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黎村听他感叹完,继续道:“沈青藻最近告了一个月假,还没有回来。”
汪廷佐道:“立即召他回来,命他最迟后天去见陆侍郎。”看了一眼赵黎村,加了一句,“你知道应该怎么说。”
赵黎村眼中露出意会的神色。
第 4 章
仵作为了很好的保存尸首,准备将蒋敬五带回的年轻人用石灰处理了。蒋敬五总觉得那样对待虽然已经死去,但仍然有着异样吸引人的光芒的年轻人,是一种大不敬。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两个人为此争执了一番。
仵作生了气,道:“如果不做妥善处理,等不到刑部来人,他就会变成一堆腐肉。难道你要我拿一堆腐肉跟上面交差?”
蒋敬五一时说不出话来,捏紧了自己的酒葫芦,叹了口气,道:“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么?”
仵作绷紧了脸,道:“你如果有别的法子,倒可以教教我。”
蒋敬五只好又叹了一口气,仵作不解地道:“老五,你怎么回事,跟这年轻人是相识的么?不然操那多余的闲心做什么?”
蒋敬五摇了摇头,这时外面有人喊,“蒋敬五,刑部来人,大人召你去。”
蒋敬五一听,叮嘱仵作道:“你先别动他,上面说要带他回去,我去看看。”
蒋敬五跑到前厅,见陆峻一身蓝色便服,正与知县说话,不由吃了一惊,没想到刑部来的人居然是那位年轻的陆侍郎。
“见过陆大人。”
陆峻挥挥手让他起来,知县悄悄抹了抹头上的冷汗,道:“蒋捕快,这件案子陆侍郎亲自查,你勤快些,听陆大人调遣。”
蒋敬五道:“是,大人。”
陆峻便说要四处看看,辞了知县出来,问:“他的马在哪里?”
蒋敬五一怔,随即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心中奇怪怎么不先问人却问马,口中应道:“回大人,在衙门的马厩里养着。”
陆峻吩咐道:“去牵来,带我去现场看看。”
蒋敬五一边吆喝人去牵马,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大人,那人还在停尸房,仵作正要用石灰,大人不去看看么?”
陆峻呼吸窒了一下,随即道:“不必了,从死人那里反正问不出什么来,你去吩咐他们不许动他,我带他回刑部。”
蒋敬五立即跑去停尸房,他发誓方才绝对看到陆大人脸色变了变。
谁也不让近身的白马,居然乖乖的让陆峻骑着,蒋敬五来不及多想,另骑了一匹马,带着出了衙门。
陆峻眉目俊朗,白马蓝衣,说不出的潇洒,街道上有不少人居然收了脚看个不停。
陆峻淡淡的四下瞟了瞟,道:“他们看什么?”
蒋敬五赔笑道:“陆大人不要见怪,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见了新面孔就是这副样子,何况大人又是如此不凡的人品。”
陆峻淡淡一笑,道:“你倒是会说话。”蒋敬五讪笑两声,暗道惭愧。
蒋敬五立即回道:“是,不过,我已经打听过,镇上的人都没见过死去的那位公子。”
陆峻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些赞许,道:“你做二十年捕快,一直都在君山么?”
蒋敬五有些高兴地道:“是,一直在君山。”
陆峻道:“君山闲自山庄的主人,你可见过?”
