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水烟云————天涯海角
天涯海角  发于:2008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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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终也没有现身,回到书房喝了一壶剑南春,却发现醉意迟迟不至。
第二天,我把姐姐的信给了琛儿。他态度很坚决,说什么也不去,我知道他的潜台词是"把苏逸带上我就去"。我开始怀疑我是否太宠他了,这次我绝对不能让步。
苏逸的表现出乎我的意料,我要他劝说琛儿,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最终,琛儿答应单独前往左相府,但半年内就回来。他在临行前反反复复在我面前提到苏逸,让我不要为难他,又把送行的苏逸扯到城外三十里才放回来。
琛儿走了,苏逸仿佛有些不习惯,我几次看到他站在怡文苑的门口徘徊,有些无措。这也难怪,琛儿是个静不下来的人,有他在的地方必定热闹,猛然之间离开了连我都不太习惯,何况苏逸?
我庆幸我这次的坚持,也许这是分开他们的一个契机。
但是,两个月后我后悔了,后悔得无以复加。姐姐遣了人来说还未接到琛儿,而按行程估算,他们应该在出发后一个月就能到达京城。我接到消息后马上调动了所有可以调动的人手进行搜索,姐夫也派出了左相府的下人帮忙寻找。
从祁县到京城,整整找寻了三个多月,最后在通县城关的无水崖找到了标有林府标记的马车。母亲几乎发疯了,整天念叨着"琛儿",茫茫然不知晨昏。我扔下所有的生意,亲自带人下崖找寻,然最终一无所获。
身体的疲惫还在其次,心里的煎熬让我几乎跨掉。琛儿是不想去的,是我逼他,是我害了他,他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吃得了苦?要是有个万一,我该怎么办?若能料到如此结局,我就是答应他和苏逸在一起又何妨呢?至少琛儿他还开开心心地在我身边,至少我还能看到他笑闹。
我独自关在房里,闭门不出一月有余,醉了醒,醒了醉,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什么权势,什么富贵,什么伦理,都比不上活生生的人重要。
最后是苏逸把我推出房间的。他踹开了门,直接朝我泼了一盆冷水,然后把我推到院子里,狠狠甩了我一巴掌,边上的下人多数都傻了,有想上来拉他的,在看到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后,也不敢上前了。
太阳光照得我很不适应,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总算看清楚了苏逸的脸。
"还愣着干什么?端水上来。"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苏逸,有些反应不过来。下人们已经把水端了上来。苏逸亲自动手给我洗了脸,刮了胡子,换了衣服,然后一把推到一桌饭菜前,"吃!"
我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坐下来:"你也一起吃吧。"他倒不客气,在我对面坐下就吃了起来。
一顿饭结束,他才开口:"大少爷,苏逸卤莽,请您原谅。"
我摆了摆手。
"琛儿的事,我也有很大责任。"他的声音有些不稳,"我相信琛儿会回来的!他答应我一定会回来。所以,大少爷请您答应让我留下来,我知道您......"
"你愿意留就留下来吧。"我扫了他一眼,才发现他瘦了许多,脸色比刚来的时候还黄。如果他对琛儿是真心的话,这几个月他应该比我更不好过吧。我记得当日得到消息时,他愣是在跨门槛的时候摔了一跤的。
他有些讶异的看了我一眼,接着道:"这几个月,府里的商铺出了很多事,府里无人管事也乱了套。上午,冯记的管事过来说要接收林府的钱庄和布庄,下人们都在议论。"
我怔了一下,没想到出了那么大的纰漏。
"大少爷,琛儿会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看到我们这样会伤心的。"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几近哀求。
"我已经出来了,苏逸,谢谢你拉我出来。"良久之后,我对着他说。
林岷
店铺上的混乱远远出乎我的意料。几位管事不知得了冯记什么好处,居然联合起来,里应外合,我自问平素待他们不薄,何以墙未倒就众人推呢?
