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躲著秦浩的,或者说我应该尽量躲著他,如果我还想保持自己的理性、冷静和睿智的话。
虽然答应了秦浩的事情我不好表现出不耐或拒绝,但如果用"公司事务繁忙"做借口,也并不是不能推脱的。可每天当工作结束的时候我却总是会迫不及待似的回到家里,将一切应酬、会议能推就推,不能推的也尽量交给别人参加。我也不知道为什麽,明明不想和他过於接近的,可每当他带著书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心里在感觉到烦躁不安的同时似乎还有点......开心?
我喜欢看他安静的守在我身边,听我为他做的每一个讲解,我喜欢看他认真的埋首做笔记,将我说的每一句话记在他的本子上,我喜欢看他偶尔露出的开心笑容,因为在进行模拟经营中他的公司终於盈利。
可我又讨厌他守在我身边,分散我的注意,讨厌看他做著笔记,打乱我的思绪,将我说的每一句话记下,影响我的判断,更讨厌他的笑容,那会让我的心神沈沦......
矛盾的内心让我虽然愿意给他做解答甚至可以说很高兴给他做解答却始终不给他好脸色。而秦浩似乎并不在乎我不太友善的态度,他依然常常来找我,依然常常露出让我痛苦的笑容。
这种明明难受却又有著异样快乐的日子一天天的度过著。随著时间的缓缓流逝,我和秦浩的关系在潜移默化中改善。
好奇怪。
曾经那麽讨厌他,那麽憎恶他,後来又那麽逃避他,那麽漠视他,现在却成了虽说不上亲切却也算相安无事的关系。虽然话依然不多,虽然相处时间也多是用在学习上,可那样的关系已经是以前的自己想也不会想到的了。
短短一个月竟然将我那用了近一年时间建造的鸿沟填满抹平,难道我那看似难以跨越的沟壑也不过就是窄窄的一道裂缝罢了?无论谁,只要愿意跨出那一步,就可以缩短那看似海角天涯的距离。
我不该和他如此的,我该折磨他,侮辱他,奚落他,再不汲也应该漠视他,忽略他,嘲笑他──有时候自己也会这样想,每每想起他应该是自己的敌人,想起他曾经给予自己的种种侮辱,想起他那张狂肆意的笑容和颐指气使的嚣张的时候,我总是这样告诫自己。可往日那样深刻的仇恨,那样痛苦的经历似乎在脑海里渐渐淡去了,就在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以前那种种深入骨髓的痛苦似乎在一点点的消逝,充盈在我脑子里的更多的是现在的秦浩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偶尔还是会想起以前,可让我记忆深刻的却已不是他曾经的那些让人厌恶的言行举止,倒是他对我的依赖,他灿烂夺目的笑容、生气失控的怒颜分外的清晰起来。
为什麽,秦浩,为什麽你现在总是会主动出现在我面前?就因为我一时的迷惑袒护了你,一时的愚蠢答应了你,你就能忘记过去种种,像没事人一样不在乎我曾经对你做过的一切?甚至比那你为主我为仆的以前更加的亲近於我......
我迷惑,我矛盾,可我真的开始相信,相信他从来没恨过我对他做过的一切,如同他那时对秦家人说的一样,相信他是在为以前赎罪,相信这曾经的对立会随著时间淡去。虽然心有不甘,但我竟然对"不再憎恨秦家"这一想法感到释然。我是不是也该如父亲所说,放下这些无谓的仇恨了呢......
可如果放弃了仇恨,我是不是连秦浩也要一并放弃?
门外传来敲门声,将我从沈浸於自己的思绪中唤回。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进来吧。"
秦浩应声而入。已经习惯了他总在我到屋不久後,便会来书房找我的规律。我也真奇怪,每天一回到家必然会到书房去处理手上未完的工作,似乎像是在刻意等待他似的。
有点懊恼自己这有意无意的行为,面对著眼前这个人,我似乎总是做出些违背自己理智的事情。
"先生。"
"嗯。"我头也不抬,佯装处理公务的样子,其实只是在纸上乱涂乱画。
"我想回家一趟。"
"嗯?"我猛的抬头,这才发现他并不若平时那样带著书本,两手空空的过来原来是为这事?
不准,我绝对不准你随便离开!
我刚想开口否决,却听的他又说道:"快过年了,我想回家看看爷爷奶奶妈妈他们,希望先生能给我10天的时间。"
已经快过年了吗?不是才过了元旦没多久吗,怎麽新年这麽快就来到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怎麽过的如此之快。
过年的时候,这宅子的惯例是仆人们全都会有个十天的假期可以自由支配,而作为主人们的秦家上下这十天里则多是外出游玩散心度过。现在我做了主子,自然不会破坏这个惯例,更何况现在的秦浩本已不是我这里的佣人,只是我的不愿放手让他无法离开。可这新年还不让他回家一趟的话,是不是也过於可恶了点?
