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无树
无树  发于:2008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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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过去,江枫抬头,无人窥见他眸中笑意,一闪而逝。
卅三、
"王爷,我们只是偏巧经过此地,并无打扰之意。若王爷放行,江某三人立即回庄,不会对王爷不利。"
白衣男子听罢挑眉。只见江枫紧紧搂著虚弱不堪的楚寒洛。再看向江枫担忧而紧张的脸......
"哦?"哼笑,"若说......本王原就是冲你而来呢?"
"不可能。"江枫不著痕迹的低头望了望楚寒洛。再抬头,摇头笑笑,语气肯定。
两人对视,目光交会处,比拼的,是气势,或者胆量。
江枫笃定的笑著,云淡风轻;白衣男子冷漠的站著,面沈如水。
一时间,气氛静谧而紧张,在场众人莫不是摆出戒备的姿势,或者防范有无,或者蓄势待发。
"那......"白衣男子终於开口,语气冰冷,"放了你又如何?"
江枫笑了。扶起楚寒洛,与李烨交换个眼神,起身便走。
行至五步,嘴角一挑,足尖向前一点──
霎时,乱石穿空,枫树在各人眼前飞速移动,似杂乱无章,实顺应五行。
──哀嚎遍野。
火龙卫防备江枫,防备李烨,却没有防备枫林阵,在漆黑夜色中,顿时便被挂倒。
一时,队形全乱。
但,火龙卫便是火龙卫,无论在什麽困境下都能以一敌十的人们。不一会,就重整队形,合力破阵。
江枫三人站的,便是阵眼。阵眼是阵法核心,江枫触阵,却并不破阵。
白衣男子早在阵形触动的一刹便被身旁的沈致远护住,立於江枫三人十尺之内。
江枫得地利,火龙卫损失惨重,一柱香的时间内必须休养,七王爷优势全无。
楚寒洛这才站直了身子,拍拍褶皱的长衫,抬起头,眼神在身边众人身上打个转,回到江枫脸上,笑得古灵精怪。哪有半点虚弱的样貌。
七王爷见罢,不怒反笑──
"原来如此,你没事。"
调准视线,紧盯著楚寒洛从头到尾的打量。
要楚寒洛面对这人如深渊般的黑眸,实属勉强。到底没有经历过江湖风霜打磨,仍是不自觉攥紧江枫的手。可眼神,却是倔强的,甚至高傲的睨著这情绪深敛的白衣男子。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白衣男子反倒大笑起来,"不曾想过会有这般失误啊......"话语中隐藏著的,却是尖锐和狠毒。
楚寒洛哆嗦了一下,江枫见状搂紧他回道:"王爷从未将江某三人放在眼里,所以江某笃定王爷会放过我们,也笃定王爷必不会放过我们。江某只是想保命罢了。"
神态自若,态度甚至是谦和有理的。
七王爷眼神更见阴暗,不语,只举平右手於身侧,火龙卫立刻严阵以待。
眼见手即将放下──
远处传来脚步声,慢慢有光穿透层林射来。楚寒洛一时不能适应的眨了眨眼。
只这眨眼间,他们便统统被包围。
竟是身著戎装的卫队。
数十人训练有素,身著铠甲,手中的火把将这方天地照亮。
有人从他们身後走出来。
立於前者,剑眉飞扬如鬓,眼角上扬,薄唇溢出浅笑,时时略带嘲弄或者轻蔑。身著白底锦缎,金箔绕线於上绣──龙!
立於後者,五官端正却不怒而威,紫袍加身更显其张狂气势。
楚寒洛僵住。
知道还会再见,但真到见时,仍旧不忍。
他还是变了。变得阴沈,变得狠戾。
李逍的视线落在立於江枫身侧的楚寒洛身上,眼神阴骛而怨毒。
恨。
手紧紧握著剑柄,用力到麻木的忍耐。
"想不到啊,七弟。有生之年,竟能再见。"声音圆润光滑,重重咬著"再见"二字,笑意诡异的入得眼底,却让人不敢深看。
"五年不见,王兄安好?"语气轻描淡写,说不出的嘲弄,以及,愤恨。王兄,非皇兄。
"七......"李逍这才转过头,可居然,这个纵横沙场的男子,面对这争锋相对的二人,竟是一脸茫然而无措的沈痛。
深深凝视,终至叹息。慢慢的别过脸,李逍闭上了眼。
七哥,你还是回来了......