至于冯记,恐怕预谋此事已久。前次怀都那边我已着人调查过,也是冯记做的手脚。今次这么好的机会,他们当然不会放过。先是抬价断了林府百结布庄的货源,然后买通布庄的管事在账目上做手脚,散步林府的谣言,抢占林府的几个大买家。几经折腾,布庄早已经是空壳一座。
至于钱庄,那要容易的多。哪家钱庄没有几笔小账?买卖大了,难免有些见不得光的事,平素也就几个管事和我知道而已,不承想就被冯记挖了墙角,捅到官府,一时林记钱庄的银票成了烫手山芋。官府还未到府上拿人,恐怕还是畏了左相府的权势。
这五个月可谓天翻地覆。林府名下的产业纷纷出事,酒楼吃死了人,客栈无端被人挑,私塾先生无端被人打,所有这些事竟然没有人通报我!要不是苏逸,恐怕我迟早要被上门催债的拉出来,那时翻身可没有如此容易了。
"疾风知劲草,患难见真情",我对自己发誓,这是我林岷一生的一道坎,陪我走过的人,我必铭记在心,背叛我的人我迟早一一奉还。我还在,林府就没有理由倒下。
我迅速彻查了各个店铺的账目,用可靠的人替换了原来的几个管事,收归了部分权力。原来的管事,我笑笑辞退了他们,未作任何追究,他们还当我惧了冯记,气焰很是嚣张。我懒得理会,还有更重要的事等我去做。我接下去马不停蹄地整顿人手,打通官府,又接洽了几个老客户,虽然吃了不少闭门羹,但最终敲定了货源。各个店铺,该关则关,该卖则卖,筹集了部分银两支撑余下的产业。
所有的一切,苏逸功不可没。我提了他担任总管事,在我最需要义无返顾地往前冲的时候,我选择信任他,他也的确没有令我失望。管账、调派人手,都深得我心。当我在一些势力的客商那里碰壁时,他也不多说话,只是端上一杯亲自泡的菊花茶,站在一边看我喝完,然后汇报一天的行程。
我不得不说,苏逸是一个极细心的人,很多我未能想到的地方,他都能为我一一想到,尤其在防着冯记做手脚这一事上,苏逸的心机远非寻常十五岁的男孩子可及。
我思忖,一旦此人入仕,必定飞黄腾达。这一想法在几年后就得到了印证。
同时,我也见识到了苏逸的魄力。他建议我卖掉濒临倒闭的几家店铺。起初,我未同意,毕竟是父辈留下的家业,林府丢不起这个脸。但是苏逸不以为然,他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将来冯记都是林府的,何愁这区区几家小店铺?至于脸面,收了冯记,平了这祁县一十八街,谁能不看你脸面?"最后,我点头。
经年以后回首,那时该是我一生最落魄、最惊心动魄的时光,然当时当地我却豪情万丈,丝毫未想过一败涂地的可能,这不能不说是苏逸的功劳。
历经半年之久,这场风波终于平息,林府现有的商铺也走上了正轨。这场风波也不能说全无好处,如此见利忘义的下属,迟早都是祸害,也给了我许多用人方面的警示,而许多原来的老顾客在见识了我的手段之后,也纷纷表示愿意继续与林府合作,对此我只在宴席间热忱欢迎。
至于冯记,我还不急。总有一天,我必要让他们悔不当初,只是并非现在。
苏逸是我在这场风波中最大的收获。他确实是个不世出的经商奇才。他眼光极佳,对店铺、客户、伙计和经营方式的选择都独具慧眼,兼之心思慎密,对我着实助益良多。
他完全具备经商的高明手段,洞悉人心后击人软肋是他的拿手好戏。我不得不佩服他对人性的深刻认识,但也深深迷惑,如此贫寒的出生,如此短暂的阅历,怎会有如此过人的胆识和眼光?
