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
"不是吗?那哪儿来的钥匙......",佥然犹豫了一下,这个男人似乎并不陌生,但又说不上很亲近,"我可能认识你。不过抱歉想不起来了。搭飞机遇到事故,被撞到了头,对很多事情都有点模糊。"
霍奕承认,听到这件事的一刹那,他想过干脆就骗对方自己是他的情人好了。不过那也太卑鄙了。而且被揭穿一定会更惨,即使还不算真正相处过,他也能猜到佥然不是那种会容忍这种性质骗局的个性。于是他选择说实话。
"我是你的邻居。有一次你把钥匙系在了我养的猫脖子上。"
"你的猫?"
看到对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霍奕一面把钥匙递过去,一面苦笑。自己当时发现猫脖子上有钥匙,也觉得不可思议。谁会把钥匙系在别人家的猫脖子上去呢?如果那小东西在现场,也许会比较有说服力。可这个时间,谁知道它跑哪儿去了。
不过佥然却想了起来,"嗯,银色斑纹,折耳猫?"
霍奕赶紧点头,"你记得。"
"我记得那只猫。毛色很漂亮,喜欢在走廊里......找人搭讪。"佥然说着笑了起来。霍奕心想,它只是喜欢和你搭讪而已。要知道就连自己这个主人都常常被不屑一顾。
"这么说那是你的猫。" 可是光想起这只猫,他还是想不到自己会被钥匙挂在猫脖子上。如果事情并非如此,对方递过来的钥匙又确实是自己的。前瑜用的是副钥,两把钥匙形状不太一样。反正钥匙回来就行了,没必要刨根问底。
"是只自作主张的猫。只会在吃饭时间回家。"
"有空请带它过来玩儿。你住在隔壁,还是?"
佥然这么说着,不动声色地结束了谈话。并不知道此前自己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内容差不多一样,态度却截然不同。霍奕几乎是立刻接收到了拒绝信息,只能告知房号,乖乖离开。他说不上来,但是上一次佥然不只接受了自己表现出的好感和亲近,那个吻也很坦然。假如只是记忆受损,不该有这么明显的差异。
在走廊上发呆的时候,霍奕看见自己的猫从另一边走过来,赶紧过去提起它来。
也不知去哪儿夜游回来了,大概肚子饿了,才会乖乖让自己提回家。
9.
佥然打发走霍奕,心里也觉得有点怪。这个男人让他觉得有几分熟悉,好像不仅仅是邻居,或是认识他家猫这么点事。想了一阵,好像记起来自己确实曾经把钥匙系在过那只猫脖子上。
一时想不出所以然,佥然决定先放下这件事。打电话去熟悉的餐馆,定了午饭和晚餐用的食材。之后把房间整理了一下,将摆设按自己的方式放好,质疑了一下窗帘和沙发套的花色。前瑜想必是按照旧窗帘的花色重配的,不过色彩上有差异,并非特别明显,但佥然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为什么突然重新装修房间?佥然印象中,他们并没有过这样的计划。这些事情都做完,他开始考虑工作问题。应该是和时雍搭档,于是就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佥然?谢天谢地!我昨天去医院说你已经出院了。你的手机又在那时候坏了。"
佥然还不知道手机的事,想必是发生事故的时候弄坏的。
"唔......工作预定什么时候开始?"
"什么工作?"
"和那位裘大老板的合约,不是你去签的吗?"
"我没和他签新合约呀?"
佥然突然想到自己失忆的事情,大概那份工作已经完成,自己却给忘了。
"这样啊。撞到了头,大概让我记忆有点模糊。"
"要是模糊到把我当做情人就好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佥然脑子里有什么念头闪了一下,就好像一只蜜蜂"嗡"地在脑后一晃,看不见也抓不住。那边时雍仍然在说话,"这回你就多休息一阵。对了,有个叫方疏的打过电话来。裘大老板不知为什么把我的号码当作你的告诉了他。"
"我不认识这么个人。"
"唔......看来是没什么希望的追求者了......怎么样,我还有希望吧?"