蒋敬五咽了口唾沫,道:“没,没见过,闲自山庄的人很少到县里来,而且这里的人都知道规矩,没人敢上山,两边倒也相安无事。”
蒋敬五带陆峻走着当初有血迹的路,不停看陆峻的脸色。陆峻神色凝重,不知想些什么,直到白马不肯走,蒋敬五道:“大人,此处便是公子遇害的地方。”
陆峻下了马,旁边就是密林,风一吹,树叶哗哗作响,有几分阴森森的感觉。蒋敬五道:“向前再行一里地左右,便是上君山闲自山庄的路。”
陆峻站了一会,牵马一直向前走,走到路口,看了看,发现远处有个湖泊,在阳光的映射下,闪着粼粼波光。湖边生着点点碎萍似的野花,一人戴着斗笠正在垂钓。
蒋敬五顺着眼光看过去,道:“是君山的王贡南王先生,隐居在此,一直是闲自山庄的座上客。”
王贡南山似的稳坐不动。
陆峻收回目光,看了看天,道:“天色不早了,回衙门。”
蒋敬五又一怔,实在捉摸不透这位年轻的侍郎大人的言行。
一回到衙门,陆峻便让带路直奔停尸房。
仵作奉了令,不敢随意乱动,见进来一位年轻俊朗的公子,正疑惑间,蒋敬五随在身后,道:“是刑部的陆侍郎陆大人,要带人回去。”
仵作急忙行礼,陆峻凝重的望着木板上苍白脸色,唇已经发暗的年轻人。蒋敬五道:“已经为公子擦洗换过衣服了。”
陆峻没有说话,目光仍停留在那人身上,空气一时变得沉重,让人呼吸也紧了起来。
半晌,陆峻道:“你做得很好。”将年轻人抱在怀里,向外走去,没有丝毫顾忌。屋里的两个人怔了怔,急忙跟了出去。
陆峻抱着尸首,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跳上马,道:“告知你们大人一声,人我带回刑部了。”
众人望着绝尘而去的白马,半晌回不过神来,你看我我看你,皆见对方一副张大嘴的呆相。
第 5 章
阳光透过书房外的浓密枝叶,照射在陆峻的书桌上,上面铺着几个卷宗,陆峻正伏案研读。
字体苍劲有力,并不象南羽冲外表给人的感觉。
陆峻眼神一顿,望向窗外,心思也随之飘出去。
南羽冲的尸首已经送回南安候府,南安候当场掉了眼泪。虽说是庶出的儿子,又因儿女私情被逐出家门,但南羽冲一向是南安候的自豪,只是父子两个都很骄傲,谁也不肯低头,却从未想过会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天。
南安候府的悲痛是显而易见的,连一向冷情完美的小候爷都变了脸色,面对他强抑不肯显露的痛苦,陆峻不禁有些怀疑南羽冲与小候爷之间的不和,只是传言而已。
远远的,一个侍从领着一个年轻人走过来,白色如雪的衣袍,几乎不沾尘的靴子,乌黑如丝的头发,还有熟悉的走路姿势-----南羽冲!陆峻心一跳,念头一转,疲惫的收回目光,一手抚住额头,叹了口气。
侍从道:“大人,汪府侍卫沈青藻求见。”
陆峻挥手让侍从下去,抬头看着沈青藻,眼前的是一张肤色微黑,称得上好看,与南羽冲截然不同的面孔,目光很深邃,仿佛心事重重。
“沈侍卫,来得正巧,”陆峻示意沈青藻不必拘束,将桌上的卷宗一一收拾,道:“汪大人想必交待过你。”
沈青藻落了座,回道:“是,汪大人已经知会过。”
陆峻道:“听说,你和南羽冲私交甚厚?”
沈青藻目光向窗外转了转,道:“他一直当我是朋友。”
陆峻仰靠着椅背,打量着他,道:“在我所见过的年轻人里面,南羽冲是最出色的,无论才能还是品性,皆无可指摘。他是个极聪明的人,需要说话的时候,他知道他应该说什么,不到必要说话的时候,他也懂得保持沉默。连他一向追求完美的哥哥,都无话可说。”
沈青藻盯着陆峻放在桌上的手,上面有常年握笔磨出的茧,他觉得陆峻口中的南羽冲完全被夸张了,有些敷衍的道:“或许是吧。”
陆峻沉默了一下,道:“你不赞同我说的?”
沈青藻微微一惊,望着他道:“大人,我和南羽冲共事三年,职位不同,我所知道的南羽冲,是另一面。”
陆峻望着他,道:“你所知道的南羽冲,是怎样的?”
