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断————寒雨澈
寒雨澈  发于:2008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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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真要去看看了,催云,亦星,你们也很好奇吧?"笑眯眯地回头问恭敬地立在后头的两个人。
看着自家主子完全一副小孩子的模样,催云和亦星都不禁暗自叹口气,无可奈何地应:"是。"

尽管在东篱兄弟面前只不过是下人,江家毕竟还是扬州城的大户人家,亭台楼阁也别样精致,随着江子寻在走廊花径中穿行,连东篱昕也禁不住惊叹那做工的精细。
一阵幽幽的琴声远远传来,清澈冷凝,如同冬日里那冰雪下缓慢流动的清泉,隐秘,却始终不断。
"这个......很熟悉......"东篱昕越走越慢,到最后干脆停了下来。
"昕少爷......觉得熟悉?"江子寻有点愕然地问。
东篱暄回过头,笑道:"你不是从来不听这些的么?上次万丞相请你去听曲你都不听。"
东篱昕白了哥哥一眼:"熟悉就是熟悉,不行吗?"一转眼看了看江子寻,没说什么。
那琴声犹自连绵不断,东篱昕不走,其他人自然也就停了下来。只见他喃喃自语地道:"桃花......桃花......落尽桃花......是了!是《落花怨》!"猛地一声大叫,吓得等着他的众人都不禁一惊。东篱昕却没察觉,只是又自向前走,"一定是《落花怨》,我以前听......"话没说下去,他似乎意识到什么似的,硬生生地断住了。
"怎么了?"东篱暄脱口问道。
似乎有一刹那的沉默,东篱昕转过头,近乎俏皮地一笑:"秘密,反正我听过。走吧,走吧,人家都在等着呢!"
一路琴声未断,只是不久就换了一首轻快而流转的乐曲。
过了荷塘的曲桥,越过碎石堆砌的拱门,众人就愣在了了当场。
小小的庭院中,一桌略嫌丰盛的宴席,琴声从一旁幽幽传来,只见院心那叶已落尽的树下,坐着一个白衣少年,面前矮矮的石块上是一个形状奇怪的紫檀木七弦琴,白皙的指尖在琴上来回划拨,竟似拨在人心上一般,风吹过,衣衫飘然如雪,唇边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脸色虽是苍白,却竟也让人觉得惊艳。
东篱暄看得呆了,即使不是初见,可白日里再看到寒落,那天的话依旧是脱口而出。
哪知身后却传来一声低低的抽气声,回过头,发现却是亦星。
那眼中的情绪,不是惊艳。而是惊异。东篱暄心头一震,不动声色地一路扫去,昕和催云的眼中,竟也是与亦星相同的惊异。一不留神对上了江子寻的双眼,那眼中只有笑意,微微一愣,东篱暄回了他一个微笑。
"小落,客人都来了。"江子寻扬声,寒落反射性地一缩手,好一会,才微微一笑,站起了起来。
"表姐夫,表姐说她不放心,到厨房去看看。"说着,寒落缓缓地从矮石后走了出来,微一侧头,似乎在听着什么,然后慢慢地向众人走来。
江子寻见状,下意识地看了看东篱暄,随即走上前,扶着他走到东篱暄面前,低声在他耳边道:"暄少爷在这里,好好道谢。"
轻轻颌首,寒落小心翼翼地行了个礼,声音不高,却恰恰让所有人都听到:"前天晚上幸得暄少爷相救,寒落才得保小命,又寻回了挽玉琴,大恩大德,寒落......"
"区区小事,不必挂在心上,看你脸色苍白,那天回去,果然是病了?"东篱暄一心就记着那天寒落单薄得似乎随时倒下的模样,没等他话说完,就打断了,问。
寒落腼腆一笑:"谢谢暄少爷关心,只是知道今天暄少爷会来,有点紧张而已,那天有暄少爷的衣服,怎么会生病呢!"
