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不是他。但我知道,他从来不缺人爱,就看他想不想要了。他爱你,我能保证,爱的很深,我也能肯定,可,日子总得过下去吧?你说呢?”
“……”折佩垂下了头。
“光有爱,是不能过一辈子的,能陪着对方,包容对方,才能过一辈子。折佩,你还小,我不能要求你把整个人生交给高羽。但,情感,是很容易失之交臂的,你不付出什么,就什么也得不到……”
“嗯……”
“录音吧,我脑子都不清醒了。”程奕站了起来,拍了拍折佩。他不知道这个男孩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谁也不知道。
(五十三)如果我现在……
欧阳凛最近忙的不行,整个唱片公司的运作倒是稳住了,任修有多大的本事,想扳倒现在的Y唱片也是不可能了。
老头子听了汇报,没有表现出高兴,只是用深远的目光望向了那张泛黄的全家福。
修,其实,爸爸已经忏悔了很多年了,自从你离开那个家,他老了很多,他欠你的,只能用忏悔来偿还,因为,你什么机会都不给他……
公司的事情暂时可以放放了,别的问题又来了。
那天,他知道易繁不见了,他就猛的想起了那个雨中消瘦的身影。欧阳凛直觉的认为,那一定就是易繁了。虽然他的样子有了那么大的改变,但他觉得,那一定是他。
所以,这些天一下班,他一分钟也不多呆,开车就往上次看到那个男孩的地方转悠,可,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一次也没有再见到那个身影。
是啊,也许,那天,那男孩只是恰巧路过……
也可能,那天,他看到的根本就是幻觉……
易繁……
你还在这个城市吗?这个我给了你如此多的痛苦回忆的城市。
又一次无功而返,欧阳凛坐在车里,看着车外酷热潮湿的黑夜,忽然,不远处的一家酒吧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个不起眼儿的酒吧,霓虹灯的招牌有一个字母不亮了,有点儿颓废的感觉。
那么,这么一家没什么品质的酒吧为什么会吸引欧阳凛呢?
因为,去掉那个不亮的字母,酒吧的招牌变成了:LIN LOVE
浪漫吧?
欧阳凛把车子停在了街的对面,下车,往酒吧里面走去。
这家酒吧有一条狭长的通道,在这个过道里,欧阳凛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他听到了易繁的歌声……
怎么可能?
欧阳凛加快了脚步,这是一家规模中等的酒吧,此时,客人不少,很多情侣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先生几位?”侍者走了过来。
可欧阳凛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他彻底蒙了。
台上唱歌的那个男人……
黑色的T-SHIRT,半长不短的头发,线条分明的五官,炯炯有神的眼眸……
抱着箱琴轻声的唱着,他闭着眼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易繁!
“先生几位?”侍者再一次开口了。
“哦……啊……一位。”欧阳凛终于收回了视线。
“单人的位子没有了,您看吧台都坐满了……只剩单间了。”
“没问题。”欧阳凛点了点头。
坐在紫色纱帐的后面,欧阳凛喝着酒,看着易繁。
这包房很特别,身后是一面墙,另外三面是纱帐。打开可以看演出,放下来就是朋友们的私人空间了。
欧阳凛让侍者放下了纱帐,他不想易繁看到他,他现在看起来精神非常好,别回头看见自己再刺激着他……
那时候,他果然是装疯。
易繁……
你就那么想躲开我吗?情愿去那个半点儿自由都没有的地方?情愿让自己变成疯子?