"十天後你是不是一定还会回来?"我闷声问道。我根本不愿意他离开,却又没有理由拒绝他的请求。他已经如此诚恳的向我诉说了缘由又只要求十天,我如果不答应,也太不近人情了点。
"是的,先生,十天後我一定回来!"秦浩的声音里透著无与伦比的愉快,感觉到他的开心,我的心情却低落很多。
"记得你答应我的,如果十天後你不出现,你知道会有什麽後果。"我恶狠狠地说著恐吓的话,他却反而根本不介意。
"嗯,先生放心,我说十天就是十天,你不用再害怕我会消失不见的。我先去收拾东西,一会就走!先祝你新年快乐,我们明年见!"秦浩雀跃的声音不复以前的恭敬冷淡,轻快而调皮的语调反映了他愉悦的心情。他匆匆离去,在顺手帮我关门的时候,突然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容,让我有点恍惚。
新年啊,和秦浩对立、仇视、憎恨的一年即将过去,新的一年里,我们又将是怎样的相处模式呢?十天後见,秦浩,明年见,秦浩......
对了,他刚才还说什麽?要我不"再"害怕?什麽意思?我什麽时候害怕过了!等他回来,我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23
春节是中国人最隆重的日子。年前我便给了佣人们丰厚的奖金作为红包,然後就让他们都放假回家,和一年不见的家人们好好团聚,这偌大的宅院就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我的父母是很传统的人,在家里仍然很贫穷的时候,每年的春节都是带我回乡下看望亲戚,大家包饺子,放鞭炮倒也热闹。现在我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带他们到任何想去的地方旅游观光,可都被他们否决了。他们还是喜欢过年的时候能和一大帮亲戚朋友一起过,我也想过把亲戚们都邀请到家里,可亲戚们都离不开自己的老家,以前也来过一两次,都因为不习惯这里的生活复又回去了。所以今年我家这年只有父母和我一起,啊,还有福气,过的冷清极了。在度过了除夕夜後,父母终於耐不住这清净无聊,准备回老家去。本来也想让我一同前往,却被我谢绝了。我只给了秦浩十天时间,过了除夕,这日子可就只有7天了。
父母见我态度坚决,也就没有再坚持,只是叮嘱我要注意身体别和朋友出去喝太多酒,工作别太投入钱是挣不完的,对秦家小少爷客气著点做人要厚道。
我一一点头应允,终於将他们送上飞机。
我不知道初一到初七这几天我是怎麽过的,只知道好容易到了初八。仆人们都带著满身的倦意和满脸的愉快回来了,可我从日出东方直等到日落西山,却仍不见该回来的那个人。
大年初九,宅子里的人们开始了一如往常的作息规律,只有我,仍然在等待。坐在沙发上等,走在园子里等,回到书房去等,却都是徒劳。
大年初十,我耐不住了,想叫来侦讯社帮我查秦浩的踪迹,却被碰巧过来串门子,用他的话说是"看我被自己的迟钝给憋死没有"的宋捷人制止了。
"姓汪的,你是小浩什麽人?你凭什麽控制别人的行为,追查别人的行踪?小浩是有自我意识的自由人,他本来就是想走可走,要留可留,你有什麽权利把他强留在你身边?"
我知道他说的没错,终於放下手中的电话,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只留下宋捷人在那里高声数落我。他那气恼的指责以及高天柔声的安慰,我仿佛听不到似的。将自己重重抛向床榻,我闭上眼什麽都不去想。
大年十一,我依旧等著,公司的事情没有心情去做,高天送来的文件堆在那里也不想看,只打开著电视,任它播放著恶心的情歌,烂俗的爱情片,心绪已飘到爪哇国去了。
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
我一把抓过来,刚想大声骂到"秦浩,你怎麽还不回来",却从话筒那端传来母亲愉快的声音。
"小朗,是妈妈。"
"啊,妈。您和爸还好吗?"原本高亢的情绪一下低沈了下来。
"好,好。还是这老家最舒心。你大伯,三姑他们正在这里和我们唠家常呢,你要不要和他们说两句话?"
"不用了,妈。你们在那边过的开心就好。"我现在没心情也没体力去应付那些个精力旺盛,能和你聊上几个锺头的老人家。
"开心,开心!妈准备和你爸俩人就留在这老家不回去了。本来吧也有点犹豫,可你大伯一个劲儿劝你爸和我,我们想著这乡下虽然没城里生活条件好,可也差不到哪里去,空气也新鲜,周围又都是认识人,比起城里自在多了,也就答应下来了。我们俩老就决定在这老家养老了,小朗什麽时候有空记得回来看看我们啊!你一个人可要保重自己身体,别把自己累著了。秦家少爷不是个坏孩子,以前那些事情你也别计较了,就随他去吧。另外啊,你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别只顾著工作,遇到合适的闺女可别错过了。你看你三姑的儿子,上前年才生了个大小子,今年第二个闺女又快出世了......"
