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得更高————环
  发于:2008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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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是他的生日啊!
太阳越升越高,两旁的树木高高直立,遮盖住光线,在草地上落下斑斑驳驳的圆晕。这块墓地朝南,座向极好,是下葬前专门请风水先生看过的,四周环境也幽静,巧的是姜浩瀚的墓地也离这里不远。
几年下来,姜家变动不少,在他离开上海后不久,姜鸿雁也起身回了德国,再没有回来住过,直到两年前夏天,管理墓地的人传来消息,由于台风雨水天气,姜家祖坟遇到山体滑坡,毁坏了大半,或许是冥冥天意注定,往常此类事情母亲都交给手下打理,那次却看得十分凝重,姜鸿雁坐飞机赶回来,半路上却遇到飞机事故,掉入茫茫大海,整个班机无人幸免。
身为独子的姜逸中途变更行程,急回上海处理事务,待他来到当地,发现自家墓园毁坏得相当严重,山石黄土夹带着树木草根一路滚下,掩埋了山脚下的公墓地,其中他惊讶发现小明的爸爸华新的墓牌,泥泞掩埋了一切,浑然不能分开。而讽刺的是,姜鸿雁的遗体远在几万公里外的大海,下落不名,只得造一个衣冢纪念。
家族的墓地全部搬迁至另一处园陵安置,遭毁坏的几处公墓联系上了亲友,也得到安置,只有小明一处联系不上,原来的联系方式一个也不通,他只得自己做主,把华爸爸安置在父亲身边。三个长辈并排而息,中间是父亲,一边是他的挚友,一边是他的爱人。
不知这样的安排是否让三位老人家是否满意,姜逸几乎感受到母亲从地底投来的怨恨眼神,可二大于一,就让你们到地府去解决生前的恩怨吧。
曾经想过在离开上海之前找到小明,不为别的只想看看他过的好不好,可家里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匆匆来又匆匆离开。
又一阵暖风吹来,大片树叶摇曳不止,姜逸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弓下身拨去碑上的碎草屑。
明年再见。

忽然,手机铃响,居然是本地号码。
"喂喂,墓扫完了?到淮海路来。"大毛依然爆劲的嗓子大声吆喝。
"你怎么知道我回上海了。"
"我是谁啊,快点过来,有好东西给你。"
姜逸不敢抗命,立刻发动汽车回市区,下午刚好闲来无事,许久不见的朋友好好聊聊。
按照电话说的地址一路找去,眼前竟然是一个高级成衣店,整整一栋小洋楼外表极其典雅,内部装潢也很有品位。二楼工作室,众星捧月似的,大毛正在试衣服,沙发上衣价上一套一套的礼服婚纱数也数不清。
"你要结婚了?"
"是啊,三十二岁的老女人,该找个人嫁了。"大毛批着一头大波浪,着一身紫罗兰礼服,全然没有平日里泼辣的样子,倒是多了几番妩媚:"你坐那边沙发等等,我再选几套就好了。"
说是这样说,姜逸在一边足足等了两个小时,只见络绎不绝的衣服被取出来,拿过去。女士们唧唧喳喳不停的讨论,这情景仿佛曾经经历,即使是大毛这么洒脱的人也免不了落俗。看她一脸神采飞扬,可见幸福之情。
大毛给了姜逸一封故人留言。信封上落下一路娟秀的字体,姜逸顿时觉得差异。
"看我干什么,拆开来看啊,我只是受人之托,原本她意思过五年,要是你身边还没人又还在心里记得她,就交给你,虽然时间没到,但是本小姐要相夫教子去了,就怕到时候忘了,少两年也没差,你赶紧看了,对你有好处。"大毛笑着说。
展开信纸,薄薄的,内容不多,熟悉的字迹一下子忽然把记忆拉回到了三年前,那个艰涩寒冷刺骨的冬天:

"逸,好久不见,这样招呼是不是很傻。