"希望这种东西,你不是一向都自给自足的吗?"
"佥然!"
"我挂了。送食材的人来了。"
"什么时候也让我吃一次你做的菜?"
"你可以高薪聘我。"
放下电话,佥然开门签收订单。他注意看了一下日期。6月9日,他记得自己上一份工作是在2月初结束的,也就是说,中间隔了将近四个月。不知道前瑜把自己的工作簿放哪儿去了,还是那些东西都和手机一起在事故当中毁掉了?
佥然不喜欢在自己家里漫无目地寻找某样东西的感觉,所以并未试图去找工作日志。他将食材做了初步处理,吃掉自己的午餐,出去散了一会儿步。
门口的警卫和他打招呼,问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大约听说了飞机失事的事情,感叹说天上的交通也不比地上来得安全。佥然本来要离开,却听见这个警卫问:"上次也是出差回来,您忘了钥匙?是找到了吧?"
"唔。据说,在一只小猫脖子上。"
"啊?是那只银斑折耳猫吗?"
"看来它是这里的明星猫。"
"是很可爱啦,不过......"饶舌的警卫挠了挠头,"如果说明星的话,您比较像。"这句恭维话让他自己先脸红了。佥然只是笑了一笑,和他道别。有点古怪。当然并非因为这恭维,而是自己被拿来和猫比较。这让他想起了什么不舒服的事情。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但不知道这个动作是为了什么。
就在等电梯的时候,佥然又想起来一点。他站在这里,心里希望别碰上什么人。不过这之后直到做好晚饭,都再没什么进展。
这时间前瑜还没回来,佥然想起来那只猫,于是拿出盘子,分出一部分食物,猫的一部分,附带人的。
霍奕刚听到门铃声,那只猫就迫不及待地跑到门后,门才打开了一条缝,它已经蹿出去了。等到门完全打开,霍奕看见的一幕,是佥然弯下腰,正把一只盘子放地上。而那只猫差点就要跳到盘子里去了。
"我想应该谢谢它帮我保管钥匙。"
他站起来,对正在霍奕笑了一笑。霍奕心里暗叫不妙,一看到这样的笑容,就又想吻他了。
"这一份给你,我想你大概还没做饭。"
和给猫咪的那一盘鱼不同,他得到一盘份量十足海鲜蘑菇饭。霍奕想起那天看到的批萨盒子,佥然想必很喜欢吃海鲜类食品。
"那个,太麻烦了。"
这时候他认为只是外卖,佥然也并不说明是自己做的。霍奕请他进去坐一坐,被拒绝了。他只好看着对方离开,说过一会儿会把盘子还过去,然后将猫咪和盘子一起移到室内。
差不多已经是晚饭时间,他今天夜班,于是开始吃那份看去内容丰富的食物,随即意识到那肯定不会是饭馆做的。霍奕想到佥然家的厨房,自己一度以为那更多只是摆设。结果自己的手艺完全不能与人家相比嘛。这让他有了一点挫败感,当然还不至于令他打退堂鼓。
霍奕自己吃完,又等着猫咪舔完盘子,把两只都清洗干净。没什么好回礼,只好把猫带上。
给他开门的是前瑜,双方都立刻皱起眉头。霍奕手里拿着盘子,那只猫趁这时候从他身上溜下去,一下跑进门里,霍奕听见佥然在里头说话,"怎么?没吃饱?"声音里带着笑意。
由于这一幕,前瑜只能不情不愿地让开门。霍奕心下纳闷,难道是和好了?霍奕对佥然肯定说不上知之甚深,可是看那天的情形,不像会重新接受这个人。那么......由于自己也有过那念头,霍奕很快就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对此他暂且只好沉默,一来吃不准是否佥然确实原谅了这个人;二来在佥然记忆没有恢复的情况下,自己这个邻居的话压根就没什么可信度。话说回来,就算佥然记忆恢复,自己又能有多少份量。霍奕自嘲地一笑,没有说话。
抬头时却发现佥然正看着他,似乎对他的神情相当好奇。而那只比人幸运得多的猫,此刻正趴在对方膝盖上,接受美人手指的爱抚。
霍奕心里直叹气,换上好邻居的笑容,顺口说这只猫如何对自己不理不睬,前瑜勉强听着,似乎想要打断,但又找不到借口。直到佥然猛地开口问,"我大概什么时候,把钥匙系在猫脖子上的?"
