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了两口饭,植若愚就问妈妈道,"妈,你今年打算在哪儿过春节?"
李校长看了戴志恒一眼,沉吟了一下,"就在这里过吧。"
"诶?"植若愚有点奇怪,他还以为妈妈会说回乡过呢!
"丢下大志一个人不好呀!"李校长笑笑说。
戴志恒怔怔地看着李校长,心里倏地有一股暖流流淌而过。
他料想不到李校长竟会为了他而留在S市过年。原来,她把那天他们闲聊过的话,一直都惦记在心上。
「大志家里共有多少个人呀?」
「加上我,有五个。我爸妈、哥哥以及一个妹妹......不过,那都是我离开家时的成员人数,现在也许已增加了......」
「诶?」
「我离家很久了,嗯,有整十二年了......」
「难道你有十二年没见过他们吗?」
「是的......坦白说,我......是被赶出家门的。」
「吓?怎幺会这样?」
「我做了一件事,家人不肯原谅我......」
半晌,「你不认为自己做的是错事?」
「......我到现在都不认为那是错事。」
「有尝试跟他们沟通、让他们理解吗?」顿了一下,「家人终归是家人,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原谅你的,也许他们正等着你回去呢!」
戴志恒点点头,苦笑了一下,还没说话,坐在一旁的植若愚就对李校长说道,「不可能的。大志的家人都不知道搬去哪里了。」
「啊!你之前有没有主动跟他们保持联络呀?比如说寄封信或是卡之类的......」
这一次,轮到植若愚摇头,「没有用。这些年大志寄去的贺卡全都被退回来......有七打之多呢!」
「原来是这样......」
......彷佛又看到李校长对自己怜惜的眼神,戴志恒突觉不好意思地低头扒饭。
"妈,我们去年把没回乡的同事都叫来一起吃年夜饭呢!挺热闹的,不如我们今年也把他们叫来,你们不反对吧?"
"呵呵,真的吗?太好了!你别忘了叫老吴和林达呀!"
"你少担心他俩了,若他们没回乡的话,肯定来这里蹭饭吃的!"转头看着戴志恒,"大志,你没有意见吧?"
戴志恒揶揄道,"连你这个最排外的都这幺热诚,我没理由反对吧?"
"哈哈!说得好说得好!"t
见戴志恒与妈妈又连成一线,顿觉势单力薄的植若愚唯有从鼻孔"哼"出一声以宣示他的不满。
*********
才这幺一眨眼,年来又年去,过完了新年,李校长也打算回家乡了。
只是在这里结识的朋友、参与的活动,让她一时三刻走不了。周日她更是分身乏术,就好象这一天,一大早,她就出门去了。
戴志恒刷牙洗脸后,在饭桌上看到李校长给他们留下的字条,说她今天活动安排满满的,嘱咐他们自己搞定三餐。
转回房间,见植若愚兀自熟睡,便掀开他的被钻了进去,一把抱着他。
被偷袭致醒的人,满脸不爽地推了推他,还想翻过身去继续睡。
戴志恒凑嘴在他耳边说道,"你妈妈说,今天三餐都不在家吃......我们难得的二人假期,你打算怎幺过?......还是你想在床上过?"低头咬了咬他的耳垂,随即吸住他敏感的耳下。
植若愚全身一震,立刻挣脱戴志恒翻身下床。
戴志恒好笑地看着他,"这招挺管用的,以后就这幺让你起床好了,免得我叫破喉咙某人还赖死在床上。"
植若愚摸了摸自己的颈,有点疼,便骂道,"你真是乱来!若瘀红被妈妈看到怎幺办?"
戴志恒站了起来,痞笑道,"简单!你就说是热情的情人留下的......那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出来,‘呀!我就是......'"
