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凌你别理这不可理喻的疯子。"老麦马上骂了回去。双方没有一个是易与的,越骂越难听,凌晨嘴里咬着筷子,眼珠骨碌碌转。
"安静!"门外传来一声冷哼,音量不高,却让众人都安静下来,"这么晚了,闹什么闹!"
来人所穿衣物是丝绸所制,瞧起来绝对比室内诸人高上一档。眉冷目细,双唇薄削,一脸无情苛刻之相。见到此人,老麦管二不敢多口,凌晨心下叫了声苦,安秀才却是大喜,忙趿着鞋子巴了过去,"赵爷,都入夜了还惊动您,可见这几人闹得如何不堪。小凌还把饭带进屋里,晚生实在是忿不过他目中无人......"
赵爷冷冷一挥手,"一个巴掌拍不响,会闹成这样你也有份。"
安秀才涨红了脸,却不敢抗议,吃吃道:"是......晚生是有份,只是被这些不长进的东西连累......"
老麦与管二都哼了声,只对来人有所顾忌,不敢开口。这赵爷虽只是一中级门客,却是全总管的小舅子,他那边话一说,全总管应下来,这边就要倒霉了。
"都是一群废物。"赵爷也哼了声,目光在凌晨身上一转,"你,晚饭给我。"
"赵爷......"少年哀叫起来,"区区好不容易才从李叔那里要来的......"
"别拿老李来压我。你这晚饭不拿走,纷争还会继续下去。是你自己没赶上晚饭,本便不该为你另开小灶的。"赵爷说着,哼了声,对凌晨着实看不顺眼。只是大小姐目前还算喜欢他,不便直接非难于他。上次想借冷月环之便将他赶走,结果不了了之,"好了,就这样。再闹我便请总管将你们逐出门去。"
四人身为谢府最底层的门客,地位只比奴才们高上那么点,常被上级门客们侵凌。对赵爷的话,更是完全反抗不得。
少年眼睁睁看着才吃了几口的晚饭又被人端走,忍不住揪着脸,哀怨丛生。安秀才见闹成这样,双方都没讨得好去,也是郁闷,又缩回被窝去。
老麦见赵爷已走远,见凌晨那一脸哀怨,便撞了撞管二,"喂,你床上东西去拿过来。"
管二哦了声,拍拍脑袋,爬到床上扒出个纸包来,递给凌晨。
"这是?"凌晨接过,顺手捏了捏,只觉又冷又硬,怀疑管二又去哪里捡了石头。打开看,却是几个馒头包子。
管二只是憨憨笑着,老麦解释道:"晚上见你没回来吃,为防万一,管二去外面买的。本来见你带了晚饭,以为用不上,现在正好给你充饥。"
凌晨眨了眨眼,他是八面玲珑的人,此时却有些呆了。
并不是没人对他好,但那些人对他好是应该的,少年一向受之无愧。因为他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他的回报。但这种无缘无故的好,却从不在他理解范围。
拿起馒头看了会儿,少年郁闷地撇着唇咬着牙,"又冷又硬,跟石头一样,区区的牙齿真可怜。"
"有得吃你还嫌,不然这么冷的夜,你自己出去买吃吧。"老麦哼了声,管二也抓住少年的脑袋又用力开始揉。
"真的很难吃!"少年咬了两口,大翻白眼,"既然记得帮我买吃的,怎么不买个烧鸡回来,就算冷了也没问题~~~烧鸡啊~~"
"你这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老麦见少年看着空中口水直流的神色,不由气结,"下次你给钱,我们就去买。吃白食的人没资格挑剔。"
"什么吃白食。"啃了半天,将又冷又硬又难吃又没味道的馒头啃完,少年突然噗哧笑了。
"你笑什么?"老麦睨眼,怀疑少年会说什么好话。
"区区只是想到一句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话没说完就被老麦掐住脖子。
"你说我们是屠狗辈,我先屠了你再说!"
