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水烟云————天涯海角
天涯海角  发于:2008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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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苏逸,一个魏晋风骨的传奇,
他,只留给了世人三十载光华,
从孤苦无依到权倾天下,
爱他的人,叹他的绝世风华,
恨他的人,骂他的阴险奸诈,
可是在处于人生巅峰的时刻,
他走了,
从此千山暮雪,
落日凄茫,
惟留一段传奇被千古传唱!

苏梅
大陈乾清十三年 中秋
素白的纸船,一条条从我面前悠悠地飘远,河水泛着微光摇曳明灭。中秋月,盈卧天边,只不知经了多少思念才得这样圆。
"娘,舅舅会看到这些小船吗?"
"会的。"
"非儿在船上写了字,写娘和非儿都好想舅舅。"
"......"
"娘,舅舅在哪呢?没人陪他,他会害怕吗?他是不是忘了回家的路?"
我紧紧地抱着非儿,泪再无抑制地滑落......
许多年以前,哥哥也是这么紧紧地抱着我,坐在三里河村那条窄窄的小溪旁,天黑得令人心悸。
"哥哥,梅梅怕,想回家。"我又冷又饿,搂着哥哥的脖子无声地颤抖。
"梅梅乖,不怕,哥哥在呢。我们再陪娘一会儿,好吗?没人陪她,娘会害怕的......"哥哥紧了紧手臂,哽咽的声音在黑夜里令人发慌。
那一年,我才五岁,比现在的非儿还小三岁。只知道娘一直在生病,每天夜里都咳得撕心裂肺。第二天,哥哥会拿着几块黑紫色的布偷偷地烧在屋后的墙角。
忽然有一天,娘就不见了,哥哥拖着我满村子得找。后来,村东的李婶告诉哥哥早上看到娘一个人坐在三里河边。
娘走了,哥哥抱着我在河边坐了一夜。
经年以后,回想起来,除了无边的夜色和哥哥温暖的怀抱,再无其他。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很懦弱,嗜酒如命,谁家办红白喜事,他都会到,人称"酒鬼苏三",他是我童年许多心酸往事的来源。至于母亲,除了那声声的咳嗽,我已经记不清她的面容。在我心里哥哥一直是我唯一的亲人,亦父,亦母,亦兄。
小时候,我看过许多指指点点,那时年纪小,只知道害怕,还有就是知道了我是"酒鬼苏三"的女儿。不过,哥哥在时,我是什么都不怕的。他会拉着我的手,斜他们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从旁走过。尽管手被攥得生疼,但我心里是再乐也没有的。
其实,小孩子的歧视才是最赤裸裸的。在别的孩子玩过家家的时候,我只能傻站在边上看,偶尔他们缺个丫鬟,指使我做点事,我也能乐上一整天。
那时候,我最喜欢李冬了,他是李婶的儿子,和我一般大。每次吃甘蔗的时候,他总是叫上我,把吃过的甘蔗屑递给我,然后问我"好不好吃",我都会用力地点点头。虽然他已经嚼了半天,但我再仔细咬咬还是有一点甜味的。
那时候啊,哥哥和我做梦也没想到三里河外还有天。
娘不在以后,哥哥更加忙了。地里家里,十岁的哥哥俨然一家之主。也是从那时候起吧,我见到青豆就想呕吐,我吃怕了永远没有一滴油的水煮青豆。
忙月里,父亲照旧过他的糊涂日子,哥哥却明显地消瘦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第一次烧饭的情景。那天,哥哥疲惫地从地里回来,没在门口见到我,很是慌了一下。待他在灶前看到满脸是灰的我时,兄妹俩就这样抱着大哭了一场。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哥哥哭。至今我也只见过两次哥哥流泪。第二次是我出嫁的前天晚上,哥哥从后门来见我,我冷冷地凝视他。哥哥一直想过来摸摸我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
但他举了几次手都放下了。他只轻轻地对我说:"梅梅,哥哥很高兴,你就要成亲了。你要幸福,可惜哥哥......" 哥哥最终哽咽着转身离开,那背影,很落寞,透着彻骨的伤悲。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哥哥并非无所不能。尽管他已经位居右相,尽管他圣眷正隆,尽管有那么多人敬他畏他,但在伤心的时候,他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在我七岁那年,父亲也走了。他喝醉了酒,不小心踩到三里河里,就这样走了。我和哥哥甚至没能找到他的遗体。
我不知道那个男人有没有关心过他还有一双小儿女,也许他曾经也是疼过我们的吧。后来林伯告诉我,那晚父亲在丧庆上分到两个馒头,张寡妇一直想从他手里拿走,他醉醺醺的说:"别,别抢我的馒头......留给逸儿和梅梅,他们没有吃过呢......"