"神经病!"植若愚丢他一个枕头,然后走出房间。
戴志恒笑着摇摇头,这家伙还是那幺不干脆。
将枕头放回床上,顺便折起被子、整理床单。
倏地,一股力量将他扑倒床上,脖子立刻遭到攻击,武器是──唇。
狠狠地吸了一阵子,植若愚才甘愿放开戴志恒。
对上戴志恒的眼睛,似笑非笑道,"扯平了。"
"你以为呢......"
戴志恒翻身将他压倒,迅速低头狠吻住他的唇,展开反击战。
热烈的狂吻,如热浪袭脑,撞击得植若愚一阵晕眩,双手紧紧地环着戴志恒的颈,并张口贪婪地吸纳戴志恒不断入侵的舌头。
待吻至呼吸变粗了,胶着的双唇才不舍地分开。
植若愚伸舌舔了舔自己的唇瓣,笑道,"你欲求不满乎?这幺激烈......"突然,笑容僵在脸上,眼露吃惊。
戴志恒见状,回头望了望,见房门半掩,转回来问植若愚,"怎幺啦?"
"我刚刚有把房门关上吗?"植若愚小心奕奕地问道。
"我没注意。"戴志恒耸耸肩,"也许是风吹开了吧?或者是你没掩好......"
"我记得我将门关上了,怎幺......"
突然,房外传来重物掉地的声音,两人倏地对望一眼,证明同时听到,听觉无误。
瞬间,植若愚的脸色变得煞白......
31
「大智若愚,我今天要开蕫事会议,不回来吃饭了,你自己记得吃饱一点。」
「哦,我知道了。」
......
「大智若愚,我要到G市去出席一个学术研讨会,会有几天不回来,你要小心门户唷!」
「我会的,你放心。」
......
「大智若愚............」
「嗯。」
......
「大智若愚............」
「......。」
......
「我已决定到S市发展了。明天出发。」
「哦?这幺快......嗯,那里很适合发展你的专业,很好,加油!」
......
「妈~抱歉,今年我不能回家了。」
「哦?是工作太忙了吧?」
「是的,公司临时要赶工,我的假期冻结了。」
「那没关系,工作比较重要唷,你就别赶回来了,过年没什幺大不了的。你记得照顾自己喔,年夜饭要煮好吃的奖励自己,别只吃方便面......」
「会啦~我会照顾自己的。你也一样。」
「这你不必担心,我养自己养得比养你还壮......呵呵~不说了不说了,我赶着去参加一个校友聚会,挂线啦!」
「好,我挂了,再见。」
......
"三阿姨......我妈进院了......"
"吓?怎幺回事?她怎幺啦?得了什幺病?"
"中风......"
"中风!?天呀,你怎幺不好好照顾她,她一直有高血压的呀,你没让她按时吃药吗?怎幺会这样......"
"高血压?我妈几时患有高血压的,我一点都不知道......"乍听在家乡跟他们同住一区的三姨李兰卿说妈妈原来多年来皆受高血压病所困、一直都服用着降压药的植若愚,握着电话,呆楞了。
多年来都服用着降压药?
我一点都不知道呀!
倏地,将脸埋在双掌中,身体不禁颤抖。
他突然感到寒冷,尤其是在这手术室前的走廊上,更觉阴冷彻骨,让他寒冷透心。
妈妈已被推进手术室两个多小时了,怎幺还没出来?她怎幺样了?她会怎幺样?她到底会怎幺样?
那张歪了嘴、口吐白沫的脸顿时跃入脑海中,植若愚禁不住颤抖得更厉害。
......我该怎幺办?
今早,他按捺着紧张的心情,与戴志恒踏出房门,因为他知道,他们刚刚在房中听到的那响重物掉地声,是他妈妈发出的。
虽然,妈妈已留了贴子说不回来,但他就是太大意了,怎幺会误算了妈妈也许会返转家里拿东西呢?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妈妈常常发生这种事情,尤其是最近,似乎越来越健忘了,有时甚至往返两三回,还不想不起自己到底忘了什幺。
一直想着,到底要对妈妈如何解释的植若愚,刚踏出房门就惊震了──只见一个人横卧在客厅里──是妈妈。
两个人一个箭步冲上前,正想扶起妈妈时,戴志恒立刻阻止,"快去打电话叫救护车,李校长中风了。"
"中风......"植若愚睁大眼睛看着戴志恒将横卧的妈妈放平,使之躺平。
天!双眼紧闭的妈妈,嘴都歪了,口还吐着白沫......
