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时间和地点。"
该来的，始终要来。躲避不开，也不想躲避......我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到底在意些什么，自己的感情和工作，甚至是这个城市，这个国家，我不知道，我最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子危......
那一瞬间，一个名字忽然跃入脑海。
那个俊秀而温和的男子，有着淡淡微笑，总在我不知该做什么时出现在眼前的男子。我闭上眼睛，发现这个世界，在我没有觉察的时候慢慢转换模样。
但这有什么关系？
我终于微微一笑，决定按照自己的方式继续走下去。
是否回头，留待时间来做决定。

晚饭后，去了和雅心说好的地方。是家小小的酒吧，地方不大，中间却有很占地方的一个舞台，似乎有人在这边驻唱的模样。
她已经到了，坐在正中一张桌边，静静喝水。
"雅心。"
我在她对面坐下，她抬头看我，微微一笑。
"进展怎么样。"
"非常大......今天我见到了日本中国两大巨头。"
她轻咦一声，眼睛闪亮。
"说说你吧，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发现了新情况？"我不动声色转移话题。
她笑。
"你明知不是。如果是，我在电话里就会对你说，不必等到现在。"
我没有答话，那时在深圳世界公园前的所有场景一幕幕全浮现到了眼前--
丁零，如果你爱上某个人，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
你呢？
我也会第一个告诉你。
"那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她点头，"丁零，我辞职了。"
我看着她，她迟疑一下，伸过一只手来，抓住我放在桌上的手。
"对不起。"
我深深喘口气，"他是谁。"
就在这个时候，灯光全灭。然后一束蓝幽幽的光打到舞台上，光圈中，坐了一个身背吉他的男孩。非常俊秀的一个孩子，面孔虽然有些不羁，但眼睛里全是温柔。我立刻认出他来，那天在街上，雅心抱住的孩子，就是他。
"下面我将为大家唱一首歌，这首歌，送给在座所有美丽的小姐，尤其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

周围有几个男孩子和女孩子吹起了口哨。
他笑一笑，调弦，视线却移到了这方。他的眼里，只有雅心，雅心的眼里，也只有他。
那男孩开始唱一首我以前从未听过的歌曲，他的声音非常悠扬，非常动人，那歌曲也如他的声音一般柔和。

星光点亮海面，沙滩无边缘，月光勾勒出你那皎洁的侧脸
长发渲泻漫延，停在我耳边，骚动的心难停歇
你的美丽让我惊艳，地转天旋，彷佛置身天上人间
你的气息让我晕眩，快失去知觉
我愿溶化在你的怀里
就算死去，心之所愿
不贪恋浮华虚假世界
你那温柔的指尖像爱神的箭，如此准确，正中心田
完全臣服--对你的迷恋
......

