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娘!"凤臻喝止了她,深吸了口气,才轻轻地将她推离一步,"别说了,这事过些日子再说吧。只是,如果你们伤害到他的话......"
嬴墨央没有再听下去,只是浅浅地笑了,转过身去,沿着来路,一步步走回去,宛如失了灵魂的玩偶,美丽而空洞。
雨水随着风吹打在身上,没有一丝感觉,不冷,不痛,就如同这个身子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一般。
根本不知道如何走进房间,只是靠着门缓缓坐下时,他抓着胸口的衣服,一点一点地用力,笑容如同哭泣一般。
"不痛、不痛......一点也不痛......"
二十七
嬴墨央躺在床上,静静地张着眼,这是,第几天了?
门外传来一阵轻敲,凤臻低声问:"墨央,醒了吗?"
"嗯。"轻轻应了声,没有动。z
凤臻推门而进,眼还不离手上捧着的药。抬眼看嬴墨央还躺着,不禁心痛:"有好点吗?"
嬴墨央很久才明白他的话似的,勉强着想撑起身子,一边浅浅一笑:"好多了。"
"是我没用,才会......"y
"毒是他下的,以毒抵毒是我自己决定的,现在也不过是报应罢了,应该的,跟你......没有关系。"
凤臻似乎微微一震,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靠过去扶着他:"先喝药吧,就算不能根治,至少还能止痛。"
嬴墨央嫌恶地看了那药一眼,顽皮一笑:"这些天你的药越来越难喝了,空着肚子,一会儿准要吐出来......"
看着那张苍白的笑颜,凤臻不禁皱眉:"午饭都没吃吗?"
嬴墨央笑嘻嘻地道:"不想吃。"b
"你......墨央,你是存心折磨自己是不是?那些人说你昨晚什么都没吃,到现在还不吃点东西......"
"好了,好了,只是不想吃而已,多少也有吃一点的。"嬴墨央碎碎地呢喃,"比师父还罗嗦了......"
凤臻又恨又怜地看着他:"你其实是不想喝药对不对?以前你就一直不喜欢,所以师父让你学医术,你却只管毒。"
嬴墨央笑了笑:"变聪明了啊。那你肯定知道我想干什么吧?"
"不行,就算作用再小,药也一定要喝。"g
"好好。"嬴墨央应着,无奈地接过药装作要喝,又停住了,"师兄,我想要蜜饯。"
凤臻一阵好笑:"都多大的人了,吃药还要蜜饯?"
"天天喝这种东西,真的苦到心里头去了,一会儿真吐出来,可不许怨我。"嬴墨央装作无所谓。
凤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行,我给你拿蜜饯去。真是的,二十多的人了,小孩子一个模样!"
看着凤臻走了出去将门关上,嬴墨央才缓缓将一直举在唇边的药放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一瞬间便消失了。
等脚步声远了,他才小心地从掀开被子,下了床,碰着药走进窗边,窗脚下是一盆小小的兰草,他看着手中冒着烟的药,唇边突然逸起一抹冷笑,弯下腰去将药倒在花泥上,又回过身去取过桌子上放凉了的水倒下去。
飘在兰草边的一缕轻烟只一会便消失了,药和水一起渗入了泥中。
嬴墨央蹲在那怔怔地望着兰草发呆,好一会,才合目一笑,站了起来,一转身,便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凤臻,手扶在门上,只开了一条小小的缝。
嬴墨央看着他,目光缓缓移到了他的手上,那是一小碟蜜饯。只一眼,嬴墨央便别开了头,随手将手上的碗搁在了桌子上,站在那儿,什么都没说。
凤臻沉默了一阵,终于走了进去,又将门关上,走到嬴墨央身边,将蜜饯放下,只唤了一句:"墨央。"
嬴墨央轻轻吸了口气,回过身时,脸上一片淡漠,缓缓开口:"什么时候?"
"什么意思?"
嬴墨央只是笑得空洞,不说话,
凤臻不懂他的话,看着他那样子,忍不住咬牙,一把抓住他的肩:"究竟是为什么?你让我带你走,我带了,你说你会忘记伶舟无离,我信了,你说你要活下去,就是这样活下去吗?"他深呼吸了一下,又咬了咬牙,才压住了自己的情绪,一字一顿地道:"嬴墨央,你这样子,你这样子......你是在折磨你自己还是折磨我?"
嬴墨央缓缓对上他的眼,眼中却什么也没有,语气轻柔:"师兄,你别恼。这样子,才象样啊。只是,什么时候呢?"
"见鬼的你究竟说什么!"凤臻忍不住大吼。
"做戏。"低却清晰的两字,如同风过水面,过不留痕。嬴墨央微微侧头,目光转向门口,"是,今天吗?"
凤臻下意识跟着他看向门口,就一刹那,门被人撞开了,一小队士兵冲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
凤臻猛地睁大了眼,错身一步挡在嬴墨央面前,却是看着那少女:"静娘?"
"嬴公子,你愿意帮忙,真是再好不过了。"静娘没理会凤臻,只是笑着走到嬴墨央面前。
嬴墨央看着她,良久,才一笑:"好,你要我做什么?"