"呃呃!"凌晨用力挥着手,"放开,等我说完......"
"还有什么好说!"老麦暂时放手。
"区区是想说,让我们去当屠狗辈吧。"少年笑了起来,酒窝浅浅的,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故弄玄虚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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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肉滚三滚,神仙也下凡。
"真的成了屠狗辈了。"老麦说着,抽了抽鼻子,一脸陶醉,"好香!"
管二杀狗溅了两手血,用雪抹手,冻得格格跳,直呼好冷,"只有我一人杀狗!"
"我帮你们找到狗和锅还有这个煮东西的地方啊。"凌晨说得理直气壮,完全看不出刚才管二杀狗时他一人跑到旁边干呕的狼狈相。
"不过,你也跟过来干嘛!"老麦瞪着安秀才,"别忘了小凌的晚饭就是被你弄没的。"
"如果没有吾,你们有机会在这吃狗肉么?你们该感谢吾才是。"安秀才脸皮甚厚,刀枪不入,看得老麦想冲上去给他一顿好打。
"好了好了,寒夜相聚即有缘,别计较太多。"凌晨边说边向老麦使个眼色,将他拉到一边小声说:"不让他来小心他告密,让他来,吃人口短,他自己也有份,总不会把自己也卖了出去。"
老麦脸颊抽了下,哼道:"小凌,我真小看你了,你倒真是能屈能伸的老油条。"说话虽有不甘,却不再反对。
"天下哪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呢。"凌晨说到这,目光一黯,又开心笑了起来,"不过你难道现在才看出么,区区本来就是久混江湖久经阵仗的人!"
少年说起话来洋洋自得,眉飞色舞。老麦瞧了他会儿,突然问道:"小凌,你有姐姐么?"
"啊?"
"我突然发现,你这小子不嘻皮笑脸时,长得也是很不错。如果你有姐姐,正好嫁给我,我们结个亲家。"
凌晨闻言哭笑不得,半晌才啐道:"我怎么知道那个抛弃我的爹娘有没另外留种。不过,如果真的有个长得象我的姐姐,这等国色天香,要送去孝敬皇帝博君宠才是,哪会嫁给你。"
"你这小子真是顺杆爬墙,还国色天香,想得美哟你!"老麦爆笑出声,顺手给他一记响头,却被他避开。
"说起来,好象最近真的会有选秀。"安秀才目不斜视地看着锅里的狗肉,不知从哪里拿出双筷子和盘,不时戳戳狗肉,"王家已经做好准备。"
他这话一说,管二和老麦脸色都黯了下来,"这次只怕真的避不过了。"
"什么事啊?"少年好奇地看着三人凝重的脸色。
老麦勉强笑了下,拍拍少年肩,"你知道也没用,好好逗小姐开心就是你能做的事。"
"谁说区区知道没用......哦,区区明白了,大小姐被指名参加选秀是吧?"
"不全是。"管二哼了又哼,终于暴喝:"那个该死的祈世子!!"
"祈世子?!"凌晨正在添柴,闻言瞪大眼,手直接碰到锅子上,哇啊惨叫了声:"痛痛痛......"
"真是笨蛋!"老麦和安秀才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
凌晨从牙缝里咝咝吸气,还没回过气来,手被管二抓住,"烫得挺严重的,来。"说完,将少年的手埋入雪堆,"冰一下比较好。"
可怜凌晨气还没顺回来,又被冻得险些再次惨叫,只顾及深更半夜将人吵醒就完蛋,这才将叫声吞下。脸色惨青语带哽咽泪眼汪汪地看着壮汉,险些一口咬上去,"管二我跟你有仇么!!"
管二憨憨地笑着:"现在手不痛了吧?"
