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林佩
林佩  发于:2008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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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

1
大四上学期刚开始,同班的大个跑来找我:「石瑞,你前天不是跟我说要找个打工吗?有个好机会要不要?」
「先说了,家教我可不要!」收拾著书本,我说。
大个依旧用我是不是吃错药了的表情瞅著我。按理说来,家教属於钱多事少的工作,只要耍耍嘴皮子、监督学生完成学习的进度、成绩达到父母要求的水准就行了。
可不适合我。我石瑞的个性一向大而化之,脾气又太过温和、拿不出一张死脸逼可怜的国中生高中生作一堆古怪不合理的题目;有时听到那些父母向我抱怨小孩晚上十一点就睡觉了,都不像某家的小孩夜夜啃书至半夜一、两点,我还会暗中偷掬一把同情之泪呢!所以大三以後,我就不再接家教的工作了。
日子还是要过的,我老家在屏东乡下,家境也不甚富裕,能凑出钱来上贵死人的私立大学就够偷笑半天了。为了不增加父母的负担,平常一个人住在北部的生活费及零用钱都靠我努力打工赚来。
长达两个月的暑假我跑回家去帮忙照顾弟妹,回来时速食店的工作已不翼而飞,心急之下找上大个这个平日互相支援的好同学,要他帮我留意留意好的工作机会。
比起一、二年级,大四的课明显少了很多,除了几堂必修的学分之外,只要再拉几个好过的选修课、凑足学分数顺利毕业即可,反正我生平无大志啊!毕业後也许考个研究所,或是出校门再当个两年兵、到社会上工作,我爸妈就不用那辛苦了。
只听大个说道:「我常去吃面的老板要找个人手跑堂,钟点费不错,就时间长了点,每天晚上六点到十点、星期一到星期六,有没有兴趣?」
我一听大个说钟点费高,眼睛霎时亮起来:「老板每小时给多少?供不供餐?」
「一小时九十元,供不供餐我不知道,不过老板的开店时间是下午五点到晚上十二点,你时间一到人就可以走,老板不会要求你留下来收摊。」
盘算了下,每个月可以有八千多块的收入,扣掉两千块的房租,剩下的够我吃用及买些书籍用品,白天的时间除了上课外,还可用来准备考研究所的资料──心中把算盘噼哩啪拉打一下,好,决定了。
大个看我答应的爽快,也很高兴:「那、今天下午你到宁北路的某某面店找老板,就说是我大个介绍的,包准用你!」
耶,宁北路,不就在学校附近吗?离我租房子的地方也不远……
大个正要走,又想到了什麽似的回头:「石瑞,我先告诉你,老板这个人不太爱说话,但不是脾气不好,可别误会他讨厌你哦!」
「知道了,不就是个沉默寡言的糟老头嘛!你放心,我也不是閒閒就只晓得找人哈拉聊天的人。」
大个脸一扁,活像被人迎面揍了一拳:「老板也不太老……」
又不是相亲哩!年纪大小对我根本不成问题,只要他能按时付我工资,就算是十七、八岁的小夥子我也会恭恭敬敬的叫他一声老板。
下午五点我就找到那间面店了,看看里头有个穿著白色短袖上衣、搭一件洗的泛白牛仔裤的人正低头张罗著店面,想必就是大个口中的老板吧!不过这老板的身材也保养的太好了,宽厚的背肌一路成梯形往下到窄窄的腰部,标准的倒三角形运动家身材,明显对分身高的长脚裹在牛仔裤里,配上露出的古铜色肌肤──
太让我忌妒了,跟这麽一具富雄性气息的躯体比起来,我哀哀的看看自己孱弱的白斩鸡身材,唉,连提都不用提。
改天跟老板混得比较熟了,再向他讨教讨教锻鍊身材的方法。
我走进店里,直接表明来意:「老板,我是大个介绍来的,他说你店里要找个工读生,让我试试好吗?」摆出最诚摰的笑容。
老板放置好锅杓,抬头看我。大个说的不错,老板不老,还挺有型的,短短的五分头给人简单例落的感觉,脸不算太俊、却也非平凡两字就可带过,刚毅的面部线条透露出主人具有不屈不挠的性格,若要我来猜的话,我觉得他可能从事过军警一类的职务。
年纪嘛,大约三十歳上下吧,说不准……况且,很难想像这样一个型男居然只是个小吃店老板。
在我打量他的同时,老板也上下的扫视了我几眼,接著开口道:「今天可以吗?」
「可以什麽?」一时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约过了十秒才晓得他问的是什麽:「可以,我现在就可以开始工作。」
老板,大个是提醒过我你不太爱说话,但也用不著惜字如金到这种地步啊!