欧阳凛静静听着易繁那独特的嗓音,他想起了很多他们以前在一起的情景。
淡淡的品着酒,欧阳凛心里百感交集。
音乐声忽然停止了,继而是缓拍的爵士唱片,欧阳凛轻轻撩开了纱帐,他看到易繁从台上下来,去了吧台。
他看他和调酒师轻松的交谈着,脸上挂着微笑。
他看到他拿着酒瓶,把啤酒倒进自己的口中。
他看到他无所事事的巡视着一对儿一对儿的情侣。
他看到他将酒瓶放下,背着吉他走了出去。
欧阳凛快步走到吧台,结帐,跟着易繁身后出了酒吧。
外面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呢?好像,这几天总是大雨来的不期而至。
他看到易繁抬头看了看雨,继续往前走。
欧阳凛上了车,发动车子,不开大灯,迟缓的跟在他身后。
没开出几百米,一个打伞的男人挡住了易繁。
欧阳凛停下车子,放下了车窗。
夜色中,雨伞下,他看不到另一个男人的脸,可他看到,易繁,抱住了那个男人。
伞遮住了他们的脸,男人搭着易繁的肩膀往前走去,继而,进了街角的便利店。
不久,他们出来了,继续向前走。
欧阳凛心里那种滋味完全表达不出来,他只是开车默默的跟着他们,直到他们进了一个住宅区,进了楼道,而后,7楼的一家亮起了灯。
因为距离很远,他只是朦朦胧胧的从窗口看到了两个人的身影……
易繁,你跟谁在一起?
是他带你出来的吧?
那身影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
欧阳凛思考着,手机却猛然响起。看看来电显示:家。
“喂?”
“大少爷!”电话另一头是个惊惶失措的声音,“您在哪儿啊?快回来啊,老爷,老爷他晕倒了……”
“我来做饭。”易繁拎着袋子进了厨房。“下雨了你居然想到来接我。”
“那是,我多绅士啊。”高羽跟了进来。
“少贫了,你今天怎么起来这么早?”
“听到雨声就醒了,怕你淋着,就去接你了。”高羽笑了。“我帮你吧。”
“算了吧,您做的中餐不敢恭维。”易繁把蔬菜放进水池,清洗起来。
“这个……术业有专攻。”高羽笑着。
“所以你歇着去吧。”
“我……”高羽刚要说话,手机响了。
“离?”
“高羽,你在哪儿?”
“我……在外面。”
“我和小奕找你半天了,你刚刚怎么不在服务区?”
“手机出问题了吧,我还真不知道。”
“有折佩的消息了,我们俩在B座的酒吧。”
“折佩?找到了?”高羽的声音有些颤抖。
易繁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扭头看着高羽。
他背对着他,他看着他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
“易繁,我得出去。”高羽挂了电话。
“折佩找到了?”易繁淡淡的笑着。
“好像是。晚饭你自己也得吃,晚上关好门,我今天估计就……不回来了。”
“哦。路上开车慢点儿。”易繁依旧淡淡的笑着。
“能早点儿睡就别耗到早晨。”高羽摸了摸易繁柔软的头发。“最近你抽烟也太多了,少抽点儿。”
“怎么说的好像你这一走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一样?”易繁抬头看着高羽,还在笑。
“瞎说。”高羽也笑了。
“……抱一下。”易繁低下头,钻到了高羽怀里。
高羽搂住了易繁,胸口有点儿闷,折佩回来了,那么,他是真的没理由到这里来了,怎么那么舍不得?
“好了,抱抱你就安心了,我会早点儿睡的。”易繁推开了高羽,继续回到水池前。
“易繁……”
易繁听到了高羽叫他,却没有回头。
“我……算了,没事儿。”高羽走出厨房,在玄关穿鞋,拿起车钥匙,看到串在上面的这个公寓的门钥匙,他想卸下来,拆到一半儿,他又停止了,他坐在矮凳上,看着手里的钥匙,头开始疼。
易繁倚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高羽,就是那么看着。
最终,他把那一串钥匙都放到了鞋柜上。
高羽把这个公寓已经买下来了,户主是易繁的那个新身份证上的名字,车子本来就落在他名下,这是计划之内的,但,公寓本来是租的,不在计划之内,可他前些日子买了下来。
易繁,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留在这个城市,可,如果你在,这里就是你的家。永远都是。
高羽点上了烟,开门,出去,带上了门。
易繁自始至终看着,他看高羽离开,他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他进了浴室,洗了洗手。出来,拿起了钥匙架上的信箱钥匙,打开信箱,掉出了另一把钥匙。
易繁走到书桌前,打开了抽屉。
里面有个很大的信封,易繁打开,里面是很多证件,身份证、驾照、户口本……
还有,买车的协议,以及,一份房契。
易繁蹲了下来,点了一颗烟,不知不觉,竟然,哭了……
高羽……
我怎么没早点儿认识你?
