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色————篱岛
篱岛  发于:2008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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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低著头,躲避著那些盯著我的复杂视线,恍惚的好象自己不是这里的一份,只是个旁观者。
好象什麽都没有发生,我只是在做梦。

 

直到最後所有的客人都来了之後,才被大哥拉进门。
"二哥在哪里?"我小声问。
大哥转过脸不看我,微微抬了抬头。

 

他在屋子的正中央。
今天他是主人。
他是屋子的主人............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屋子......用黑白装饰的普通屋子......不是.........

 


.........灵堂..................

 


二哥化上了很精致的妆,看起来比平时更英俊了,被车子撞出的伤口全都巧妙的掩饰过去,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熟睡著的鲜活生命。
仿佛随时都会睁开眼睛,对我们笑。
我静静的站在他身边,好几次想开口叫他。
也许我叫了他,他真的会醒过来,笑话我红肿的双眼,然後勾著我的肩膀,用轻松的语气安慰我,打闹著一起回家。
然後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我伸出手,想最後一次摸摸他的脸。

 

或许......那张脸真的还有温度......

 

大哥伸手拦住我,挽紧我的肩膀。

 

"这样会把妆弄坏的,那边的人一定会笑话他,赤零会不高兴的。"
他一边说著,一边把我一点点的拖离二哥身边,我一直在挣扎,用力瞪著那张安静沈睡著的脸,低声的呜咽著。

 

直到现在我还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麽事,他怎麽突然就............这样躺著了............
虽然那天的场面,已经在我的梦里无数次的重复过。
让我每晚都痛苦的无法入眠。

 

父亲转过头去捂住脸,不看我们。
屋子里响起一片低沈的抽泣声,一针针的扎进我的耳朵。

 


母亲并没有来,因为我们都担心她会受不了,四个孩子里,她最喜欢的就是二哥。
临走的时候她问我们,是不是去接二哥回来的,织的毛衣他穿上了吗?
他的确是穿上了,穿著它,去很远的地方。

 

他不会再回来了。

 


没有来的不止母亲一个,小鹿也缺席了。
代替她来的是尧尧,还有鹿家的长辈。
小鹿是不可能来的,她的神经,已经脆弱的无法再受任何打击,至今仍未出院,而且不排除精神异常的可能。
而且,如果治疗不顺利,她可能一辈子都要待在那里了。
大哥曾经去看过她,她的状况很差,那天从车子里下来时就疯了似的向二哥扑过去,不停的摇晃他,不停的尖叫哭泣,谁劝都不听。
送到医院後,她的全身僵硬的根本无法做肌肉注射,之後,就一直昏迷不醒。
而在她昏迷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让她醒来之後所接受的,不仅仅是自己亲手杀死了爱人。

 

她已经怀孕,却因为过度的惊吓导致流产,孩子没有保住。
她连为二哥留下血脉,都没有做到。

 

事件的罪魁祸首并不是她,那辆肇事的车子被送去检查後,得出多份零件故障的报告,问题已经严重到根本不能开上街,不过是因为二哥的驾驶技术好,才没有出问题。
父亲反复责问司机,司机却说,自从在维修站检查过之後就再也没人动过那辆车。
一切很快真相大白,问题就出在维修站。
出在尧尧陪著我和司机检修车子的那天。
查询记录并不难,当时的检修工不是别人,正是过去曾经被我个大哥陷害到无家可归,被夺走自己全部产业的人。

 

林栗。

 

那天我一直躲在车里没有下去,根本不知道那个在车边忙前忙後的工人居然就是他。

 

而在场的除了我,司机和尧尧,都不认识他。
可怕的巧合。

 

被警察押走之前他似乎很高兴,一点也不像个罪犯,骄傲的如同英雄,完全没有反抗的意图。大哥说,审讯的时候,他什麽也没辩解就承认了一切。

 


"他活该死。"在探访室里,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笔直的坐著,一声不吭,手指紧紧抓著膝上的布料,关节发白。
他见我不说话,得意的笑起来:"你知道我看见报纸上的消息时气的发疯吗?骗到我如此凄惨的妖精居然是个男人!我本来只想杀你一个,现在把你身边的人都杀光也不解恨!没把你弄死算你走运!我出来以後也不会放过你!不放过你全家!!"

 

48

 

"你说话注意点,"大哥在一旁冷冷的开口,"再这样下去,我们可以继续提出上诉增加你的刑期。"
林栗冷笑一声:"我无所谓,有本事你反过来报复我啊?"
大哥突然站起来,一拳砸在面前的玻璃上,我赶紧和警察一起拉住他,把他拉走。
林栗惊慌的後退,退到椅子後面,继续得意的笑著。
直到很远的地方,我都能清楚的看见那张苍白的,冷笑著的脸。
我无法猜测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不知还有多少人,正在用这种表情注视著我们,等待在著报复我们的机会。

 

我也没有力气跟他说任何话,我已经无法解释,二哥的死,究竟是谁的错。

 

是他?是小鹿?是我和大哥?
还是我们全家......?

