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泥娃娃
泥娃娃  发于:2008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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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够狠!你们都够狠!"洛玉箫狠命地把剑摔在地上,"得不到的就毁了他,得不到他就杀了他,为什么!我只是不想他继续沉沦下去,我想要他振作起来,我只想找回我见过的那个骄傲得仿佛凌驾众生之上的暗漓,现在的他......已经不是我的暗漓了。"他冲过来,握住暗漓渐渐冷去的手,"你醒过来,你醒过来啊,我把夜魔教剩下的人都还给你,我把一切都还给你,我帮你恢复武功,你醒过来啊......"
"够了,放手吧。"苏宁凄然一笑,"穆易伤他伤得够重,可你又做了些什么?七王爷......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比如......"他也把后半句话吞进腹中:比如无忧对我用情至深,甚至你让我们有了肌肤之亲,可我的心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只是苦了无忧......
"放手吗?"洛玉箫沉静下来,松开了手,"你们走吧,他......不愿意和我在一起,真的是不愿意......"他突然嘶吼,"为什么他心里会有你?你身边明明有个无忧,他却还是只念着你!他甚至可以为了救你的无忧派出自己的侍卫,让自己几乎死在穆易手里,为什么他要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他梦里都念着你?"
苏宁苦笑:暗漓梦里念的那个宁哥哥怎么会是我?他怎么会是因为我救无忧?他救无忧,仅仅是因为他想救,仅此而已!暗漓心里的人究竟是谁,恐怕是谁也不知道的难题。但他至少已经知道一点,暗漓想要的,只不过是能够做他自己,也是仅此而已。
他抱着暗漓向门外走去,暗漓安静地躺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三个月后,再次对殷国出兵的洛玉箫得到消息,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他们十四岁的小女儿出现在夜魔教旧址千莲山下。他默默地饮下一杯酒,对自己说:"我放手?凭什么要我放手?为什么我要......放手......"
24
阳光灿烂地撒遍整个幽谷,空气中弥散着银莲花甜香的味道。
坐在开满紫色花朵的棚架下,对面是亲昵地靠在一起的无忧和暗漓,苏宁不禁叹了口气。刚才去山下的小镇买米,得到一个似乎并不在意料之外的消息--殷国亡了,穆易和太上皇穆远航成为蜀国的阶下囚。
那一天和无忧会合后,两人便改了装扮做夫妻、又把暗漓改了女装做女儿一路到了千莲山,因为这千莲山的顶峰上有暗漓离不开的落星草。他给暗漓吃的假死药是无忧配的,本对身体无害,但当时暗漓已经到了极限,昏迷的时间长到连无忧都开始担心他再也醒不过来。但他究竟是醒了,只是再也不可能恢复武功,这乱山之中的幽谷,凭他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去了。
在无忧妙手调理下,暗漓似乎在一天天的好转,对于恢复武功的事情,他绝口不提,每日里在跟着无忧转来转去,种菜侍花、配药吹箫,甜润的笑声时时回荡,仿佛从来没有过从前,也从不担心以后。只是真的苦了无忧,他爱苏宁,却也真心地喜欢暗漓,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暗漓的身上,每晚与暗漓在一起休息,白天陪着他开心,连与苏宁说的话也有限。
虽然与无忧亲密无间,但暗漓拒绝和苏宁亲近,对于无忧有意的成全也视而不见,除了必要的说话之外,甚至不对他笑一笑。没有怨恨、没有痛苦,只是完全的漠视。这一年多,苏宁只清楚地知道了两个字"错过",是的,那份感情真的是已经错过,再不可能挽回。
虽在山谷,外面的消息却也能时不时地听到,这一年多时间,洛玉箫回国被正式封为太子,然后再次攻打殷国。穆易接回穆远航,父子联手想要挽回败局,但江河日下、一泻千里,所有的努力都不过是把被彻底打败的时间推迟了一些而已。他们忙着为家为国,自然没人再顾寻着找暗漓。苏宁觉得这样一辈子隐居下去也好,即使没有爱,却也没有了恨,至少无忧和暗漓在一起是快乐的,这就够了......
