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锋又是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安辛抱着小云转过身,冷笑起来。早就知道是如此,不然怎么会让你这块青木头轻易得到九音?好啊,今晚就与他做个了结。
是的,决不受人摆布,即使对方是他也不行!
又是子时,为何总要等到子时?此时一幕幕血腥的景象在临海眼中闪过。一条刀痕惊心动魄地横在他的眼角处,银白凄惨的月色映得他这样轮廓分明的脸有些阴森。青锋提着自己的长剑看着他,又看看被高耸的树枝肆意抓咬着的夜空,微微皱起眉。
"我之所以挑这个地方,是因为这里比较隐蔽,远离军营。而且这溪水声可以隐藏一些声响。"
青锋点点头,他自然知道,只是水声未必会成为他们的帮手。要知道站在这潺潺流动的溪水边,身边的动静就不易察觉。月黑风高,深山密林中谁知会有什么呢?
临海慢慢坐下,背对着青锋。"殿下是不是要把人头割给他?"
"不用,有我在。"
"殿下为何这么相信你?"临海像是自言自语。
青锋看到几条鱼在浅浅的溪水里沉沉浮浮,觉得很有趣,就没搭理临海的话。
临海悄悄转过头看着他,"看什么?"
"鱼。"
"你......知道殿下除了赵临风--就是我哥外,是否还有其他的人?"
青锋已经踏入水中准备捉鱼了,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直起身擦擦被溅到脸上的水珠回道:"如果你问的是男子的话就只有赵大人一人,若是女子的话就不少了,你要我把姓名都报出来吗?"
临海摇摇头,他向四处环视着,眼神凌厉起来。
"最得宠的是江琪,然后是莺莺,袖莲......"
"我没让你报出来。"临海不耐烦地挥手道。
"你刚刚没有这么说。"
"我已经摇头了。"
"失礼了,我背对着你没看见。"
这家伙怎么比安辛还招人厌?临海冷笑着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后拍向他的肩道:"我们出来是杀人的,不是捕鱼的。"
青锋又露出一贯的呆呆的表情,道:"杀人,我比你纯熟。"
临海无声地看着他,眼神中的杀意陡然浓烈地化不开。
"杀人的最高境界是自己不知怎么出手,对方不知如何死去。你的杀气太烈,迟早露出破绽。"
"你杀过多少人?"
青锋没有回答,只悄声道:"有人埋伏在这里,还是个高手。"
"是吗?"临海不以为意。
"你们等了多久?"安辛出现在银白的月色下。他的身后一片深深的黑,像是没有边际。
"不久。"临海也走向他。
"九音呢?你不是说要把孩子还给我吗?"安辛冷冷问道。
"我们没有带九音。"青锋在一旁说道。
"原来你们来这赏月的?真有兴致啊。"安辛耸耸肩,他并不急着走,这两个人搞什么明堂他倒是很好奇。
临海慢慢抬起头看着悬在空中的残月,轻声道:"你看这月牙像不像一把细长的弯刀?"
安辛点点头,也看向天空。青锋死盯着临海,细长的眼中澈亮异常。
临海笑了一下,然后抬起手,将寒光逼人的剑慢慢拔出了鞘。
安辛低下头,看着那把剑,低声道:"抽出来干什么?你的剑并不弯啊......还是,你想杀我?"
话音刚落,寒光已经刺向喉部。安辛陡地瞪大了眼睛,却看不清任何东西。是太黑了?不是,恰好相反,那像白骨一般惨白的光笼罩起他眼前的一切,没有任何余地......
