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离————漠上离人
漠上离人  发于:2008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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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慢慢走近大门,伸手推门那一瞬那,他轻轻吸了口气。
我愣愣看着他,忽然不知道自己的心思了。
这次进去后,会怎么样呢?
快乐?亦或是悲伤?
我模模糊糊地想着,看着他,慢慢推开了门。
门内,有不少人。却是一片沉静。
第一眼望到的,是那个天生威仪的男子,那个男人的眼里,只有卧在火旁的人。他甚至没有抬眼看看进入的我们。
我再看过去,仔仔细细地看着很有些颓唐的人。
遇到过几回的女孩儿静静地坐在他身边,手里一根木棍,时不时拨拨火,看起来安详,似乎根本没把忽然出现的这一大群人放在眼里。
而她的身边,是那个琴师。
青青的两颊上有着不干净的胡茬,人挺瘦,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微眯着眼睛卧在地上,也不理身下就是污脏的稻草。
我看了又看,这个人,真的是主人正在找寻的人么?
没有人回答我的话。
聂谈梦终于抬起了头,朝主人微微一笑:"叶阳贤弟,好啊。"
主人慢慢走到火光的一侧,正对着聂谈梦而坐,温言道:"好。"
聂谈梦挥了挥手,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几个汉子就退去了。这里只剩下他,也许是殷离的那个男人,主人,我,还有女孩。
还是没有人说话,只有女孩子偶尔拨动柴火的声音。
聂谈梦自那一句话后,就再也不看我的主人了,他的眼睛直直盯着地上那个颓唐的人,仿佛眼神生了钉子,要把那人钉死当场,又仿佛是痛苦的丝线,紧紧缠绕着对方,却也让自己窒息。
而我的主人,直直地对着聂谈梦,火光的影子在他的面上游移,留下了莫测的阴冷。
慢慢的,气氛就凝重起来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女孩打了个呵欠,忽然朝我看了过来,做了个鬼脸:"你这样站着,累不累?"
我一愣,没有回答。
然后她又朝主人和聂谈梦的方向皱了皱鼻子:"喂,你们几个,一看就知道不是惯到这种地方栖身的人。想来找茬么?没事快点走,本姑娘要睡了。你们两个大男人杵在这里算什么?"
聂谈梦动了,他看了主人一眼。然后慢慢倾身,问地上那个人:"堂堂殷家的少爷,从来没受过什么苦的殷离,为什么会甘心装扮成如此的乐人流浪四方?离啊离,跟我走罢。"
阴影里,我主人的眉跳了一跳。
地上那个人大大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睁开眼。
我死死盯着他。
那双眼睛。
有些沧桑,有些无忌,有些颓唐,与当前的眼睛已经不一样了。
但是,我还是认得。
果然是他。
现在的殷离,是淬了火的剑,反倒与当年的纯明不同。
无赖无聊无奈的神情。
聂谈梦的嘴角微微下弯,露出了残酷的神情。
殷离笑着:"为什么好端端想要睡个觉也不成呢?"一边叹着,一边爬起身,拍了拍女孩的头:"乖,要不你先去睡?"
女孩侧头看他:"你们说话我哪里睡得着的。"一边小小抱怨着,一边转过头来凶狠地瞪着除我之外的两个人。
殷离又拍了拍她的头,女孩子想了想,起身慢慢挪到了一角,合衣睡下。
殷离盘腿而坐,正正坐在那两人中间。三人默默对坐着,中央是燃烧着的火光。
聂谈梦慢慢叹着气,伸出一只手:"离,跟我回去。"
他的手指在火光中显得纤长,在地上投下了黑暗的影子。
我又看主人。他的眉心慢慢皱了起来,却依然没有什么其他表情。
殷离微笑着,慢慢摇了摇头:"为什么?"