听苏宁说殷国亡了,暗漓笑了一笑,轻轻地偎进无忧怀中,唱道:"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那是无忧喜欢唱的曲子,他竟也学会了。眉眼间的倦意渐渐浮上来,他苍白的脸仿若冰雪,在这艳阳下似乎可以轻易化去。算来他已经十八岁,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出一个成年人的样子。
无忧搂着他单薄地身子,柔声道:"累了是不是?回房里去,喝了药再睡一会儿吧。"满眼的爱意,恍然有了些慈母的味道。
暗漓撒娇似的抱紧他,笑:"无忧哥哥,以后我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睡,不是么?"
无忧眼色一暗,强笑道:"睡多了自然也不好,不过你身体不好,多睡些自然是好的。"
"好," 暗漓明了似的一笑,"我去睡,你抱我进去好不好?"
"好啊。"无忧果然抱起了他,看一眼苏宁,转身向木屋走去。
苏宁却呆住,那首无忧唱来缠绵多情的歌,暗漓唱出来竟隐隐带着几分近乎残忍的喜悦,他不在意殷国亡了,他是真的不在意吗?更让他呆的却是无忧的一句:"阿宁,他的时间不多了。"
怎么会不多了?苏宁小心地拔下冰雪之间的那一株雪白的落星草:有了这草不就可以维持他的生命么?为什么他的时间会不多了呢?无忧一定在开玩笑。他笑一笑,慢慢走下山峰,步履维艰。
返回木屋,却远远地看见花架下多了数十的人。兰色制服的侍卫簇拥着中间锦衣的高大男子,男子怀中抱着的,分明是暗漓,一身雪白的杉子在风里翻飞不已。
看他走近来,暗漓在洛玉箫怀里开了口,声音出奇地慵懒、妩媚:"宁哥哥回来了,你看谁来了!"
谁来了,自然是七王爷洛玉箫,带着已做了阶下囚的穆易。无忧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只有眼中隐隐透着焦灼。暗漓倚在洛玉箫怀中,雪白的小手玩弄着他的手上的扳指,笑得风情万种。
那般美丽的人儿,谁都想多看上一眼,但抱住他的既然是主子,那些侍卫们便自觉地低了头不看。
待洛玉箫打了招呼,暗漓向着苏宁笑道:"殷国亡了,我的易哥哥啊,为了活命,自然带了他来这里找我。知道这个幽灵谷的,除了你我,可就是他了。"眼波一转,瞥见穆易竟然毫无愧色,不禁笑了起来,越笑越甜、越笑越媚,把头依在洛玉箫胸前,他微微地笑:"我在等你们,你们谁赢了我就跟谁走。七王爷,既然你得了这天下,我跟你走!"低垂了头,斜斜瞟向苏宁的眼神却透出一丝希冀。
本来想送给他和无忧的花散落一地,苏宁也不知道该怎样回应暗漓。他没有把握战胜这些侍卫,更没有把握同时带走被制的无忧和没有武功的暗漓,难道......又要失去一次暗漓么?可是又怎么能抛下无忧?
看清楚他眼中的犹豫,暗漓抬眼向着洛玉箫笑了,洛玉箫的眼里是惊喜交加,也许他从未想过暗漓会这么甜美地对着他笑。他捧起暗漓的脸,柔声道:"你不恨我了吗?"
暗漓白嫩的手指抚过他的唇,甜美地笑:"这一年,我想得开了。我的武功废了,凭我自己飞不起来了,他们......保护不了我,只会想把我幽禁在这深谷里。得不到的我永远得不到,又何苦不珍惜在眼前的?"
"暗漓!"苏宁几乎想要冲上来把他抓进自己怀里,他看见被侍卫押在一边的穆易是同样的眼色。但穆易是不能动,而他,顾忌的是贴在无忧项间的单刀。
那卿卿我我的一对可没空看他们的表情,洛玉箫喜悦无限,连说:"只要你肯在我身边就好!"低头便吻向暗漓的唇,暗漓笑着把掌心贴上去:"你先带我离开这里,我住腻了!不过,我要做一件事情!"他推开洛玉箫的手,走向桌子,倒了半杯茶,又从怀中拿出个小小纸包,把里面的黑色粉末尽数倒了进去。
扫一眼戒备中的侍卫和惊愕的洛玉箫,他笑:"放心,我才不会自杀,到手的荣华富贵不享,我笨么?"起身离了桌子,他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剑,走到无忧身边甜甜地在无忧脸上一吻,笑道:"无忧哥哥,这天下,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说着喜欢,却将剑刃抵在无忧项间,回眸向苏宁一笑:"宁哥哥,今天不是他死就是你死,自己选一个!"