之所以写这封信是为了坦白。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四岁那个新年,那张照片,其实我骗了你,我们第一见面是在德国,我16岁那年,那是个夏天,妈妈带上我到医院看老同学的儿子,我一眼就被躺在那里的人迷住了,他闭上眼睛静静地睡着,侧脸就像美术课本上的罗马雕像。
我对你一见钟情,所以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伯母,我给你下了咒,重新塑造了一个童年回忆,庆幸的是伯母居然拿来那么多照片,我成了你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你一睁开眼睛就爱上了我。那段日子真的很幸福,似乎快乐会永远持续下去。
这几天,这些快乐老在我眼前闪过,若是说这辈子我最后悔的决定,就是接受杂志社邀请回上海工作。那天生日,一眼看到那个男人,我就知道事情要变糟了,我终于知道那些照片的真正主人是谁,我把你从他身边抢了过来,又不得不看着你一点一点从我身边离开。他的是我的哥哥,我们是至亲,我无话可说,上海那么大,你刚回来,就在一次结婚聚会上离奇遇到,不能不说是最难得的缘分,我想我输得彻底。
早上我又流鼻血了,医生发现我的肝部出现排斥反应,看来这次我真的没救了,虽然有他的干血细胞,曾经我以为还能找回一点时间,我越来越害怕,我才26岁,我不想就这么死了,推进火堆里化成灰被人遗忘。
看到他健健康康来看我,还愚蠢的带了苹果,嫉妒几乎让我发狂,于是我故意拿了那把刀,划了一个小口子,当时你们所有人的表情都不出我的意料。
我再一次给你下了咒,依你的善良温柔,是不会不答应我最后的请求,我甚至能想象这几年你给他庆祝生日的情景,你们都忘不了我。
五年了,你们还在一起吗,我很自私,我又从他心里借了你五年的时间。我不奢求,只要五年。
现在我给你解咒,你可以把我忘了。"

字迹越到最后越凌乱,信纸上留下不少水晕,姜逸把纸按在桌上,抬头仰看,落地玻璃窗外,夏日正浓,午后的阳光灼热的照耀万物,明明已经忘却的记忆跃然心头,那次生日,三人相遇的那个下午,惊讶和了然,欢欣和寂寞,小明面色如常的把那束娇艳的玫瑰送到雨音怀里,然后悄然退场。
把注意力全放在小明身上的他没有注意雨音嘴角那一丝紧张却又得意的微笑。
真的是缘分吗,若是这样,他们又怎么会一次又一次的擦肩而过,明明可以紧赶两步追上去的距离,明明有可以相守的可能,明明把感情放得这么深。
错过,就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

大毛的爱人是上海市金融业的新贵,三个月前在一次聚会上认识的,然后闪电结婚,出乎所有人意料。婚礼在南郊山区的一个渡假村举行,场面华丽热闹非凡。姜逸没有按原计划走,被干晾了一个星期就是为了参加这个婚礼。
婚礼仪式之后,照例进行舞会,草地上人来人往,一对对快乐的情侣在飞旋,大毛穿着漂亮的礼服是人群中的焦点。
周围都是笑语,身边皆为欢颜,姜逸一人孤单,这么多人中没一个熟识,融不进去便悄悄绕过舞池,正遇上大毛旋转过来。
"哇,"她兴奋的大笑:"怎么不跳舞,居然偷懒。"
"我到旁边休息一下。"
"好,我们一起。"大毛向舞伴招了招手,不由分说架着他胳膊走到餐桌边坐下。
她拿了手帕擦擦脸上的汗,严肃的说:"那天以后,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少跟我装傻,你和小明啊,难道你们两个就那么完了。你身边又没有人,雨音走了三年,要是古代,亲爹守孝期也过了,你不去找他,我的苦心不就白费了。"
"我们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姜逸尴尬的说。
"三年算什么,你怎么知道他现在近况,说不定他也一直没安定,就等你去找他呢。"
姜逸苦笑,低头把玩酒杯。大毛急了,一拍大腿说:"你这男的怎么那么没劲,真心话不说出来,打算在肚子里憋一辈子吗......"