"冻都冻僵了还痛什么。"少年无限哀怨地看着自己红得发紫的手掌,咬牙切齿。
"谁教你自己不小心烫到。"老麦兴灾乐祸地说着,伸手在锅里翻了翻。
"啊啊,你不痛啊?"少年看得脸皱起来。
"我这手当然比你那细皮嫩肉强多了。"老麦得意笑着,拿出一块扔给管二。管二手忙脚乱地接上,拿在手上不停扔来扔去直吹虚气。少年见老麦又拿了块要向自己扔来,忙一溜烟跑开,"我不吃了,都给你们吃。"
他跑出会儿,又跑回来,对老麦说:"老麦,前面那个院子,我刚才看到后院有人进进出出搬着什么东西。这么冷的晚上,有什么要现在搬的?"
老麦咦了声,一脸讶异,"我也不知道......这么晚才搬东西,或者有什么缘故--你别去瞎折腾!"
"什么瞎折腾。"凌晨有些不高兴,用肘子拐了拐他,"我就不信你不好奇。"
"我当然不好奇!!"老麦瞪回,义正辞严理直气壮。
之三
"只不过必须盯着你这容易惹事的小子,免得又给思危居惹麻烦。"趴在北鸿院的墙头上,老麦如是说。
管二身子太壮,爬不上去,急得直跺脚,小声道:"喂喂,你们看到什么了?"
"美人赏花,月下出浴。"凌晨也趴在墙头,笑嘻嘻说了声。
"真的?"管二跳得更厉害,大有把凌晨一把拖下墙自己替代上去的神色。
凌晨斜了他一眼:"当然--假的。这种天气,谁会月下出浴。"才说着,就被老麦敲了个头。
"别逗管二,他大叫出来大家都会惨了。"
安秀才蹲在墙角下,才不管上面两人,一人吃狗肉吃得唏哩哗啦。
"又来了。"凌晨突然小声说着,示意下面两人安静。老麦眯起眼,果然见到两人抬着一个箱子进来,箱子份量也不如何重,两人抬得很轻松,一路说说笑笑。
"是查道,田洪。"老麦看清来人,向少年道:"他们都是外院护院的。一般不管什么差事,大概是临时找来帮忙。看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真是重要的东西,哪会让两个外院护院来搬。老麦打了个哈欠,觉得无聊。
"真的没什么重要?"凌晨不信道:"那为什么要这个时候才搬。"
"可能店里货送到时晚了,没地方放,只好放到府上来吧。你去东市转一圈,那边半夜才是最热闹的,交货的,送货的,比白天热闹多了。"
"哦......"凌晨这才恍然大悟,"老麦你半夜果然经常跑出去啊。"
"你......你胡说什么,我也是听人说的。"老麦正想继续分辨,听下面管二在叫:"安秀才你这混蛋,不要把狗肉都吃光,留我一份!!"
"哎呀,狗肉狗肉!"老麦忙跳下墙头,去抢狗肉,留凌晨一人在墙头上,哆嗦了会儿,在喷嚏快打出前,也滚下墙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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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鸡飞狗跳,全总管在怒吼:"我昨天买回来的狗呢?我花了十两银子买回来的狗怎么不见了?!"
思危居里的三人噤若寒蝉,将呼呼大睡的凌晨用力摇醒,"小凌,老实说,昨天我们吃的黑狗是不是总管的那只?"
少年将头死蒙在被子里不肯醒,含糊道:"好象是的......我要睡觉......"
三人大惊,合力扒开被子,"你给我说清楚!总管买的狗你也敢动,你不要命了是么!!"