歌词很简单，但十分深情露骨。整个酒吧里静静的，大家都沉浸在男孩营造的美丽意境中。
"是他吗......"
我轻声问雅心。
她点点头，脸上的温柔仿佛会滴出水一般。
"因为他会唱这样甜蜜的歌？"
雅心转头看我，她微微的笑，"丁零，你吃醋了吗？"
我吃醋？那可见鬼了。
"没有。"
"我知道你不会吃醋......虽然我真的希望你能为我这样做，就算是骗我。"她长长叹气，"丁零，你清楚，我们两个太象，所以永远不可能走到一起。"
"他能和你走到一起？"我冷笑，"你告诉我，他做什么工作，他有什么基础，你甚至辞了工作，你们打算做什么？"
雅心扭过头去，静静看着舞台上唱另外一支歌的那个男孩。
"就算没有未来，我也会和他在一起。"
我怔住，不敢相信这句话是她说出。在我的认知中，雅心是个十分理智的女子，从我们相识到在一起，她都是这样，她不会为了虚幻的爱情放弃身边的一切。所以，我们看爱情电影时，雅心永远不会流泪。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点头。
"其实我和他并不是一见钟情。我一直都喜欢到这里来，喝茶，听歌......你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方，每次，都是我一个人过来。"
"你没有告诉过我。"我嘟囔着。
"不，你不想知道。"她微笑，"你从来不想知道。"
"我慢慢和这个唱歌的男孩熟识了，他一直说他喜欢我。我总是笑，不回答。直到那一天，他唱了一首歌给我，他说，那首歌只唱给我听。"
忍不住问她，"什么歌。"
"戒指花。"
我知道这首歌，我听过雅心唱它，我也会唱......我知道，有些事，已经无法挽回。但其实我并没有想到，要挽回它。
"丁零......"雅心轻声说，"总有一天，你也会遇上那个让你无法理智的人，也许那个人和你想象中的完美情人截然不同，也许你们已经见过无数次面，但是有一天，你忽然会发现，你肯为了这个人，做任何事。"
这就是爱情吗？
我想起程亦冰，我想起严子薇，我想起很多事很多人......惟独，想不起自己。
"他想去北京唱歌，我会跟他去。"
雅心的声音象梦一样，虚幻，但是美丽。
"我不想考虑任何结果，我也不去想未来......如果，如果这份爱情真的会伤害我，这一次，我也坚决走下去，不回头。"
我抬起头，我看到她的眼睛，明亮，而且执著。我笑了。
"雅心，希望你快乐。"
她也笑。
"我很快乐。丁零，你也要快乐。"
于是我们之前的一切变成了回忆，很美丽的回忆。其实分手未尝不好，因为我们两个，也许真不会有任何结局。
但我忽然有些羡慕雅心，我不知道自己终其一生，是不是都不会有这样激烈的感情。
"好了，那么这件事到此为止。"
雅心拿起杯子来，"我们还是朋友。怎么样，跟我说说你今天的收获吧。距离开庭只有一天时间了......"
我点点头，却一时间不知如何把今天得到的讯息告诉她。
"你说你见到了中国日本两大巨头，怎么回事。荣天义算一个，那日本的呢？"
"藤原。"我说，"林峥的原名，藤原浩真。"
雅心一口水喷出来，吓我一跳。
"你干嘛？淑女形象都没了......"
"你说什么？林峥他是藤原家族的人？"
是，他是。而且，是长子。
"这是怎么回事？"
我叹口气，定下心来把事情原原本本跟她说一遍。但我省略了荣天义讲给我听的那个故事，并不是觉得荣天义想保密，只是我知道，这段往事从我口中说出来，也许会变掉味道。
酒吧里仍然响着柔和的音乐，唱歌的人已经不是那个男孩，换成一个穿了白色裙子的少女。她唱一首歌，叫做《出塞曲》，很稚嫩的声音，感觉却和原曲一般苍茫。我转过头看着五彩的舞台，静静的，等待雅心开口。
"丁零......"
过了很长时间，她才发出声音来。我转过身，看她。
"你的意思是，三年前，在那块土地使用权拍卖前夕，程亦冰去了日本，然后藤原家大公子......用了美男记，引他泄密。三年后，改名林峥的藤原浩真发现自己真爱，或者说他不想再玩这个游戏，向程亦冰摊牌，于是程亦冰一怒之下杀了他？"
她做的总结，基本与我设想一致。
但有些细节地方，我仍然不能明白。
"应该就是这样......"
"并不是一个爱情故事？"雅心闭上眼睛，"全都是谎言？"
我没有答她，因为不知道开口时该说什么。
"可是......"雅心忽然睁眼，目光闪亮，"如果那样，林峥为何陪程亦冰耗去三年时间？你说林峥一年前与家里断绝关系，他为何要这样做，早在三年前他拿到竞拍秘密后就应该抽身离开，为什么他没有离开？"
我不知道。
我不是死去的林峥，我怎么会知道他的心里到底想的什么。
但雅心说的这些，正是我感觉奇怪的地方。
"还有......"雅心握紧杯子，"还有一件让我耿耿于怀的事，程亦冰在泄密时，知道不知道林峥的真实身份？他知道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
"雅心，你仍然相信这个故事关乎爱情？"
"我信。"
"为什么。"
"女性的直觉。"

第六章

我的生活一直都比较有规律，该睡觉的时候一定要躺下，该工作的时候如果没事做也要看一些有关的资料。所以凌晨一点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用被子蒙住脑袋，不打算理睬这个半夜打电话来的疯子。电话铃声锲而不舍的响着，象是很锋利的刀口撕裂了寂静的黑夜。
"fuck！"
终于诅咒一声，我从床上起来，很粗鲁的耙了耙头发，走到客厅里接电话。
拿起话筒，从里边传来一个男声，又快又急说了一大串日语。
"请讲普通话！"
"砰"的一声砸下话筒，我才渐渐清醒过来--日语？刚才那是谁？
我在沙发上坐下，呆呆看着前方电视的荧光屏。我忽然感觉到了寒冷......不是身体上的，空调的温度睡前已经调好。那是心理上了，但不是恐惧，不是象看那部曾经吓死过人的《七日怪谈》时感受到的恐惧。就是冷，从心里一丝一丝缠绕上来的寒意，慢慢的，充满了每个细胞。
电话又响了起来。
"喂。"
"丁律师。"我知道是他，藤原家的家长。
"刚才，对不起。"
我沉默一会儿，"请问有什么事。"
"可以请丁律师出来一下吗？再过三个小时，我们就要回日本去了。"
"你应该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但我已经做好出门的心理准备。我知道，我必须更加接近那个真相，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隐约有丝奇异的不安。
"我知道......"
他和我印象中那个在日本商界甚至政界中呼风唤雨的老头不同，这个时候，他更象一个疲倦的父亲，失去了儿子的父亲。
"好吧，你们在什么地方等我。"