"好像是二月中旬的事情。"
霍奕一面回答,一面看见前瑜脸色一变,心中便有了底。
不过这一天佥然没再问什么,过了一会儿,霍奕起身告辞,说需要值班。虽说记不起钥匙这回事,佥然却相当喜欢这只猫,而那小家伙似乎也很亲近他,于是就问他工作时猫怎么办。
"只能关在屋里。不过没人在家,它会把所有地方都翻个底朝天。"
"要是放心的话,今晚我来照顾它?"
前瑜皱起眉头,想要阻止,但终于没开口。
"那就谢谢了。我去把它的东西拿来。"
霍奕再次感叹,猫的命运要比自己这个主人好太多,这么快就能登堂入室了。
10.
那之后霍奕便常常去佥然家蹭饭。好像是看在那只猫的份上,佥然没拒绝过。到了后来,每当霍奕去上班,就理所当然把猫留在佥然那儿。佥然出去散步,它也总是跟着,不时还要凑过来蹭两下,要求得到爱抚。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的霍奕,有点分不清自己是在嫉妒人还是嫉妒猫。
另一方面,佥然却仍然没想起什么来。他和前瑜的生活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太正常的是,出院那天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做爱。佥然自己也有点奇怪,但又总没兴致。他猜想是那次事故之后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过一阵就会好,也就没怎么在意。这当中他去见过一次时雍,时雍又提到了那个叫方疏的人,说他每天都打来电话,要知道佥然的电话号码。打过来的电话并不是本地的,所以时雍分析说,这一定是在佥然这回去工作的时候,碰上的又一个一厢情愿的家伙。
佥然不认为自己和这个人之间有过瓜葛,哪怕仅仅只是肉体关系。他向来有自己的原则,从不在拥有固定伙伴时三心二意,而现在,他仍旧当前瑜是固定伙伴。对于爱情这回事,佥然一直是慢热。如果不是发生在四个月那件事打断了整个过程,他本来可以慢慢爱上和自己同居的那个男人。现在这个被截止的过程其实应该被再次启动,从四个月前那个时间点开始,重新前进。原本是这样,实际上却没能够。算上空白的四个月,他们同居已经超过一年,如果不是空白的这四个月当中发生过别的什么,不会是现在这种状况。佥然自己觉得不对劲,看着前瑜也纳闷。他比过去更长时间地注视自己,目光中满是患得患失的犹疑和某种绝望的热情。而当佥然问起来的时候,前瑜解释说事故之后他感到害怕,担心突然失去佥然。
前瑜真正害怕的当然是真相大白那一刻。因此他总是长时间呆在佥然身边,并且更频繁地表达自己的爱意。这当中他想过无数次,要向佥然坦白。每次话到口边却总是没说出来。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让佥然觉得奇怪,他给小绪电话,总是关机或无人接听。以他们的交情,如果出了什么事,小绪总该告诉自己。
这么过了一周,佥然才重新开始工作。一家女性杂志封面模特的妆,工作轻松,不过他才到地方,裘葛已经在等了。
一看到佥然,裘葛就紧张兮兮地旧事重提,"你没事了吧?为什么要提前回来呢,和我一班飞机就不会遇到这事。"
"这么说,气流会因为裘先生而改道吗?"
