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似乎完全听不到叶宇的哭喊,他的笑声尖锐而凄厉,就这样深深的,深深的刺痛了叶宇的心!
晨光失踪了!虽然早就知道从那一夜以后,他就不会再乖乖地待在这个家里,可是,叶宇还是料不到,一切来得这么快,快到令他手足无措。叶炳汉整日地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完全无视于晨光的失踪,或许对他来说,这个所谓的儿子生也好,死也好,都不关他的事,因为他一生下来就注定了是叶家的耻辱。
发了疯一样的找他,叶宇穿梭在所有的大街小巷里,那是他的弟弟,亲弟弟啊,所有的人都可以放弃,只有他不可以。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在满天的夜色下,他终于找到了他唯一的弟弟。
那是在一条肮脏至极的小巷子里,晨光就这样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地上是满地的烟蒂。他的神情平静而憔悴,令得叶宇的心就这样被这个人紧紧地揪了起来。
"小星!"揪着这一颗心,叶宇叫得小心翼翼。
似乎并没有看到他,晨光的眼神专注而空洞,跟随着他的目光,叶宇看到一幢崭新的高楼:"十年的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吗?"晨光的声音轻微而纤弱,几不可闻。
"不管一切怎么改变,你还有我这个哥哥!"叶宇的声音坚定而平稳,象是一句承诺。
"那原是一幢被废弃的旧楼,妈妈当年就是从那儿跳下来的。"晨光出奇的平静,几乎让人忽略了那平静背后的伤痛。
似乎感应到了晨光的心痛,叶宇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静静地任由叶宇将自己拥在怀里,晨光的声音一贯的平静如水:"她跳下来的时候,美得象个仙子,直到今天,我似乎还能看到她下坠的样子,闻到浓浓的血腥味。"
"你不应该再到这儿来。"叶宇叹息着,只能将怀中的人拥得更紧,企图以此来给他一丝温暖。
"每次当我不开心的时候,我都会到这儿来,因为这儿有妈妈在,这里是我和她的世界。"
叶宇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只觉得与晨光的心从来没有象这一刻这样的接近过,他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血缘是怎样也割舍不断的,他们始终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啊!
四周一片静谧,只有风吹着巷子口的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这样一个深夜,街上已经没有人了,这条小巷子里唯一的一盏路灯发出幽暗的光亮,映照在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上、脸上,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与温暖。
"你回去吧。"不知过了多久,晨光轻轻地推开他的哥哥,点着了一根烟,那点点的星火在一明一暗间,照亮了他天使般的容颜。
"那么你呢?你想去哪里?"知道他不会再跟他回去,叶宇抓紧了弟弟的手,怎么也舍不得放了。
晨光并不回答,轻轻地笑了:"我的那只小箱子里有一百万的现钞,就算我欠你们叶家的。你拿去吧。"
叶宇吃惊地张大了嘴:"一百万?你的那只箱子里装了一百万?"
晨光好笑地看着他的哥哥,声音里有戏昵的笑声:"我本来打算当我厌倦了这一行的时候,自己把自己买断的,可是我想不到会遇到你。"
叶宇更吃惊了,他苦笑道:"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可是,那些钱,真的是你的吗?"
晨光笑得更加的甜蜜了:"我整整存了八年,这钱虽然有些脏,可是,我知道你们的那家小工厂什么都不缺,就缺钱。"
叶宇摇了摇头,道:"我不能拿你的钱。"
晨光笑出了声:"如果你嫌脏的话,那么我收回。"
"不!"叶宇脱口而出,他怎么会嫌这钱脏呢!
"不是就好。"晨光的笑容里有了一丝疲惫,他懒洋洋地道,"你走吧。"
"怎么?这么快就想走了吗?"
