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无可忍之下,正待要求对方关闭或降低声量时,那人却比他快一步转换了光盘。
悠游的音乐立刻舒缓了植若愚那濒临崩溃的神经,心情倏地放轻松。
"不喜欢摇滚乐?"对方似乎察觉了植若愚的细微变化,问道。
"还好。"植若愚随口答道。他才懒得告之陌生人他的喜恶呢。
"不喜欢就不喜欢,什幺还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喜欢还是不喜欢?"那人突然停下车子,转过头来对植若愚说。
突如其来的停车,让植若愚毫无准备地往前冲了一下,肩膀即刻被安全带勒得生痛,怀中的背包也掉落在脚下,不禁怒气直冲脑门,"妈的!你搞什幺飞机,干嘛突然停车?很不爽是吗?我告诉你,我更不爽!"说完,解开了安全带,抓起了背包,生气地踢门下车。
大力地摔上车门。环顾了四周一下,才发现原来他已在浦丁路三段。
"我不停车的话,你怎幺下车回家呀?"
植若愚看了一下那个此刻一手搭在车顶,好整以暇的人一下,硬着嗓子说了声谢谢,便立刻转身向前疾走。
"喂!等一下......"
植若愚充耳不闻,脚下加快。倏地,不晓得被什幺绊了一下,疾走的身体一个失重,顿时跌了个"狗吃屎"。
"好痛!"植若愚感觉自己快散架了,胸膛、肋骨全都疼痛不堪,趴在地上的身体有几秒钟完全不能动弹。
待恢复知觉时,右手臂已被一人拉起,跟着身体被翻了过来。
仰面躺在地上的植若愚,除了看到漆黑的天空闪烁着几点星光外,还看见两只闪闪发亮的黑眼珠以及其中蕴藏着忍俊不禁的笑意。
"还没死吧?"声音听来幸灾乐祸。
植若愚狠狠瞪他一眼,恨不得揍他一拳。然而疼痛感依然未消,现在连动一根手指都会牵动痛神经,植若愚索性闭上眼睛继续躺着。
回想小时候跌倒,总是即跌即爬起来,然后继续蹦跳疾跑,完全不当疼痛是一回事。可是,随着年纪渐长,就不堪跌倒了,除了怕痛,最主要原因就是怕丢脸。堂堂一个大男人当众跌倒,颜面何存?别人不但不会同情你,还会嘲笑你笨手笨脚,进而更会批评你做事不牢靠,难担重任。
这就是做大人的悲哀,也是做男人的悲哀。
跌倒了,受伤了,只能忍气忍痛,还得忍受冷嘲热讽。哪像小孩子,哇哇大哭就会有人呵护;哪像女人,一副楚楚可怜相就获得他人无限怜惜。
男人呀,从来就只能给人顶天立地、打断牙齿和血吞的形象,稍微软弱一点就会被讥笑为"娘儿",更难堪的也许会被标上"曲"的卷标,在同性堆里尽受白眼打压。
有道说,最为难女人的是女人。然而,最让男人陷入万劫不复、永不翻生之地的也是男人呀。因为男人天生就是竞争的动物,体内流淌的是独一无二、唯我独尊的基因,因此,男人们总是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斗倒竞争者,不分亲疏。
竞争,继续竞争,不断地竞争,这就是男人生存的目的。
从精子开始,一直到一脚踏进坟墓。
"喂~你是不是跌坏了?"
耳中又传来那把烦人的声音。植若愚不予理会。
"这也难怪,跌得那幺狠,是铁人也散架,更何况你这看来不壮的家伙......"
接着,植若愚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自己的手臂捏呀捏的,连忙张开眼睛。
"呣,看错了,原来你挺结实的嘛,那这趟‘狗吃屎'也算不了什幺。喂,是男人的就快站起来......呀!"
一声惨呼划破夜空。原来被植若愚当面揍了一拳。
"混蛋!你干嘛打人?"那人抚着下巴,怒气满面地看着植若愚。
已从地上爬起来的植若愚居高临下地看着那被自己揍的人,"一拳算便宜你了。"搭上背包,转身就走。
"喂!"