卅四、
枫树停止了摇晃,在沙沙的余韵里,只剩火把燃烧的劈啪声。
如果在场有任何一个局外人,印入他眼里的,该是怎样一副诡异的画面。
这里有敌人,有朋友,有兄弟或者爱人,也有素不相识但抱持各自目的人们。
然而,谁都不说话。静静的,凝视或者逃避。
"阵势已停,请皇上示下。"苏誉从人後出现,悠悠然打破沈寂,又若无其事恭恭敬敬地向皇帝跪下。
江楚二人反射性的抬头搜索著另外一个身影。
终於见到,那人立在人後,倚著一棵枫树,仍旧是一席灰衣笑吟吟的样子。
接收到他二人的目光,苏云无辜的摊摊手,笑得近乎无赖。江楚二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起来吧。"皇帝不甚在意的说著,眼神仍旧定定的,看著他的七弟,杀气与温柔,近乎恐怖的融合。
这个时候,七皇子抬起了手。
就像一个停滞了的画面突兀的动起来。
──皇帝挑了挑眉,狂王欲言又止,苏誉手微动,沈致远握紧了剑柄,江枫捏了捏楚寒洛的手。
环视一周,七皇子笑了。
水样的人,水样的笑,笑得像雨後初霁长桥在天。让人觉得吸口气,就有细雨飘进来。
这个笑容结束的时候,皇帝的脸色终於变了。或者说,终於正常了。
这才是一个皇帝该有的面相。没有浮华,全部的感情都掩藏了。或者是阴沈著的,但要真实,并且残忍。
这个笑容结束的时候,七皇子也变了。
这是一种刚还微波荡漾的池水忽然死寂的结束。
七皇子抽出了腰间的玉笛。
送到口边吹奏。
这是一段很奇妙的音符。直到多少年後,在场的人们回忆起它时,仍旧一脸憧憬。
多少是曾经惨淡的人,却在听那段曲调时被感动。
人们总是能被感动的。可是多年的江湖或宫廷的斗争,已经让他们麻木。能感动他们的,太少。而唯一能撼动他们的,或许只有"生命"或者"曾经"了。
问他当时看到什麽,他却只能说:
"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麽。只是一下子回到家乡了,我的婆娘和娃儿,他们在桌子面前等我,等我回来开饭。"
那时的事,在後来,成了众人心里的一个秘密。
......当时?
当时,皇帝的脸色,又一次变了。那可以是一种,称之为心痛的神色,可是却被极力的抑制著,於是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第一次,这个九五之尊低下了头,不愿任何人看到他的表情。
李逍的脸,白了红,红了白,垂於身侧的手,无意识的,收紧或者放松。
一曲毕,七皇子抬起了头。
看到已经恢复正常的皇帝与狂王,有一瞬间,黯然了。
没有人知道,这个吹奏者,本来欲欣赏众人变脸或沈醉的操控者,为什麽在吹奏中却没有抬起过一次头。
那一盏茶的时间里,是不是,他也想到了,小桥,流水,人家。
"皇兄,虽然都是过去的事了。皇兄真的以为,有生之年,就不会相见?"手抚著玉笛光华的表面,男子笑得留恋,却轻蔑。
"这麽多年。我日日夜夜为的就是见你一面,然後明明白白告诉你:不是什麽都会在你的掌控之中的皇兄。"
"皇兄,不是什麽都能被你掌控。"兀的抬起头,青年静静看著,他的哥哥。
"这笛子是你给我的,这曲子是你教我的。今天,统统还给你了。"
这个水般男子,水般的看著皇帝接过笛子,笑得开怀。
男子收回了手,皇帝将笛子别回腰间。
男子平复了目光,皇帝抬起了头。
从此,不是兄弟。
局势瞬间发生了变化。火龙卫迅速将七皇子包围在中心,在皇帝亲卫队的包围圈中,围成了另外一个小圈,严阵以待,蓄势待发。
