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消失了.————suloo
suloo  发于:2008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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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sul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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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学校的门口有斜坡.其实是一条颇长的小街,从东接到西面靠着山壁的大路.听说百年前倒还是有名的繁华道路,现在看来也只得不到10米宽,两边灰扑扑的平房像超市货架上的陈年水果罐头一样拥挤着.
学校门口是比较平缓的一段.每天,小贩推着三脚平板车从这里插道上山去赶早市.也有拉煤的四轮摩托车,一阵轰鸣后把煤灰无差别地洒向马路与行人,冬天还偶尔把肥胖而行动迟缓的正横街而行的老鼠碾成饼状.
这时候,苏凛便走着走着就停下来,用极其平稳的语调说:
"阿蓝,看你脚底下."
他才感到脚底下确实有滑腻异物的触感.

不过,现在是夏天,又将近半夜,头顶的路灯仅能微弱地照亮不远的前路.两人都抬头盯着空中发亮的纤尘,默然不语.苏凛塞着SONY无线耳机.
"听什么呢?"
"......"
苏凛好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挪开左边的耳机转向蓝去非。
"《夜空的另一边》.SMAP."
"哦...以前似乎听过的."蓝去非隐约听到了沙哑嗓音的合唱声.
"SMAP没听过多少,就是喜欢这一首而已."
"喜欢在哪里?"
"好听呗.还能怎样,又不懂日语."
苏凛叹了一口气,拉过蓝去非的手,蓝去非发现他的手指就像冰柜里的海鱼一样又湿又冷.
"'夜空的另一边 明天已在等着我们了
   我们就是处在 当时所选择的未来吗
     也许最后失去的 和得到的终究一样吧'
歌词的话,比较中意这一句."
"是么."
"你难道不觉得..."
"?"
"还是不去选择什么更好吗."
"......"
蓝去非看着坡下的居民楼耸立在铁栏杆的后面,其间栽种了高大的杨树,张开巨大的枝叶,在晚上显得格外阴森恐怖.终于,他对苏凛说:
"你是想对我说些什么吗?"
苏凛看了他一会儿,把手抽回来,平静地说:
"当然不是."


(二)

"夜空的另一边 明天已在等着我们了 ..."
天气真是热极了,SMAP一成不变的衰弱嗓音在憋闷的宿舍里肆意横行.蓝去非几次想拔下电源,都给苏凛拉开.
"你就那么想听吗!?"
最后他有点恼火的说.地上的3个空啤酒易拉罐几乎把他拌倒.蓝去非觉得头开始发晕,以前从不会这样,可能是天太热的缘故.
"碍不到你啊.至少不会让你更热吧."
苏凛坐在床沿上口气平静地回答.等一曲放完后伸手又倒了一遍带子.
"那随你便."
蓝去非只好也坐倒在床边,感觉自己像一条缺氧的鲶鱼.环视一圈整个屋子,无处不是混乱的景象:抽屉大开,衣架倾斜,书柜倒地,电灯卸下.一再重复的旋律似乎在提醒他全屋只有放音机还完好无损.
"阿蓝."
"什么."
"放音机留给我吧,反正你自己用不到."
"知道了."
"......"
"......"
"那宿舍里没有你要收拾的东西了吧?"
"你要走了?"
"要是你接着喝的话."
蓝去非叹口气,放下第四罐啤酒,拉着正要起身的苏凛的胳膊让他坐回来.
"知道了.我不喝就是."
"哎,我说,"苏凛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嘲讽感觉,看着蓝去非,"等你出去了,要是就这副模样,不用半个月就卷铺盖回来也未可知."
蓝去非没有生气,反而从这话中捕捉到了一丝生气的意味.他挪上床,靠过去,摸了摸苏凛的脸,说:
"那么你就满意了.是吧?"
苏凛啪一下打掉蓝去非的手,转开头说:
"我已经说过了,这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说谎."
"没有."
"有的."
"没有."
"......"
苏凛忽然真的生起气来,坐起身子大声冲蓝去非喊过去:
"没错,我是不想你去,我也不想让你不去,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简直就是精神病!我的意思是说:你爱去不去!!"
这时,一首歌正好放完,屋子里忽然像太平间一样安静。两人都坐在床上,好像惊醒一般瞪着对方.
"......"
"......"
蓝去非最先开始笑起来,随即苏凛也笑得一发不可收拾.哈哈哈哈,前仰后合.活像两个精神病人.
"哈哈......苏凛......不是骗人的吧......你也会生气?......"
"......当然是骗人的......专门来骗你的........."
蓝去非抱住苏凛,亲吻苏凛的头发。他感到心里一阵阵紧缩的感觉,好像落入了某种牢不可破的渔网.
"苏凛?"
"什么."
"你好像说过亲戚里有精神病人?"
"我妈妈啊."
"现在呢."
"还活着."
"......"
"其实我姥姥和姥爷也是."
"现在呢."
"死了."
"为什么?"
苏凛抬起头,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着他:
"死了就是死了呗.还能怎样."
"......"
两人于是不再说话,在像深海海底一般昏暗的房间里静静地抱在一起,只有SMAP和窗外的杨树在继续沙沙作响.