眼前突然又黑了下来,死了?脚边有什么砸了下来,安辛却听不见声音。
"小子,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一个长须老者站在不远处,缓慢地冷冷地说着。
临海的手中已经空无一物,那剑与一块小石子一起跌落在他与安辛的脚边。青锋陡地弹起刺向耶律木璟,打斗声顿时响彻在死寂的天地间。临海捡起断剑,再次刺向已然失神的安辛。
安辛被陡地拽出好远,耶律木璟瞬时间站在了临海面前。长剑已被折成两段,有一半捏在了耶律木璟手中。
"上次老夫不注意,被你们下了药。当真以为就你们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能斗得过老夫?"耶律木璟将手中的断剑一扬,正好飞向欲刺向他的青锋身上。后者敏捷地一闪,又再次刺来。
两人合力攻向耶律木璟,刀光剑影中,临海看到安辛向他们走了过来。
不多久,青锋被击中一拳,动作明显慢了下来。临海居然用已断裂的剑继续与耶律木璟缠斗,毫不退让。只是自己的功力与耶律木璟相比尚浅,两人眼看就要落败。
果然,青锋被一掌狠狠劈落在了地上,显是受了重伤,而临海则被狠狠踩在了耶律木璟的脚底下。
"老夫自认是个不计前嫌的心胸宽广之人,只是你居然对一个救过自己无数次的恩人下如此毒手,是可忍恕不可忍!今天,老夫要替天行道!"
耶律木璟的手中再次出现了那柄半截剑刃。只见那尖利的上端直直地刺向天空,射出刚毅狠捩的寒光,像极了临海此时的目光。
尖利直直垂下,闪电般刺入临海喉中。温热的鲜血滴落下来,滴到临海的脸上--那是从一只手中流下的,一只残手。
此时的安辛悲凉地看向自己的师父。耶律木璟想抽出断刃,可是安辛的手好像嵌在上面似的,怎么也抽不出。
"你还护着他,安辛,你无药可救了。"耶律木璟用同样悲凉的眼神看向他。
此时深受重伤的青锋爬向临海身边,对耶律木璟说道:"不远处......便是军营,告诫你们......若想杀我们就赶快,不然迟早会被士兵发现......"
"废话,你先让这位安大医官把他的手放开吧,不然老夫怎么杀你们?"
"想吓我们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安辛陡地开口,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临海事不关己似的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师父,您把手拿开,我自然就会放开。"
耶律木璟的胡子都竖了起来了,他甩开手走了开去。安辛也立刻扔掉断刃,慢慢站起,朝向耶律木璟的方向走去。
躺在地上的临海此时却陡地窜起......拿起断刃剑挥向安辛......听到风声,安辛回头......慢慢看向他......临海的手抖了一下......却仍旧没有停下......于是长长的血痕缠绕在了安辛脸上......
已经血肉模糊的残手颤抖着抚上临海的脸庞,慢慢地摸上他那眼角处已经干涸的伤痕。于是临海的脸上也有了血印,却没有安辛那般的殷红与凄美。临海抓住这只残手,慢慢再次举起了断剑。
"你想杀我就不能痛快一点吗?"安辛的脸上没有痛只有苦,他笑着,是苦笑。
一只手掐向临海的脖颈,临海看向那个人,扔下了手中的残剑。
"是不是演过头了?"死死掐着临海的耶律木璟冷冷说道。
渐渐闭上了眼睛,安辛倒在了身旁的师父身上。耶律木璟陡地放开临海,抱起安辛施展轻功飞走了。
临海摊在了地上,他知道若不是安辛昏倒在耶律木璟身上,可能自己真的就被掐死了--看来安辛又救了自己一次。青锋吃力地站起,走到临海身边。两人对望了好久。天色太黑,他们互相看不清楚。
"我是不是人头不保了?"临海捂着自己的脖子,问向青锋。
"我会帮你讲明情况的,相信殿下不会不分青红皂白。"青锋看向孤独地躺在地上的残剑,又继续道:"你本用刀,却换剑,又犯了一样杀人的忌讳。"
小云有些迷糊,她刚从床上坐起,却发现窗外仍是让人心怵的暮色。
"安大哥......"好半天,屋里都没有动静。小云披上一件衣服,打开屋门。忽然,院门被敲响。
小云急忙打开门,金娘抱着九音出现在她面前。孩子已睡熟,呼吸很均匀。
"孩子......给你。"金娘不自在地将九音放到小云手上,便要转身走。
"等一下,金娘,你进来吧......"小云拉住金娘的一只手。
进到屋中,小云将九音放到床上。然后将金娘按在椅上,跪了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金娘大惊,连忙要扶起她。
小云硬是不起来,道:"小云不该那样对你,你我本无亲无故,你却对我关怀备至......对不起......小云求金娘你能原谅小云。"
"你不起来我就不原谅你。"
小云紧抿双唇,却仍旧固执地跪在地上。
"你的这个性子是和谁学的?安师父吗?你就不能少些偏执,学学他的宽和吗?"金娘叹气道。
"你还是不愿原谅我吗?"小云终于抬起头。
金娘苦笑起来,随即点点头,这下小云终于自己站了起来。
"小辛......"
