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僖喘着粗气直往前走。寇准跟着往下走了十几步,想了想,停住了脚步。握着长剑转身守在了黑暗狭长的隧道口,然后大喊:"殿下,你赶快穿过秘道,逃出府去!"
元僖愣了一愣,这底下只是一个房间,并没有通往外面的地道啊。旋即明白过来,寇准这样说是只是为了分散追兵到府外。看来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元僖急忙又纵下几步。
敌人转眼已经攻到眼前,寇准紧紧握着剑。他唯一的优势就是身处暗处,眼睛早已经适应,而刚刚进入这条狭窄暗道的敌人却根本什么也看不见。他低府下身,在对方急着往下追击的时候,他一剑横亘,刺入了对方的胸膛。
还来不及撤剑,后面的敌人已经发动了攻击。寇准蹲下身藏在尸体之后,避过箭矢。长剑被他拔出来,却在慌乱中一下卡住在狭窄的石道间,一时动弹不得。后面的弯刀突进,寇准只能放弃长剑,缩身蹲下。弯刀猛击在剑上,激烈的火花甚至让寇准清晰的看到对方的模样。那一刀力道极大,将卡在中间的长剑劈在一旁。
也就在这瞬间,那黑衣人突然闷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些痛楚。寇准还未捡起长剑,面前的对手已经撤走。洞口传来激烈的兵刃相交声,些许火把的亮光透了进来。
他丝毫不敢懈怠,捡起长剑紧握,静待下一轮进攻。忍不住咽了一口吐沫,握着剑的手心都是冷汗,几乎捏不紧。但是依然站在洞口,丝毫不让。
"平仲?是不是你在里面?"洞口传来轻微谨慎的熟悉声音,却让寇准激动的几乎跳起来:"是我。"他奔出洞口。说话的正是德芳,身后立了七八位都是青衣长剑,正是快剑门的打扮。院中躺着几个黑衣蒙面的武士,更多的是死伤的王府护院。
火光下,德芳的脸色骤变:"你受伤了?"
寇准低头看自己胸前一身鲜血,轻笑道:"不是我的。"他举起手里的剑,"是我干掉了一个。那些浑蛋呢?"
德芳轻舒一口气:"他们去追了,元僖呢?"
"殿下在底下躲着呢。"
德芳接过火把,向里探身:"元僖,我是赵德芳,你赶快上来。"喊了数声竟然没有回音,他回头看寇准,寇准也是一脸诧异:"下去看看。"
两人乘着火把的光芒深入地底,却都惊在当场。元僖倒在地上,腿上正被一张捕兽猎夹夹住,鲜血流了一地,人已经晕了过去。
急忙将他抬出去架到大厅。此时大厅里已经逃得空无一人。寇准这才发现元僖面色发黑,腿上的伤口血迹深暗。他大惊:"夹上有毒,快点卸下来。"
这边忙着给元僖处理伤口,另一边快剑门的探子也带来消息。皇帝知道许王府被袭,正在赶来的路上。看着元僖的脸色渐渐灰败,寇准心底焦急起来。没想到这毒药居然如此烈性。元僖哼哼了一声,渐渐醒过来,双目无神的望向二人。
"元僖,我已经派人去找大夫。"德芳盯着他的眼睛,"你要撑住啊!"
元僖愣愣看背后扶住自己的寇准,转而又看向德芳,忽而微笑了一下:"你果然狠毒,居然这样害我。"
寇准抬头望向德芳,两人对视皆是大惊。
"殿下你糊涂了?王爷是带人来救你的啊!"寇准急道。元僖转头看他,嘴角有血慢慢流下,衬得他脸色更加可怖:"寇准,我都要死了,你还骗我么?"
德芳站起身,退后几步,眼神渐渐冷峻,杀气浮出眼眸。
寇准抬头看他,突然明白过来,急忙扑上去:"不能,王爷你不能这样做。"
德芳转头看他,眼神冷的好似千年不化寒冰:"他若不死,就是我们死。还有快剑门的一万子弟,谁也逃不脱!"
"你不能!赵德芳,你还记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铲除雾隐堂?你还记不记得曾经说过要我保护元僖殿下?"