 

今後,会不会发生更可怕的事?

 

一个人的离去并不是最痛苦的,痛苦的是你会一直觉得他还在,就在你的身边,似乎随时都会在熟悉的地方出现,就和平时一样。二哥去世以後,有太多的杂事要处理,大哥忙的不可开交,经常不在家,多少次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会觉得家里还有别人,好象二哥正捧著点心刚刚从我面前走过,可抬头看时,却什麽人也没有;在卧室里会听见隔壁他的房间传来响动,跑去看时,里面却空无一人......花园里有他照料过的花朵,浴室里还放著他用过的毛巾,厨房里......还有他吃剩的零食......而他最真实的存在,却只有一堆照片,以及夜夜重复的,那个噩梦般血腥的场面。

 

在他离开这里,把实验场当作新家的那段时间,我并不觉得缺失了什麽,因为那时他还在,我知道他随时都会出现;现在他不在了,代表他曾经存在过的留著他的印记的东西,变的如此鲜明,每一次多发现一件他曾经用过的东西,即使再细小,我的眼泪都止不住的涌出来,最後放声大哭。
在他的葬礼上我并不是那麽难过,那时还无法接受他已经离开的事实,如今,却随著时间的流逝,心越来越痛。

 

我不信他走了。

 

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看清楚他......还不知道他永远轻松的外表下隐藏著什麽样的真实......就......和他永别了............

 

......连最後一句话都没能说上......

 

为什麽会这样............

 


门口传来响动,大哥回来了。
他今天去参加林栗的终审。

 

我走过去帮他脱下大衣挂到架子上,感觉到门缝里钻进一阵阵刺骨的冷风。现在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记得不久前的新年聚餐时,全家还在一起说笑,谁能想到短短一个月,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大哥说,因为林栗并没有直接造成二哥的死亡,只是判了无期,而且以後一定很可能会减刑,之後我们都会非常危险,他随时会回来继续报复。
我听在心里,却已经没有心思在意,随便点了点头。
"吃饭吧。"
"我明天开始要继续上班了,你一个人在家要紧吗?"他问我。
"没事,之前也不都是一个人吗?最大的仇家还关在牢里呢!"我笑了笑,却还是赶不走房间里阴郁的气氛。
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心情好好说些话,之前的生活,实在太乱了。

 

我们没有追究小鹿的责任,她受的打击已经太大,我们家失去了儿子和未来的孙子,她同样失去了爱人和未来的孩子,并且是她亲手杀死了他们。
谁被伤害的更多已经没有一个标准,不能再互相指责了,而我们和鹿家的联系,之後也一直没有断过,家里人似乎觉得亏欠了她,不忍心就这样和她还有她家断绝往来。

 

至於尧尧,我很忙,他也很忙,那天在葬礼上,他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轻轻搂了我一下,之後就再没见过面,也没有任何联系。
我没有心情见他,看来,他也没有。

 


家里的气氛依然沈闷,因为过於悲伤,无论是大哥,还是父母,都不敢摆出二哥的照片,把他用过的东西全部都收拾在看不见的地方,不愿再看到他的任何一部分。

 

而我们原本就很安静的家,陷入了一片暗淡,不知何时才能摆脱。

 

很晚的时候,我出来上厕所,听见大哥的房间里有响动,却不见灯光。
他这样,已经有很多天。我知道自从二哥火化之後,大哥几乎每天晚上都失眠,整夜的呆坐著。
我轻轻推开他的房门,里面一阵呛鼻的烟味,呛的我忍不住咳嗽。
大哥正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抽烟,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事。
窗外的月光,在他身上投下暗蓝色的阴影,轮廓泛出柔和的亮光。

 

"你怎麽还没睡?"他听到响动,转过来问我,身子背对著窗外的月光,看不清脸。
"看看你,你不是也没睡吗?"我慢慢的走过去。
他侧过头,把燃著的烟捻熄在烟灰缸里,那里已经积著厚厚的一层烟灰,烟头也是从未有过的多。
我勾住他的脖子坐到他身上,把头埋在充满浓浓烟味的衣服里。
那味道呛的我眼泪直流。

 

"你不是问我,赤零跟我说了什麽吗?"大哥突然开口。

 

"............他说,等夏天到了,我们三个人一起去海边玩,游泳,堆沙子。"

 

"他还说,等以後空下来,一定要把白零找回来,让爸爸妈妈老了以後,能开开心心的有孩子伴著,不要留下遗憾。"

 

"他叫我多陪陪你,你有什麽心事都不肯说,总在心里闷著,难免会发火。"

 

"他说我们都是笨蛋,明明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却死活不肯改正......"
他的声音已经哽咽起来,我捂住他的嘴。

 

"我知道......别说了............"
我抬起脸吻他,舌尖轻轻的探进去,经过的地方,都是苦涩的烟味。
腰突然被紧紧的搂住,把肋骨勒的生疼。

 

大哥移开脸,头低低的垂在我的肩膀上,无声的颤抖著,抱住我。
到後来,传出阵阵抽泣。

 

"对不起......"他轻声在我耳边说,"那天......该道歉的人......是我............"