沈青藻走到窗边,正对着一片小小的花园,明明花灿如火炽,却有着无人赏识的寂寞。“南羽冲,他什么都不缺少,可是他却寂寞。”
陆峻一怔,道:“寂寞?”忽然想起被梧桐重重锁住的南苑。
沈青藻自嘲一笑,道:“或许寂寞的是我,他一向替人着想。”所以失意要人安慰的是他,而不是南羽冲。
陆峻淡淡地道:“这样的一个人死去,实在是可惜。”将手边一个卷宗推过去,道:“这是仵作的验尸纪录,他被一种奇特的椎刺入胸口,当场毙命,没什么痛苦。”
沈青藻拿起卷宗翻阅,陆峻道:“南羽冲的武功不低,能够让他一招毙命的人,必定武功奇高。”
沈青藻目光闪了闪,放下卷宗,道:“未必。”
陆峻不语,只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沈青藻道:“大人也说南羽冲武功不俗,即使凶手武功再高,南羽冲也不可能一招接不下就毙命,但卷宗上说,南羽冲衣发不乱,显然并未与凶手有搏斗。”
陆峻点点头,道:“不错。”
沈青藻又道:“凶手可能是南羽冲熟识的人。只有熟识的人才会让他完全失去警戒心,毫无防备。”
陆峻默然片刻,道:“你说的有道理。只是南羽冲为什么在君山,君山有谁是他熟识的呢?”
沈青藻道:“南羽冲身上没有其他东西么,没有任何能够显示他去过哪里,待过哪里的东西么?”
陆峻道:“只有几两银子。”
沈青藻道:“没有信,没有腰牌或者玉之类的饰物?”
陆峻道:“没有,如果不是还有几两银子在身上,他们几乎以为南羽冲被人洗劫一空。”
沈青藻皱眉道:“怎么可能。一定是仵作太粗心,大人,我们可以再重新验看一下尸首。”
陆峻道:“南羽冲的尸首已经送回南安候府,死者为大,让他安静吧。”
沈青藻抬起头,深邃的目光里写着吃惊 道:“大人,还没结案,尸首可以送回苦主么?”
陆峻道:“他那样的人,难道要把他放在刑部肮脏的尸房里?南安候不会答应,况且死人也不会开口说话,何苦让他再受折腾。”
沈青藻只有缄默,传闻刑部陆侍郎多智机警,律己甚严,不讲私情,原来不过是传言。
犹豫了一下,沈青藻道:“大人,据南羽冲的老管家说,南羽冲是去君山拜访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
陆峻道:“朋友?他有朋友在君山?”
沈青藻道:“是,南羽冲准备请他的朋友回来喝喜酒。”
陆峻真的意外了,道:“喝什么喜酒?”
沈青藻讶异地道:“大人不知道,南羽冲打算下个月跟小宛姑娘成亲。”
陆峻想起那幅画,摇摇头,道:“我只对凶手感兴趣。”
沈青藻道:“汪大人说您心中有数,大人是不是已经有了嫌疑目标?”
陆峻道:“不能确定。”
沈青藻道:“我既然要协助大人抓住凶手,大人可否告诉我怀疑的人是谁?”
陆峻摇摇头,道:“也只是怀疑,在找到确凿的证据之前,说出来,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平白多风波。我们去君山查看,或许有什么线索。”
沈青藻道:“你是说怀疑的人在君山?”
陆峻锐利的目光扫过他的脸,道:“只是去找线索,未必是君山的人所为,没有人会在自己家门口杀人的。不要被眼睛所看到的表面的一些东西蒙蔽,轻率的定别人的罪行。或许你不赞同我说的话,但在找到证据之前,不可妄言。”
沈青藻垂眉低首,道:“大人教训的是。”
陆峻忽然想到:不知什么原因,沈青藻没有象其他人见到他一样带着应该有的敬畏。
第 6 章
侍从去备马的时候,沈青藻便将陆府打量了一番,前刑部尚书陆敬轩置下的宅子,很大。侍从却不过四五个,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因此显得有些凄凉。
一眼看到侍从牵来的白马,沈青藻疑惑地问:“这不是南羽冲的追风?”追风是大宛良驹,与南羽冲郊外跑马的时候,不知输给它多少次。
陆峻道:“正是,南安候借我用些日子。”
沈青藻显然十分喜爱追风,伸手上前去摸它。追风却似受惊一般,立刻不安起来,一声嘶鸣,人立而起,踏向沈青藻。
众人吃了一惊,沈青藻身形一晃,闪出几丈,远远的望着,脸色变得铁青。
陆峻急忙带住缰绳,轻轻拍着安抚它。追风慢慢平静下来。众人这才定下神。
陆峻道:“沈侍卫不要在意,不过是个畜生而已。”
沈青藻望着追风,瞳孔收缩了下,笑道:“大人说哪里话,以前南羽冲在时,追风就不喜欢我靠近,方才一时惊喜,竟然忘记了。”
陆峻上了马,点点头示意出发,沈青藻骑马跟随,二人向君山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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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峻骑得很慢,不象赶路,倒象是出游。沈青藻有些失了耐性,道:“大人,我们这样....”