那个男人临死却让我恨不起他了。我想他应该也是爱我们的,只是太懦弱,看着一双儿女受苦,无力改变,只能沉醉酒乡,装作不知。
父亲去世以后,哥哥把我托付给了李婶,自己去了县城。那时哥哥也才十二岁,若生于富贵人家,还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罢了。但是哥哥还是听从了李婶的建议走了,他揣着一个小包袱,里面只有一套换洗的单衣,摸摸我的头,说:"梅梅,在家里要听李婶的话,乖乖等哥哥,哥哥很快就会回来的。"
山冈的斜阳把他的影子照得惨淡惨淡,我一直忍着到哥哥听不见,才在后山的崖前大哭了一场。那时的无助、伤心,许多年以后仍让我屡屡在深夜里惊醒。
李婶,就是李冬的母亲。在三里河村,她是一个很传奇的女人。带着一个刚周岁的孩子独自漂泊到了这里,买了几分地、一间房。但村里没有人敢欺负她孤儿寡母,她泼辣、果敢,能与男人抡着锄头当街对峙,也是村里少数几个让张寡妇避之不及的人物。
她对我说,哥哥将来必有一番作为,不能在这个小山村里给困死了。她的语气很坚定,我不得不信。
李婶对我很好,我想那是一种近乎母亲的感觉吧。李冬对我也很好。从他的语气里我可以听出他对哥哥的敬畏和崇拜,我不明白他的这种情节源于何处。每次问起来,他都支支唔唔,被问急了,就嚷嚷:"甘蔗屑啊,我都不敢了!"就红着脸跑开了。我就一个人站在那里,笑到满脸是泪。
是的,我想哥哥。自从他走后就再无音讯,每次我吃着手里的面馍馍,就想起哥哥,不知道他有没有挨饿,有没有地方过夜,会不会生病躺在路边没人理会......有时候我甚至会恨李婶,哥哥是听了她的话走的,其实我只要哥哥一直陪着我就好了,挨点饿,受点冻,有什么呢?我们不是这样过了这么多年吗?每次想得难受了,我就一个人跑到后山崖,怔怔地望着那条小路出神。
我盼望有一天哥哥能跑着过来,抱住我说:"梅梅,哥哥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可是,斜阳依旧,却再无哥哥熟悉的身影。
林岷
我是林府的大少爷,林府在祁县比县太爷的衙门还威严,因为我姐姐嫁给了左相府的长公子秋怀远为正室。如今左相府权势滔天,谁人敢得罪?兼之林府几代经商,家财万贯,又有谁和钱过不去?