有一点我现在已经不再怀疑,我相信比起琛儿付出的感情,苏逸的付出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这份感情已经深入骨髓,轻易已不外露。我曾好几次看到他对着琛儿用过的旧物神思惘然,在怡文苑的槐树下独自闭目神伤。我建议他搬出怡文苑,可他没有答应。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琛儿娶妻生子是否能找到如此爱他的女子?世间又有几个女子能具有如许才华,如此心性?恐怕穷其一生都未必能够找到吧。
有时候,我不得不自问,如果我能得如此伴侣相伴一生,我是否会考虑世俗伦常?答案只是怅惘。
另一方面,我开始着手调查两件事,一件是事关琛儿,线索虽少,但我不会放弃;另一件事关苏逸。
一个月后,当我把苏梅接到林府时,我看到了苏逸发自内心的喜悦,还有愧疚。苏梅是个可爱的女孩子,不极美,但有乡下孩子特有的朴实和善良。我原本打算让她住在府里,可苏逸拒绝了。他在城郊买了一个小别院,并告假回去接来了一直照顾苏梅的李婶母子。我安排李冬进了林府的钱庄,并关照管内务的管事,别院的一切用度比照林府。
转眼已是年关,府里上下都很兴奋。林府的各个店铺生意旺通,我吩咐苏逸给伙计和下人们发了双倍的红包,大家都高高兴兴地回家过年去了。
我和苏逸在书房喝了一晚上的酒,谈过去一年的危机重重,谈未来一年的经营扩张,谈琛儿的种种过往,甚至谈到了苏逸幼时的艰辛无助和我曾经的意气风发。两个本都不是多话的人,却聊到了醉意朦胧东方泛白。
万家新桃换旧符,辞旧迎新又一年。
新的一年,也确实如我们所预料般诸事顺遂。林府很快恢复了往日的风光,我与苏逸成了祁县商场上如雷贯耳的风云人物,冯记的打压亦再难占到上风。另外,对琛儿的调查也已经有了些眉目,所有迹象都表明冯记难逃嫌疑。新仇旧恨,我发誓我定要他家破人亡!
林岷
这年的年关,我对冯记的报复拉开了序幕。
作为祁县商场的第二大家,冯记的财力不容小觑,更兼冯记当家冯定山为人多疑,产业遍布各个行业,要一举毁灭几乎不可能。但他冯定山当初小瞧了我林岷,我在重振林府之初就派人渗入冯记,加上重金买通的一些管事伙计,很多事冯定山都瞒不了我。但我没有打草惊蛇,在掌握他的七寸之前我只是慢慢地合围他。
表面上,林府正把产业向邻近的西临扩张,放弃了与冯记的龙虎斗。暗地里,我通过姐夫的关系向官府施压,并暗示知府大人冯记一旦落马,我林岷将把所有冯记的财产拱手相让,并帮他在左相面前多多美言。
我利用冯记的商队作为突破口,抛了点甜头,几个大胆的管事就利欲熏心,做起了携带贩卖私盐的买卖,这在大陈的律法中是明令禁止的。至于冯记钱庄、赌馆的账目我自不肯放过,每月必弄来细细研究一番。
苏逸则认为针对冯定山的多疑性格,离间计是上策。于是,冯府二少爷醉花楼夜会岭南巨富,大少爷利用职权私置豪宅,总管收受贿赂,各种消息迅速而隐秘地传到了冯定山的耳朵里,虚虚实实,令这老狐狸大发雷霆,也进一步大权独揽,引发了两个儿子的不满。
次年的正月十四,所有的暗桩都浮出了水面。冯记商队贩运私盐,冯定山有口难辩;冯记钱庄私铸官银,证据确凿;大少爷暗中资助金水寨盗匪,人赃惧获;二少爷则因争风吃醋杀了禾城首富的独生子,很多人亲眼目睹。一夕之间,冯记墙倒众人推。什么恶事都泼上了冯府,有没有是不要紧的,有的出气,没的出名,很多事不外乎如此。
正月十五元宵节,冯府一家在衙门的地牢里团了圆,我亲自前往道贺,顺便问一问琛儿的下落,冯定山再有骨气遇上了那些精怪的狱卒也枉然,严刑逼供下不怕他不招。
虽已预料,但亲耳听到,我还是恨得咬牙切齿。就算他一大家子全给琛儿陪葬,琛儿也不会活回来了,很多事情都是无法弥补的。当然,把冯府的账册送到衙门时,我也没忘了顺便催催知府大人速速上报、早日结案。
冯定山问斩当天,我亲自送了他一程。他的两个儿子流放途中我也热心地派人一路"关照",只希望他们不要急着去见他们的亲爹为好。
接下来的事都顺理成章,我和苏逸联手平了祁县十八街,各个店铺生意兴隆,林府的势力迅速扩张,势不可挡。
闲暇时,我会拉上苏逸对饮三杯,楚汉争霸几场,兼感叹一番岁月流殇。
这一年苏逸才十八,我也才廿二,是苏逸入林府的第六个年头,我们的人生还很长很长。
但上天似乎和我们开了一个玩笑,就在我们都已经接受琛儿遇害这个现实的时候,他却活生生的出现在了我面前。依旧热情,依旧俊雅,却凭添了几分成熟和稳重。
我恍如隔世地摸他的头,红了眼眶:"琛儿,琛儿,你受苦了!"