"墨央!"凤臻惊恐地叫。
嬴墨央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自转向静娘:"请说。"
"三日之后,两军对阵,伶舟无离已经在凤鸣镇了,到那时候,他必定亲自来,我们只需要嬴公子跟他见上一面而已。"
"只是见面?"嬴墨央冷冷地笑着。
静娘也笑了:"当然,可能要委屈一下嬴公子了。"
"我做并无所谓,只是,伶舟无离却不见得会答应你们的要求。"
静娘笑得更欢了:"嬴公子既是凌王朝的王爷,又是开朝功臣,上一次两国交战,若不是公子,成败还难以论断,伶舟无离怎么会不答应呢。何况,公子还是他的......"
"好,我答应,若他不肯,便......杀了我吧。"嬴墨央笑着道。
"墨央!"凤臻这时终于插嘴,"我不允许!静娘,不可以!"
嬴墨央只冷冷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可以?"
"墨央,你这是......"
"师兄,你又何必装呢?带我来着,本意不就是为了这个么?只是做戏而已,不要紧。"
嬴墨央的一字一句都打在凤臻心上,他怔在那儿,只是摇头:"对不起,对不起......我......"
嬴墨央笑着对静娘道:"那这三天,皇后要做什么,尽管动手吧。"
静娘盈盈施了个礼:"那本宫就先替皇上谢过嬴公子了。"轻轻一扬手,两个士兵走了上来,手上拿着绳子。
"不可以!"凤臻大叫一声推开了两人,"静娘,墨央身体不好,至少让他这三天......"
嬴墨央绕过他走了上前,伸出手:"若是休养好了,哪里像是俘虏了?"
凤臻看着他被绑上带走,走得摇摇晃晃,心中一阵剧痛:"我在干什么......我究竟干了什么?"
晨光从高高的窗上照进来,嬴墨央微微动了动,睁开了眼,缓缓伸出手,手指上都带了血,他苍凉一笑,又是痛得晕过去了吗?
没多少时间了。
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猛地一惊,垂了衣袖遮掩住双手,抬头便看到狱卒开了门,站在门外的,是凤臻。
狱卒恭敬地道:"凤大人,皇后娘娘吩咐过的,小人等对嬴公子绝对不敢怠慢,请放心。"
"行了,你先在外头候着。"
狱卒应了离去,凤臻迟疑了一阵,才弯腰走了进来。
嬴墨央坐在地上也不起来,眯着眼抬头看头:"今天是......第三天了吧?"
凤臻沉默,好一会才微微点了点头。
"那走吧。"嬴墨央笑了笑,摇晃着站起来。
"墨央......"凤臻低低地道,"若你不愿,我,我......"
嬴墨央淡淡一笑,走到他面前,轻柔地靠了上去,头枕在凤臻肩上,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小时候,你说你没有兄弟姐妹,所以待我好是应该的,现在终于有了妹妹,就更应该待她好。"他的声音很轻,如同梦呓,"我的妹妹,已经没有了。我想待她好,也没有办法了。所以,你一定要珍惜。"唇边流溢出一丝鲜血,有泪从眼角落下,揉在一起,无声跌在地面。
凤臻一动也不敢动,僵在那儿,好久,才生硬地开口:"静娘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我一直以为她死了,后来才知道她被归彩国的皇上救了,现在立作皇后。"
"他爱她么?"嬴墨央轻声问。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皇上费了很多工夫,才将她扶上了后位。"
嬴墨央合眼笑了:"所以,不能出差错。"他微微抬手,无声地拭去唇边的殷红,"师兄,如果离不答应,我死便是了,只是如果离答应了,回来后,你便带我走吧,好么?哪里都无所谓,我不想留在这里。"
凤臻轻轻一震,手轻轻拢紧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只要离答应了,我便可以回来了,对么?"像是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
"是......"
嬴墨央推开了他,径直走出门去:"那出发吧。"
山隘间两军对峙,却是静得只听得风声,凤臻扶着嬴墨央躲在一旁,远远看去,便能看到伶舟无离骑在马上,脸上带着一丝憔悴,眼中却是锐利逼人。
"嬴公子,我们靠你了。"两个士兵走了过来,举过长矛架着嬴墨央,一边笑着道。
凤臻只狠狠地瞪了那两人一眼,两人顿时闭嘴,却押着嬴墨央往前走。
一路听得前面有人扬声说话。
是一阵笑声:"皓帝陛下,如果割地归还,我归彩国自然也有厚礼相抵。"
然后是伶舟无离的冷笑:"却不知贵国还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这百里疆土呢。"
"说是相抵,其实也是归还,一物换一物而已,相信两者相较,皓帝陛下会喜欢的。"
"归还?"伶舟无离声音微扬,"本国并无事物流失,不知......"声音卡在了半途。
嬴墨央一抬眼,便看到了伶舟无离,两人都是目不转睛,一个马上,一个马下,隔着几十步就那样张望着。
"不知皓帝陛下意下如何呢?"