两个圈子,一个扩张,一个收拢。等待著短兵相接。
江枫三人,作为无关者被推挤了出来,於是趁机隐藏身形,静静看戏。
他们不可能走脱,或者说,现在,在这个枫树林中,在这个两方都执著的战场里,没有一只鸟可以飞出去。更枉论他们,两方都想除掉的人。
而且......江楚二人交换了个自信的笑。局势,仍在预料之中。
江枫不由得给予了楚寒洛赏识的眼神。若不是方才楚寒洛的阻止,江枫早已把布的局放出。那麽现在必会成为挨打的一方。
那二人确实是兄弟,若有能影响他们任一方表现的第三方,一定会合力剔除。
他们太认真的将这里作为了最後的舞台,不会允许任何第三方的损害。
所以,敌人所不察觉的实力,才是最强最有力的。
而显然,场中有人,与江枫相同想法。
只见七皇子一挥手,空中窜出数十条黑影,显眼的火焰图腾头巾在火把的光亮下招摇著。
比人数,如今仍是皇帝胜,但,火龙卫都是以一敌十的人物,孰赢孰输,尚未定论。
带头从枫树上冲下来的人,便是江楚二人已是研究过一个透彻,可谓太熟悉了的苏白。
苏白的出现,让老迈的苏誉一个趔趄──终究是老了,在生死场上看到自己的孩子,终究还是动摇了。
倒是苏云,只是面上一凛,仍旧不言不语的杵在人後,让人摸不著心思。
苏白看了看老父,笑了:
"苏老爷子,几年不见了,别来无恙?"
语气轻佻,狂狞,哪有半分为人子女的模样。
倒是他身後的七皇子,放纵了他这放肆,死水般微笑起来。
卅五、
苏白看了看老父,笑了:
"苏老爷子,几年不见了,别来无恙?"
语气轻佻,狂狞,哪有半分为人子女的模样。
倒是他身後的七皇子,放纵了他这放肆,死水般微笑起来。
楚寒洛的手瞬间紧了紧。
对於一个这样的人,他是厌恶的。
且不说胭脂水云一事。但就这人对老夫轻梳狂漫的态度,已让楚寒洛愤慨。
在他没有过亲情记忆的心里,亲情,是最过高贵的爱。
那种爱,是寄生在骨血中不可剔除的本性。
所以,苏白这一句话的轻佻,让楚寒洛无法忍受。
这时候,苏白看向了江楚二人站立的方向。穿越人群的视线,依旧毒辣得让楚寒洛产生了一种被蛇盯上般的战栗感。
这人似乎对江楚二人格外的怨恨,这种怨恨是明明白白写著没有道理的,可是那人,却怨恨的理直气壮并且阴狠无比。
或者这就是一种嫉妒,毫无道理的对自己所没有的东西的深沈怨念。
江枫安抚的拍拍楚寒洛的肩,回望著苏白,眉微皱。
闪身侧挡在楚寒洛身前,隔离了那人无礼的视线,低头做势抚摸著楚寒洛的头发,轻轻耳语,似细细宽慰。
只这一时,场中已发生变化。
──这是可以形容为厮杀的。
在一方这麽小的天地里,各人绝招尽显。火把一个个被抛掷於地,不停的有人加入战局。队形已无法保持,不时有人在你背後出现。
光线渐渐昏暗起来,这个绝妙的"舞台"开始发挥他的作用。
这不是战场,你无法肯定背後的是不是自己人。而江湖人天生的警觉与孤傲的做派让他们第一时间砍出去。惊觉是己方人时已是不及。
再者,空间的狭小,使得多数绝技力出却有不逮之势。
更绝妙的是,实力发挥的受限,使得各人凭直觉分出更多一部分余力自保。如此这般,中心与外围对垒的主角们,陷入了保护的真空区。
李逍已经无暇顾及其他。长剑出鞘,贴身护卫君王。
倒是被保护著的皇帝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一把金扇手中摇,端的是春风拂面怡然逍遥。
中心,七皇子被重重包围,不管是己方他方都可以成为他的阻碍。但他似乎根本无意识"突破"。静静笑著看著。修罗场也有花开至荼靡的富贵闲情。