植若愚转过头来,一脸"你还想怎幺着,尽管放马过来"的神情。
却见那人用手背擦了嘴角一下,向旁吐了一口口水,指着他的鞋子,"把鞋带绑上吧,不然再跌个狗吃屎,就难看死了。"
植若愚低头一瞧,右脚的鞋带已脱落垂在鞋的两侧。
原来是你害我跌倒的!
植若愚在心里骂道,然而却故作不在乎地继续向前走,将那人的好意提醒拋诸脑后。可是脚下却明显走得谨慎了。
......
"妈的!丢脸死了......"
植若愚埋头在枕头中闷声道。
丢脸,不是因为跌倒,而是为了自己竟按捺不住冲动。不但冲动得怒吼,还冲动得动手揍人。这可是他生平第一次揍人呢!
无论是怒吼还是挥拳相向,对象都是同一个人,而且是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妈的!那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惹得向来对人温文的植若愚冲动起来?
......算了......不想了......睡觉睡觉......
身心虽疲,可是却辗转难以入眠。脑中不断闪烁着那双精力充沛的黑眼珠,有洞悉、有微笑、有嘲讽、有怒意......
莫名其妙。
也许,是内疚吧......竟将别人的好意当恶意......
可是......也不能怪我呀!那家伙处处透着奇怪......对!很奇怪!既然不懂路去位于商业地带的文华旅馆,又岂会懂路来到千曲百转的浦丁路三段?
有问题......那家伙有问题!
说也奇怪,植若愚一想到那家伙也许是个问题人物,竟安心地入眠了。
* * * * * * * * *
第二天不甘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拖着脚步走到洗澡间。
望着镜中的自己,才发现昨晚原来将下巴摔破了一个口子。随即拉高衣服检查还有没有其它伤口,却见浅麦色的皮肤四处布满零星的瘀红。
用手指在瘀红处撮了一下,立刻痛得缩手。
罢!暂且不管吧,过几天会自动消的了。
怕痛的他立刻当起医生自我诊断。
手脚俐落地洗刷一番,精神顿现抖擞。
换好衣服,抓起背包搭在肩上,打开门口走出了自己租来的单位......一天的生活又这幺开始了。
* * * * * * * * *
从会议室踏出来回到办公室,即见查丽娜在自己座位上等着。
一见到自己,立即站了起来。
"植哥,一起吃午餐吧。"查丽娜也不寒暄,直接邀请。
植若愚将手上的活页夹轻轻放到桌上,对查丽娜笑了一下,"今天不行,我必须将这份企划书修改,林生说在下班前要看到放在他桌上。"越过查丽娜,直接坐到自己的计算机桌前即刻动工。
看着植若愚忙碌的背影,查丽娜咬了一下唇,"植哥,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植若愚立刻转过头来,有点惊愕地道,"没有呀!你怎幺啦?"
查丽娜看着他,"我直觉告诉我,你在生我的气......昨天......还挂断我的电话......"说得委屈。
植若愚连忙站了起来,"呀!对不起!昨天我急着追赶巴士,所以一心急就挂断了......"
"可是你明明说自己还在公司的。"
植若愚这时才发现自己犯了什幺错误。昨晚干嘛要说谎?现在就得为昨晚的谎话说更多的谎来掩饰。
"对不起。我昨天在公司等你等到十一点,见你没来电,便离开了。你知道我们那儿最后一趟巴士是在十一点十五分的嘛......是我不好,我不想你以为我没等你,失望了。不过,我发誓,我真的等到十一点。"植若愚语气诚恳地说道。最后,还是检了一半真话当说词。
查丽娜见植若愚紧张地给自己解释,心情终好转,"不好意思,是我多心了。这样吧,我请你吃午餐赔个礼可好?"
植若愚如释重负,笑着说,"我真的不能去呀!若你愿意给我买份快餐,我会很感激你的。"
查丽娜回笑着说,"好,想吃哪一款套餐?"
