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人————绿光
绿光  发于:2008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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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到韩林时,郑阳觉得痛,等看到韩林时,郑阳觉得更痛了。痛得郑阳不得不干些什么来减缓这种痛苦,所以他走进自己父亲的书房。
在郑阳抽完一支烟后,他对父亲说了句话:爸,我是同性恋。我爱上了一男的,我想和他在一起。
在最初的惊讶怒气过去之后,郑阳的父亲显示出作为政府官员的素质。他拿出同政治竞争对手谈判的精神和态度,淳淳教导,从社会压力一直谈到人类繁衍责任,从郑阳的前途发展一直说到还不知道名字的对方的处境,貌似温和,语带威胁。说到最后,郑阳以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一言不发,开门就出去了。郑阳的父亲长叹一声,知道自己在儿子心中算是完了。自gg由wt自by6在
在一切显得如此绝望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件事的起因是一个匿名的人写一封举报信,信的内容是检举揭发郑阳的父亲贪污受贿。本来向象这种举报信没什么大不了,但郑阳的父亲却撞在了一个不好的时机上,正逢领导班子换界选举,竞争对手和反对派拿着这封信大做文章。最后不知怎么就惊动了纪检部门,郑阳的父亲被宣布隔离审查,连带郑阳开的公司也被怀疑,公司名下的资产被冻结待查。
郑阳的母亲急的差点昏过去,家里乱成一团。郑阳琢磨着,贪污肯定是没有的,他父亲对权力的欲望比对金钱大得多,但受贿这件事不好说,俗话说:常在河边走,那有不湿鞋。就看数目多少的问题。
公司的事先放在一边,郑阳集中精力打听他父亲的事,四处找门路,要是他父亲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母亲还不急死去了。
其实郑阳父亲的事,上面也没想弄得太大,他父亲身居要职,要是牵扯的多了,大家都下不了台。郑阳通过熟人指点,找到一条路,只是要花钱打点。郑阳自己的车子和房子都是公司名下的,不能动。郑阳只有把他自己的和他父母多年的积蓄都拿出来,凑了一个不小的数目,送了过去。没过几天,上面就宣布撤消隔离审查,暂停一切职务和待遇,回家接受组织调查。
这件事对郑阳的父亲打击挺大的,人一出来就直接进医院了,一瞬间好象老了十岁,本来权势如日中天,多少人跟在后面巴结,现在却连来探病的人都没有了。
郑阳每天公司医院两头跑,虽说是有医保,但自己出的一部分也不少,公司的资产还处于冻结状态,也要花钱去疏通,那里都要用钱。这个时候,郑阳切实体会到了人情薄如春冰,平常和你称兄道弟的人这时都不认识你了,聪明如王倩倩之流的早就主动划清界线了,偏偏可以帮忙的小敏和马克去了欧洲,联系不上。
这天,郑阳去了医院,在门口看见一人的背影很象韩林,郑阳愣了半天,心里说,郑阳你是想韩林想疯了吧!到了病房,母亲正坐在床边和父亲说话,一看见自己进来,就掏出个信封说:郑阳,刚才有个小伙子,来看你爸,说是你朋友,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郑阳抓过信封想也没想就冲出去了。韩林!韩林!他在心里呼喊。在马路拐角处,郑阳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毫不犹豫的上前抓住他,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就出现在郑阳面前。
韩林--,郑阳不知道要说什么。俩个人互相凝视,默默无语。过了半天,郑阳才开口说韩林这钱我不能要!韩林说怎么你嫌少了?郑阳说韩林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韩林说我不是送给你,我是借给你!到时候你连本带利的还给我!郑阳还想说什么,韩林摇摇头说郑阳你别说了,回去照顾你父亲吧。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说完就转身走了。