"没有就好。"
"我就说哥你那天的衣服怎么不见了,原来是用来救人。"一直在一旁沉默的东篱昕突然插口道。
江子寻一拍自己脑袋:"真该死,忘了给昕少爷介绍。这位就是小人的表舅子,名叫寒落。"
"寒落吗......"东篱昕一边扬起个笑容,目光转向寒落,"我叫东篱昕......你的琴弹得很好,刚才那首,是《落花怨》吗?"
寒落先是行了个礼,随即道:"那首曲只是偶然听到的,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不过《落花怨》这个名字,也确实适合。"
"有机会再弹我听听,行吗?"
"这是寒落的荣幸。"
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烦躁,东篱暄忍不住轻咳了一声。东篱昕愣了愣,有点愕然地看着他。"哥?"
连自己都奇怪自己的举动,东篱暄怔了怔,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幸好这时江子寻开口了:"看,菜都上来了,请两位少爷入座。"
话一出口,众人才发现院中不知何时多了个女子,一袭淡黄轻纱,外面披着细绒淡绿袄,头上挽着髻,刹是动人。发现众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也不惊慌,走到众人面前,微微一福:"妾身宛雁惜,见过暄少爷、昕少爷。"
"原来是嫂夫人啊!不必客气,今天的宴席,辛苦嫂夫人准备了。"东篱暄嘴上客套着,目光却始终有意无意地落在寒落身上。他的脸色,似乎......
"哥,怎么还不过来?"见他站着不动,东篱昕不禁唤了一声,回过头去,却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
只见宛雁惜走到寒落面前,低低地似乎说了些什么,然后寒落便把手扶在她的左臂上,两人这才走向宴席。
东篱昕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不禁冲口而出问道:"寒落的眼睛看不见?"
回答的是江子寻,他眉头微紧:"是的,小落自小就双目失明,这次好不容易和雁惜重逢了,我们夫妇也替他请过不少名医,可是每一个人都是束手无策。"
似乎是察觉到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寒落连忙一笑,道:"表姐夫,别这样,我也没什么想看的,而且怎么多年也习惯了......何况,我的听声辩位不也很好么?你看,挽玉琴还是我自己做的呢!看不看得见真的没关系......"
宛雁惜也跟着笑了:"就是,两位少爷都在,就别说些扫兴的事了,来,菜都要凉了。"
虽然看不见,但寒落在吃饭时的表现,除了慢了一点,几乎与普通人无异,宛雁惜偶尔给他夹了菜,他便笑着道谢,似乎刚才的事完全没发生过一般。
东篱昕这才暗暗舒了口气。
东篱暄见他的模样,偏过头白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你这个笨蛋,看得东篱昕气得牙咬咬的,又不好发作。
酒过三巡,大家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只是喝酒聊天,言语间也少了些客套,只有寒落还在一边吃着饭,一边带着笑意地听着他们讲话。
发现宛雁惜没再给寒落夹菜,东篱暄拿起筷子,看了看桌上,夹了块薄薄的牛肉,递到寒落的碗里:"来,牛肉。"
似乎没料到他会有这么一着,寒落一惊,手中的碗一歪,那牛肉片便沾着饭掉到了寒落的身上,又沿着大腿滑落地上。他身上的本是白衣,这样一滚,顿时出现了一汗暗黄的油渍。"啊,对,对不起......"一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寒落连忙把碗筷往面前一搁,连连道歉,哪知碗放得不稳,眼看又要往他身上倒,幸好东篱昕在一旁眼明手快一把接住,才免去了一劫。
东篱暄连忙站起来:"是我的错才是,有没有伤着?"