伶舟无离手一颤抖,马左右走了几步才停下,他已恢复了冷静,只是笑:"贵国之意,无离、不明白。"
"难道皓帝陛下认不出寂王?若是如此,此人留着也无用。"手一挥,"人来,杀了罢。"
"慢着!"伶舟无离几乎是脱口而出。
"皓帝陛下,只要将割地归还,寂王也自当安全送回。"
伶舟无离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嬴墨央,嬴墨央却只是张眼,眼中没有焦距。
"皇上,不能因小失大啊。"见伶舟无离似乎心生动摇,一旁的人不禁开口。
伶舟无离瞪了他一眼:"不必多嘴。"
"皓帝陛下,烈日当空,让两军战士这样站着,似乎不大好吧?"
伶舟无离又看了嬴墨央一眼,终于开口:"可以。两日内必将驻兵退出,但今天晚上之前,我就要见到寂王平安送回,若有损伤一丝,迟到半刻,我必灭你归彩国!"
那边的人脸色变了变,便道:"好。一言为定。"
押着嬴墨央的两个士兵一听,便拉着他往一边的车里走。
嬴墨央眼中闪过一丝凄凉,回过头去看向刚才跟凤臻所站之处,却已不见有人。他突然笑了,喃喃自语道:"不是说做戏么,原来做戏的......是你。好,好......再好不过了。"
那两个士兵对望一眼,却不懂他在说什么。
是夜,伶舟无离坐在帐篷里,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安心。
"皇上,归彩国送来了信。"
伶舟无离皱了皱眉:"拿进来。"
信上只聊聊几字:人已送回,为了安全,请至营外五里验收。
"营外五里。墨央......"下意识地将信揉在手心,伶舟无离目光一敛,站了起来。"来人,备马,到营外五里迎接寂王。"
嬴墨央被人绑着扔在地上,周围没有一个人,只有马蹄声由远及近。
他微微急促地喘着气,唇边溢着一丝血丝,被他低头用肩膀拭去了。浅笑着看着夜空中一轮皓月,直到有人影将它挡住了。
一把被人死死地搂着,几乎就要被拦腰折断一般。
有人在耳边不断地念着自己的名字,疯了一般地吻着脖子,下巴,脸,然后唇,吻得几乎断了呼吸,丝毫不在意有人在旁。
嬴墨央的手慢慢抚上伶舟无离的双臂,一丝丝用力,扣进骨肉。
半晌分离,两人都是剧烈地喘息着,只是相互看着,伶舟无离一遍遍地唤他的名,像是这样才能证明他在。
"离......"轻轻启齿,声音小得出乎意料。却如同毒瘾,一丝丝扣进心里头去。"五儿,五儿......"
伶舟无离只是死死地抱着他。不再说话。
四周突然一下光亮,呐喊声起,在场的人都是一惊,伶舟无离只是一震,便一手将嬴墨央拉了上马,向营里飞奔而去。
"五儿,五儿......"嬴墨央却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只是一声声叫着。
伶舟无离突然一低头,狠狠地在他的肩上咬了一口,咬出了血来,嬴墨央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营地帐篷都是灯火通明,军兵已经调配了起来,伶舟无离立马帐前,翻身落下,一手架了嬴墨央,便进了帐篷。
就着被褥将人甩在床上,没有丝毫怜惜。
嬴墨央趴在床上低笑着,不时轻轻咳嗽,好一阵,才缓过来,没回头,只是张眼看着某处,声声道:"若肯舍兵一万,大军便可以保住了。"
伶舟无离咬着牙看他:"果然是你。"
嬴墨央还是低低地笑着:"嗯......是我改的阵法图,可以五千兵力,破二十万大军。师兄说我的阵法很容易认出来,果然是瞒不了你。刚才我在的位置,也是算好的。"
"为什么?"
嬴墨央轻咳一声,撑起来回头看他,笑着道:"他们皇后,是师兄的妹妹呢。我帮着他的妹妹,不对吗?"
伶舟无离一把捉住他的衣服:"你还怨我吗?这么久了你还怨我吗?"
嬴墨央的笑容敛了,一手拍开他:"不久,一点也不!"他的声音尖锐,"是你害死吟儿的,我怎么可以原谅你!我怎么可以原谅你......我怎么可以......"声音渐渐低了,他低下头去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连眼眶都湿了。
伶舟无离瞪着他:"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逼死她。如果不是她对你......我连她的手指头都不会碰......你都怨我,都怨我......"泪一点点从眼角落下,"墨央......我真的,真的......"
嬴墨央只是低着头,低低地咳嗽,就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
伶舟无离一把捉着他便吻了上去,听得嬴墨央从喉咙挤出如撕裂般的声音,却不肯停下来。如同惩罚般啃着他的舌,他的唇,直到几乎透不过气,才猛地将他推开。
胸口猛烈地起伏着,眼睛发红地看着眼前人咳得弯下腰去,伶舟无离一手扯住他的头发拉起:"墨央,你这模样是做我看么?我以百里割地换你,不够么?还要赔上外头那么多人的命,还不够么?是不是把我的头放在你面前,才够得你泄恨?"他的声音几近哽咽,"央哥哥,你不爱五儿了么?"
嬴墨央缓缓看他,终于笑了,笑得空荡荡:"我,爱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