"是!我说过!可是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为什么我还要忍让?我不能再失去你,不能失去更多的无辜同门。为什么只有他需要保护?难道就因为这个废物要继承皇位么?"德芳终于怒吼起来。
怒火顿时湮没了理智,寇准的手高高扬起,毫不犹豫的猛扇在德芳脸上。清脆的巴掌声,惊呆了在场的人。
元僖定定的望着他俩,目光带上了一丝迷惑。
"殿下只是一时糊涂,他会明白过来的。"寇准转头不去看德芳,刚刚扇了他的手掌垂在袖中颤动着,"你也该相信,陛下不会这样糊涂。"
"元僖!"一声急切的呼唤响起,皇帝的身影擦过德芳身边,直奔向元僖。他身后紧跟的御医立刻上前,为他查验伤口。
德芳立在一侧,冷眼望着,神情中一片淡漠。
元僖又呕出一大口黑色的血块,惊的御医搭脉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他掀起衣襟趴倒在皇帝面前:"陛下,这...这是鹤顶红毒,老臣无能......"
皇帝的眸中顿时充满血丝,他扶住元僖的双手开始颤抖:"你说什么?"他跳起来一脚蹬开御医:"你说什么!"
御医被踹得仰面跌倒,却立刻趴回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元僖的呼吸急促起来,血水开始渗出七窍。皇帝顿时心神俱裂,抱着元僖突然间手足无措起来:"元僖..."
元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望着德芳,朝他抬起手来。嘴里只有近乎昏厥般的呻吟。德芳走近,跪在他身侧。元僖紧紧拉住他的手,忽然笑了,眼里是分外清明和戏谑:
"是你害我......"
话音落地,他终于撒手断气,脸上依然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皇帝的脸色渐渐惨白,回过头望向德芳,眼神突然涌起近乎疯狂的怒意。他几乎是立刻咆哮起来:
"来人!将赵德芳打入天牢!"
63 挟持
德芳抬头,直直望着皇帝,一字一句道:"我是来救他的,不是我下的毒......"
皇帝神情冷漠,丧子之痛使他几乎疯狂。他丝毫不理会德芳,大喝一声:"传旨下去!全国通缉快剑门子弟。不论老少,抓到立即就地正法,杀无赦!"
德芳几乎绝望的望着皇帝。身边的近卫围拢过来,上前就要绞住他的双手。
他忽然低头轻笑了一声。刹那间心思百转,神色已经转变,眸中寒意暴涨。
冷不防,剑光已经出鞘。寒冽的剑气猛然横扫过来,近卫措手不及,倒有四五人立时被剑气所伤。
德芳冲出包围圈,直向皇帝冲去。
他身形之快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寇准立在元僖身边,原是离皇帝最近。望见德芳眼里凛然的杀气,他猛地一惊。还没来得及细想,已经上前挡在皇帝身前。只怕德芳激动之下犯下大错,再难挽回。
德芳攻势不减,寇准眼见森寒的剑芒袭到面前。目光相对时,他微微一笑。寇准还未明白,左肩上已经被他的剑锋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顿时如泉涌。
德芳身形被挡住,缓了一缓。皇帝身侧近卫俱是高手,只是从未想到这位王爷有如此身手。虽然一时意外,但是立刻重新围逼上来,护卫皇帝后撤。
其余快剑门弟子看他行动,长剑都霎时出鞘。场中立时变为混战。
决心既下,德芳这十余年在剑术上的造诣,便丝毫不留余地发挥出来。剑气纵横间,杀气竟是毫不掩饰。眨眼之间,他已经攻出十余招,招招灵动迅捷。一身白袍,衬的他身形如流水一般,剑芒绕身四起。虽是被诸多高手围攻,却因为近卫对他的身份皆有顾忌,皇帝又不曾下令格杀,所以不曾使出全力。