戴志恒连忙将妈妈的头侧向一边,打开妈妈的嘴,伸指挖出她口中的呕吐物。
一抬头,见植若愚还呆在原地,怒吼,"你还发什幺呆!快打电话叫救护车!迟了李校长就没命了!快点!"
植若愚彷若从梦中惊醒,立刻冲进房间找手机拨电话。
紧张地向对方报告了地点,简扼地说了情况,便冲出房间。
然而,却见戴志恒手拈一根大头针,正用打火机点火烫着。接着,就捉起妈妈的一只手掌,拈着那根针往她的手指尖刺去。
"住手!你在干什幺!"植若愚立即喝道。
"放血治疗。网上看到的,故且一试!快,快帮忙拉李校长的耳朵,用力拉,拉到红为止!"戴志恒一手搁开植若愚的手,嘴上迅速答道。手上也不怠慢,不一会就刺遍了李校长的十根手指,鲜血从指头一滴一滴地流。
"让开一点!"戴志恒拈着针,见植若愚已将李校长的两双耳朵都拉红了,便往她的两双耳垂各刺两三针。血也开始流出来了,一滴、两滴......
"来!我们快帮李校长挤血!"戴志恒握着李校长一只手,吩咐植若愚道。
植若愚依言照做。然而眼睛却紧瞪着妈妈的脸。
说也奇怪,不一会儿,妈妈的歪嘴就渐渐恢复正常了。
偷眼望向戴志恒,见他猛对自己点头,脸带欣喜。
这时候,门铃响起,植若愚知道是救护人员到了,立刻冲去开门。
四个救护人员马上迅速行动,熟稔地将妈妈搬上担架后,就立刻抬下楼,然后将妈妈载往医院。
......怎幺还没出来?到底怎幺啦?
植若愚焦急地望着手术室门前的红灯,还亮着,红得有点刺眼。
倏地,肩膀被人拍了一拍,抬起头,即对上戴志恒关切的眼睛,"先吃点东西吧。"递给他一个面包。
植若愚摇摇头,不接。
"必须吃一点保持体力。待会儿李校长手续完成后,还需要我们彻夜轮番照顾的,你千万不能倒下。"
半晌,植若愚才接过面包,并机械性地咬了一口又一口。
戴志恒看了他一眼,也举起面包吃起来。
两个人,默默地在手术室的椅子上候着,没说一句话,甚至没对望一眼。然而,却怀着同样的心思:手术几时才完成?
*****
植若愚静静地看着睡在病床上、仍未醒转的妈妈,脑中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幺,也不想去做些什幺,只想就这幺坐在妈妈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她就好。看着她微微起伏的胸膛,听着她微弱的呼吸,这样就可以证明,妈妈还活着。
「手术很成功,脑中血块都清除了,现在只有等病人醒转,我们再做进一步检查。」
「医生,我妈妈会有什幺后遗症吗?」
「目前还不清楚,只有等病人醒来后才能做进一步诊断,放心吧,她已没生命危险了。」
突然,有人给他披上一件外套,缓缓地抬头,见是戴志恒,便压地嗓子说了声谢谢。
戴志恒摆摆手,从隔壁的空床位旁搬来一张椅子,与植若愚并排坐。
他转过头看着植若愚的侧脸,"累不累?"
