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侧影————赝品
赝品  发于:2008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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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小,沒有力量,我什麼都做不到。

對於他的做法,我點頭,他沉默了一會兒,伸出手來輕輕摸了我的頭。

然後,這段期間他就和小詞住在這裡。

開始一個禮拜,他天天開車帶母親出門,大約到下午才會回來,而這期間,小詞就會黏著我跑東跑西的。

小詞是很單純無邪的孩子。小我三歲的他,總喜歡叫著我的名字,跟在我身邊。

雖然老是嫌無聊,但還是會陪我一起看書還是下棋,精力充沛的他在覺得累了就會爬到我身側,常常把我當枕頭一樣倒頭就睡。

那個夏天,因為小詞的出現,終於讓我有了陽光的感覺。

大約過了兩個多禮拜,一天,席霂正一如往常帶著母親回來,表情凝重。

在我們吃完晚飯後,我讓小詞先去房間等著,我則去客房找席霂正。

我輕敲幾下,席霂正便開了門。

「啊,是你。」他側身讓我進房,「找叔叔有事嗎?」

「是的。」我答,看著他在床沿邊坐下等我下文。「我想來問叔叔,母親的狀況如何?」

自他帶母親去治療後,母親回家就很少出來房間,席霂正說這是自然的現象,要我不用擔心,所以我沒過問。

因為我看得出來,母親雖然沒有以往的笑容,但那眼神,卻慢慢地,比以前有力,不再是那如玻璃娃娃般地無神。

這應該是好現象,我想,但,席霂正的表情給我的感覺,狀況的演變似乎不值得那麼樂觀。

聽了我的話,席霂正沉吟很久。

「小冠……」

「是。」

「你母親的狀況不錯,醫生說,她有可以恢復的機會和能力,只是需要時間。」

「……我懂。」我說。

席霂正似乎很欣慰地淺淺笑了一下,但他為我的下句話僵了神色。

「不過,事情應該不會這麼順利,對吧?」

「冠,你……」

「自從叔叔帶媽媽去看病了之後,家裡曾接過一通電話,」我看著席霂正的表情越來越難看,「那女人說,她不會讓我媽媽有好過的一天,只要她還活著,她就注定擺脫不掉這種折磨。然後,今天她又打來,說,光憑你們能有什麼作為?以為去做個心裡諮詢就能消除所有罪惡嗎?不要傻了……之類的話。」

綜合一下,其實還不難猜出母親有複雜的過去,而這過去,成為她的夢魘,至今,依舊阻撓她重生的機會。

席霂正吃驚地看著我,或許沒有想到過,我這麼一個孩子說話會如此有條有理,而事關唯一的親人,我的表現會這麼冷靜吧。

但他也是個人物,隨即斂了神色,語重心長地對我說。

「冠,聽叔叔一個打算好嗎?」

「席叔叔請說。」

「……冠,我想……讓你到國外讀書,直到,嗯,到你高中還是大學畢業之後,看你覺得如何,你可以待在那裡或者回來台灣……在那之前的學費及生活費你不用煩惱──」

我明白他的意思,只問他:「媽媽呢?」

「小殊……你媽媽她叔叔會照顧,你不用擔太多心。」席霂正誠懇地說著。

其實,我曾懷疑我是他的孩子,但只消看見他和我母親站在一起的感覺,我就明白不是。

而另一方面,從席霂正的態度和做法可以看得出來,我和母親的立場似乎都相當危險。

即使如此,我仍對他搖頭。

「冠?」

「我很感激席叔叔的好意和這些時間的幫助……可是,我不會丟下媽媽一個人,也不會讓她離開這個地方。」如果這裡是傷她最深的所在,我不會讓她離開。而我會陪她留下來。

「冠……」他眼裡的複雜情緒我無法完全解讀,可我知道他想繼續勸我。

「席叔叔,我和媽媽不是你的責任,不需要再勞煩你了。」

他一怔。我越過他的目光,彷彿看見了長大的小詞。

「──你們走吧。」

側影8
更新時間: 01/15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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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這是什麼意思?」縱然以往對我要求嚴苛,但他卻從未說過這種話。

父親的口吻……彷彿對冠有種狼狽的戒心。

為什麼?冠對他而言,應該不具威脅的,不是嗎?

父親轉過身,「聽爸爸的,以後不要再跟他有任何牽扯。」

「──爸爸!」不知道為什麼,我生氣了。這跟我最近修養越來越差沒有太大的關係。

在我心裡,父親是不可一世的。我不懂,冠究竟是做了什麼,讓父親對他如此防備?