琛儿抱住我兀自落泪,久久不能成言。
直到一声"阿琛"响起,我才惊觉他旁边还站着一个男孩子,很腼腆,很漂亮,正瞪着大眼睛涩涩地望着我们。
那个男孩子,叫杨瑞。
当日,琛儿半路遭了蒙面人的拦截,他们原打算绑了人回去交差,所以也没有下重手。但琛儿一时心急,慌不择路,摔下了断崖,幸遇为师采药的杨瑞才免于罹难。后来一直休养了一年有余才渐渐好转。
我很想问问他,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为什么不捎个信回家,可看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我又按捺了下来。
"你们一路赶回来,想必也累了,先去见见娘,就下去休息吧,晚上我们一家子再好好聚聚,娘很为你担心。"我示意何总管带他们去母亲那里,琛儿似乎想问什么,可看了一眼杨瑞后终于什么都没说就下去了。
一下午我都在考虑要怎样告诉苏逸,直觉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琛儿甚至没有马上问起苏逸,这让我很不安。不久,何总管过来说琛儿独自去了怡文苑,出来时眼眶发红,我才安心了不少。
晚上,我为琛儿设了家宴。母亲看到琛儿神志已然清醒了很多,只在边上拉了他的手一直不放,默默流泪。那个叫杨瑞的男孩子很是乖巧,悄悄夹了菜到琛儿碗里说:"阿琛,这个菜真好吃,来,给你!"那小儿女情态,仿若三年前的琛儿。
"好吃就多吃点。"琛儿接过,宠溺地对他笑,"来,小逸,这个你以前也很喜欢吃的。"
苏逸客气的接过,轻声道:"麻烦二少爷了。"然后低下头去吃饭。琛儿的眼里明显有一丝受伤。
晚饭后,我把琛儿叫到书房,问了这几年的境况,忽然就沉默了。其实,我很想问问他,那个男孩子是怎么回事?很想问问他知不知道苏逸这几年都是怎么过的?为什么没有早日回来?然我只是看着他,心里有些想笑,当年极力要拆散他们的不正是我吗?今日何必有此一问?
"大哥,琛儿对不住娘和大哥!"琛儿忽然向我下跪,我没有去搀他。
"大哥,琛儿这次回家,过些日子就走,我答应杨瑞和他一起回去,我爱上了他。"
"琛儿,你要怎么告诉苏逸?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他有多不容易。"我无奈叹气。
"大哥,我知道我不好,但我没有办法。我想我是注定要爱上男孩子了。"琛儿的声音带了点苍凉的意味,"大哥,今日见了小逸,我知道我还是爱他,不比对小瑞少。可是,小瑞很敏感,也很依赖我,没有我,我怕......我怕他会做傻事。"
"大哥,你也不要再为难小逸了。"琛儿望着我,眼神有些伤感,"我发现我不了解小逸,他如果爱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见了阿瑞不骂我?也许,他只是感激我,当年救了他。"
"你不知道,他为了你甚至杀了人去嫁祸给害你的人。"我心里说。
"大哥,自此以后,你就当我不在了吧!"我还能再说什么呢?
次日清晨,没等到苏逸,我去了一趟怡文苑,苏逸已经走了,只给我留了封信:
大少爷:
苏逸不辞而别,望您谅解。林府诸多事宜,我在信末已详细说明,何总管忠诚谨慎,堪当此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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