"为什么?"聂谈梦重复了一下,似乎觉得不可思议,"这还需要问么?你本就是我的人,你本当跟我回去。"
"殷离啊,姓的是殷,唤的为离。与聂兄无关罢。"殷离翻看着自己的手掌,表情看起来自若得让人生气。
聂谈梦笑着,笑得有些阴冷:"是么?我却识得,唤作这个名长着这个样子的人,是我的男宠罢。"
我主人的手指微微一动。
"是么?聂兄说笑,我却不记得了。"殷离抬头。在我眼中,他的神态真是无赖。
聂谈梦的神情有些狠厉:"哦?那么,看来有必要请殷离回去,好好回忆一下,看看能不能回忆得起来了。"
殷离微笑,笑得云淡风轻:"哦。那么,叶阳兄又为何而来呢。"
聂谈梦飞快地看了我的主人一眼。
主人笑了:"殷兄是我故友,听闻殷兄到此,叶阳越怎能不来相迎?"
殷离大笑:"殷离真是好命,故友知交恩客遍天下,随便就有人来认领。"他顿了顿,叹着气,直直看着聂谈梦,"聂兄,看来,今次如果你要带我走,叶阳兄必是不肯的。你打算为了你所说的男宠,与叶阳家直接翻脸么?"
无耻!
真是个无耻的人!
我的手都气得颤了,可主人还是平静,仿佛早就想到了会被这个无耻的人所利用。
聂谈梦盯住了我的主人:"哦?叶阳兄真的要为区区一个男宠而得罪聂家么?"
此言一出,所有的一切都凝住了。
我也同样盯着主人,看着他的反应。
然后,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他微笑:"殷兄与我相交时日虽短,相信也是可以卖命的好友。殷兄既然开口,我叶阳越定当相助。聂兄如果要强迫殷离走的,就是与我叶阳越为难了。"
聂谈梦神色阴沉得如同毒蛇,看着主人的神态也像正待噬人的蛇:"是么?"
一切都静了下来。
我只看到主人轻松的笑,聂谈梦冰冷的眼,而殷离若无其事的神态。
我暗暗握紧了腰间的短匕。
只那一个动作,就让我额角冒了冷汗。
聂谈梦没有看我,可是我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的震慑。
忽然有人叹气。
殷离的声音。
我瞪向他。
他把腿松开,靠向火堆,然后问聂谈梦:"聂兄为什么这么想要得到我呢?"
聂谈梦一愣。
"你说我是你的男宠,可是我却知道,聂谈梦的眼里从来没有哪个男宠有着多少价值。用过即丢弃的东西,又有什么了不得。所以,我又有什么了不得,聂兄要如此苦苦追寻?"
聂谈梦冷笑。
"聂兄人中之龙,如果说有弱点,弱点便是你自己罢。生来就有的争服之欲,生来就有的霸主之气,教你受不得一点挫折,承不了一次被骗。正是如此,我殷离才是你入骨之刺,入心之芒。聂兄,我说的是不是。"殷离挑了挑火,那火一下子旺了。
聂谈梦听着,眼睛看向殷离,却看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屏息。
这个时候的殷离,无谓得像在谈着别人的事情,是之前的那个他,却又有些不同。
"所以啊,聂兄之所以对我念念不忘,只不过是受了挫后,急着要证实自己。才如此苦苦追寻。聂兄,我说的是不是?"殷离微笑,火光中他的脸,看起来像块岩石。
聂谈梦的眼角,却突突跳了两跳。
"为了证实自己,要与叶阳家翻脸么?此次你来江南,没找到叶阳越什么错处吧?虽然不能说会落败,可是一旦针锋相对,聂家要受什么样的挫折,随便想想就知道了。更何况在这块土地上,叶阳越是地头蛇,而你,远离了能掌握的领域,可以发挥多少力量?聂兄,你并不是没有想过的吧。"
聂谈梦的脸瞬时有些灰败。
"我殷离对于聂兄,不过是喉间之刺,只要看开了,便也不在意了。如果要为了我,开展一场不知胜负的战争,聂谈梦,你说合不合算?"
