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匠————魏公子无忌
魏公子无忌  发于:2008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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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没有等他想明白,王诩便匆匆理好了药箱,连头都没有抬起身就想走。公输般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伸手去拉,口中急道:"等等!"他这一拉,正拉到了王诩的手,连忙拽住了不放。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拉他的手,公输般情急之下,却没有闲情体会了。
王诩没有挣扎,回过头来柔声问道:"有什么事么?"他脸隐在暗处,并看不清神色。
公输般呆了一下,道:"我有话跟你说。你坐一会儿好么?"
王诩便回过身来到他身边坐下,顺势挣脱了他的手。公输般再看他,脸上又是一贯的自如,仿佛先前的晕红是他的错觉。他知道此时自己应该说话,但是对着王诩清澈的眼神,却又突然不知该怎么开口,只是定定注视着他。
王诩本来耐心地等他说话,坐了一会儿却发现公输般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忍不住问道:"你想要说什么?"
公输般一惊,知道不该再拖,开门见山地道:"我想留在这里!"眼见王诩微微皱起了眉,连忙放缓语气问道:"我能不能一直留在这里?"王诩还是不答话,一双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公输般从前就抵不过他这样,既然话已经说出来,索性说得更明白一些:"我想留在这里,和你多相处一段时间。我不会打扰到你。"说到这个程度,已经是他的极限,王诩应该能明白。
然而王诩目光一闪,却忽然问道:"你听到我们说话了?"
公输般想不到他这么敏锐,措手不及之下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先前的勇气不翼而飞。幸好王诩也不追究,淡然道:"你想要留下来,那就留下罢。没有别的事了么?"公输般愣愣地点头,他于是起身就走。
公输般这回没有拉他,只是愕然坐在原地。王诩的反应太出乎他意料,既不喜,也不怒,仿佛事不关己一样。他几乎以为下午的事情是自己的幻觉,可王诩偏偏没有回避,似乎并不在乎。这样的态度令他失望非常。他宁愿他发脾气,至少那表示他眼里有他,总好过空空荡荡没有着落。
心情的落差令公输般沮丧了半夜。他翻来覆去,终于安慰自己道:既然能够留下,就是王诩给了他了解的机会,一切来日方长。多年来墨翟给他的历练起了效用,他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按捺住那些起起伏伏的情绪渐渐睡去。

墨翟只待了两天便急匆匆走了。他知道公输般要留下,微微有些惊愕,然而最终只是温和地笑笑,一拍王诩肩膀大步走出谷去。
公输般望着他熟识的背影,虽然历尽沧桑,却依然挺得笔直,就如同主人一样不屈不挠。他回想自相识以来的种种,墨翟始终如一地坚持着自己的理想,从未有过一丝犹豫。他有着世人难以想象的坚强意志。公输般深知此点,因此对墨翟有着近乎盲目的信心,即便他不再用爱慕的眼光追随他,这信心也没有改变。他坚信墨翟能够达成他的理想,不管过程有多么艰难。他对着那背影,在心中暗暗许下祝福。
直到墨翟走得不见了踪影,公输般才终于收回目光,却正见到王诩灼灼地望着他,神情有些玩味。他因为心中已然想通透,丝毫也没有回避,只向他微微一笑。王诩被他笑得一怔,但也没说什么,沉吟一下便往回走去。
这两天,因为有墨翟在,公输般和王诩之间几乎没有任何摩擦。王诩的态度一如既往,只有公输般微有些焦躁。他总以为话说开了该有改变,于是悬着心等着,可是直到墨翟走了改变还是没有来,反倒是他先开了窍,习惯了略为平淡的日子。
鬼谷之中作息极有规律,公输般虽然在孩子中很吃得开,一到上课练习时却还是会被抛开。他闲来无事,又弄了工具来敲敲打打。谷中没有杂务干扰,他很是做了些成绩出来,例如能够自行运动的木人木马之类,令王诩的一众弟子歆羡不已。
公输般住得久了,觉得对这生活很是喜欢。王诩从来不干涉他做什么,但是两人同住一处,谈话到真是多了许多。公输般是很喜欢跟王诩说话的,他说话时表情很生动,因为藏了情绪在里面。他说到贵族间的丑事,是很鄙夷的;说到几个得意门生,则饱含了爱惜;或者说到墨翟和公输般,又是很温柔的神色。只有这种时候,公输般才会觉得,他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可是这喜欢,又淡得若有似无。