老板走到我身边,两人的身高在此时也立见高下──当然是他高我低啦!我虽体型修长、自称有近一百八十公分高,老板还是高了我整整一个头,当他走到我身前说话时,逼得我必须使出很少用到过的仰头姿势看著他。
「我负责後头煮面弄饭,你只要在前头招呼客人端送食物收钱就好……」他一一交代我的工作事项,没有一句废话。
老实说,老板的声音挺好听的,低低的音质说不出的深沉悦耳,只是含了种奇怪的口音──像是一个即使有多熟悉使用中文的外国人,在我们这种惯用母语的耳里听来,仍旧能抓住稍许的违和感。
真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老板呵……
没几天我就把店务都弄熟了。老板的面店开在学校附近,对街就是男子及女子宿舍,所以客源主要是学生。我观察了几天,知道六点到七点半之间会有一批晚餐的人潮,也是店里最忙碌的时候。八点左右可稍稍歇口气坐一下,九点到十点间又会来一批夜校下课及吃宵夜的学生。
老板的生意不是川流不息,却也有固定的人数,果然他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不过他有一点跟我一样,就是胸无大志,一点也没有想把生意坐大的打算,只是每天沉默的煮著面,客人点什麽他煮什麽。
某天晚上八点多,店里暂时休兵,老板忙著补充冰箱里的货料,我趴在厨房前的柜台上,不经意地对他说:「老板,我觉得面店好像是你纯粹用来打发时间的呢!」
老板难得正眼看了我一眼:「怎麽这麽想?」
好像有种将冰山劈开的感动,我受到鼓励的道:「我在好多家店里打过工,见过各式各样的老板;有的斤斤计较任何一分钱生怕吃亏、有的心怀鸿图大志想要扩充事业版图,只有你无忮无求、纯粹是度日子的。」
「……这样不好吗?」老板嘴角稍微勾了勾,有些刺眼的炫目,我想起这是第一次见到老板笑──他真该多笑的,干嘛浪费这麽迷人的笑容?
我不禁埋怨起他:「老板,你笑起来挺俊的,不如常笑给我看,就当是给员工的福利吧!」
他眼里的笑意更深,却没有再回话,也许是招架不住我的厚脸皮吧!就在这时有两个女学生进来,我赶忙去招呼,今天与老板的聊天时间就结束了。
一个月後的某个早上,我被大个用电话吵醒,说是要到体育场排练迎新会上的节目。
看看时间是早上六点半,我不客气的吼他:「迎新会不是全权由二年级的负责!谁吃饱了那麽閒表演什麽鬼节目啊!」
大个知道我低血压,早上起不来又有起床气,忙安抚著说:「石瑞,昨天班会你不是答应了卢晓琴今早参加排练?她现在也在这,还问著你到了没……」
卢晓琴!我一惊,赶忙清醒过来:「我马上去,你们先开始没关系。」
卢晓琴是我从一年级就暗恋到如今的同班同学,人是温温婉婉的娇小女子,漂亮又聪明,简直就是我理想中的梦中情人。只不过我外表虽然看来吊儿啷当、天塌下来也不在意的样子,面对感情问题是却是意外的胆小,一直都没有勇气邀她单独出外过。
二年级时知道卢晓琴跟电机系的某俊帅学长交往,当时那个恨哪!几个月後听见他们分手,当晚我就乾了一瓶啤酒大肆庆祝──这样就算是庆祝了吗?当然,我的酒量只够我喝一瓶,再多我就直接去梦周公了。
昨天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当卢晓琴跑来问我要不要在她企划的迎新会中凑个人数,一向讨厌找麻烦的我竟然鬼迷心窍的答应了,暗爽有机会与她相处的我根本没注意到她公布的彩排时间及地点。
匆促地刷牙洗脸,最後在镜中检查自己──石瑞,你长的虽然不是什麽超级大帅哥,却也斯文清秀、书卷味浓重,怎麽大学三年连个女朋友都交不到?