 

"......是我逼的太过分......你没有错......"

 

"我不该强迫你............"

 

我静静的听著他梦呓般的声音说著如此脆弱的话,越过他的肩头,看见桌子上成堆的照片,被剪的七零八落。

 

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49

 


我不知道该用什麽表情,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二哥曾经说,要摆脱大哥,除非发生一件无法磨灭的大事,比如失去一位亲人。
过度的悲伤,带来的或者是疯狂,或者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对大哥来说,是後者。他原本就是聪明人,只是有些极端,要做的事死也要做到,而放弃的东西,不会再重新占有。他确实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根本留不住我的心,甚至连身也无法留住。
二哥和他的最後一次谈话,得到了完全的效果。
据说死者火化七天後会回来,我却终究没有再见到二哥,无论等了多少天,无论是清醒时还是在梦里,都没有见到。
反而被大哥逼著搬回爸爸妈妈那里去住。
他那天晚上说的话,是认真的,他放过我了,不会再纠缠我了,他虽然没有直说,但我心里已经很明白。
虽然难以置信,却是事实。

 

他的话,他全部都记住了。

 

我曾经想推迟与大哥摊牌的时间,等一切都平静下来了再说,现在他却主动放开我了。
况且,二哥负责的工作现在也落到了他头上,让他比过去加倍的忙,也不可能再分心来照顾我。

 

我很想多陪陪他,不是扮演任何角色,只是作为一个弟弟,尽到一些责任,让他不要在一天的劳累之後回到家里只能面对冰冷的空屋子,不要所有的哀伤都一个人承受。
却怎麽也拗不过他,还是被他逼著送回家,回到离别好几年的家。
这次不是做客,而是真正的回来了。

 


母亲一看见我便扑上来抱住我不停的吻著,好象是害怕我会突然消失,尽管她在我的印象里一直如此沈静,冷漠,现在我却只看见一个失去孩子的脆弱女子。
在很近的地方,她满脸的皱纹一览无余,真的是老了许多。她一直是个很重面子的人,轻易不会流露自己的情绪,这也就意味著,当承受能力到达底限的时候,她会比别人更痛苦。

 

父亲在院子里打理花草,看见我便很高兴的直起腰,招呼我去看。今天天气不错,花坛里红红绿绿的植物都很精神,看来是被照料的很好,植物需要耐性养育,过去父亲很忙,现在,终於有时间静下心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了。
"哎?这里有几株不是我们那儿的吗?"我问。
"那些都是赤零种的,"父亲叹了口气,"墨零现在忙,也不喜欢这种东西,我就把它们搬过来了,一样是养,多养一些也无所谓,也算是留个纪念。"

 

母亲听著,又开始在一旁抹眼泪。

 

"别哭了,"我赶紧跑过去劝他,"你应该想著怎麽才能把这些花草种好,要是枯了,二哥会生气的。"
母亲一边点著头,一边却还是不停的揉著眼睛。
"这里挺冷的,我们进去吧,"父亲放下园艺工具,示意我们进屋。
"青零,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他看了我一眼。
我赶紧跟上去。

 


毕竟是很久没回来,家里的摆设虽然还记得,却还是有些不习惯,走进父亲房间的时候,我不停的转著脑袋四处看。
"以前有什麽事不都去书房说的吗?现在怎麽换成你的卧室了?还有,怎麽把那里的桌子也搬到这儿来了?"我奇怪的问。
父亲笑起来:"都退休了,还要书房干什麽?平时我也就是写写东西看看书,只要一间卧室就足够了,那里啊,就当个储藏室好了,或者派点别的用处。还有,你也别老是站著,自己坐啊,我又不是要训你。"
我也忍不住笑起来:"还真是习惯了,以前几乎每次你和我们说话都是因为我们闯了什麽祸,否则,一个月都见不了一次面。"
"你们都讨厌我吧?整天冷著个脸。"
"那里,那时我们都小,怎麽会记仇,顶多记著点儿疼吧。"
"如果只记得疼,白零怎麽会走?"父亲象不经意般的低声道。
我不自在的抽了抽鼻子。
果然,还是这些事。
"姐姐有姐姐的想法,也未必全是家里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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