郑阳想拉住他,但不知为什么手就是抬不起来,那支紧紧握着信封手,指甲都掐进手掌心里,掐出了血都没感觉。
回到病房,母亲问,郑阳,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刚才跑什么?郑阳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父亲的眼睛,缓缓地说:爸,就是刚才那个男的。他扬了扬手上的信封,又说:这里面钱不多,但却是他明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郑阳的父亲沉默了半天,说:你想和他在一起?郑阳自嘲的笑了笑说:现在我想和他在一起,人家也未必答应!郑阳的母亲听着父子俩的对话,一头雾水,不知道在说什么。
过了一段时间,事情有了转机,郑阳父亲的事上面没有深究,就这么不了了之,但是这么一闹,官复原职是不可能的,只安排了个没有实权的清闲职位。
小敏和马克从欧洲回来以后,二话没说就把钱拿来了。公司资产在郑阳的努力下解冻了,虽然在调查组的清算下剩的不多,几乎就一个空架子,但足够东山再起。郑阳第一件事就是通过小敏把韩林的钱还给他了。
小敏说郑阳你是个傻瓜,这么好的机会不去利用。郑阳说我何尝不这么想,但我知道他心里有根刺,没有那么容易就解决。小敏说你活该,这是你自找的。郑阳说你说的没错,是我活该!我配不上他!我也不能保证将来是不是还会伤害他,所以我希望自己更成熟,更有担当。但我不会放弃他,除非他有喜欢的人,否则我决不放弃。
郑阳现在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面,用他自己的话说从来就没有这么上心过,公司日渐有起色。有时候,郑阳、韩林、小敏和马克也象从前一样聚在一起,郑阳对待韩林的态度变得小心翼翼,他在小敏面前把话说得潇洒,其实他内心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说,韩林,对不起,我们重新开始吧!但这话他自己都觉得说不出口。韩林那边表面上看起来很开朗,其他人却都能感觉到他的抑郁。所以四人聚会有时变得很尴尬,小敏对此很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转眼之间又一个夏天过去了。郑阳从小敏那里听说了一个消息:韩林他们学校与加拿大有交换学生的计划,韩林所在的系也有一个名额,他本人已经提出申请,批准的可能性很高。小敏说,郑阳你完了。这一去就是两年,国外到处都是帅哥,而且又比国内开放,象韩林那么好的条件,指不定有多少人跟在后面追呢!
小敏这番话确实让郑阳心里不舒服,但他有什么资格让韩林不要去。郑阳左思右想,还是把韩林约了出来。俩人坐在咖啡馆里,郑阳看着对面的韩林,那双明朗的眼睛,那自己曾亲吻过多次形状优美的嘴唇,甜美的滋味,悔恨的心情象潮水一样涌上来。
听小敏说你要去加拿大?郑阳试探地问。
这事还没有最后确定。韩林搅着自己的咖啡,说,申请递上去了,还没有批。
没有问题吧?
我想问题不大。
需要什么就说一声,我也许能帮上忙。郑阳盯着韩林。
好的。韩林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
最后郑阳也没有说出你不要走这样的话,这种自私的话他说不出来。分别时郑阳看着韩林说,韩林,给我一个拥抱吧。
韩林犹豫了一下,上前抱住了郑阳。
在秋日的艳阳下,这是一个轻柔的,朋友式的拥抱,熟悉的气息,头发上的香味,衣服上的烟味,失去的郁闷,心中的悸动无法平息。
郑阳看着韩林上了公共汽车,又看着车开远,一直到看不为止。他点燃一根香烟,刚转身走了几步,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声闷响,然后就是几声尖锐刹车声,街上的车流减缓了,远处有人惊叫。他心里一动,有很不好的感觉,撒腿就向韩林离开的方向跑去。
郑阳的心好象在一瞬间被人捏得粉碎,出事的就是韩林所乘坐的公汽,一辆大货车转弯时撞上了公汽的尾部。
小敏和马克接到郑阳的电话,赶到医院时,看见的是坐在手术室外面好象发了疯一般的郑阳。
郑阳的身上全是大块的血迹,让人触目惊心。他用双手抱着头,反复的说全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小敏抓住他的肩膀说郑阳你镇静点!郑阳反手推开小敏大叫着都是我的错!要是韩林从来也没有认识我就好了!小敏也叫起来郑阳你疯了这是意外!意外!