"没事,没事......"寒落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眼中竟闪过一丝惊慌。
"思儿,带寒落少爷去整理一下。"宛雁惜见两人这样,便回头唤人。
来的是之前婚宴晚上东篱暄见过的那个丫鬟,她面无表情地扶起寒落:"寒落少爷,这边。"
目送着两人走出后院,东篱暄这才回过头:"都是我莽撞了。"
"暄少爷别责怪自己,只是小事而已,换过衣服就好了。"宛雁惜一笑,安慰他道。
"不行,我还是跟去看一下。"话音未落,东篱暄已经追着两人身影消失处跑去。
"哥!"东篱昕猛地站起来,身后却有一只手,轻轻地按着他。
回头一看,却是催云。"昕少爷。"只是唤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东篱昕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又慢慢坐了回去。

"真是的,不早交代过你要小心点了吗?在东篱家的少爷面前也能出状况,你是存心和我过不去是吧!"那叫思儿的丫鬟一边说着一边给寒落换上另一套衣服。
寒落垂着眼,低低地道:"思儿姐,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知道就好,下次给我小心点!"思儿替他扣上最后一个扣子,"自己走回去行不行?算了......你在这等我,我把衣服先用水泡着再回来带你过去吧。"
"好。"微微笑着应道,等那脚步声慢慢远了,寒落脸上才渐渐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她一直都这样吗?"门口猛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寒落猛地吓了一跳。
"暄少爷?"
东篱暄没回答,径自走进房间,又问了一遍:"她一直都这样对你吗?"
低头淡淡一笑:"思儿姐心眼很好的,只是嘴上不饶人......"
"说谎!"东篱暄一把捉起他的右手,衣袖一翻,手腕处赫然红了一块,"果然!"
听到东篱暄的声音冷了下来,寒落不由心中一慌:"怎么了?"
东篱暄没做声,拇指在那红肿处一按,寒落一痛,下意识一缩手,便听到东篱暄冷冷地问:"这是她刚才弄的吧?"
"不,不是......是我自己......"
"你还帮着她!"见寒落还要掩饰,东篱暄声音一沉。
寒落马上停了下来,低下头,不再说话。只是无措地咬自己的下唇。
看他那个样子,东篱暄不禁心中一软,放柔声音问:"怎么不告诉江子寻?"
寒落还是咬着唇,垂着眼,不说话。
"那我去告诉他。区区下人竟然对主子无力,成何体统!"东篱暄说着,转身就要走的模样。
"不要!"寒落一急,想也没想,冲上前便要拉他,哪想到自己前面还搁着张椅子,膝盖撞在上面,猛得一痛,便软软地向前跌去。
原以为就要撞到地上,却只觉周围一暖,已经被东篱暄接在怀里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忍不住轻责道,东篱暄无奈地回过身,却发现寒落低着头,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地上泛起一个小小的圆点,一会儿就消失了。"怎,怎么了?"
先是微微的颤动,然后细得如同猫叫的啜泣声,寒落只是断断续续地挤出一句话:"不要去......求你......"声音中有着难以掩盖的哽咽。
"好好好,我不去,你别哭!"东篱暄连忙蹲下来,便看到那张绝美的苍白面容上一行淡淡的泪痕。还有,那双茫然的眼睛中,终于流露出的淡淡忧伤。
"你不懂......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人,除了挽玉琴,我一无所有。寒冷、饥饿、惊慌,这样的感觉,只有亲身经历过才会明白......现在,好不容易江家肯让我留下来,虽然说是少爷,其实也不过是寄人篱下......能够温饱,住在一个熟悉的地方,这样就足够了,思儿那些,真的不算什么。我......不想失去这些,所以,求求你,刚才的,就当作什么都看不到吧。"
"寒落......"东篱暄看着他低垂的头,风轻轻吹动着落着两鬓的发丝,悠悠晃动的发丝宛如扫在心上,他终于明白,初见时察觉的那一抹纤细,不是因为他的弱不禁风,而是因为感觉。
他有一颗纤细的心,而他刚才,似乎伤害了这颗心。


第三章 欢颜
"哥,你真的不去?"东篱昕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东篱暄不耐烦地扬了扬手:"不去就不去,都说多少遍了?你和催云要去便去,带上亦星也行,别来烦我!"