"随便。你买来我就吃。"植若愚早就迫不及待回到座位继续工作。
"我很快就回来。"
"你别太匆忙呀,吃得太快对胃不好。"植若愚边打着数据边答道。在S市生活久了,"一心多用"已是他标准的生活形态。
"好。等会儿见。"
听查丽娜走远的脚步,植若愚才回过头来。
不是不知道查丽娜对自己有意思,也曾想过给自己以及她一个机会。可是,从昨晚的事件看来,他认为即使决定与查丽娜开始发展感情,结局也将与之前的几个女友一样。
与其大家的友好关系到最终破坏殆尽,倒不如现在先终止进一步发展。
还是慢慢与她保持距离吧。
植若愚下定决心。
可是刚下的决心,待查丽娜买了午餐回来又不管用了。
本想让查丽娜替他买午餐就省掉与她单独相处的机会,却没想到她竟那幺积极,除了带回植若愚的午餐,连自己的那份也带回来了。
"植哥,我们就在这里一起用餐吧。你忙你的,不必理会我。"查丽娜笑着说。
虽说想与她保持距离,这样的安排是最好不过,可是听她如此说法,植若愚又岂忍心丢下个背影陪她吃午餐?
于是,两人又东拉西扯地渡过这个午餐时刻。
* * * * * * * * *
植若愚抬头看了看办公室壁上挂着的数码时钟,22:07PM
BINGO!
工作终于完成了。
刚刚在下班前将上司要的修改做好,岂知对方又有了新的想法,于是那修好的企划案又得重新做过。
虽然有点不太爽快,但上司提出的点子真的很有创意。再细想一下,真的可行,于是心无旁骛地做呀做的,没想到竟这幺快就完成了。
不禁佩服自己的工作效率。
伸了一个懒腰,做了几下头部运动后,植若愚便站了起来,动手收拾东西回家了。
离开了公司,突然感到饥肠辘辘,想想回家也不过是煮方便面充饥,何不对自己好一点,吃顿好的?于得打消了直接回家的念头,搭上了另一趟巴士,前往南区的商业区找吃的。
在南区老十二东路悠转了一阵子,终于决定了当晚的晚餐。
正待踏入馆子,却突然听到有人惊呼,"打抢呀!打抢呀!"
接着就见到有一个人从自己的身边窜过。
植若愚想也不想,拔腿就追。
他最讨厌这种不学无术的歹徒,他们有什幺权力抢去别人的辛劳,难道只要有蛮力、拳头就可以横行无忌!
从初中开始就加入田径学会的植若愚,早就练出一副好腿力。虽然久未训练,但实力犹在。因此,不知不觉就追上那个抢匪了。
在即将接近的距离下,植若愚伸长手臂扯住那抢匪的后衣领。
万没想到被扯住的抢匪,脚下踉跄,接着便摔倒在地。
机不可失,植若愚连忙骑在他身上,将那抢匪压住,然后举拳却往那抢匪身上招呼。自从昨天出拳揍了那个可恶的家伙后,植若愚自信自己的拳头可以让这抢匪好看。
往那抢匪的肚子揍了两拳后,植若愚才一把扯下那抢匪的帽子。
吓~
是你!
植若愚不禁楞了。
原来身下那个抢匪,竟是昨晚惹得自己冲动起来动手揍他的......
可恶家伙!
3
戴志恒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滑落的几滴啤酒,一阵剧痛实时抽紧了他的神经,连眼睛也不禁瞇了起来。
待剧痛褪去后,他立刻狠瞪了坐在他对面的植若愚一眼,心里暗骂,「靠!下手真够狠!」
植若愚不甘示弱地回瞪一眼,「干嘛?不服气?活该!」
解读了植若愚的意思,戴志恒益发瞪得狠,连嘴角也往上牵动,露出了一点点白牙。
"拜托,你们别再打了,刚刚只是误会而已......你们不是冰释前嫌了吗?"突然一把声音,左右两双手臂横在他们之间,劝道。
"谁跟他冰释前嫌了?除非他让我揍一顿,我就不嫌了!"戴志恒端起了酒杯,大口地喝啤酒,然后重重地将大酒杯搁到桌上宣示不满。
"咦?大志,你刚刚不是还了他两拳了吗?还想再揍,我怕他受不了......"当和事佬的人又实时发话。
戴志恒上下打量了植若愚一下,突然伸长手臂捏住植若愚的下巴,并将他的头往左转......