聂谈梦的脸阴晴不定。
我再看那殷离,他的脸上平静无波,让人摸不清深浅。
而我的主人,微微地笑了。
聂谈梦忽然大笑,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角:"不合算的买卖,我自然不会做的。"起身便走了。
我呆呆看着他的身影。
多么奇怪。之前还有着噬血表情的男人,三言两语间就退却了。
走到门口,他忽然回头,冷冷看着殷离的身影,又倏地回身,推开门,大步走进了冷冷的月光中。
留下我,轻轻喘了口气,手也松了。
然后,我听到殷离微笑的声音:"谢谢叶阳兄。"
主人同样抱以微笑:"不谢。"
"若不是叶阳兄在此镇住了聂谈梦,今夜之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完结的。"他笑得纯良,可说的话却让人不齿。
"不必。聂谈梦如果真要带走你,的确是得罪了我叶阳越。我说的,不是假话。"
火光里,主人微微挑眉,样子清冷。
那么一瞬间,一切又静寂了。
主人直直"看着"殷离坐的方向,而殷离只是直直看着火光,似乎根本不在意主人的存在。
而我,慢慢地吸气,又握紧了匕首。
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忘记,对面坐的,是个怎样狡猾的人物。
第五章:似幻

壹:流水便随春远

有剥剥的声音,火光微微跳动着,是柴火的声音。
殷离痴痴盯着火光,说道:"叶阳兄,你我相识也不算久吧。"
"是的。的确不算久。"
"不知道为何,我一见叶阳兄,就有故交的感觉呢。"
‘"是的。我也是。"
"所以我很清楚,叶阳兄为何如此执着。"
"哦?"
"你看到我,便如同揽镜自照。只是我拥有殷兄所想要的一切罢了。"
"是么?"
"不是么?"
火光之中,两个人笑得都如顺水行船,谁看得到水下的动静。
"那么,殷兄之见,我想要的是什么?"
"你想要的?我只知道,我要的,是看到的天空让我飞翔,看到的地任我驰骋。叶阳兄你呢?当你看到我喝着酒舞着剑的时候,会不会妒嫉?会不会愤恨?或者,希望折了自由者的翼,要他从此也无法动弹,随着禁锢慢慢老去?"殷离的声音里,隐有几分恶毒。
"原来,殷离的眼中,似我如要折你翼的恶人,故此避之不及?"主人的声音里,有几分疲态。
"不。当然不。"殷离的声音一下子又变了,变得那么漠然,好像谈的是别人的事情。
主人的眼角不自觉地挑了挑,他的气息那么平缓,神态平和。我却看得穿他心底的异动。
有什么可以让叶阳越动容?
目前而言,好像只有他面前的这个男人了。
我微微吐着气。
忽然也为殷离接下来要说的话而紧张了。
在他的眼里,我的主人,叶阳越,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为什么,要枉顾他眷顾的眼睛,一径地往未知的世界奔跑?
为什么,不懂得珍惜和爱护相对的那一份珍惜爱护,却要当成腿下的乱石,无谓地踢走呢?
这样想着,我紧紧盯住了火光前的那个沧桑男子。
殷离叹了口气:"叶阳兄,你我既如故人,自然知道彼此心意。对于叶阳兄而言,我是你心中的那个希望。你所希望的一切,全在我的身上。我虽然出身名门,却照旧叛逆,没有良心地根本不管家中之事,甚至因此求弟弟放我解脱,为此宁愿切断与殷家所有联系。我是一个叛徒,偏偏拥有难得的自由。而你叶阳越,眼有残疾,心中想望的却要被心爱的人与事牵绊,你走的每一步路都那么艰难,一肩要挑起一个家族的兴衰。正是因此,叶阳兄才特别想过如殷离我这样的生活吧。"
我真想跳了起来,指着那个人的鼻子就这样骂:"殷离,你不要把你自己的龌龊想法套到爷身上!"可惜想到底还只是想。我知道主人是不许我这样没礼貌的。所以我只是紧紧握起拳头,狠狠瞪着那个男人。
主人叹了口气,温文地问:"那么,还有呢?"