三十四、馀霞成绮
虽然王诩表现得这样淡漠,公输般并不后悔留在这里。他觉得和王诩的距离的而且确拉得近了,他开始有些明白他。王诩天性是极高傲的,对许多事情都不屑一顾,因此才显得冷漠。他的感情其实十分充沛,只是表达得不明显。他对几个弟子这样喜欢,也没什么亲昵表示。公输般要从他的言行中细细体会,才明白到他无非是嫌表达太麻烦,而学痴男怨女般热情如火更非生性所喜。或许王诩对于他也是如此。
这件事被王诩间接证实了,还带出一段近乎剖白的话。自那日公输般不慎听到王墨二人谈话之后,王诩的表现始终不像是对他怀有特殊感情,他几乎要以为那只是自己的幻想。然而这一次之后,他能够确认王诩是十分喜欢他的,令他欣喜若狂。
那一日是公输般又看着王诩发呆,结果就见王诩扶着额头轻轻叹了一声。他难得见到王诩苦恼的样子,心中有些担心,连忙追问原因,王诩便说了让他大吃一惊的话出来。
王诩叹着气对他说道:"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看着我?"
公输般自然是不明所以,反问道:"为什么?我让你不舒服了?"
王诩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看我的眼神,是那种赤裸裸的向往。我最恨男人这样看我,所以第一次遇见你,冲你发火了。后来我知道你纯粹是喜欢我长得好,也就不再和你计较。唉,哪知到最后每次你这样看我,我便恨不得你真是那个意思,那我还好受些。如果你无意,便不要再用那种眼神让我误解罢。"
王诩说完,便径自走了。他说这一番话的时候,仍是轻描淡写的口气,只当是一般聊天。
公输般却听得愣了。他想起以前有许多次,王诩都被他看得脸红了--虽然他每次都会转过头去来掩饰,只可惜天生肤色白皙,连头颈都能看出红晕来。刚开始王诩会突然发脾气,最近则是直接避了开去。当时公输般都觉得他反应奇怪,直到这天听他说了,才明白竟是自己的缘故。他扪心自问,总是这样看着王诩,真的没有其他意思?真的没有么?其实他心里,是渴望和他亲近的罢?随后突然想到,王诩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希望他能对他有所表示?如果他反应快一些,拉住他对他说他就是那个意思,他会有什么反应?公输般想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哈的笑了出来。
这一夜他情绪过于激动,几乎难以成眠。
这一次之后,王诩还是原来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公输般心里,却连最后一点焦虑都卸去了。王诩处事总是顺其自然,心里想什么并不多加掩饰;只因为他为人淡漠,脸上便显得无动于衷。公输般开始试图和他谈论感情,说自己的心情,也问他的心情。如他所想,王诩什么也没有隐瞒,甚至也不介意亲口对他说他是如何喜欢他。公输般听他口中那样淡然的吐出这几个字,居然并没有太过激动,仿佛那是件天经地义的事。他心知受了王诩的影响,可是甘之如饴。
公输般在摸索中得出了与王诩的相处之道。那是一种自然放松的状态,令他无比舒适。王诩从未指点他应该如何,但是始终关注着他。公输般知道他一定能看出自己的变化,也乐于与他分享心境的不同。他仿佛将自己托付给了王诩,只等王诩确信了他心中只喜欢他一人,便能得到他更多的温情。

快过年时,公输般做了个大家伙,上面是大鸟的形状,下面则挂了个篮子,可以站三个人上去。他叫它作机关鸢,预备做成之后能够载人飞行。鬼谷地方不大,这只大鸟自然藏不住,早在制作的时候便被好奇的弟子们摸了个遍。王诩对它也很有兴趣,设计时曾出过意见,到放课的时候也会一起出手帮忙。公输般不缺人手,只要叫一声,立时便会有人来帮手,因此制作过程十分顺利,只用了一个多月就完成了。
完成那天,王诩正好在授课,公输般独自一人乘坐上去,驾着机关鸢飞到了山谷上空。他飞得并不高,只听得下面学生们的大声呼喊,心中得意非常。等到他下来,登时被一大群人围住,争着要乘上去。公输般一挥手,大声道:"都别争了,以长幼为序,大家都能坐!"
于是学生们便安静下来,只见王诩微微一笑,跨进了篮子里。公输般也一起跟了进去,在一个木榫上轻轻敲了两下,那大鸟一振翅,呼的把两人带上了天去。
这一回机关鸢飞得高了,耳边只听到呼呼的风声。王诩扶着篮子望向外面,有些出神地笑着。公输般却是望着王诩出神。风吹得两人衣衫猎猎作响,王诩的头发都被吹乱了,一双眼睛在发间闪着迷蒙的光彩。公输般忽然觉得,两个人能像这样,也很好。他觉得很欢喜。
王诩的脖子渐渐又红了。他转过身去,拿背对着公输般。公输般想起他说的话,才顿悟自己又盯着他看了。从后面看去,王诩扶着篮子的手慢慢在收紧,关节处透出些青白色。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忽然走上前去从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王诩"啊"的轻呼一声。随后,公输般实在太紧张,僵着身子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王诩翻过掌来与他十指交握,轻轻晃动两下来舒缓他的紧张。天上很冷,公输般却觉得掌心处热得几乎要被灼伤。他不再僵硬了,可是也不想多说话,几乎是如痴如醉的享受着王诩给他的温情。沉默了许久,王诩悠悠说道:"那就这样罢。我们能这样,我觉得很好。"
公输般笑了。他们心意相合,他很是高兴。再说什么话也是多余,他们相处的方式是王诩想要的,同样也为他所喜。王诩认同他,这已经毋庸置疑。那么,就这样罢。
越过王诩的肩头,一轮红日正缓缓西沉。再普通不过的情景,在空中看来居然也能那样动人。公输般想,也许他所要的,就是这样普通的生活,这样平淡的幸福,不需要再改变什么。
所以,就这样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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