一瞬间,折佩的样子浮现了出来。
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不是恨,也许是羡慕吧?
那么……等待我的,只有那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了,对吧?
凛,你把欠我的还给我,然后,我陪你走那条路。
“我以为你丫死路上了。”程奕见高羽进来,开始了冷嘲热讽。
“小奕!”离咲拧了他一把,他看见高羽的脸色很不好。
“折佩呢?”高羽坐了下来,拿过了离咲的酒杯。
“你问程奕。”离咲看着俩人脸色都不对劲儿,觉得自己还是旁观的好。
都是祖宗,哪个都惹不起。
“折佩呢?”高羽喝了一口酒,直视着程奕。
“你最近都住在哪儿?”程奕没回答高羽最关心的问题,而是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这关系到要不要让折佩回到高羽身边,倘若,他有了新的情人,那么,一切都是扯淡。
“……家里啊。”
“高羽,你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和离来了你这里多少次了?你没一次在家的。上次离咲跟着你的车,你还居然把他甩掉了!”
程奕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杯子顺手就扔到了桌子上。
“折佩呢?”高羽摆明了不想回答。
“高羽,你有点儿让我失望。我可以告诉你,我见到折佩了,他很好,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生活。可他最想不开的就是,他还那么傻的爱着你,你配吗?”程奕说着,站了起来,往外走。
“小奕!”离咲想拽住他,却被他一把挣开了。
离咲知道程奕急了,他知道折佩的消息后就跟自己都说了,他也说了高羽最近的反常,他已经表示出对他的失望了,而高羽现在这般的不坦诚当然更是火上浇油。
“高羽。”离咲走回来,拍了拍高羽的肩膀,“折佩确实很好,我实话实说,他到现在依然爱你,可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回来。回来,他怕你又控制不了自己,他不怕你打他,他是怕因为他引起你情绪的波动而害得的你一无所成。用情多深,你自己应该明白。”
高羽沉默着,没开口。
“高羽,咱俩是发小,程奕看不出来的我都看得出来,我不知道你现在和谁在一起,你们是一种怎样的关系。但你让我自私的说一句,你爱哪个,就跟哪个在一起。我想,他们都爱你。”
“离。”高羽没有回头,而是看着窗外的大雨。
“嗯?”
“谢谢。”
“你自己想清楚吧。”
“能告诉我折佩现在在哪儿吗?”
“不能,程奕答应了折佩不说。你只能等待,如果等不了,就散了吧。”
高羽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他看见了窗外打伞等着离咲的程奕,还看到了离咲快步跑过去,两人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了磅礴的大雨中。
小奕,你幸福了,我安心了。
高羽点上了烟,拿出了手机。
“白脸儿。”
“高羽?你怎么这么晚打电话?”
“明天我想约一次治疗。”
“好。”
(五十四)亲情
欧阳凛从窗口向外望去,繁华的商业街上车水马龙,可它们都那么小,那么小,和这些钢筋混凝土的大厦相比,那么小。每个人都不过是这个世界一个匆匆的过客,他们肩负着自己的使命,在这短短的几十年之中历经苦痛挣扎,最终涅槃离开。成功的、失败的,璀璨的、低迷的,什么也不曾留下,弹指间,灰飞烟灭。
内线响了,欧阳凛转过身,只是看着。
“欧阳先生。”秘书是在电话停止之后推门进来的。
“谁让你进来了?”欧阳凛倚在窗口,叼着烟,逆光。
“对不起,可下面的大堂有一位先生要见您。”
“我说了,没预约的一律不见。”
“……他说,他姓秦。您一定会见。”
欧阳凛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看到了坐在大堂沙发里的男人。
黑色的短发,大大的眼睛,睫毛很长,薄薄的嘴唇中正吐出烟雾。
身体被合身剪裁的黑色西装包裹着,线条很美。身边是一只很大的公文包。
“大哥。”男人看到欧阳凛站了起来。
“好久不见。”欧阳凛笑了。
“是。”
“上去?”