德芳出手却是再无顾忌,手中的那把纯钧剑,反而越来越纵横开阔,以一敌多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皇帝愕然望着他,惊怒交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居然反抗!他的剑术居然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已经看不清他的出招。
寇准捂着伤口,鲜血浸透全身。望着重围之中的德芳,恍然明白过来,却是痛得肝肠寸断。想要起身阻止,身边却有人一把架起他,撤到一边。立刻有人上前将他的左肩伤口死死扎住。
近卫中有人一声清啸。
德芳心中焦急,知道那是召唤增援的信号。再迟一步,眼看唯一的机会就要消失不见。皇帝行事狠绝,到时快剑门一干人等,就再无逃出生天之路。
近卫的长刀破风袭近。他心念一闪,身形缓了一缓。那一刀立时劈入他的后肩。那挥刀的近卫完全没有想到,真的会劈伤他。眼见鲜血染红蟒袍,他不禁迟缓了一瞬。
一刻便以足够了。
德芳的招式突然变的诡异辛辣,飞快靠近他。一招出手,顿时血溅四处。那缓了缓的人,已经咽喉横裂。
一瞬间德芳晃过缺口,直奔皇帝而来。
皇帝本来就心神不稳。更加没有料到德芳会立时杀出阵来。只是一时的失神,德芳的短剑已经落在他颈间。身法快捷的让身边近卫愣在当场。
只那一霎,皇帝已经被挟持在剑下,局面顿时转变。
德芳冷冷的声音响起:"全部停手!"血色已经染红了他的肩背,那一种从未有过的森冷气息从他身上散出。震慑了所有人。
金石相击之声顿时平息下来,全场寂静一片。
森冷的剑锋紧贴着皇帝的喉结,激起一片难言的寒意。他慢慢扭头望着德芳。那双熟悉的明眸中,是他完全不熟悉的决然之色。
"我没有杀他。"德芳依然轻声道,"我是来救他,你信不信。"
"你挟持天子,难道是为了证明自己无辜?"皇帝的声音冰冷。
德芳眸光一暗,随即冷笑:"看来是不能奢望了。"他的剑又逼紧一分,皇帝不得不随着他退后两步,"也罢。若你不想死,就放所有快剑门弟子离开东京。有生之日,绝不伤害他们!"
话音落地,在场的快剑门子弟无不倏然动容。
皇帝冷冷望他,突然怒道:"够胆你就动手!"
德芳望着他,忽然长眉轻挑,笑意里竟是说不出的凄丽恻婉:"你以为我不会动手?你果然不懂我。"他低眉轻叹,"恩怨情仇纠缠了一世,此时真陪你一起死了,夫复何憾!"
皇帝愕然望他。
"陛下。"寇准匍在墙脚,按着伤口,断断续续道:"快剑门人数众多,此时大部精英都在城内...围剿...围剿只怕对陛下反而不利。"几句说完,伤口剧痛,额上已经是大汗淋漓。
此时皇宫近卫的援军已到,四百余人将许王府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刀枪剑戟林立四周。远处传来数声清啸,悠远清晰,竟然绵绵不绝。寇准知道那是快剑门暗号--雾隐堂战事已结。听这声音,他们应该知道消息,正在往许王府集结。
德芳持剑冷然一笑:"他们已经剿灭辽国细作,于国也算有功。都是一群草莽之人,放他们一条生路,又能如何?何况你此时调拨禁军已经晚了。若是对阵,胜负还不定如何呢。你要拿自己的性命赌一回么?"
皇帝依然望着那双晶亮的眸子。那种罔顾一切的泰然,让他不禁疑惑:"你到为了什么?皇位?权力?"
德芳微微仰头,轻轻一笑:"真是欲求一醉,终不能得。是我呆了。陛下原是不该懂我的。既然你一心逼我,那就同赴地府好了。"说罢阴寒的杀气更胜,手上剑锋又逼近一分。
屋外清啸之声不断接近,四下里延绵不绝,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正在集结。那些近卫听得分明。声音如此清亮,来的定是内力不弱的高手。
人群之中有些不安开始暗暗流动。
皇帝察觉到近卫的变化,眼神开始闪烁。他终于动摇了。
"好!只要快剑门子弟今后再不入东京一步,朕就网开一面。否则格杀无赦。"
"你立誓!"
皇帝愤然望他:"朕立誓!"