"我找过他,"姜逸猛的抬头打断他的话:"我没找到他。"
真的,其实这两年每次来上海,他都派人打听过,汪洋那家店换主人了,小明也跟着汪洋他们失踪了,也在餐饮业里打听过,没有线索。
时间越长希望就越渺茫,说不定他早就不在上海了。
大毛看他失落的样子,正想开口,一群朋友冲进来,把新娘架跑了。
姜逸又独个坐了一会,拿起一杯香槟沿着庭院小路慢慢散步。身后的喧闹声,音乐声越来越远,直至淹没在山坡强劲的风声里。
天空依然碧蓝如洗,半空里飘着几朵厚厚的云,风吹的人精神舒畅。寻了一块光洁的大石头坐了下来,脚下是平坦宽阔的田野,郁郁葱葱的植物长势喜人。
忽然,远处的天际出现几朵鲜艳的伞花,红的,绿的,蓝的,橙的,悠悠荡荡,随风而来......
头顶忽然出现大块阴影,他不禁抬头看去,一个鲜绿的大伞扑面而过,渐渐的,近了,近了......
巨大的降落伞逐渐铺散在大块草地上,跳伞者抛掉沉重的背包带脱掉防护服,他迅速站起来,甩掉头盔,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熟练的双手飞快整理四散的降落伞,修长的身体在草地上投下一个纤细的影子。
姜逸愣愣的看着他,不敢大声呼吸。
那人很快收拾好东西,抗着大大的伞包,慢慢直起身体......

再次相逢不能不说是一个天大的奇迹。
小明呆立当场,傻傻的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脚下一个不留神,差点被伞绳拌倒,他颇为狼狈的狠狠提了一把背带,扛在身上。
姜逸也愣愣的站着,目光一刻不离,见他趔趄,作势去扶,两人距离委实太远,双手尴尬的停在半空。
小明抬起头,禁不住脸露微笑:"真巧,很久不见。"虽然离奇,终究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恩,你......能跳伞了?"印象里,他连上二十层楼的大阳台都会头晕。
小明拍了拍伞包,笑着说:"我以前也没想到,是吴宇拉我去的,蹦了一次极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越跳越过瘾,现在,我们已经有自己的跳伞俱乐部了。"
姜逸喃喃,心里感慨万分,时间过的那么快,一切都在不停变化。
仔细打量眼前的人,比记忆中那个瘦小苍白的人相比,他开朗了不少,脸也圆润许多,皮肤由于近距离接触太阳,泛出健康的黑红色。
还记得第一次在那个婚礼上重逢,他也是一脸春风一样的微笑,周身充溢着活力,之所以会变的憔悴受伤,是因为和自己在一起的缘故吧,暧昧不明,饱受质疑猜测压力的感情把他伤得体无完肤,而分开后,这只鸟终于摆脱束缚飞翔在自由的天空。
"你......过得好吗?"姜逸近于痴念。
小明愣了愣,刚要笑着回答,手机响了。翻盖接听,是吴宇。
"落到哪了,怎么没到集合地点来。"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面朝山脚:"我顺风到西山坡上了,走过来大概一刻钟。"
"看到公路没有?"
"恩,四号公路边上。"
"行,你到公路边来,大家都散了,我们顺路开车过来。"
小明挂机,回头看了看姜逸。
突然相遇,谁都没有准备,这么多年心里那么多反复咀嚼的话,反倒在此时都被扑面的山风刮得烟消云散。
"那......我......"
姜逸两步上前,默不作声夺过他手里的伞包,大步往公路走。小明嘴角微微挂着笑,乖乖跟着他走。
山坡芳草青青,没脚得高,踩下去便留出个浅浅的引子,小明慢慢的走,小心翼翼的踩着前面的脚印,一个又一个。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风在耳边呓语,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宁静。
这段路很长很长,这段路又很短很短,姜逸踩上结实的柏油马路,心头猛然涌上一阵疲惫。似乎方才那段路上,已经花去了他所有精神力,悄悄回头瞥,小明自然站到并排,冲他微微一笑。
"华叔叔墓的事情你知道吗?"