陆峻道:“不必急,我在想,到了君山应该如何入手。”
沈青藻道:“大人,我们是否应该到了君山,再做打算。”把时间浪费在路上,亦无益处。
陆峻笑了笑,道:“沈侍卫,这路上风景不错,你何不边看边走,不必逼得自己象张开弦的弓。”
沈青藻一窒,半晌,轻轻吐出一口气。z
陆峻道:“沈侍卫告了一个月假,去何处游山玩水?有何见闻,何不讲来听听。”
沈青藻目光迅速瞟过去,陆峻淡淡笑道:“难道沈侍卫没有出游?”
沈青藻笑道:“不是游山玩水,是回师门。我出身寒苦,师父不嫌弃,悉心栽培,待我恩重如山。出来这些年了,有些挂念,所以回去看看。”
陆峻道:“你师从何派?”y
沈青藻道:“青城派,我师父是青城掌门第七弟子,淡泊名利,鲜少在江湖走动。”
陆峻道:“青城离京城路途遥远,汪大人这么快召你回来,难为你了。”
沈青藻立即笑道:“就是因为路途遥远,假期又将满,怕一时赶不回来,所以提前动了身。汪大人召我回府的时候,我也是刚刚回京城,幸好没误了事。”
陆峻忽然道:“若是你,认为应该从哪里着手查?”
沈青藻心念电转,道:“大人,恕我抖胆妄言,君山明明藏着一只老虎,是最为可疑的人。此人一向肆意横行,虽说近年有所收敛,但这件案子可能与他关联甚深,不能因为有所顾忌,而放手不查吧?”
陆峻眉头轻锁,似在犹豫。b
沈青藻又道:“大人一向严明公正,为何独在这件事上失了主张?”
陆峻不语。沈青藻冷笑道:“难道大人是因为少年时与小将军结怨,怕人闲话,说你挟怨报私仇,所以不敢畏首畏脚,顾忌多多?”
陆峻面色一寒,刀一般的目光扫了他一眼,沈青藻知道说话造次,也绷了脸,再不敢开口。
陆峻忽然叹口气,面色稍缓,道:“你说的对,这件案子,来君山,只有一个人可查。只是廉老将军镇守边关,万一小将军....”
沈青藻道:“大人这话,仿佛已经认定是小将军所为?”
陆峻神色一正,道:“沈侍卫言过了,他是否清白,我们便查个清楚。”
沈青藻笑道:“大人果然英明。”
拙劣的奉承,陆峻失笑。g
沈青藻道:“大人,跟我来。”一鞭打在马臀上,飞驰而去。
陆峻不知道他的意图,只有催马跟着。两人一路再无话,等看到熟悉的湖泊,陆峻立即明白到了何处。湖泊正对着一条上山的路,一直到闲自山庄。只是跟当初蒋敬五带他的路不同。
沈青藻指着路口,道:“大人,由此可上闲自山庄,只是青天白日的,我们未受邀请,也不好这样闯上去。”
陆峻却看着远处的湖泊,一个戴斗笠的男子,正在湖泊边垂钓。
沈青藻顺着目光看去,道:“大人,需要我去问话么?”
陆峻摇摇头,道:“等天黑,上闲自山庄。”
第 7 章
天色尚早,陆峻与沈青藻又是极出色的人,行路者不禁回头流连。沈青藻有些不安,道:“大人,我们候在山下,恐怕会引起闲自山庄的人注意。”
陆峻停留在湖边的目光收回来,看一眼沈青藻,道:“已经到了山下,再担心这个问题为时已晚。天色还早,先去君山县衙。”
沈青藻上马前,不禁向湖边望了一眼,风吹动那人的衣袍,整个人仿佛要飘起来,那人却如磐石一般没有移动分毫。
君山的知县忙不迭的迎出来,已经见过陆峻一次,仍是紧张,待不片刻,已是满头大汗。沈青藻见他狼狈,皱了皱眉,冷笑一声,走了出去。
陆峻捧了茶,淡淡地道:“我又不是来拿你的印,不必如此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