲合葬在一起。"
燕重生的大手轻抚过那冰冷的石头,柔声道:"他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回到江南,回到故乡,回到父母和妻子的身边,虽然在他活着的时候办不到,死后,我却帮他完成了心愿。"
"你......"贺兰影又惊又怒,喝道:"你盗了我父亲的墓?"贺兰昭做为延泽郡王和升平长公主的夫婿,自然被风风光光地葬在京城的帝陵之侧,燕重生若非盗墓,岂能完成贺兰昭的心愿?
"不。"燕重生缓缓地道:"昭王爷逝前吩咐他从南边带去的一个书僮,在他死后将他的心脏取出,悄悄地送到了我手里,命我将他的心送回父母身边。"

贺兰影打了个寒战,心头酸楚,父亲......竟然要用这种方式才能回到自己父母的身边......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咬牙切齿地道:"都是你害死了他!"
燕重生立起身来,回头看他,沉默半晌,道:"没错,是我将贺兰老爷的死讯告诉了昭王爷。"
"还有我奶奶的死讯!"
"还有弗兰夫人。"燕重生顿了一下,才道:"可能你不知道,弗兰夫人去世的时候,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贺兰影心头剧震,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倒,扶住旁边一棵松树,颤声问道:"什么?"
"昭王爷离家四个多月,弗兰夫人怀的正是昭王爷的第一个孩子。"
贺兰影的牙齿不可抑制地格格作响,急促地喘息着,心乱如麻,耳中轰轰作响,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的情景,那个一向温雅端庄的男子,脸上有着深深的、凄凉的绝望,轻轻地抱着自己,一直不肯松手,直到,自己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睡了过去。
那是自己第一次在父亲身边熟睡,也是最后一次,谁能想到,一觉醒来,竟已天人永隔!
他痛苦地呜咽起来,紧紧地握住手边的剑,凶狠地盯着燕重生,心头想要大叫:"假的!假的!你骗我!"可理智又使他明白,燕重生的话绝非空穴来风,而是......
他拼命摇了摇头,咆哮道:"说这些有什么用!他已经死了!死了!"
燕重生黯然垂下眼睛,回身望着黑黝黝的孤坟,淡淡地道:"为了不让昭王爷回乡奔丧,他们将贺兰老爷和夫人的死讯隐瞒不报,连贺兰家的祖坟都没入,埋在了这里,弗兰夫人死后被草草埋葬,后来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到她的遗骨,移葬在这里,连同......昭王爷的心。"他伸手抹掉青石上模糊的水痕,轻轻地道:"现在,他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胡说!"贺兰影激怒起来,父亲和他的父母、妻儿葬在了一起,这就算团圆了吗?那自己呢?自己的母亲呢?他们算什么?怎么可以这样?
"燕重生!"贺兰影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你害了我父亲、又伤害我,你才是罪魁祸首!"
燕重生吐了一口气,黯然道:"没错,我不该把贺兰老爷的死讯告诉昭王爷,否则的话,他也不会去的那样早。"
"都怪你!都怪你!"贺兰影恶向胆边生,"唰"地一声拔剑出鞘,怒道:"我要用你的命来祭我父亲!"
燕重生没有动,也没有回身,静静地望着那座坟,贺兰影喝道:"拔剑!"
燕重生有点奇怪地回过头,道:"你不是要用我祭昭王爷么?"
"你!"贺兰影没想到他竟会束手待毙,一时倒怔住了,他早计划好了要跟燕重生决一死战,虽然燕重生万里远来,疲惫不堪,而他是以逸待劳,未免胜之不武,可也完全没有料到燕重生竟会全不反抗。
这怎么行?他早已习惯了与燕重生的激烈对抗,现在这种情况倒令他一时没了主意,呆了一下才道:"不行!我要凭真正的武功打败你,杀了你给父亲报仇!"
燕重生冷冷地望着他,一言不发。贺兰影突然觉得有些狼狈,面前这个人,虽然身体和精神都极度疲乏,但那一股凛然之气依旧不容忽视,而且,贺兰影怀疑他眼中有明显的讥诮之意--他在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么?
"哼!你还骄傲什么!你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骠骑大将军了!"贺兰影嘲笑地道:"你现在也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大声道:"从威风八面的大将军到落魄在逃的钦犯,感觉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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