"你家楼下。"
"等我十分钟。"
放下电话，我迅速冲进卧室换衣服，仪表是来不及整理了，连头发都是坐电梯时才想起顺手理几下。

几辆和夜晚同色的车子停在夜幕之中，站在中间一辆车旁的男子打开车门，我坐了进去。
"丁律师。"
那老者仍然穿了日本传统服装，他的面容有些憔悴，我不知道，他是否感觉心疼。
"请问老先生还有什么事。"
他再过三个小时就回去日本，而我明天就要站在法庭之上，为程亦冰是否有罪与公诉人唇枪舌剑。我和他，几乎都没有时间。
"我想知道，亦冰为什么要杀浩真。"
我忽然想笑，但我终究没有笑。车里静静的，我听不到风声，但隐约中，耳边传来心脏鼓动的声音。
"我有两个理由。"
他看着我。
"第一，林峥爱上女人。第二......他终于知道他骗他。"
藤原身躯一震。他知道，他知道泄密那件事。
"荣天义都告诉了你。"
我点头，"是，关于三年前拍卖海韵所在土地的使用权的事。"
他忽然冷笑一声。
"商场如战场，荣天义有什么想不通？那片土地，原本藤原家族就对它志在必得。若不是浩真一直在我耳边替荣家说话，一年前我们也不会把它转让。"他顿了顿，"不过你们中国人有时眼光也不错，那片地，真是黄金。"
我咬紧了牙，然后放松，我说，"老先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点头，满脸倨傲。
"请问37年到45年这段时间里，你在什么地方。"
他只愣了三十秒便知道我在说什么。
"丁律师，你什么意思。"
"没有任何意思，你可以回答我吗？"
他看看我，然后回答，"美国，我在美国念书。"
我轻轻的笑。
"那你知道那时荣先生的爷爷在什么地方。"
他再看我，却忽然闭紧了嘴。
"45年，荣先生的爷爷就牺牲在这个城市中，战死。他的尸体，被人浇上汽油焚烧......你知道这些都是谁做的？"
"藤原先生，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有些东西，不可以用金钱去衡量。过去，现在，将来，都不行。你也许会觉得我们死脑筋......"我笑，"但这个，不需要体谅，也不是任性。"
"我的姐姐......"
他忽然开口，我愣了愣。
"我的姐姐，那时在广岛。"
几乎没有多想，我立刻知道他要说的话是什么。1945年8月6日，美国向日本广岛投放了一颗名为"小男孩"的原子弹。印象中，我曾经看过报道，这一次核爆先后死亡了二十多万人。
"你们在谴责日本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这个？这个世界上，除了日本，还有哪个国家承受过这样的重创？"
我冷笑。
"但是藤原先生，请你先明确一件事。"我深吸一口气，"广岛事件，前后死亡大约二十万人......南京大屠杀，就是你们日本人不愿意承认的那次屠杀事件，死亡人数你知道是多少？三十万。三十万......有人说也许实际数字比这个更大。"
车厢里很安静，比刚才还要安静。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这位老人的呼吸都停止了一般。其实我也是，当我说出那些话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稍微有一点点能够体会荣天义的心情，只是一点点......因为我知道，在他面前，我太年轻。
"所以......"藤原的声音终于很虚弱的响起，"浩真他，一直觉得自己欠了亦冰。"
我看着他。
真相，呼之欲出。

三年前，在竞拍前夕，程亦冰去了日本。只是一次私人性质的旅游。藤原家族在很久前就开始收集关于所有竞拍对手的资料，程亦冰的行程，也在这些资料之中。
"但浩真与亦冰的见面，不是刻意安排。"浩真的父亲，那位老者静静开口，"那一天，浩真和他的朋友去赏樱，回来的时候，他说他见到了荣家长子，程亦冰。"
林峥在之前肯定看过资料，对于程亦冰，他不会陌生。
老者沉默一下，我转过头去，看到如水的月光。
"浩真从亦冰那里得到了中义参加竞拍的机密资料......然后，亦冰回国了......"
"那么，"我插进问了一句，"程亦冰知道林峥的真实身份吗？"
老人摇摇头。
"我不知道浩真有没有告诉他。"
但能确定的是，林峥的确利用了程亦冰。他爱上他，把秘密告诉他，背叛了自己的家族，甚至国家。
但林峥呢？他到底爱过程亦冰没有？
"后来，程亦冰又回了日本？"
"是的。"藤原点点头，"浩真和他同居了。不顾我的反对......"
他们同居了两年，两年后，两个人回到中国。
"一年前......"藤原仿佛在回忆什么，"浩真忽然对我说他要来中国，他说他要陪着亦冰，做中国人......我狠狠打了他一顿，威胁要与他断绝关系，整个藤原家族都要与他断绝关系，可他还是走了，转过身，再也没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