说起林府的大少爷,恐怕市面上最多的风评是精明冷血。父亲过世的早,偌大的家业一手操持,精明是必然的。我生性寡言,一家之主的威严自是让下人们敬畏三分,加之商场上难免用些手段,冷血之说也是不虚的。
但对于亲人,我一直是关心的,尤其是胞弟林琛。他与我一母所出,性情温和,心地善良,整天笑脸迎人,在家里城里口碑都是极佳的。说白了,我是羡慕他的,没有家族重任,没有家计民生,可以整天开开心心地生活。我自知我已经无法做到了,或者说这是生为长子的我注定无法做到的。所以我纵容他,宠溺他,所幸琛儿天性善良,也没有被惯出作奸犯科之举。
听下人说,最近琛儿捡了个男孩子回来,叫苏逸,宝贝得不得了,我想去见见他,琛儿年少又无心机,我怕他吃亏。
但最终我见到那个男孩子已经是一月之后事了。怀都那边的买家故意压价,联合抵制林府百结布庄的绸缎,我过去了一趟。生意人,无非是为了利益,只要投其所好,难有解决不了的事,最不济再迫之以权势,至今我还没有遇到过不买林府面子的。但一席席应酬下来,也颇费时间,回家时已经是深秋时节。
回来的第二天,我去了琛儿的怡文苑。很令我惊讶,苑子里没有了以往的喧嚣,显得有些怪异。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个男孩子。
大概也就十来岁的模样,样貌很清秀,面色也有些发黄,一望便知出身于穷苦人家。他正坐在案前练字,握笔的手有些紧张,骨节泛白,字虽呆板但还算工整。我注意到他一直咬住下嘴唇,神情煞是专注,丝毫没有被一旁喋喋不休的琛儿影响到。
凭我多年的阅人经验,我肯定这应该是一个性格坚毅的孩子。也许琛儿多与他相处,也能减掉三分浮躁,这未尝不是好事。只是,下次要记得提醒琛儿,别惯坏了下人。
这时,琛儿看到了我,立刻大叫着扑上来。我抱了抱他的肩膀,听着他唧唧喳喳说想我。等他安静下来时,旁边的男孩子走上前来请安"苏逸见过大少爷",声音很清脆,但举止相当稳重。
"小逸,好了好了,大哥又不是外人,去端茶吧。对了,别忘了松子糕。"然后扯着我就往一边的凉亭里拉,表情很是雀跃。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琛儿一直在我身边呱噪,几时学会了骑马,写了几篇文章,作弄了几个下人,说的最多的就是"小逸",包括怎么骗到府里来的,怎么教他写字,小逸如何聪明,如何能干,说得不累,我听的都累了。
最后,我在琛儿意犹未尽的目光中离开怡文苑的时候,已近晌午。
转眼间一年便过去了。在这一年里,林府的生意又扩大了一些,我逐渐把权力下放到几个得力的管事手里,倒也不觉得怎么累。姐姐生了个大胖小子,左相府张灯结彩,大肆庆贺了一月有余。姐姐开心,我心里也欣慰。
倒是琛儿在这一年里,上进了不少,也懂得体贴人了,得了什么宝贝,总也想着哥哥了,我尤其欣慰。尽管去怡文苑的次数不多,但我知道这一定是苏逸的功劳,这个清清秀秀的男孩子有一股安定人心的气质,难得他还能不恃宠而骄。
听琛儿说,他现在已能写得一手好字,而且学什么都肯吃苦,上手也快。说话的人那与有荣焉的模样,让我啼笑皆非。
唯一让我烦心的是,母亲又在暗示我可以娶亲了。算来我也已经十九了,家世、品貌都数上乘,想当林府少奶奶的名门闺秀大有人在。
我也不是不想娶妻,午夜梦回,连一个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都不可得,心里不是不寂寞的。但是以我目前的几个侍妾而论,恐怕娶妻也是枉然。
我有些羡慕琛儿和苏逸,他们亲如兄弟,彼此无话不谈,有这样一个孩子在身边该少了许多庸人自扰吧。
所以当下人开始悄悄议论他们的暧昧时,我只当是下人的嫉妒,也未深究。
直到我亲眼看到他们在怡文院的槐树下亲吻时,已经是苏逸来的第二年冬天了,我当时十分震怒,一直以来,我对苏逸都是十分欣赏的,觉得他定能让琛儿上进,不曾想他都教会了琛儿这些龌龊东西。
我软禁了琛儿,对怡文苑的下人进行了清理。最令我头痛的是要怎么处理苏逸,自我绑了苏逸,琛儿就开始绝食。历经商场诡变,我自然清楚目前不是分开他们的最好时机。
当下人把苏逸带到我书房的时候,他很从容,不卑不亢。我忽然就觉得眼前这个男孩子已非当日那个青涩的小孩,这一年来他确实成长了不少,也许我们的谈判方式也该变一变了。
"苏逸,你有什么话要说么?"我凌厉地扫他一眼。
"苏逸有负大少爷的厚望。"他低下头去。
"哼!"我冷哼。
"苏逸这条命是琛儿捡的,大少爷要怎么处置都无所谓。但请您相信,我们是两情相悦......"