"不是我偷出来的,是赵大哥叫我还予你。"
小云瞪大眼睛,金娘连忙又郑重地点了一下头。小云握住金娘的一只手,低声道:"谢谢你了,我总是恩将仇报,你却还是那么照顾我......"
金娘笑着摸摸她的头,问道:"安师父呢?"
"我醒来后他就不见了,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金娘皱起了秀眉,小云觉察出她异样的神色,便问:"怎么了?"
金娘欲言又止,但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安大哥出事了?"小云立刻紧张起来。
"胡说什么呢?"金娘笑了笑,又看看窗外,便道:"天色太晚,我走了,明儿早我来找你啊。"
"你就在这里睡吧......这本来就是你的房子啊......"小云连忙拉住她。
金娘轻轻摇头,道:"你叫我看你们夫妻俩睡觉吗?你不怕羞我还怕哩。"
小云脸一红,便转过头不再理她。金娘笑着道了别,便走出了院门。
门刚刚被关上,小云正要走回里屋,蓦地发现有个人影在里面晃动。她没敢出声,悄悄握起丢在院墙边的一把劈柴刀,慢慢走进屋。
看到屋内的人,小云惊地丢下了手中的刀,怔在了那里。
"说不得先生......"
正在弯腰看九音的耶律木璟连忙转身,看到小云便笑着捋了捋胡子,道:"说不得?好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叫老夫了。看你近来过得还不错啊,呵呵。"
小云拜了一拜,从容地说道:"小云失礼了,应叫您耶律前辈。您来寒舍......"
"老夫就要回去了,哦,呵呵,不是那个大牢,是老夫的故国。这次前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太阳刚刚爬起到东边儿,金娘便提着装满干粮的竹篮走向小云的屋子。已近深秋,寒气就像是顽劣的孩童般只要哪里有空处就往哪里钻。金娘拉紧衣领,将双手缩到袖里,这才好受了些。
终于走到门前,却发现那木门很阔气地大敞着。她疑惑地走进院里,又进到里屋,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小辛也不见了,被子还像昨晚那样胡乱地堆在床上。什么都是冰冷冷的,像是人已离开了很久。
不知为何,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升了上来。金娘赶紧放下篮子,跑了出去......
此时的小云疯狂地奔跑在林中。身后的马蹄声忽远忽近,她却不敢回头看--她怕一看就不再有力气跑下去。林中的树木干巴巴的只剩下枝干,没有一点生气,于是小云身上那湖绿色的衣衫衬在林中便格外显眼,像是天上的仙人赐下一股绿风般旋绕在林中。临海骑在小黑背上,不紧不慢地追着那绿色的身影。他有些不想追上--说不定那真是穿着羽衣的仙女呢,记得她第一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也是一身湖绿色的衣衫,当时只觉得有些目眩,等自己看清楚时,那个女孩正对他笑呢......
前面陡然出现的空旷打断了临海的回忆,他看到小云抱着九音站在一处陡峭的崖口。清爽寒冷的秋风舞动着那抹湖绿色,在他眼前摇摇欲坠。
"你这是什么意思?"临海冷冷问道。
"你为何要杀了他?"小云也是冷冷的。他手中的孩子被裹得严严实实,似乎仍在睡觉。
"这是我们的事,用不着你管。把九音给我!"