看了看手中的黑框塑胶厚片眼镜,唉,这就是祸首了吧!我虽然文质彬彬、温文儒雅,却有个致命缺点,就是几近六百度的近视加乱视,让我一刻不能无此君,却也让我的花容月貌〈?〉一戴上它就成了傻不愣登的书呆子。
曾经不只一次的考虑换上隐形眼镜,增加把妹的条件,却在问过价钱之後打了退堂鼓。隐形眼镜不但有使用期限的问题,後续每日更换的保养液也会造成经济上相当大的负担,咬咬牙我还是只能每日祈祷,卢晓琴,你快点早日发现同学中我这一颗善良的心吧!
赶到体育场,七点。看到同学几个正在讨论用什麽样的出场方式才能受到注目,没人理我,我索性把眼光放在操场上。学校的体育场是开放式的,平常早上、傍晚及假日时总有许多附近的民众前来使用,我讶异的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古铜色的肌肤、运动员般矫健的体魄、坚强刚毅的容貌──这不就是老板吗?我第一次在阳光下看他,觉得这男人真的……很好看,充满了我始终渴求不到的阳刚气息。
他用极快的速度在操场上奔驰著,步伐稳健,真是的,又不是什麽要参赛的选手,跑的这麽努力做什麽?还害的我的眼光离都离不开,羡幕死老板那强壮的肌肉……
原来他都是这样保持身材的啊!
同学间激烈的研讨会终於结束,大个走来拍拍我的肩膀:「傻小子,回过神没?这麽专心是在看什麽呢?」
「老板……」我指指朝阳中奔跑的身影。
大个也吃惊了:「老板跑步的架式真不错,该不会是某个体育队出身的吧!我要是女孩准对他饿虎扑羊。」
我送他肚子一拳:「少恶心了你,老板可是我的偶像,不准你对他乱来!」
大个捂著肚子,却大笑起来:「哈…你……哈哈,你说老板是你偶像?」
「这有什麽不对?」我瞪大个一眼:「你不觉得老板很有男子气概吗?我决定以他为目标,从今天──不,明天开始每日早起锻鍊,总有一天变成魄力十足的大男人!」
大个终於笑到不支倒地,我毫不客气举脚再踢。
当天晚上八点前後,我照旧找老板聊聊,顺便说了早上看见他在操场慢跑的事。
「老板,你每天十二点才收摊,早上还爬得这麽早去慢跑,太厉害了!」
「没什麽,十几年的习惯,一时改不掉。」老板淡淡地说。
从一开始只会对我的问话回以“嗯”,“对”,“好”几个单字,老板现在已经会回我两三个句子的应答,算是两人互动的一大进步吧!
「从小就天天早起慢跑?怪不得体格练的这麽好!」我开玩笑似的往他的二头肌轻捶下去,哇!真的好结实。忍不住再捏捏自己白白嫩嫩却松垮垮的手臂,平平是男人,爲什麽我跟老板有那麽大的差异?
他大概是从表情猜出我正在想什麽,也伸出手揉揉我的手臂,难得的轻笑:「你的确是该锻鍊锻鍊的──」
一霎时间我怔住,老板的手掌好热好热,当他表情如常的缩回手继续工作时,我却觉得心底深处有某种东西蹦开了………

2
没几天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星期六,晚上十点结束面店的工作後,我跑回家连赶了两小时的报告。教授早就发了最後通牒,星期一未交报告的人──死当!