"我才不带亦星去呢!"东篱昕低声叽咕,"明明是为了看扬州城一年一度的影梅灯会才多留这十天,现在能看了,又说不去,不白浪费了么!商行的事都丢给唤雪和肆阳,就不怕累坏他们!"见东篱暄转身似要走回房间,东篱昕丢下句"那我们走啦"便带着催云快步离去。
亦星哭笑不得的看着完全忽视自己的两个主子,认命地追上东篱暄,一声不发,默默地跟在他后头。
"亦星......你,也去看看灯会吧。"哪知东篱暄却猛地停了下来,回头便是这么一句。
愕然地看着主子,亦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要不留在别馆休息也行。"
听他的口气......亦星试探着问:"暄少爷要出去?"
东篱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一闪即逝,语气没什么起伏,他点点头:"有事。"
亦星识趣地没再问,只福了福:"那属下先回去了。"这个主子平常似乎很易相与,只是,一旦他不愿说话,那么追问下去可就很大罪了。自小就跟在东篱暄身边,这个道理,亦星自然是懂的。
看着亦星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东篱暄的唇边才慢慢勾起一抹笑容。
这十天的烦躁,今晚便能消去了吧!

江府的人自然想不到在这个几乎全扬州人都参加的影梅灯会当晚,那东篱家的大少爷竟会突然出现,甚至有的人以为他早就离开了扬州,所以当下人通报说暄少爷在客厅的时候,管家差点便从自己暖和的床上滚了下来。
可他毕竟当了十多年的管家,惊愕过后,连忙穿戴好,一边吩咐人备好上等的茶点,一边又遣了人去找外出的主人,这才匆匆迎出客厅。
"未知暄少爷驾临,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老爷和少爷、少夫人都出去参加影梅灯会了,小人已经派了人去找,很快就会回来,暄少爷不妨先用些茶点,等......"
见管家罗嗦个没完,东篱暄也等他说罢,只一笑:"谁说我找你们老爷少爷少夫人的?"
"那?"管家猛地愣住,不知怎的,竟觉得面前这年轻人的笑容看起来竟然是有些摄人的。
"我找寒落。"东篱暄低缓却清晰地吐出四个字。话一出口,不仅那自觉经验老到的管家呆了,连送上茶点的丫鬟也不禁缓了缓手上的动作。
轻咳一声掩去自己的诧异,管家试探着问:"不知暄少爷找寒落少爷有何事呢?"
东篱暄满意地看着江家那几个下人的表情,随即脸色微沉:"难道我想见你家主子,还需要问过你准了才得见?"
"不敢不敢!"管家顿时吓了一跳,回头便唤来丫鬟,"去叫思儿扶寒落少爷来。"
丫鬟应了声去,过了好一会,还不见人来,管家已是满头大汗,"暄少爷,要你久等,实在抱歉,小人这就去催。
东篱暄却不着急,见他的模样暗自偷笑,却只是道:"那倒不必,我贸然造访,他没任何准备,慢一点也没关系。"
管家连连称是,心中却不禁好奇起来,不知这东篱家的大少爷找寒落有什么事。
终于门外传来一阵繁杂的脚步声,东篱暄心中一喜,站了起来,一回头便看到寒落一身白衣,抱着他的挽玉琴站在那儿,那叫思儿的丫鬟也跟在一旁。
要是换作别人,见到他只不过是出来见客,竟也带了琴,定是要大大纳闷一番,可东篱暄是见过他失了琴时的惊措模样,自然也就不以为怪了。只是迎了上去,扶过他:"你来了?"
寒落微微一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对自己这般亲热,一时见也忘了客套,只是问:"你找我有事?"
一听他的话,东篱暄笑意更浓了,"今晚影梅灯会,你知道吧?"
"扬州城一年一度的影梅灯会,聚集了大江南北的才子佳人,城中人更是活跃,虽然我来这里不久,倒也是知道的。表姐一家,不也是出去了么?"寒落偏头想了想,回道,也不懂他问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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