我知道他不是个坏孩子,那些事情我也可以不计较,可我不能让他就这样离开啊......
"小朗,小朗?你这孩子,怎麽了?为什麽不说话啊,心情不好?发生什麽事情了?"毕竟是母子,母亲从我的沈默中瞧出了不对劲。
我忙收回心神,答腔到:"没有,没什麽,妈。我突然想起还有个紧要的文件要去看,先就这样吧。等我忙过这阵子,空了下来一定去看你和爸。您二老保重身体,就这样吧,再见。"
未等母亲开口,我立即挂上电话。
大年十二,我已经接受了秦浩离开并且不再回来这个事实。我很高兴,我终於可以摆脱矛盾焦虑以及烦躁,这个总是扰乱我心志,影响我判断的人终於离开了我的视线,我真的很高兴。我出去喝酒庆祝,拉著一群朋友陪我,车行、裴允卿、莫百闻、高天、宋捷人一个都不能少,我要让他们一起分享我的快乐,庆祝我的解脱。可他们却是一脸担忧的看著我,还夺我的酒,对我说什麽"别太往心里去,就随他去吧"之类的话。我什麽时候太往心里去了,我这不是就随他去了吗?我已经不介意了,甚至可以说是很高兴的。这些个鸡婆又唠叨的家夥,下次不找他们一起出来喝酒了。
大年十三,我开始流连酒吧、俱乐部,每天我都喜欢喝很多的酒,开心的和男人女人调笑,没了那几个罗嗦的家夥,这酒喝的痛快多了。偶尔还会在那里钓上个把看著顺眼的漂亮女人,打情骂俏的羡煞旁人。只是没有近一步的发展,她们刻意贴上来的,充斥著浓郁香水味的身体和浓妆豔抹的脸蛋,让我看了都倒胃口更别说触碰了。
大年十四,喝酒,喝酒,喝酒,醉生梦死。
大年十五,元宵节。多好的日子,吃汤圆,赏花灯。我也吃,泡在酒里的元宵是不是叫做醪糟?我也赏,酒吧里的彩灯是不是叫做霓虹?团圆的日子里,怎麽还有这麽多人和我一样在这昏暗的酒吧里消磨时间的?我轻笑,一扬脖,一杯酒又下了肚。
"先生,能请我喝一杯吗?"一个甜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24
我抬眼,嗯,看上去很舒服的一个女人坐到了我的身边,冲我微微笑著。"好啊。"我招来酒保,为她点了一杯。
女人道声谢,接过酒来浅酌了一口,开口说道:"这几日经常看到先生来这里呢。我叫ROSE,也是这里的常客。"
ROSE,玫瑰,代表爱情的花儿,好名字。
"汪柴朗。"我不怕将真名告之,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呵呵,有趣的名字,豺狼啊......"女人咯咯笑出声。"那个收购了许多公司还吞并了著名的秦氏集团,从奴才到主子的神话般的商业奇才汪柴朗先生是吧?"
看来是个见多识广的女人,我含笑不语,算是默认了。
"真是荣幸,今日得见,果然是名不虚传的......颓废啊。"
颓废?我?
"汪先生莫不是有什麽烦心事困扰,所以才日日来此买醉?"ROSE睨著我,似是要把我看穿般。
"ROSE小姐,你不觉得你这样问太过无礼了吗?请你到别处喝酒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这个女人真讨厌。
ROSE只是耸耸肩,低头喝著她的酒,不再说话却也没有离开。
"......我问你......"我心里是有一个疙瘩,想找人解开,却不敢和那几个要好的朋友说,如果一说他们定会发现我所指为何。这个女人,眼力不错,似乎也很聪明,或许可以跟她说说,反正,也就这一晚上的缘分,即使她对别人说去,也没人相信她的话的。
"嗯?不想安静啦?那你问吧。"
"你有没有遇到这样的人,你很讨厌他,甚至可以说是恨他,却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这麽别扭啊,没有。"
"那你有没有遇到过明明被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应该很讨厌你,憎恶你,却主动来讨好你,亲近你的人?"
"啊,还有这样的人?没有遇到过。怎麽汪先生遇见的全都是些奇怪的人啊。"
"是啊,是很奇怪。"奇怪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样的人心里是怎麽想的,你能猜的到吗?"
"好猜好猜,这有什麽难的。"ROSE笑意盈盈,"第一种人嘛,简单,那是喜欢上对方了。虽然嘴里叫嚷著讨厌,憎恨,其实不过是小孩子耍脾气,可能是对方曾经做过不好的事情让他生气了,所以嘴里不饶人,其实心里是爱著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