甜美的笑容比往常多了浓浓的邪气,苏宁做梦也想不到他会这样做,仿佛没有了知觉地问:"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我对你不够好么?无忧对你不够好么?"
"好啊!"暗漓娇甜地笑,"可惜的是,我是个妖精,见不得别人得到我得不到的东西,我得不到的,你们也休想!我怎么会给你们机会白头到老、忘记了我?是你喝了那茶,还是让我杀了他?不如......"他忽闪着一双大眼,"我杀了他,你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出手,说不定还能杀了我为他报仇呢?"手腕一用力,无忧项间皮破血出。他原是个对自己就无情的人,何况是对别人?
无忧被点了穴道不能动,目中泪花转了又转,哀伤地看着眼前绝美的少年,那么冷、那么凌厉,怎么会是那个会在他怀中撒娇的小暗漓?
苏宁惨然道:"好!好!我看错了你,我真的看错了你!放了他,我喝!"伸手端起那半杯茶一饮而尽,只觉得那不是一杯茶,而是一团火,一路从口至腹的点燃下去,痛得再也站不住,扭曲了脸伏在桌上。他竭力地抬头看着那个美艳的孩子,喃喃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让我琢磨不透,你总是让我失望?"
暗漓松了手任短剑落在地上,返身回到洛玉箫身边,顺从地让他打横抱起向谷外的方向走去。走了不远,他从洛玉箫肩上探出头来,看着苏宁已经无神的眼睛,他轻盈的笑了:"因为,你也总是让我失望......今后,我的生命与你无关......"
无忧僵硬地坐在椅上,眼睁睁地看着苏宁的头垂了下去,两行清泪瞬颊而下,而暗漓,就那么决绝地走了,连头都没有回过。

项间的刺痛渐渐消失,本就不深的伤口血液早已凝固。夜幕渐渐的沉下来,无忧觉得泪已经流干,心中空空的似乎再没有什么可以跃动,那个美丽的孩子、那个狠毒的孩子,他怎么会下这样的毒手?怎么会!身上一松、穴道终于自解,他不顾一切地扑向苏宁--苏宁的身体还是温暖的,鼻息均匀地起伏,只是睡着了。
他呆住,然后发觉怀中多了一张丝绢,绢上是暗漓的字迹,端庄秀丽也刚硬,上面写道:"无忧哥哥,谢谢你和宁哥哥给了我这段时间的快乐和自由,我爱你们。可是分别的日子不会太远了,无论他们谁赢了都不会放过我,除了去地狱,我无法逃开。无忧哥哥,你对宁哥哥用情至深,暗漓自不会令你伤心。宁哥哥所饮毒酒一日即醒,但会洗去他从前的所有记忆,当然也不会再记得我。自明日起,他的生命里只有你一人。祝无忧哥哥与宁哥哥白头偕老、恩爱永持。来生,我愿做一只鸟。"
无忧手一松,雪白的丝绢轻轻飘落,如雪,坠地无声、亦无痕。
昏迷中的苏宁迷迷朦朦中觉得眼前有一扇门缓缓打开,眼前是一片鲜花绿草,白石清溪,自己变成了八岁时的模样,因为找不到回去的路嘤嘤哭泣。
一个小小的、美丽如天使的孩子出现在他面前,轻轻地问:"小哥哥,你为什么哭?你饿了吗?是不是迷路了?"
他痴迷地看着那个天使般的孩子,忘记了哭泣,那个孩子叫小夜,小夜叫他"宁哥哥"。相见的那一刻,一朵火焰金莲在他们脚下悄然盛开、然后缓缓凋落,天使般的小夜拉住他手说:"宁哥哥,人家说,看过火焰金莲开放和凋谢的情侣可以相爱一生、不离不弃。宁哥哥,长大了,我们做情侣好么?"