"冷冷冷。"少年见抢不回被子,只得飞快地将所有衣服都扒到身上,这才大大打了个哈欠,一脸迷糊地看着三人,"黑狗肉好吃啊,不是么。"
三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少年笑嘻嘻道:"现在不是我们吃了没的问题,而是你们有没好好善后毁尸灭迹的问题。反正昨夜天寒地冻,不会有人看到我们的。"
"这......"三人努力回想,想确定昨晚有没好好善后,无奈吃得太饱了,有点想不起。
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接着房门便被推开,赵爷陪着总管踏了进来。
安秀才一脸谄媚地凑了上去,"全爷,赵爷,什么风把您们吹来了。"
总管哼了声,不说话。赵爷道:"就是这小子,昨晚闹事,将晚饭带进房里来,跟小安大吵一架,被我将晚饭拿走。他定是记恨于心,将姐夫的狗杀了泄恨。"
"喂喂,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无凭无据怎么可以说我杀了全爷的狗!"凌晨跳脚。
"没证据么?所有人里只有你一个最可疑。一个人肚子饿了,会干出什么事天才晓得。"
"区区当然有吃东西啊。"少年扒出已经硬成石头的馒头包子,"这些是昨天下午管二买的,我吃了这些东西才去睡的,这么冷的夜,哪会大风大雪里跑出去......不过这样说来,原来赵爷你拿走我的饭,就是希望我肚子饿下跑去杀了全爷刚买的狗么?"
"不要胡说!"赵爷狼狈地叫了起来,目光在室内一转,落在安秀才身上,"小安,你说,这小子昨晚有出门么?"
"赵爷。"安秀才继续笑得谄媚,"你知道学生睡得早,昨晚你来时学生已经安寝了,所以后来他有没出去学生真的不知啊。"说到这,突然停下来,一脸愤愤不平地告状,"不过这小子真的一点都不长教训,才被赵爷你教训过,你才走,他们又在屋子里闹了起来,什么馒头硬得象石头难吃不能吃什么,打来打去,足足吵了大半夜,吵得学生几乎都没法睡觉,真是太过份了!!全爷赵爷你一定要好好管管他一管,不要天天跟这两人在屋里闹腾!!"
赵爷问安秀才,便是想让安秀才为自己作证,没想到安秀才这浑物根本没体会到他用心,这种时候也只记得告状。这状一告,等于落实凌晨昨晚没出门。赵爷狠狠瞪了安秀才,不甘道:"姐夫,你的狗不见了,总与这小子逃不开干系。你别听这小子狡辩,拉下去打一顿他就全招了。"
"你要屈打成招!这府里还有天理可言么~"少年大声叫着:"我凌晨对天发誓,我若有吃一口全爷的狗肉,定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就算死了也要在地狱里为全爷的狗偿命!!"
这席誓发得恶毒,同屋其他三人脸上都有点别扭--小凌没吃狗肉,他们三人可是有啊,有必要把誓发成这样么。
"你以为这牙痛咒发发就有用?什么是天理......"赵爷哼了一声,却听一旁有人娇滴滴道:"是啊,什么是天理呢?"
他回身,却是谢峦身边的侍女绿浓与大小姐身边的侍女红绡。
管二一见到绿浓,就眼睛放光,磨磨蹭蹭要往前上,被老麦拉住。
她们二人虽只是丫环,但长年伴在主子身边,说的话有时比总管还管用。赵爷当然不敢得罪她们,打了个躬道:"两位姐姐今日怎么到了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是什么地方呀?"二女巧笑倩兮。
绿浓道:"我是来找人为爷准备膳食,路过这的。"
红绡道:"小姐醒来有事,着我来找小凌。"
二女笑盈盈道:"我们可以走了么?"
"可是......"赵爷心有不甘,还想说什么,却被总管打断,"好了,也不过一条狗罢了。"说完,向少年笑笑,"你好大的面子啊。"
少年耸耸肩,露齿一笑。正值朝日初生,阳光下,耀眼无比。
走在小径上,少年问红绡:"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红绡打了个哈欠,"哪有什么事,小姐还没醒呢。是丽娘路上见赵大和总管边走边说这次一定要将你赶出去,怕你吃亏,找了我和绿浓来。也幸好事不太大,我们才有这面子,不然真的只有惊动小姐了。"
"好姐姐,我就知道你们最好了,回头我好好谢谢丽娘去。"少年眉开眼笑,嘴巴象抹了蜜一般,"不然此时我定是体无完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