兄弟俩吃惊的回头,却看到光叔带着几个人笑嘻嘻的站在巷子口。
晨光的神色恢复了平静,还是用他一贯慵懒的声音笑道:"你们终于来了!我估计着时间也差不多了。"
光叔一脸的微笑,那笑容熟悉而温暖,他走到晨光的面前,眼睛里是满满的欣赏:"这么多年来,我看着你从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男孩逐渐蜕变成俱乐部的红牌,这中间的辛酸别人或许不知道,我是最清楚的。"他看着波澜不惊的少年,摇头叹息道,"真是可惜!可惜我也是身不由已,你就跟着我走一趟吧。"
晨光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看了眼一脸迷茫的哥哥,笑容灿烂而美丽:"有些事我必须去处理一下,你先走吧。"
叶宇的眼睛里有深深地担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需要我帮忙吗?"
晨光笑出声来:"不用,只是当初我离开的时候太匆忙了,还有一些手续没有办妥。"他对叶宇笑了笑,笑容真诚得不容置疑,"你先走吧,我回头会来找你。"
叶宇的心里有隐隐的不安,可是,看着弟弟镇定自若的样子,看着光叔脸上的微笑,他只能犹豫着走了,边走边不忘叮咛他的弟弟:"你一定要记得来找我啊!"
晨光悠闲地朝他挥了挥手,目送着他离去,轻轻地对光叔道:"谢谢!"
光叔的笑容里有了惊喜:"没想到我们孤傲、无情的晨光竟会这么关心他傻呼呼的哥哥,怕他被你牵连进来吗?"
晨光的脸上没有了笑容,剩下的只有无比的坚定:"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已来扛,不用牵扯不相干的人。"
光叔的脸上有了沉思的表情:"这么说来,你知道他是老板的儿子?你是故意的?"
晨光笑了,他深深地着了一眼光叔,道,"你不是奉命来带我见老板的吗?那还不走?"
看着晨光的笑容,光叔的心里也有了隐隐的不安,这个美丽的少年为什么会令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手有一种不寒而悚的错觉呢?
还是那幢高楼,那间最大的办公室。
打量着坐在皮椅子上的男人,晨光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好久不见了,雄哥!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雄哥的脸上有阴森的笑容,死死地盯着面前熟悉却陌生的少年,象是要将他吞进肚子里去:"你引诱天涯的目的是什么?"
晨光径直走上前去,坐到了雄哥对面的椅子上,懒散地伸长了腿,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你说呢?"
"这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说话就不必拐弯抹角了。"雄哥站了起来,附视着他视线下方的人,道,"当年是我害死了你的妈妈,你可以狠我!可以找我报仇!可是,我儿子天涯是无辜的,你不该利用他!"
晨光笑得轻狂:"无辜?如果他是无辜的,那么我和妈妈呢?我们就是该死的?"
雄哥有些沉不住气了:"有种的话就冲着我来!别动我儿子!"
晨光还是一贯的平静:"我还得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的霸道与专横害死了另外的几个凶手,我的复仇计划不会进行的这样顺利。"
雄哥冷笑道:"这么说来,你引诱天涯是为了羞涩我吗?我令你沦落为一个最下贱的男妓,于是你就引诱我的儿子来报复我?"他抓住了晨光放在桌子上的手,那样的用力,以致于能听到骨头断裂的脆响,"你成功了!你成功的羞辱了我!"
似乎并没有体会到从手上传来的巨痛,晨光笑得一贯的平静:"你以为我妈妈的一条命,我这十年来所承受的一切,单单只是对你的这一点点羞辱就能补偿的吗?"
雄哥的神色开始恐怖起来,他冷哼了一声道:"我劝你见好就收吧。要不是看在你这十年来替我赚了不少钱的份上,我还会允许你坐在我的面前?"
晨光听着这个黑道老大的威胁却并不害怕,相反的,他的笑容越来越甜美了:"我对你的仇恨只有一种补偿方式,那就是......"他的话停了下来,雄哥吃惊的发现,一只黑洞洞的枪口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用你的命!"说完这最后的一句话,惊天动地的枪声响起!鲜血飞溅!