他响亮的回答:"好,小夜是天使。苏宁长大了,会练好武功,保护小夜一生一世......"是的,那是一生一世的承诺,人生能有几次那样郑重的承诺?他知道只有那一次,虽然当时他还是个孩子。
他们一起在林间快乐奔跑,他是小夜见到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人。但是分别很快来临,夜魔教毁灭那一场腥风血雨封闭了苏宁的回忆,所以小夜再也没能等到他的宁哥哥回来。原来小夜等的那个人他,小夜魂里梦里念的人就是他!可笑他还一直想让小夜忘记了他的"宁哥哥",来看看自己!可笑啊!他想要对着梦里的小夜解释,却只听到暗漓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地叹息:"你啊,终不是我的宁哥哥......"
那张脸渐渐隐进黑暗,苏宁的世界又是伸手不见五指。
"小夜,不要走,不要走!"
无忧听见这样的大叫,回头看一眼苏宁,拣起那方丝绢凄然一笑:"小暗漓啊,你再聪明,也不可能安排人的感情。是你的,总是你的,我强求不到,也不要!" 他抬头往向窗外,望向那深蓝如绸缎的天幕,也望向那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黑暗。
苏宁醒来的时候,面前放的是一方白绢和一张纸,白绢是暗漓的笔迹,纸条是无忧写的:"找他回来,他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好好陪他。我去找属于我自己的幸福,勿念。"
高逾百丈的断情崖,是千莲山南侧的绝壁,刀劈斧削般的石壁上横生出些突兀的石棱,在迷朦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很少有人敢站在崖顶向下看,崖间的雾气不断变幻缠绕,有如怨灵,加上风在山间疾灌,尖锐如鬼啸。任何人都可以想到,从这崖上跳下去,仅仅在掉落的过程中就会被那些突出的石棱碎尸,更不要说掉在这么高的崖下会摔成什么样子。
数十侍卫簇拥着一名高大男子走了上来,即使是怀中抱着一个人,他也并不觉得吃力,何况怀中的人是他梦萦魂牵的那一个。
到了崖顶,洛玉箫看了看怀里微闭着眼睛的暗漓,点了点他的鼻子:"醒醒,到了,暗漓,这个地方风景还不错!"
暗漓突地睁开眼,目光中多了一丝丝的冷:"我父亲死的地方,自然风景也是不错!"
本沉浸在他的甜美中的洛玉箫凛然一寒,却见他推开了自己的手跳到地上,想要伸手抓住他。暗漓回眸一笑,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明亮晴澈,淡淡在阳光下呈现一种幽蓝,三分喜悦,七分厌倦,凝成十二分的风流绝艳,但飞舞的雪白纱衫子衬着苍白的脸色,又仿佛要融化似的脆弱。
伸出的手又收回,心中有什么东西渐渐地开始碎裂,绝望如藤,渐渐地牵绊、缠绕、收紧,洛玉箫竟再鼓不起勇气伸手揽他入怀。
暗漓笑着,走到被两名侍卫挟持着的枯瘦老者面前。那老者面容已经枯萎,但依然可见年轻时候的风采。看见暗漓,他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嚅喃道:"你......你......"
"穆远航,再说一次,我叫幽兰夜!我是幽兰情的儿子!"暗漓嬉笑着,却伸手一掌煽在他脸上。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力气,但这一下用尽的是全力,打下去他自己几乎摔倒,穆远航却没什么损伤。暗漓也不恼,只是笑:"你瞧瞧,我有多少象我父亲哦?我父亲从来舍不得打你,对不对?我父亲爱上了你,他付出自己的全部感情来爱。你说你愿意和他厮守一生,可你那父皇用上太子之位做诱惑,你就出卖了他!害得他成了被唾骂的罪人,逼得他跳了这断情崖。你看,"他的手指向雾气弥漫的崖下,"穆远航,你看啊,那是我父亲的怨气和恨意变成的怨雾,你看到了吗?他就在崖下看着你,等着把你撕碎,等着把你千刀万剐,你去是不去?"他语气凄厉起来,可还是那么天真的笑着,双目流波。
穆远航被侍卫架着才没有瘫软在地上,看都不敢看那山崖一眼,不住道:"不要,我不要,不行,幽兰,我对不住你,你原谅我,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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