"恩,我是后来知道的,没想到爸爸能住到姜叔叔边上,真的很谢谢你。"
姜逸犹豫了再三,终于开始开口:"回去前能留个地址......"
小明一愣,正要开口,忽然远处山路拐角呼啸而来一辆沃尔沃以极其迅猛的速度俯冲,硬生生冲到两人中间来了个急刹车。吴宇黑沉一张脸从驾驶座上跳下来,大力摔上车门,笔直走到小明身边。汪洋坐在副驾驶位,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们赶着回市区,上车!"
小明看了看他,又看看姜逸,吴宇不耐烦,一手拉开后车门,把包甩进去,一手拎起他后领,一块甩进去,自己也钻进后座,命令道:"汪洋,开车。"
姜逸还未反应过来,高速越野车猛的喷了他一身尾气,急速前进。
吴宇看了看公路边落寞的背影,冷哼了一声:"这种人,话都懒得和他说。"
小明苦笑不得,又听他说:"你别笑,想想你那时候的死样子,要再和他缠上,连哭都没地方去哭,做人有点骨气好不好,就当他是路人甲,为了个死人就被甩,现在还能倒贴上去,这家伙也真阴魂不散,该不会特意找到这里来等你。"
小明低头数自己手指,沉默不语。汪洋全神贯注方向盘,这环山公路弯道极多,尤其是这里的连续四个发夹弯。
姜逸茫然的站在公路外端,只见那车在脚下盘旋。忽然意识到这个奇迹般的邂逅,两人将再无交点。车子慢慢绕过一个弯道隐没在树丛里,他迅速行动起来,在意识还未察觉时,杂生的树枝已经擦到脸颊,来不及喊疼,他飞快在灌木丛里飞窜,横跑过一条公路再往下一个俯冲,前脚磕到一块大石,身体顿时失去平衡,一路滚下陡滑的山坡。
汪洋绕过最后一个弯道,正要加速,路边树丛里猛的杀出一个东西,他急踩刹车,那东西还是横的飞了出去。全车人都惯性往前扑,好不容易稳住,小明看向窗外,公路雨道下卧着一个人。
"**!"吴宇失声喊了出来。

小明踢开车门,飞奔下去,还没扶起那人,已是泣不成声,全身不停发抖,怎么刚才好好的人,就直挺挺的躺在这里,得赶快扶他起来,上医院,得赶快啊......可为什么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吴宇汪洋也跑过来,两人合力把软塌塌的姜逸扛上车。吴宇从后车箱里捞了一块破伞布压在他额头伤口上:"小明,你来按住他,汪洋,快开车。"
汪洋的技术虽比不上吴宇那么玩命,车子却开的极稳,一溜烟开下山道,直奔市区。
小明犹如坐在一个冷透了的冰窖里,全身像打摆子一样,心跳的那么大声,惟有按着伤口的手一动也不敢动,吴宇看他死人一样的表情,紧紧揉他的肩膀,轻声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前年,这种花花公子没这么容易死的。"
"他头上流了那么多血。"
"总比内出血好啊!"吴宇夸张的说。
小明无心听他的冷笑话,闭上眼睛贴着他微弱起伏的胸口,求求老天爷,千万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不知道是吴宇说的对,还是小明的诚心感动上天,姜逸蟑螂一样的命硬撑到了医院,推进手术室足足待了三个多小时。血淋淋的进去,白惨惨的出来。
小明跟着手术车跑,一路追到他推进监护室,又贴在玻璃上盯着看。
"小明......"吴宇和医生谈完追过来。
回头看看他阴沉的表情,小明似乎早有了心理准备,又掉转头去:"还很危险是不是,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他摔的这么厉害,会不会脑出血,变成植物人。"
"医生说他出血过多,还要观察,不过......"
"这下我是甩不掉他了,要是他一辈子醒不过来,我也只好一辈子坐在他床边守着他......"
汪洋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吴宇大喊受不了。
"不过是骨折。"
"吓!"小明满眼打滚的泪珠子停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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