他调侃了一句,裘葛明显不知如何回答。有时候佥然不明白这个人怎么能做成那些大生意,只要被自己随便说一句,就会不知所措,也不知他是怎么和对手谈生意。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佥然绝不会给出任何希望,但也不会让对方很难堪,所以并没和裘葛多纠缠。此时他还不知道,另一个难缠的家伙正到处找他。
方疏辞职的举动,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正如佥然所想,他确实只想玩玩儿,还和朋友同事打了那个赌。可是佥然那么漂亮,被这么一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的美人压在身下,还在一夜缠绵之后就不告而别。他一方面不甘心,一方面不知不觉已经认真起来。
他向来是想到什么就会不计后果去做,于是立刻处理了手边事务跑过来。心想只要来到这边,总能打听到佥然的消息。本来满怀希望,却被裘葛和那个叫时雍的男人联手从中作梗,让他一直联系不上佥然。算不上什么强龙,却遇到裘葛和时雍这两个地头蛇,结果就是来了快一个月,竟然全无头绪。他正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的当口,正好从一个编辑那儿,意外得知佥然今天会到她们杂志社的摄影棚去,连忙赶了来。
不过他到的时候佥然已经离开了。从那个明显对他颇有好感的编辑那儿,他得知那个裘葛今天也一起过来的,俨然一副保护者的模样,方疏"哼"了一声,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明明是他一点机会都没有,自己却处处被他牵制,真是衰到家了。方疏垂头丧气的离开,那位对自己没帮上忙感到内疚的热心编辑又追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小纸条。那上面是一个电话号码。方疏没抱什么希望,可是电话铃声刚响,居然真就听到了那个让他辗转反侧,夜不成寐的声音。
"你好,我是佥然。请问是哪位?"
"佥然,是我。方,方疏。"他都有点结巴了,佥然的回答却令他大吃一惊。
"抱歉,我应该不认识你。"
方疏愣在原地。这些天来,他一直归罪于那个裘葛和时雍,却从没想过,佥然会是这样的反应。不过他知道现在不能让佥然挂电话,连忙说:"你工作的地方,我在那边当冲浪教练。你等一等......我朋友给我们拍过照片,我可以发给你。"
佥然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方疏将照片从手机发了过去,那是唯一一张。一个学生在旁边看他们练习的时候拍的。照片说不上特别清晰,但足以看清二人的面貌。方疏忐忑不安的等待着电话那边的反应,过了一阵,听见佥然的声音。
"唔。这么说你是我的冲浪教练?"
"不只是这样。"
"哦?"语尾微微上扬的调子,和他离开那天早晨,懒洋洋地问自己是不是想现在做的时候一样。方疏觉得口干舌燥,"我能见见你吗?"
"方先生,一周前我出了事故,脑部受了些撞击,现在还没完全恢复。近几个月的事情或是人都想不起来。现在我对你没有任何印象。"
"你是说......失忆?"方疏认为这一定是对方没有和自己联系的理由,反而高兴起来,"只是见个面。"他心里飞快地转着主意,只要佥然答应见面就好办。失忆说不定是好事,即使自己对两人的关系有所夸张,佥然也没法知道。等到佥然想起来的时候,他们说不定已经是货真价实的情人了。就算佥然到时候会因为他这种行为生气,哄哄也就过去了。打着这种如意算盘的方疏,并不知道早有不止一人打过这样的主意,其中一个还已经付诸实施。不过会认为事后能哄哄就过这种想法,却是他完全不了解佥然的个性所致。此时方疏自然想不到,他很快就会因为这种投机行为后悔不迭。
11.
佥然先打了个电话,之后才来到约定地点。这是他常去的一间餐厅,老板是他的朋友,常客里头更是有许多熟人。即使自己可能和对方发生过什么,他也不想遮掩,免得引出更多误会,所以并不刻意选择陌生的地方见面。
见到方疏传过来的照片,虽说并没恢复记忆,却能大约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和这个人相识。这人的侧脸和元恺很像。元恺是佥然的初恋情人,如果要加以定义的话,他们算是青梅竹马。对于佥然,和这个名字相联系的,是最甜蜜又最痛苦的回忆。那些少年莽撞的时光,第一次见面、说的第一句话,还有亲吻、做爱,最后的分别。不过佥然肯定自己不会试图寻找这个男人的替代品。大概是发现如此相像的侧脸,免不了有些怀念,就有了好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