(三)

如果说以前还在哪里听过SMAP,那一定是山脚下的OTHER SIDE.
那是四年前一个干燥的秋天,刚入学的学生们一到晚上便消失在学校四周的街道中,半夜才带着一身异味重新钻回宿舍.蓝去非开始也是那行列中的一员,不过很快混得倦了,便时常慢慢踱步向山脚下的街,那里虽然不如学校坡下繁华,晚上却也灯火通明.OTHER SIDE这家其貌不扬的小酒吧也夹杂其中.蓝去非看了看它已不辩颜色的招牌,犹豫一下便走了进去.
"要芝华士."
"对不起,只有苏格兰·C·S了."
蓝去非说也好,拿着大号杯子寻思找个安静的座位.店里人并不少.
他环视一周,看到靠窗的角落一个桌旁坐着年纪略小的男生,瞄了他一眼又掉转头去,眼神里既没有欢迎也没有拒绝.于是他走了过去.
"可以坐吗?"
"请便."
男孩喝了一口面前杯子里的饮料,好像是咖啡,随即望向窗外,似乎在看街景,又似乎在听酒吧里的自动唱机.蓝去非静听一会儿,才分辨出唱的是日语.
"喜欢SMAP吗?"
这时男孩忽然转头问,几乎把蓝去非吓了一跳.
"什么?"
"SMAP.日本乐队组合."
蓝去非摇了摇头,示意不知道.其实别说日本,就是本国歌手他也不知道几个.
"你是新生?"
"是."
"那是同学了.我叫苏凛."
蓝去非隔着桌伸出手去.苏凛握了一下.其实与其说是握,倒更像是在手心轻轻触摸.蓝去非于是问:
"和我同级?"
苏凛抿起嘴角:
"不.我是你们附中的学生,明年直升."
原来如此.蓝去非又好气又好笑.他刚才就觉得应该不会有比他自己还显小的大一生了.两人相视一笑.
"外地来的?"
"不.城那头."
"为什么考这儿?"
"别处考不上."
"噢."
"那你呢.为什么选直升,不考别处?"
苏凛放下杯子,平静地回答:
"不是选的.从小就在这儿,全家都在这儿,没想到过别处."
"噢."
蓝去非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思考这个直升的逻辑是否说得通.在他自己的角度来看的确算是一种新奇的理论.
"喂."
"?"
"你讨厌这城市?"
"不...--为什么这么说?"
"刚才看你沿着街走来,一脸愤世嫉俗的样子."
"开玩笑吧?"
"开玩笑."
两人又笑.
"说真的."
"?"
"不太喜欢."
"看的出."
"是吗."
"嗯."
蓝去非不禁仔细打量眼前的人,这孩子的身上有一种东西强烈地触动了他心里的某处.他此时心情复杂,就像一个落难的人从一个孤岛阿蓝向另一个孤岛.
酒店里莫名的日本歌不停回放.两人断断续续地聊了一些身世和学校的普通话题.对话都很简单,却又好像有奇妙的默契.蓝去非认为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身心放松地和人说过话.
"喝的什么?"
蓝去非想了想回答:"一种威士忌."
"哦?"
苏凛凑过头去闻,鼻子也皱了起来.
"酒味儿嘛."
"那是."蓝去非笑."你喝的是?"
"摩卡冰咖啡."
"对咖啡有研究?"
"怎会,一种也不识.只是一直喝这种."
蓝去非摇了摇头.他不准备去试图理解这样的逻辑了.
最后他说今天晚了,约时间下次聊吧,苏凛说好吧,晚上就在这里.于是两人分手.
直到离开,酒吧的自动唱机还在不懈地放着同一首歌.蓝去非并不讨厌这里,可还是觉得无论如何下次来时也不要再听了.


(四)

可没想到第三次见面就到了单人宿舍的床上.
蓝去非解开棉布衬衫的第一个纽扣,问苏凛是否真的没有关系,苏凛正把耳机和其他附件从身上拆卸下来,什么也没说,反而转身拉了窗帘.
屋子里一下子黑得像海洋深处了.蓝去非则像一条不知所措的浅水鱼,站在床边寸步难行.
"喂?"
苏凛已经蜷着身子倚在床头,对蓝去非发出像试麦克风一样的疑问声.
蓝去非只好俯下身去.苏凛的腰很纤弱.这真要命.
他问:
"为什么这样?你为什么以为我是呢?"
"哦?你不是吗?不是的话是不会和另一个男生困觉的."
"这个逻辑说不通."
"是吗."
"那你呢?你是吗?"
"...你说呢?"
"......"
苏凛扬起脸,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
"没关系....这样一来,你就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了.什么问题也就都没有了,你说是吧?......"
于是蓝去非就此游向深海中去.