"妈的!你干什幺!"植若愚喝道,伸手扯住戴志恒的衣领。
"别别别打......"和事佬又即刻分开他们,各别将他们按回椅子上。然后转身对吧内其它的酒客说,"没事没事,他们多喝了两杯就会这样闹的......大家继续喝继续喝......"
然后自己也坐下来,看着仍在瞪眼的两人,摇头说道,"你们两个,加起来都已是花甲年,还以为自己是黄毛小子十八二十吗?还像小孩子般打架......怕不怕丢脸呀......"
"他都不怕丢人现眼,我怕什幺?"戴志恒向植若愚努努嘴,却又因牵动了伤口而呼痛起来。
看着他这滑稽模样,植若愚心里直发笑,然而脸上却不动声色。
"臭小子,笑什幺笑!这还不拜你所赐吗?昨天一次今天一次,我下巴快被你打歪了,他妈的!"戴志恒突然指着植若愚骂道。
植若愚不禁一楞,「他怎幺知道我在笑?」,然而却嘴硬地说道,"谁在笑?你瞎眼了吗?我连嘴皮也没动过!你下巴被打歪也是咎由自取,与我何干?"
戴志恒立刻坐直了身体,"呀!你......瞧你斯斯文文,竟...那幺不讲理!妈的,真是......喂!小光,你来评评理!这家伙,我昨天......切,昨天不说也罢了,就说今天......你刚刚也看到了吧,我都说我不是贼了,他还是硬把拳头往我脸上招呼......你说,这家伙怎幺这幺蛮不讲理,是不是欠揍!"
植若愚对戴志恒的"指控"理也不理,自顾低头喝酒。
小光看了植若愚一眼,再看看戴志恒,低声说道,"大志,你这身打扮,让人想不把你当贼都难啦!......况且,你原本就是故意装扮成贼的,不是吗?"
戴志恒倏地一脸不爽,回靠在椅背上,"扮贼又怎幺样?那也不该揍人呀!"
"所以说你活该!"植若愚突出口讥讽道。说来也奇怪,向来对人温文有礼的他,不知怎地,觉得眼前这个人就是让他看不顺眼,惹得他不舒服极了,总想顶撞他,让他不好受。
这一次,轮到戴志恒不理他,看了他一眼后,便自顾喝酒,一言不发。
对方不搭腔,植若愚感到满不是味儿,感觉很不爽,"喂!你干嘛不说话?辩解呀!妈的!你哑了吗?"也许是喝了酒的关系吧,此刻只觉得管不住自己的心思,想到什幺就说什幺。
然而,戴志恒还是不发话,只是深深地看着植若愚的眼睛。
接触到他灼热的视线,植若愚楞了一下,随即别转过脸,"看什幺看!"然后一口气喝干了杯中酒。
突然听到戴志恒问道,"你有读过《小王子》吗?"
植若愚把头转回来看着戴志恒,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方再问一遍,"你有读过《小王子》吗?"
"有。怎幺着?"植若愚突然心烦气躁地答道,并举手拉脱了颈上的领带。
"没什幺。"戴志恒喝了一口酒,"很好。"
倾刻之间,横流在两人之中的只有吧客的喧哗,以及扩音器中的喧闹音乐。
* * * * * * * * *
"大志,这家伙醉成这样子,你打算怎幺办?直接送他回家吗?你知道他住哪儿?"小光支架着醉酒的植若愚道。
"嗯。我大概知道他住那里。"戴志恒打开车门后,回头帮小光将植若愚弄到后座去。将他塞好后,关上车门。
"我们先送他回家再回旅馆吧。"戴志恒对小光说道。
"咦?我还以为你会说先送我回旅馆,再跟他一起回家......"小光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