崖底的山风狂乱起来,小云的一头乌发此时就像一团烈火直冲向天际。小黑不安地低声嘶鸣起来,临海用手慢慢安抚起它。小云冷笑着,往身后看了一眼,然后说道:"好高,一定是尸骨无存呢。"
临海垂下眼,好半天都不说话。两人僵持起来,风却更大了,还带着山底下的一股阴气,让人忍不住直打哆嗦。
"你想跳下去,我不拦你,但你要把九音给我,难道你想让他一起与你跳下去吗?"临海终于开口道。
小云看着被抱在手中的孩子,说道:"嗯,赵大将军实在太了解我了。"
临海脸色已然泛青,小云又往后走了一小步,一块碎石被踢起,滑落至崖底。
"告诉我,你为何那么恨我。"
"你真的不知道吗?"小云落寞地一笑,继续道:"好吧,我告诉你,不是因为你侮辱过我,不是因为你总要抢走九音,而是因为你抢走了安大哥,我、恨、你!凭什么,你对他做过什么,你凭什么那么厚颜无耻地总接受他的恩惠?到头来他居然被你害死,我作鬼也不会放过你!"
临海下了马,慢慢走向她,"小云,我不相信你会杀自己的孩子......"
"失礼了,我可能会让你失望......"说着,小云闭上眼睛抱着怀中的九音慢慢往后倒去......
"不--!"临海箭步冲向前,一把拉住了小云的手。小云慢慢张开眼睛,忽然笑了,"我们好像要一起死呢。"
话一落地,临海果真因为重心不稳,与小云一起下落。落势却又忽然停下,原来小黑冲上前,用嘴咬住了临海的衣服。随着一声嘶鸣,临海拉着小云一齐被拖拽了回去。可是,小云却将另一只手抱着的孩子猛地抛向了谷底......
"不--!"临海发疯似地想要跳下去,却硬是被小黑拉了回去。
小云坐在地上,指着临海狂笑起来。临海回过头看着小云,眼神里满是寂灭以及愤怒,他薄薄的嘴唇有些神经质似地抖动着,却说不出话。接着,他慢慢抽出了剑,慢慢指向她。小云盯着剑锋,仍旧冷酷地笑着。
临海终究是将剑放了下来。他慢慢跨上马,走了开去。
"你还是跳下去吧,你的亲人一个都没有了,你为何还要活着呢?"
"是啊,你也一样啊,你又为何不去死呢?"
临海无力地趴在了马背上,滚热的泪水第二次流了下来。他驾着马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已经艳阳高照。临海忽然直起身策马往山底跑去--至少要找到孩子的尸体......
不知奔了多久,他隐约看见不远处有个白色的人影在林间疾走,那是安辛?
"安辛!"临海不经意地脱口而出,没想那身影听到声音后居然停了一下,可又立刻疾走起来。临海立刻追向那白色身影,只是越往深处林子就越密,不多一会儿,他便跟丢了。想了想,他又策马向回奔去。
快奔到原先的山崖处时,却看见几个小兵衣冠不整摇摇晃晃地颠了出来。他们看见迎面走来的赵大将军,吓得连忙站定,头也不敢抬。
"你们是来巡视的?"
一个小兵连连点头。
"以后注意军容军纪,走吧!"
几个小兵连忙走了开去,那姿态用屁滚尿流形容也不为过。临海看着他们,却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升起。他立刻策马奔到那山崖处,却不见一个人影。他跑到其他地方寻找,终于在一小块空地上停了下来。眼前的情景让他再次承受不住--安辛坐在地上抱着小云,而她怀中的女子带着满脸的鲜血闭上了双眼。他们身旁的一棵树上有一团惊心动魄的血红。安辛的脸颊上撕开一条长长的剑痕,昨夜流出的血已经干了,还却触目惊心地凝固在上面,他的神情麻木地近乎呆滞。临海下了马,正要走近,他却陡地抬起手止住了临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