德芳立刻望向屋内的门徒:"传令下去,所有子弟立刻退出东京。关闭所有分堂,遣散弟子。至此以后,江湖上再无快剑门!"
"掌门!"那几个弟子大惊失色,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
"快走。"德芳冷然道,"这是掌门令!立刻去给四位堂主传令,马上离开。"
事已至此,再无回旋余地。他们多是各地调来,虽是第一次见到德芳,却不曾想会是这样分别。人人脸上都是悲愤之色。几人匍在地上,向他砰砰叩了九个响头。院中近卫让出一条通道。几人再不犹豫,纵身而去。
他们远去良久,清啸之声也渐渐平息。
府外的近卫军已经涌进院中。屋檐上布满弓箭手,箭紧紧压在弦上。火把下,箭簇闪着寒意,齐齐对着德芳。
德芳轻笑一声,手里的剑却不曾放下。鲜血渐渐湿透重衫,顺着他的袍角滴答落在地上。皇帝的神色越来越难看:"人已经走了,你还要怎样?"
"再多等一会。"笑意渐渐苍白,却越发衬得他一双眸子晶亮,"反正相处时间已然不多,你又何必着急。"
皇帝冷哼一声,不曾回头,没有看见德芳眼角隐有的泪光。
突然身后一柄匕首飞掷而来,一击正中德芳右腿。他身形一晃,剑锋离开皇帝颈间。皇帝立刻抽身,一掌击向德芳右手,挣开剑锋。飞箭此时袭到,德芳只来的及闪过要害,左肩肋下霎时又各中一箭。
后肩上那一刀早已使他失血过多,一直强撑到此时。这下连中三击,再也支撑不住,委顿倒地。近卫立刻涌上前来,卸下兵器,将他双手绞在背后。
德芳被压的跪在皇帝面前,身上白袍鲜血浸透。他抬头望向皇帝,神色一片坦然,轻笑一声道:"虽然知道你不信,但是我还是要说--我从未有负于你。"
皇帝胸口上下起伏。他扭过头去,冷声喝道:"押入天牢!"
高高窗口里北风呼啸。刮进房里,卷起了板床上的一层薄草。
天牢之中来过许多回。却没曾想,自己也会有一日投身其中。
德芳此时只觉得头重脚轻,身上开始冷的打颤。于是伸手拉那床薄被,牵动了伤口,痛得他咬紧下唇。被子好容易拉到眼前,才发现早已经是霉味扑鼻。犹豫一下,终于还是裹在身上。
依然冷的打颤。他抱紧自己,心道:一定要熬过去,一定要活下来。
他被丢在此处已经三日,伤口虽然被御医包裹,却不曾给他服药。空荡荡的大牢里,连个狱卒都不见。想是皇帝既不愿他死的太早,也不愿看他活的自在,于是要他留在此处,多受些活罪。
窗外北风一阵紧似一阵。脸上热的好似火烧一般。开始迷迷糊糊,有些睡意。脑子里滑过无数念头。寇准挨了那一剑,想是不会被自己牵连了......不知道蒋平他们去了何处......是否离开东京了......
窗口突然停了一只小雀,唧唧喳喳的鸣叫了几声。
德芳抬头朦胧中看那小雀,突然想起幼年一次皇家围猎。不禁轻笑了起来。那时他拿着几乎比自己还高的长弓,一心要射天上飞过的大雁。
恍然间记起,有双大手扶着他的手,拉开弓弦。长箭第一次脱手,呼啸而出。那一霎涌上的激动和期待,至今还依然清晰记得。他回过头去,看着那人开心大叫:
"晋王叔,德芳将来要伴你左右。征战沙场,看你做一个不世大英雄!"
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漫过脑海。清晰的惊呆了自己。
隔了良久,他才发现自己脸上一片潮湿。泪水原来已经流了满面。
往事成空,山水重重。
人生如梦,原来就是如此。
64 营救
风雪之中,寇准步履有些不稳,被下人掺扶出一片重孝的许王府。
今天已经是第五日了。眼看除夕已近,朝堂上却是一片诡异的气氛。皇帝连日不曾上朝理政,接连数封呈报递了上去,却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政事压得中书省几乎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