(五)

几个月过去,苏凛有时隔两天,有时隔一天,光顾蓝去非的宿舍.蓝去非问夜不归宿没有问题吗,苏凛说他们班反正各有着落,宿舍家里两头都不管了.
"你家在?"
"那边."
苏凛懒懒地用手一比划.
"不想让我去看?"
"别了.有病人."
"...什么病?"
"精神分裂症."
沉默了一会儿.
"为什么得这种病?"
"还能怎样.遗传呗."
蓝去非于是闭上嘴,看着窗外.一个工人正在对面楼顶上抹沥青,左伸右探,看起来颇为惊险.
"阿蓝."
"什么."
"若要是死,你想过怎样死吗."
"什么意思?"
"忽然想到."
"那还是吃药.我怕疼."
"呵呵."
"怎么."
苏凛也盯盯地看着楼顶的工人们.
"要是我就跳楼."
"为什么."
"我家住16楼,从小就那么想.最方便可行,也不会太疼,只要几秒."
蓝去非转向苏凛,慢慢抚摩他冰冷的脸,继而把嘴印在他的嘴上,喃喃地说:
"不说这了,好不?"
"好的."
苏凛便像听话的小动物一样,移开视线,专心把头埋在蓝去非怀里.
"阿蓝."
"嗯?"
"真讨厌这城市吗?"
"说不清."
"...说说看?"
"嗯......
我其实出生在靠海的小城里面,而不是这里,父母都来自那里,时常被人说身上还是有那种海水的味道.当然我对那并没有印象,可却不知为何对这里存下了异乡的感觉.现在却也不能把确实陌生的出生地视为故乡,于是两处对我来说都变成了奇怪的存在,总是忍不住用刻薄的眼光看待周围的事物.父母对此并没有教给我什么,他们只是告诉我要学会与世界和解,但我想现在还不能做到....总之是不存好感的."
"......"
"大概就是这样."
"想将来出去?"
"有想过."
长时间的沉默.屋立即静得好像能冒出细小的水泡.良久,听见了苏凛微微的叹息.
"......就像大马哈鱼一样."
"什么?"
"大马哈鱼.出生在河里,却奋力游向海中去,途中死去很多,幸运的到达了终点,然后在海中平安地生活一生,等到老了要死了,再奋力游回河里,把卵产在河里,接着就死去.留下的孵出的小鱼,再奋力向海中游......一代一代,一直如此."
"......"
"......"
"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
"你是指我吗."
"......"
"那么.那么你自己呢?"
黑暗中,苏凛的眼睛显得格外透明,就那么透明地注视着蓝去非.
"结果早已注定,我就不会准备离开."

蓝去非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首日本歌的旋律......"夜空的另一边 明天已在等着我们了..." 他小声地吹起口哨来.


(六)
 
四年过去了.


(七)

"阿蓝,那个柜子."
"什么?"--"哐啷!!!"
"那个柜子要倒了."
暑假的最后一个休息日.蓝去非在自家屋中挣扎着收拾最后一点东西.没多久,就听见苏凛在外面叫一声伯父伯母便钻进他如同狗窝一般的房间中,不管三七二十一拆开他的箱子重新组装,瞪着他说你以为可以带多少东西.蓝去非只好任苏凛折腾.屋子的闷热程度和宿舍有的一拼,很快苏凛的额头上渗出的细小的汗珠.蓝去非伸手替他擦掉.
许久,苏凛才直起身子,把大包小包归拢到一起,冲蓝去非笑笑.
蓝去非也冲他笑笑.
苏凛转过头看着箱子.
可他忽然就不再说话了.好像被拔了插头的电器,骤然停止.
"怎么了?"
"......"
"苏凛?"
"......"
苏凛最后摇了摇头.蓝去非拉他坐在床边上.
"苏凛,现在你听我说,好么."
"什么."
"我不能......你知道,可我还是要问你..."
"......"
"苏凛."
苏凛又摇摇头,好像要把什么东西摇去一样.他盯着箱子,轻声说:
"你不用说,反正我也知道了."
"为什么."
"说什么都一样,你也明白."
蓝去非忽然觉得非常疲倦,他全身乏力,只好慢慢坐倒在地板上.
"为什么......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就不能让我说吗?就算说也没有用,难道我就没有权利去说...哪怕是求求你...将来和我一起走...离开这里......哪怕只是说说也好......"
"然后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走掉了?"
"苏凛,你不要逼我了."
苏凛终于扬起嘴角,笑了:
"阿蓝.其实我以前说过的话你根本就不记得了.你有你的选择,然而你不要以为留下来是我的选择.我并没有,我从来没有选择什么,因为从开始就注定会是这样了."
"......"
"......"
"那么我们,......我们真的......就这样了吗?"
苏凛弯下腰,把嘴唇贴近蓝去非的耳朵,蓝去非隐隐感到了温暖的呼吸,就像盛夏夜晚的微风一样.
"阿蓝......你再仔细想一想,...你承认吧...我们从来就没有过怎样......."
蓝去非说不出话.
"不是吗?"
"我不知道!!--不要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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