郑阳站起来,双目血红,一字一句的说:不是意外!根本不是意外!只有在车尾的几个人才受了伤!韩林上车时我看着他在前面坐下!你说他为什么会到后面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郑阳象野兽一样吼叫着,一拳又一拳的打在墙上。马克赶紧上前抱住他,郑阳使劲挣扎着,医生护士听见吵闹都跑过来。
"啪--"小敏上前用力给了郑阳一个巴掌,大声说,郑阳你喊什么?!韩林还没死呢!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下子全安静了下来。郑阳全身颤抖着,几乎站不住了。马克连拖带抱的把他弄到长椅上,小敏说郑阳你镇静点,韩林还里面抢救,他不会有事的!小敏安慰着郑阳,也安慰着自己。
小敏想办法通知了韩林的父母和学校。她劝说郑阳去包扎伤口,他的双手全是血,但郑阳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最后不得不动用了医生、护士和镇静剂。小敏在心里对自己说你要坚强点,现在只有你是清醒的。
再也没有什么比看见父母哀痛的脸更加令人心酸的。韩妈妈已经哭得说不出话,韩爸爸用力抱紧妻子,那强忍泪水的表情,让人看不下去。所以小敏也忍不下去了,她扑倒在马克怀里,哭着喊着说韩林一定会没事的!
手术室的大门紧闭着,门外的人们等待着判决,每一秒钟都如同地狱。
十几个小时以后,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了。韩林被推了出来,身上插满了管子,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医生说情况很不好,未来七天是危险期。这就如同一个死缓判决,随时都可能变成死刑,让人在其中不上不下地煎熬着。
郑阳被巨大的痛苦击倒了,就象一股巨浪硬生生的打在身上,使他不能呼吸,不能言语,没有思维,没有感觉。他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前,看着躺在里面的韩林,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想让他离开,就必须使用镇静剂。
七天就象七年那么漫长。第七天,韩林还是没有醒,医院按规定向家属下达了病危通知书。韩妈妈看到通知书时就昏过去了,韩爸爸老泪纵横,所有人都乱成一团。
就在这天晚上,郑阳走进了监护室,他跪倒在韩林的床前,韩林通过呼吸机发出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沉重。郑阳使劲绞紧了床单,眼睛很痛,但却哭不出来,一滴眼泪也没有,他反复轻声说着两个字,他说韩林韩林韩林韩林韩林韩林......
第二天,韩林依然昏迷不醒,郑阳却仿佛在一夜之间清醒了,恢复了常态,他真诚的安慰韩林的父母,有条不紊地处理所有关于韩林的事情,从公汽公司的赔偿问题一直到韩林学校的休学事宜,事无巨细,全无遗漏。在此期间,韩林的情况一点也没有好转,医生说造成昏迷不醒的原因很多,可能一两个月就会醒,也可能要一两年,也可能一辈子就这样子了。
郑阳把韩林转入了高级单间病房。他对韩林的父母说请不要担心钱的问题,他想让韩林得到最好的照顾。韩爸爸询问他和韩林的关系,郑阳只说他们是朋友,因为他觉得决定他们关系的权利在韩林手里,他要等韩林醒来亲自决定。
此外,郑阳还干了一件事。他在韩林病房里加了一张床,把随身用品都带来了。每天早上,郑阳从韩林的病房去公司上班,下班之后又回来。郑阳对医院里那些人的指指点点都已经无所谓,他们想说什么就说吧,最重要的是韩林。他对昏迷中韩林说:韩林,你如果想睡就睡吧,我陪着你,睡多久都可以。
对于郑阳的转变,小敏却觉得胆颤心惊。
她说郑阳你没事吧?你可千万不要放弃啊!韩林肯定会醒的!我的心脏再也受不起惊吓了。
郑阳抽着烟,表情深远,他说,小敏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韩林已经这样了,我要是死了,我的父母怎么办?韩林的父母怎么办?