他一直沉默,不說話。我感覺到一股怒氣往心頭衝。

「為什麼不告訴我?」面對我幾近逼迫的質問,他似乎有點驚訝。「為什麼?是不願意讓我知道?還是不能讓我知道?!」

我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我無法控制。

這一個月,工作上的緊張疲憊,追逐冠的濃重挫敗,決定放棄的失落苦楚,經由現在突如其來的莫名衝擊讓我狠狠爆發。

我──我……當我一口氣說完,輕喘著氣,看見父親眼裡明顯的愕然。

雖然不是明言頂撞,但我第一次對父親這麼放肆。「抱歉……爸爸。」

我……不管怎麼說,我都不該這麼對爸爸說話。我蹙眉,難掩懊惱。

「罷了。」我好像看見父親的肩緩緩一沉,接著突然這麼問我。「──歐陽冠他……對你說了什麼嗎?」

我一楞,然後才緩緩開口。「他……什麼都沒說過。就如同你告訴我的,他已經不記得我。」

沒錯。

十五年前,我和冠分開之後,過沒多久便到美國唸書,在這些年間,都是經由父親轉寄一些冠的消息給我,在十七歲那年,父親對我說冠在台灣選擇了經濟學系,成績很好,他想特別招攬他到公司來工作。

所以,我和父親達成了一個默契的共識。我也跟著同樣進入企管學系就讀,只為了往後我能夠爭取到和冠相處的時間。

雖然父親不知道我對冠的情愫,但他卻看出我對冠的執著。他很高明地利用了這點。

他是個聰明的企業領導者。

拿到文憑,我回國服了兵役,陸續知道冠在進了公司之後的狀況。而在我甫退伍,即將正式進入席廣時,父親卻告訴我一件事。他說,冠在數年前因為意外,喪失了過去的記憶。

我很震驚,不敢置信,但在進公司的那天,我再度看見冠時,他的一句「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硬生生地證實這殘忍的真相。

而父親告訴我,希望我不要主動告訴冠以往的事,那對他來說是打擊,希望我別刺激他。

為此,我沒有多探冠的隱私。我一直想等他自己想起來。

……我回眸,望著父親。「為什麼,您希望我和他不要再有往來?」直到此刻,我還是沒有得到這個我想知道的答案。「這和他的過去有關?」

父親難得地皺眉,不啻印證我的揣測。我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爸爸,即使您現在不說,我也會自己去查。」這不是我喜歡的方式,但是……我會去做。

我站起身,而父親走過來拉住我的手。

他嚴厲地說。「──不行!」

然後,握著我手腕的力道收緊,像在掙扎些什麼。我耐心地等,終於,他開了口,那倏然頹放的模樣像老了許多。

「這本來都該過去了……」父親望了我一眼,放開我,坐進沙發裡。「這是席家的醜事,我本來,不想讓你知道的……」

父親長嘆,然後緩緩說道。

「這些要從你的爺爺,也就是我父親那一代說起……我二十歲的時候,意外地發現,除了我和姊姊之外,他還和另一個女人生了一個孩子,小我五歲,那個女兒的名字是,」父親看著我,「歐陽殊──也就是,歐陽冠的母親。」

我怔楞。父親接著道。

「可是我沒想到,母親早就知道了,她不以為意,甚至,在我們姐弟都曉得之後,她還將喪母的小殊接回來家裡。」父親頓了會兒,目光似乎開始迷離。「小殊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溫柔聰慧,而且她很乖巧,除了學校,她總是安安靜靜地待在家裡,一直到……兩年後,被人發現她懷了三個月的身孕。

我還記得父親當時的震怒,逼問她孩子的父親,她堅決不肯說,只是保證,那個人一定會回來娶她,她的堅決毅然讓愧疚於她的父親讓步,決定讓她生下孩子。

然而,就在小殊快要臨盆,姐姐決定訂婚的當天,我們就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了,就是……李邦志。」

我大大地錯愕。「這……這不是……」

「對。」父親微微扯出一抹苦澀的笑。「他就是當年姐姐決定訂婚的對象,也就是你現在的姑丈。」

我的天……怎麼……怎麼會有這種事?

「後來我才知道,這根本就是母親的報復。她將小殊帶回家吃好用好,就是為了將來把她徹底地打入地獄深淵,毫無翻身餘地。」父親閉上眼,「而姐姐她……也加入這殘酷的遊戲裡,自得其樂地以傲人的背景條件輕易地讓李邦志上鉤。

小殊她……她根本沒有辦法承受這樣的打擊,當她看清一切的時候,幾乎崩潰,纖細敏感的她本來就對自己私生子的身分自卑至極,但如今……她的孩子,卻因為報復而走入跟她一樣的命運。

那天她昏了過去,父親趕緊送她就醫,她在醫院提早生產。」

父親緩緩地,又是長氣一嘆。

「醒來後的她……抱著剛出生的孩子,很平靜,很溫柔地說,她為孩子取了個名字,跟著她姓,叫做歐陽冠。

父親為她買了另一棟房子,讓她住在那裡,好好地照顧自己和孩子,也嚴令不許有人打擾。

我以為,這齣荒謬的戲碼就此落幕。但是,在父親過世後,我依著他的遺言去看小殊……

……你知道嗎?」

父親看著我,眼神複雜地,教我讀不出那是深切的悲哀,還是打自心頭的懼慄。

「她試圖毀了歐陽冠。當年那個才十多歲的孩子,她想殺了他,而且多年來,不只一次。」

天空9
更新時間: 01/15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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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轉變的好快啊……在我的人生裡,頭一次體會到什麼是世事無常。