“不了,我赶时间,去隔壁的咖啡店坐坐吧,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行。”
点了两杯卡布奇诺,欧阳凛把杯子推近了秦香。
“你也喝。”秦香端起杯子笑了。
“要回加拿大?”
“是,要不我抽疯穿男装,别扭死了。”
“那个,咱注意一下说话的腔调行吗?”
“讨厌。”
“您打扮成这样还来找我……说吧,想必是把你逼到刀尖儿上了。”欧阳凛放下了杯子。
“嗯,修不让我来找你,我只能提前一点儿出来说是早一班的飞机。”
“哈哈哈。”
“大哥……”秦香也放下了杯子,“放修一马。”
“嗯?”
“修的境地现在你比我清楚。”
“是。”
“他斗不过你,其实一开始他自己就知道。”
“……”
“你有没有想过,那他为什么还要咬牙往上扑?”
“他恨爸爸。”
“是恨,但那种恨不是恨的要杀了他,他不过是想让他父亲承认,他不比你差,他除了性别什么都没输给你。”
“秦香,其实……他也恨我,我知道。”
“大哥,你误会他了。”
“误会?没有我,如果我十二岁那年死了,他不会被父亲抛弃,你说,他怎么能不恨我?”
“大哥,你偏颇了。修一直以你为骄傲,他很欣赏你为人处事的方式,很欣赏你的才华。”
“也许。”欧阳凛点上了烟。
“你们两兄妹的事情我一直没有参与。”
“是。若你参与进来,我必输无疑。秦家的背景会是修很好的后盾。”
“知道我为什么不管修吗?”
“为什么?”
“我想让他从自己偏激的仇恨中走出来,但现在看来,他是越陷越深了。”
“……”
“大哥,我拜托你,去看看他吧,让他知道,你爱他,他是你最亲近的弟弟。”
“秦香,你不拜托我,我也正要去找他。”
“什么?”
“我爸不行了。”
“老爷子怎么了?”
“那天突然脑淤血,现在人在医院,整个人基本上瘫痪了,就靠呼吸器维持着。”
“……”
“那天他醒了一下,问我,闺女呢?”
“大哥……”
“秦香,我们家的事情你也知道。但其实,老头很早就开始忏悔了,是修不给他机会让他赎罪。”
“大哥,去找修吧,如果他父亲真的这么无声无息的走了,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知道。”
“那我走了。”秦香说着,站了起来。
“秦香。”欧阳凛坐着,没动。
“嗯?”
“谢谢你照顾我妹妹这么多年,照顾我女儿这么多年。”
“因为我爱他。”秦香笑了。
黄昏中,欧阳凛的车停在A&W唱片公司前面,看三三两两的人从大楼里走出来。
等到夕阳迟暮了,他终于看到了修的身影。
“修。”欧阳凛下车,叫了他。
欧阳修看了看他,继续向前走。
“就给我几分钟。”凛拽住了修。
“咱们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胜我败。”
“上车,就几句话。”
修看了看凛,坐到了他的车里。
“说吧。我一会儿有个很重要的事儿得办。”
“爸爸……不行了。”
“什么?”
“他就想见见你,他一直昏迷着,那天醒了,找闺女。”
“哼。”修轻笑了一声。
“修,你和我,跟他斗了一辈子。我们伤痕累累,他也是。你知道我为什么后来彻底不想跟他斗了吗?给你一个画面,一个迟暮的老人在夕阳里,看着一张泛黄的全家福,老泪纵横。你说,还斗个什么大劲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