门外的光叔第一时间推开了门,却看见雄哥的左胸口上汨汨的流着鲜血,他的神情惊讶而愤怒!优雅地坐在他面前的晨光,手上举着一把黑色的手枪,那黑洞洞的枪口上还在冒着白色的浓烟!少年的笑容甜美而温暖,那张天使一般的脸上因为溅上了数点红色的鲜血而显得那样的狰狞和可怕!
本来以为这一生再也不会见到那个少年了,自己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心情,理清了所有的对错,将这个无情的天使抛逐了脑后,以为再次见到他,也可以坦然面对。但是,就在见到晨光的那一刻,段天涯的心揪紧了。
那是段雄所主持的商业大厦--和平金业的最底层,这种漂白的黑道生意离不开残忍的本质,表面上金碧辉煌,背后却肮脏不堪。除了段雄身边的几个亲信,谁也不知道和平金业的最底层是一间真正的地狱,那里各种刑俱齐全,是黑道上有名的惩戒叛徒的地方,大家都叫他"炼狱"。
跟在光叔的身后,段天涯皱紧的眉就不曾松开过。因为不满父亲的残忍手段,从十五岁起,他就离开了父亲所居住的农场,自力更生成为一名有名的脑外科医生。他用救死扶伤来赎父亲多年来的罪孽,可是老天爷不曾给他这个机会,父亲还是浴血了,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凶手竟是那个天使一般曾令他神魂颠倒的少年。
光叔欠了欠身,让开了路,段天涯就看到了一扇门。
"那小子就在里面,我们不敢擅自作主处死他,一切还请少爷来发落。"
知道自己一定要面对这个少年,段天涯推开那扇门的手不曾有丝毫的犹豫,然后,他看见了晨光!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个浑身浴血、残破不堪的人就是那个阳光般的天使少年。晨光被一条粗逾儿臂的铁链子吊在半空,身上是数不清的各种伤痕,一道覆盖着一道,层层叠叠,几乎看不见他原有的细腻肌肤!他的衣服早就残缺不全,身上除了令人触目惊心的鲜血以外,还有斑驳的白色浊液,段天涯一眼就看出那是男人肮脏的精液。
虽然脸上青痕红肿,血迹斑斑,但段天涯的心还是该死的被他吸引了。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赤裸的胸膛在微微的上下起伏带出胸前的伤口上一缕鲜血汨汨流下,段天涯甚至以为他已经被折磨至死了。
看着这样的一个凶手,他的心里竟升不起一丝的仇恨,他叹息着轻声道:"没有想到和你再次见面会在这样一种情况下。"
少年的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睛,那眼睛还是那样的清澈,所散发出来的神采还是那样的夺人魂魄,在看到段天涯的那一刻,他笑了,就如同初见时令他惊为天使的那种淡淡微笑。
"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你那一枪很准,正中我父亲的心脏部位,可是,你似乎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我父亲的心脏和普通人不同,它长在右边。所以,他被救活了。
少年闭了一下眼睛,看不出他有任何失望的表情,嘴角微微动了动,牵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我已经报了仇,成功的杀死了他一次。他没死,是老天爷认为他还命不该绝,从此以后,他的生死都与我无关了。"
段天涯愣愣地看了他一会,才道:"放他下来。"
一旁的光叔一声不哼,利落的将晨光放了下来。
身体重重地摔到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本已结痂的部分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混着白浊的精液流到肮脏的地面上,没有结痂的伤口却裂得更大,鲜血在他的身下迅速的流成了一条弯弯的小河。也许是被吊得时间实在太长了,吊着的时候倒不觉得什么,这一下来,全身的筋骨都象是要断裂开了一样的酸痛,因为失血过多的关系,他的头昏沉沉的,几乎令他睁不开眼睛,如果不是强撑着不对眼前的人宣告自己的软弱,晨光不认为自己能够支撑着不昏过去。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苍白得象鬼一样,因为他模模糊糊的看到段天涯看着他的眼神里有隐隐的恐惧与不忍。于是,他又笑了:"你应该杀了我。为了你的父亲,也为了你自己。"
段天涯深深地看着他,象是要看到他的心里面去,清清楚楚地看清他的真面目:"你真的是在利用我?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对!"晨光看着他,眼睛里满是笑意,"没有比你更笨的人了,我只是略略引诱了一下,你就乖乖地爱上了我。所以我早说,你太嫩了。"
晨光的笑声落在段天涯的耳朵里是一种绝望的讽刺:"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我,对吗?"