郑阳,你--,小敏说不下去了。
郑阳说我认了!一辈子我也认了!他抬头望向夜空,月亮又圆又大,照得人心里空空的,韩林,你什么时候醒来,我快撑不下去了。

时间流逝,新的一年来临了,人们在痛苦中逐渐变得麻木。在午夜时醒来,郑阳常常觉得自己只是做一场梦,但看到躺在另一张床上韩林,现实就变得残酷无比,血淋淋,一再提醒着已经发生的事实。
大年三十,郑阳在家里陪着父母吃完年夜饭,等亲戚们都告辞了,郑阳也拿起外套准备出门。
你去哪?郑阳的父亲叫住他。
去医院。郑阳头也没有回。
这个时候还去什么医院?郑阳父亲的声音里含着怒气。
是啊,郑阳,今天年三十你往哪里跑?郑阳的母亲也赶紧说。
郑阳没有说话,只是把外套穿上,准备穿鞋子。
郑阳!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你知道别人在背后怎样议论的?郑阳的父亲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怒气冲冲。
郑阳的动作停下来,他转过身,走到沙发上坐下来。他表情平静,眼里却含着一丝疲惫,说,爸,既然您都说了,我们就谈谈吧!
没有什么可谈的!该说的我早就跟你说的!郑阳的父亲把手一挥,也在沙发上坐下。
郑阳的眼神在瞬间变得锐利,他说:爸,我不管别人在背后说我什么,说我是同性恋也好,说我是变态也罢!比起这些,我更在在意别人说我是贪官的儿子!
郑阳父亲的脸一下子白了。
郑阳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爸爸!他母亲大叫着。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郑阳冷冷的反问。
在一阵死一般寂静过后,郑阳的母亲带着哭腔说,郑阳,他人已经那样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也可能一辈子就这样子,你也要陪他这么耗一辈子吗?!
妈!郑阳的语气淡然,您最好指望他快点醒过来,不然儿子我这辈子就这么着了。说着,郑阳就起身往门口走去。
你今天要是出了这个门,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郑父在他身后怒吼。
郑阳毫不犹豫地打开门走出去,头也不回地说,您可以不认我这个儿子,但我不会不认自己的父母!
有些伤害,无可避免,只能承担。
医院里没有人,连韩林的父母也在小敏和马克的劝说下回去了。冷清的病房里,郑阳伫立在窗前,夜空上,有烟花绽放,一瞬间照亮韩林苍白的容颜。
郑阳轻声说,韩林,看,又有人在偷偷地放烟花。去年我们也放了的,还差点被警察抓住。你还记得吗,韩林?
......
"我们去看烟火好吗
去 去看那
繁花之中如何再生繁花
梦境之上如何再现梦境"(注)
......
"啪--"又一朵烟花散开,却很快就归于黑暗,就在这寂静之中郑阳听到一个声音低低地说:这烟花真不错,很漂亮。
郑阳回过头去,正好看见韩林那双乌黑的眼睛正望着自己,默然无语,恍如隔世......
如果这都不算是奇迹,那就真的不知道什么才是!


注:摘自席幕容的短诗《请柬》
郑阳想喊,想叫,想哭,想冲上去紧紧抱住他,可是喉咙仿佛被堵住了,身体也好象不是自己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步也不能挪动。
韩林虚弱地向郑阳招招手,他轻声说,郑阳,给我一个吻吧!
如同施了魔法般,郑阳一步一步向韩林走过去,直到把双唇印在韩林的嘴唇上,人体的温度,心脏在胸腔里跳动,血液在皮肤下流动,这一刻,无比真实!
韩林在昏迷了将近四个月后,终于醒来了。郑阳在第一时间里通知了韩林的父母,还有小敏和马克,大家都被悲伤折磨的太久了,需要早一点解脱。
醒来后的韩林,身体情况一天天好转,医生也说这算是一个奇迹了。
郑阳依然住在韩林的病房里,他需要时间去确认:韩林确实醒过来,不是他在做梦。有些晚上,他不得不强忍着想把韩林叫醒冲动,以确定韩林只是睡着了,不是昏迷。
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去,三月的阳光逐渐透出暖意。郑阳这天早早的离开公司,心情轻快的回到医院。刚到病房门口,就听见小敏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韩林你这么快就原谅他,太便宜他了!
小敏你知道吗?我刚醒来时想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说的:这是又大又美又嘈杂的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我们都是普通人,都会犯错误。我觉得自己就象死过一回,又复活了。青春易逝,年华易老,我们没有时间去悲伤后悔。我爱郑阳,我想和他在一起,这就我心里最真实的想法。韩林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真的,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所以我要珍惜这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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