苦了沈致远,一脸麻木也是忍耐的护住他颇不安分的主人。
──这画面,倒真有些意思。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的江枫三人如是想。
那二人无言的比拼著,滑稽的表演甚至让这刀光剑影处处见血的场景成了个不咸不淡的笑话。一切似乎都成了没有意义的小打小闹。这,让不少场中人心生挫败,枉做了刀下亡魂。
其实呢?这才是他们的胜负之战。今日一战,谁也没有必杀对方的把我,更不用说使江山易主。然而,他们都知道,任何一人,在中途有些微的退缩,就会被对方找准机会一举歼灭。
某些时候,江湖血戮与战场厮杀是很相似的。而不幸的是,如今指挥这两方江湖人马的人,居然是朝廷两位身负帝王绝学的男人。
於是,这场"仗",打得莫名压抑而阴沈。
现在,李烨终於从某些牵亲带故的伤怀中清醒过来,自发来到江枫身边,三人交换了个眼神,又分散开去。苏云虽未靠近,但那摆明了与任何人不相干的表情让江枫三人放了心。
"......寒洛,我这般做,太过冒险,你必须答应我保护自己无事,才......"
"我会的,放心。"依旧清爽的声音,悄然抚慰了江枫的担忧。
不是不知道他的担心。楚寒洛当然知道,当江枫借著挡住苏白视线说出那句话时,是抱著怎样的猜疑担忧著。
但他的决定仍旧是大胆的。或者说,是充分信赖了自己的。
对於这一点,楚寒洛无法不高兴。
甚至,是喜不自胜的。
那二人依旧收敛气息,不动如山。李逍沈致远二人依旧各自警惕著。
苏老门主远远的观望著。他的观望,起码说明著一个态度:红叶山庄是忠於朝廷的,可并不是单纯一条狗。更甚者,他是只趋於能者的。
对於这一点,他似乎也与皇帝达成了某些共识。似乎出借阵势场地人手,就是苏家需要做到的全部。
是的,他们都是有备而来。这一点,楚寒洛与江枫早借楚寒洛"装昏"时的交谈,达成了共识。
七王爷不可能凭空出现在这苏门禁地里,更枉论江湖传言中苏家与朝廷千丝百缕的关系。
即使是跟踪江枫一行人欲除之後快,选择这样一个场地,也无论如何说不通。更何况,若说是跟踪,这整个夜晚,他们有的是机会,何必到这红叶山庄地界才下手?
但他确实诡异的出现在了这里。那麽,只有一个可能──赴约而来。
七王爷到底提防他,故唤出了一部分暗棋。
牵一发动全身,江枫的出现,在七王爷的预计里,是一个没考虑过的失误。而一时冲动唤出潜藏的部分兵力让自己落到明处,是第二次失误。那麽,他不可能失误第三次。
所以,楚寒洛阻止了江枫的动作。因为他直觉七王爷并不会动他们。
不是怕对付不了他们,而是怕,浪费,甚至是,给了真正的主角,可乘之机。
江枫对楚寒洛的分析,是赞赏甚至是佩服的。
长年江湖滚打,对於风吹草动过於敏感警觉,反而容易被迷惑而使自己短时间陷入无法静心分析的困惑之中。
这种迷失,有时候是致命的。
只这一处,楚寒洛对於这个世界认知的稚嫩,成了他最锋利的武器。
卅六、
一丝白光穿透云层,在地平线上拉出一条金影。
射穿黑夜,也射穿寂静。
曙光微现,五更天。
一个时辰过去,人,阵,胶著。
t
而有些人,开始焦灼起来。
一个时辰如是过去,注定他们不能再冷眼旁观。
所以,当苏白袭向楚寒洛时,没人可以阻止,也没人意图阻止。
只是李逍,身体不可察觉的一僵。
只是江枫,别过脸担忧的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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