半夜十二点从书桌上抬起头,好累、也好饿!看看报告已完成了三分之二,颇有成就感的,休息一下吧,顺道吃点宵夜,早早上床,明天再完成未竟的工作。
翻遍了可怜的房间,居然连包饼乾泡面都找不到──没关系,附近有一家小七,我可以顺路晃晃,活动一下腰酸背疼的筋骨、买包泡面塞塞咕噜不停的肚皮……
穿著双拖鞋,手里拎著包泡面,从小七走出来後再转进路灯昏暗的巷子──我租住的房间就在巷子里的某间楼上,属於违建加盖的顶楼小房间,便宜又安静,房东也不来吵,我很满意。只不过这条每天必经的巷子住的份子比较杂,晚上常有一些染著奇怪发色年轻人聚集聊天。
今天我就这麽倒楣,刚转入巷子走没两步,迎面就撞上一个也正要走出巷子的染金长毛少年。
「对……对不起……」我下意识的先道歉,却被粗暴的揪住衣领。
「撞伤人了以为说声对不起就没事吗?至少也该意思意思付点医药费吧!」粗鲁的咆哮声震耳而来。
撞伤人?拜托,不过是轻轻碰了一下吧,真要说的话我比较痛耶!常在电视电影看过这种借题勒索的情节,但是真让自己碰上了,还是不知该怎麽应付这群小混混。
想了想,掏出口袋仅剩的一百廿六块钱,道:「大哥们,我是个穷学生,身上没多少钱,愿意的话这一百多块你们拿去买点宵夜吃好不好?」
这番善意诚恳的道歉显然没收到什麽效果,反而激怒了血气方刚的小混混们,啪的一声,我脸上已挨了火辣疼痛的一拳,连眼镜都飞开甩到不知何地。
眼冒金星外加头晕眼花的我,抚著被揍的左脸,连那群打人的混混们又说了些什麽也没注意,心中只想著我那副眼镜……约莫是掉在哪里了,希望别被那些人踩到,待会找找还可再戴个几年说……
见我不说话,眼神也转溜转溜的不知想些什麽,刚打人的小子许是觉得下不了台阶,随口又骂了几句我听不懂的国骂,往我肚子又揍了一拳。
捂著肚子我再也站不住了,只能慢慢跪倒在地,隐隐约约听见有个人快步跑来,一个好听的低音男声从街上传入我的耳中。
「你们给我住手!」
是老板!我勉强抬头朝声音来源处找去,没有眼镜,视线模模糊糊地,只能藉著过往车灯辨识出老板伟岸的身型,就在大街与巷口的交接处。
我想叫老板快走,别跟这尚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混起冲突,反正他们打我几拳过瘾後就会走了,犯不著把老板也拖下水……可是脸颊痛的让我张不开口、肚子也痛的站不起身来……
我在这里努力的想表态,小混混们却挑衅似的朝那胆敢向他们呛声的人走去,还把老板围在中间。惨了,这下惨了……
听到几下拳打脚踢的声音,甚至──真希望我听错了,我发誓有好几下骨头碎裂的声音!茫然张眼四望,我真的很担心老板,发现站著的人影只剩下一个,其馀的在地下蠕动著哼哼叽叽,到底是怎麽回事?
「石瑞,我早说你该锻鍊身体的,否则怎麽会被打的这麽惨?」
老板扶起我,拉到大街上明亮的灯下检视我的伤口。一双布著厚茧的手掌托高我的下巴,冷静的观察我左脸上的伤口。相距不到十公分的距离下,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灼热的吐息在我的脸上。
夜半时分,即使是两个男人,用著这样的姿势相对望实在有够暧昧,我觉得自己该说些什麽来打破这引人遐思、却又尴尬的气氛。
「我的脸还好吧……」一开口,才发现口腔里咬了几个伤口,好痛。
老板沉默了一会,可能不敢老实地说出我的脸已经成了猪头一只。远处传来几声警车的呜咿声,他拉起我的手,道:「还是先离开这里,免得惹麻烦上身。」
他往前快步疾走,却发现我在後头跌跌撞撞的,觉得不太对劲地问:「石瑞,你是不是还有其它地方也受伤了?」
我哭丧著脸:「眼镜不见了,我看不到路走不快……」
听到他轻哼一声,我猜他可能笑了出来。
「抱歉……走慢些,今晚先到我家待著吧!」他果然放慢脚步,小心地牵引我的手往他家的方向前去。
听到警车在小混混们倒下的地方停住,想是适才的混乱中有经过的路人打电话报警了。我不禁好奇地小声问老板:「刚刚……你把那群坏蛋都揍倒了吗?」
「嗯……我本来想随便教训一下就好,但是看见他们居然对你下手这麽重,忍不住就把那个打你的小毛头弄得手脚骨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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