"两个男人?"我打断他。
"是的,至少以前、如今是的。"他目光有些迷茫,"但是琛儿年少,心性不定,谁能知道以后呢?"
他忽然抬头正视我,"大少爷,‘堙塞'与‘疏导'之分您不会不知,今天,您处置了我,琛儿正处情热关头,不定会做出什么自伤之举。"
我注视着他,他的话我明白,他对这份感情并不抱长长久久的希望,我忽然就有些愤怒了。以琛儿的心性,必然是全心待他,他置琛儿于何地?
"哦,那我倒想听听,你要我怎么处置你?"我不冷不热的答腔。
"情正浓时情转薄,有什么比时间更能消磨感情呢?"
"哼!你是说我要继续让你们在我面前卿卿我我?"尽管我承认他的话不无道理,我从不不相信一生一世的感情,更何况两个男人之间?但是一个自称正"两情相悦"的人说出这番话,难免让人心寒。
他再不说话,我冷冷的注视他良久,心里作了最后的决定。
林岷
我留下了苏逸。我知道这不符合我一贯的行事风格,但我不敢拿琛儿的安危冒险,再则我不认为他们能一生一世。许多年以后,我再回首这个决定,我想当初多少也是出于爱惜苏逸的才华,尽管当时他只是暂露头角。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我告诉琛儿,他可以留下苏逸,但是要答应我几个条件。其一,五年之内他们不得把关系显于人前;其二,琛儿即日起开始协助我打理生意。
琛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从心里为他伤心,他爱苏逸远胜于苏逸爱他,这场感情他没有胜算。但我不忍心戳穿,琛儿是如此高兴,他一直都讨厌生意应酬的,现在也能乖乖随我出去,学得认认真真。他小心翼翼地不在我面前提起苏逸,和我一起出门也从不带上他,在我面前也不再表现地那么在意苏逸。
至于苏逸,我对他多了一个心眼。他仍一如既往,做事还是无可挑剔,对琛儿也细心周到,举止也十分有分寸,我找不到他的任何把柄。
不久后,我把一些事情交予琛儿单独处理。不难发现,有些决断明显带有苏逸的痕迹,但只要是对林府无害,我乐得只作不知。
我很快发现苏逸是个经商奇才,他很善于从全局去考虑一桩买卖的得失,眼光极为独到。如果不是琛儿的关系,我想我会好好栽培他的。
日子就这样过了半年有余,第二年的七月十四是琛儿的十六岁生辰,加冠、取字、设宴,府上着实热闹了一把,姐姐也遣人送来了贺礼。当然,许多希望和林府攀上姻亲的名门望族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携妻带眷得热闹至极。这又让母亲操心起了我们两兄弟的婚姻大事,我有些麻木了。
整个筵席上,琛儿都表现得很开心。我几次见他偷偷地回头朝身后的苏逸看,后者回给他一个微笑,温和淡定。
晚上,我亲自去了怡文苑。姐姐稍信来,希望琛儿去相府住一段时间。我明白姐姐的用意,左相府的二少爷秋宁远与琛儿年岁相当,素有"京城第一才子"之称,琛儿多与他相处,对以后的前途自是大有裨益。况且,我也有我的打算。这半年来,琛儿与苏逸依旧行影相随,这是我不乐见的。
我进门的时候,正好听到琛儿在苏逸的怀里撒娇,他趴在苏逸怀里,轻摇他的肩膀:"小逸,小逸,小逸,我今天好高兴,你陪着我过生日,以后我们都一起过,好不好?"
"傻瓜!有那么多人陪你,还不够嘛?"
"不够!小逸是不同的嘛。好吗?快说,快说!"
"好,好,好。我不仅要陪你过生日,还要每天给你泡菊花茶,端松仁糕,磨墨,叠被子。就怕哪天你烦了我,要赶我。"
"瞎说!"琛儿很激动,指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说,"小逸,老槐树给我作证,我林琛发誓,爱苏逸一辈子,除了他,我谁也不要,没了苏逸就让我孤苦终老。"
"真是傻瓜!我会记着你今天的话的,有一个傻瓜说愿意爱我一辈子。琛儿,你不要忘记啊!"苏逸的声音从琛儿的头顶闷闷的传来,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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