我的世界本來很簡單,只有一棟華麗卻空洞的豪宅,一個高雅但虛弱的母親。

自從那個嗓門很大,可是對我很好的爺爺過世後,這個家就沒有其他人進出。

一直到……那天傍晚,開始下雨,剛用完晚飯,我本來想陪媽媽上樓,但她又發呆了,像是在回想些事情,她從不會告訴我這時候她在想些什麼。

我喊著母親,她慢慢回神,渙散的視線緩緩對焦在我身上。

她輕輕地對我笑。

「媽媽……?」

母親撫摸著我的臉。又是微笑,但,那笑意不是為我綻放。

「你長得跟他一模一樣呢……」我聽見她的讚嘆,沒有感覺。她著迷地說著:「冠,你知道你跟你爸爸長得好像好像嗎?」

她似乎希望我高興,可我不會,我應該有的情緒,是恐懼。

但是,我的恐懼也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起死回生中磨滅殆盡……

「冠……」她溫柔地叫著我的名字。

然後,掐住我的脖子。

……她,終於要殺死我了嗎?

我閉上眼。

希望這次不會再失敗。

但是,命運讓她失敗。她這一回,還是沒成功地毀掉我。

「──妳在做什麼?!」門突然打開,衝進一個男人,「住手!小殊!」

他拉開母親,母親習慣性地昏了過去,他抱著母親,有些不知所措。

我撫著脖子,對他說。「沒關係,她睡了就沒事了。」

「你……」

我看向這莫名闖入,但似乎對母親很熟悉的男子。「我是他的兒子。請問你是?」

「我……」他看著母親,然後又望向我,「我是你媽媽的親戚,我叫席霂正。」

我點點頭,然後請他幫我把媽媽送回床上。

了解了我們母子大致的狀況後,過沒幾天,他帶了一個孩子來,然後……我度過了一個短暫,卻永生難忘的美麗夏季。

一直到,我要他們離開的此刻。

「──冠?」席霂正蹙眉,很難以理解為何我會說出這種話。

「我相信席叔叔已經盡力了。」否則,不會考慮到要將我送出國這種方法。「這樣就夠了,謝謝您。」

「不……冠,你不懂……」他撐著額頭,難得地露出無可奈何又懊惱的表情。「你媽媽的情況好不容易有機會好轉……你們不能再待在這個地方了……」他像是對我說,又像是喃喃自語。

雖然不明白內情,但我可以體諒他的顧慮。

「席叔叔。」我輕輕拉下他的手,「我想說的是,不管怎麼樣,我一定會在媽媽的身邊。接下來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感激叔叔曾經伸出援手過,所以,帶著小詞,你們離開吧。」

我無法將我真正的意念用言語表達地很清楚,可是席霂正應該懂。

席霂正的神色變的很複雜,我頭一回看見他在短短的時間內有這麼多表情。

唉……終是給人添了不少困擾。

席霂正沉思很久,然後站起身,輕拍我的肩膀。

「晚了,回去房裡吧。」

「席叔叔。」

「別說了……你告訴阿儼,叫他整理東西,我會讓他回家,其他,我自有安排。」

聞言,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了。

我聽話地回到房裡,阿儼……也就是小詞,已經等到打瞌睡了。

當我跟他說出我們的決定時,他幾乎要哭了出來,直嚷著不要,我花了一晚上才安撫下他。

這是小詞第一回對我生氣,隔天早上起來他就不願跟我說話,一直到中午過後席霂正準備先開車送他回去,他拉著我的手,依依不捨,表情是同樣的泫然欲泣。

「冠……你要記得我……常來找我……好不好?」他的聲音滲了一抹哽咽,那請求,任誰都會不忍拒絕。

我沒回答,僅僅緩慢地,輕輕點頭。然後,他抱住我,很淺很淺地吻了我的側臉。

「冠,再見……我會很想……很想你的。」

我摸摸他的頭,讓他跟著席霂正上車。

席霂正看著我們的眼神有些小小訝然。大概沒想到,他兒子竟會這般黏我吧。

我目送他們離去,轉身進屋,母親依然在房間休息,我沏了壺茶,想帶上去,不料,有人按了許久許久都不曾作用過的門鈴。

我下去開門。

那是一位有著凌厲眼神的婦人。一見著我,她就露出輕蔑。「你就是那女人的種?」

「──妳又是哪裡的野狗亂吠?」

尖酸刻薄的話我不是沒聽過,但她眼裡那種深沉詭重的瘋狂……

我頭一遭見。

……很不妙啊。這女人我惹不起,她不是我鬥得過的角色。

就像野生動物一樣,我輕易地察覺出我跟她之間力量的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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