"我是叶阳兄的一个梦,可惜只是一个梦而已。叶阳兄到底与殷离不同,你所想得到的远比殷离要多。殷离自私,所要的只是一己之乐而已,叶阳兄要的,却是一家的温饱富足。所以说,你我只是相似,却不相同。叶阳兄不知道看不看得透?"
"看得透如何?看不透又如何?"
"你所走的道路,与殷离不同。若我今天请求叶阳越离开江南,陪我远赴大漠,叶阳兄,你肯是不肯?"
主人笑了,笑意里透出一点点苦意,却把我的心慢慢冻结了:"当然是不行的。殷兄,你的眼睛真是毒辣。"
他的笑容那么无奈,笑得那么真。
我的心抽搐起来。只有在这个人面前,主人笑得毫无防备的样子。再多机心,也被掩在快乐的后头了。
只是现在品味起来,这份笑容,到底有多少快乐?或者只是饮鸩止渴呢?
越快乐,越悲伤。
是么?真的么?
是我们所有人,禁锢了主人的翅膀?
"既然如此,你我终是陌路。叶阳兄早已习惯飞旋于天空这一端守护家人,而我殷离却终生注定没有落脚的地方,一辈子就是流浪一途。叶阳兄,何必执着于我呢?揽镜而照相似的那个人,是无法留下来帮助叶阳兄分毫的。"
"你这是在劝服我吗?"
"何必要劝服呢?叶阳兄又不是傻子,自然早知道结果。性子已经养成的野鸟,是无法让它待在笼中的。"殷离也笑了,笑得居然也有些苦涩。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什么鸟不鸟的!我根本什么都不懂!
但是看着主人的眼睛,我的眼慢慢地模糊了。
是么?真的么?
寂寞地望着笼外的天空的那只鸟,是被我们折了翅膀禁锢的么?
当它看到偶尔留连的自由同伴时,又是怎么想的呢?
一低头,有火光在眼角燃烧,温热的东西掉下去,同样燃烧着小小的光芒。
我不想让他知道。
我知道,若主人听到我流泪,他温柔的心必要伤痛。
虽然不管什么时候看他,他永远淡定自持,但是我知道,我知道淡定是用什么样的毅力换来的。
所以,无论如何,我决不让他听到我流泪。
这样想着,我抿起了唇。
感到了一人的视线,只有一人会这样看着我了。
殷离。
他在微笑,朝我。
"冷露,你和所有人,是叶阳兄温柔的禁锢,心甘情愿的牺牲啊。"
我瞪大眼睛,好想把他的嘴巴封起来!
然后主人笑了,慢慢回身,拍了拍我的脑袋。
他的掌心很暖,罩着我的发,让我的眼前一黑。那一刻,心热热的。
当他手离开的时候,我看到那两人的笑。虽然不是对视,却有一样的笑意。
从眼底慢慢泛出来的,浅浅的暖色。
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从来没有这样清醒的认识。
他们,的确是揽镜而对的对象。
在这个世上,最懂得主人的那个人,一定是殷离了。
我的手紧紧握住了。
我糊涂了,这一刻,我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火光继续燃着,殷离又慢慢躺了下去。
火光中,他的脸色有点苍白。
主人听到他的声音,动了动:"殷兄,你......怎么了?"
"或许是前半生太好过了,所以这些日子来总是容易累,无事,我躺躺。"殷离朝我点了点头,"冷露,还不带你家主人离去么?这里阴气重,对他身子不好。"
我一愣。
主人慢慢抬手,止住了我。
我屏息。
到底放手还是不放手,就在一念之间了。
我说过我已经糊涂了,我看不到主人的决定,我只能等待他的一个手势,然后再继续。
主人慢慢站了起来,走到火光前面,站到了殷离的前面。
他微笑:"殷兄......"

贰:行去终与谁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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