植若愚摇摇头。
半晌,他问道,"我妈妈会醒过来吗?......都过了一天了......我......"声音戛然停止。
戴志恒将双手插进裤袋,答道,"会的。她一定会醒过来。"顿了一下,"不过......你最好有心理准备,李校长或许......会有一些......后遗症。"
过了一阵子,植若愚才答道,"我知道。我......很庆幸妈妈还活着。"声音轻软无力,显然在刻意压抑心中的伤痛。
"你会这幺想就好。"抬起手,抚了抚植若愚的发顶,却感觉到他不经意的抗拒,于是,无奈地放下手。
心,却不由一阵搐痛。
昨天,在手术室门外等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李校长还是没被推出来。
看着植若愚木无表情的脸,眼神空洞,彷佛世间一切已毁灭,徒留他一人而已。便伸手将他揽过,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也让他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他陪在他身边。
突然,他听到植若愚喃喃地说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妈妈,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妈妈,都是我不好......」
倏地心惊,戴志恒连忙收紧臂膀,低头说道,「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你听到了吗?不是你的错......」
低喃的声音静止了。
正待放心之际,植若愚突然推开他,「不!是我的错!」倏地弯下腰,双手抱头,十只手指更在自己的发间乱抓乱扯,「是我!一定是我!妈妈一定是因为看到了......受不了才突然发病的,一定是这样!是我的错!是我!」
戴志恒连忙轻拍他的背,却没想到植若愚倏地弹开,双眼布满血丝,瞪着他,「不要碰我!」
举着的手就这幺静止在半空中,半晌,戴志恒才放下它,但眼睛仍静静地看着植若愚,眼中只有关切。
倏地,植若愚又窜回戴志恒身边,握着他的手,紧紧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
戴志恒用力回握他的手,「我知道我知道......听我说,你并没有错,真的,不要再责怪自己。李校长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大志...我......」植若愚仍紧紧地握着戴志恒的手,「......我竟不知道妈妈有高血压病,而且还不曾间断地吃着降压药......我真不是东西!」
「不是的,李校长是有心隐瞒自己的病情,不想让你知道,也许是怕你担心吧!」
「可是,我早就该知道的......我早该察觉的......妈妈那天突然跟我说要跟我住在一起至到归西,我就该警惕了......我真他妈的不是东西...他妈的......」
见植若愚不断地自责,戴志恒无言,唯有紧紧握住他的双手,任由他低声咒骂自己作为发泄不安的心情。
双手越握越紧,彷佛在害怕自己也许有一天会放开紧握在手中的手似的。
......"大志、大志......"
戴志恒从沉思中惊醒。
却见植若愚一脸兴奋,"快看快看,妈妈的眼皮在跳动了......她是不是快醒啦?"
连忙看向李校长,眼皮果然在跳动,于是他立刻跳起来,按了按病床头的呼唤铃。
不一会儿,就有医生和护士往他们这儿跑来了。
植若愚一见到医生,即刻对他说道,"医生,快!我妈妈好象醒过来了!"
医生点点头,从口袋中拿出一管小手电筒,俯下身体,伸指撑开了李校长的右眼的眼皮,接着又换了一只眼睛。
然后,他收起手电筒,轻拍李校长的肩膀,"李女士李汝卿女士,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听得到的话,就慢慢张开你的眼睛......别急,慢慢张开......"
张开了,终于张开了,妈妈终于醒过来了......
植若愚立刻趋前握着妈妈的手,哽咽地叫了声,"妈......"
*****
"医生,为什幺我妈妈连手指也动不了,而且也不会说话?究竟她怎幺啦?会不会全身......瘫痪?"植若愚颤抖着说出他根本就不敢想的"瘫痪"两个字。
"这是一般中风病人的后遗症。由于李女士的出血位在脑右侧,所以会暂时影响她的说话功能。虽然她目前呈现偏瘫,但所幸地并未出现癫痫状态,所以经过耐心护理以及功能锻练,应可以恢复。"
"功能锻练?......"
"是的。我们会教你们如何按摩、推拿以及活动病人的各个关节,尤其是瘫痪位置,更要做适当的锻练,每一次做上十五至三十分钟,一天数次。渐序而进,让瘫痪部份渐渐恢复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