已经看不清面前人的表情,但可以想象的到他是如何的绝望,晨光大笑起来:"你的父亲杀死了我的母亲,又令我受了这十年的罪!你怎么会以为,我会爱上这样一个仇人的儿子?我没有把你也杀了,已经很对得起你了。"
段天涯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晨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隐隐约约的听到他磨牙的声音,胸口痛得象是快要裂开了,头昏沉沉的,整个房间都象是在旋转,眼前开始阵阵的发黑,身上开始发寒,他是不是快死了?
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听见了段天涯的叹息声:"你走吧。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然后是光叔焦急的声音:"少爷,不能放他走,那样太便宜他了!"段天涯的声音里开始有了愤怒:"让他走!谁也别拦着他!让他滚!"
再也听不清光叔说了什么,晨光挣扎着站了起来,从来没有象现在这一刻那样怨狠过自己无力的双脚,他既然放他走,那么他就要象一个勇士一样走出这个"炼狱"。
每一步都象是走在针尖上,他的全身象是在经受着地狱烈火的考验,胸口的疼痛越来越清晰,在他的身上象是被放大了几千几万倍,口里有腥湿的液体流出,他知道那是血,他就要死了吗?如果真是这样,他起码可以选择去那条肮脏至极的小巷子,去那个只属于他与母亲的世界里,静静的去接受死亡。
这样的一个信念支撑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敞开着的门,他不能死在这个深爱着他却被他深深伤害的男人面前,于是他开始微笑,因为忽然间发现,死亡是一件多么令人愉悦的事,这十年来,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一时刻,这个地狱般的人世间再也没有值得他眷恋的人和事,他就要和分离了十年的母亲相逢了,所有的苦难都将结束,从此以后,母亲的怀抱是他永远的天堂!
在失去所有意识的那一刻,他轻轻地说出了一句话:"妈妈,我来了!"灵魂就这样离开了这具罪恶而肮脏的躯体,却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段天涯眼里闪过一种疯狂般的深深的伤痛......
他在黑暗的甬道里摸索着前进,周围静谧得可怕,人人都说天堂是一个最温暖、光明的地方,可是为什么他的身上那样的寒冷,他所处的世界是那样的黑暗?难道这里不是天堂?竟是地狱吗?
晨光的心里升起了莫名的悲哀,他早就应该料到,在地狱般的人世间沉沦了这么久,他从头至尾都已经是一个魔鬼了。而每一个魔鬼都是属于地狱的!就算是死,他也无法与他的母亲相逢吗?母亲那样的善良,她应该早已经上了天堂。
天堂与地狱的距离到底有多远?他的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走向甬道的深处,思索着这个令人心寒的问题,就在他即将绝望的时候,前方燃起了一点光亮,那光亮那样的温暖,竟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直到令晨光睁不开眼睛!隐隐约约中,在这光亮的中间,出现了一个美丽的人影,这人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竟是母亲微笑着站在那里,白色的衣摆在空中翻飞,竟美得象个仙子,注视着他的目光是那样的慈爱与包容,令晨光沐浴在了难以名状的无边温暖里了!
"妈妈!"晨光心里的狂喜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等待了十年,思念了十年,终于见到了最疼他、爱他的母亲,他微笑着狂奔向母亲的怀抱,什么都舍弃了,什么都抛下了,这罪恶的人世间还有什么不能抛弃?还有什么不能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