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你们那么亲密,我早就生疑了。换作别人可能不会联想到这方面,可是我在外这么多年,该见识的早就见识过了,而且你又是我儿子,自然多了个心眼。后来确证了,我急得要命,可是不敢表现出来把你们逼急了。"
"所以你利用晨微他妈妈出面来阻止我们?"
这种时候,易帆很是佩服自己的冷静,居然还能跟着条分缕析的推测判断。
"是......可我没想到她会自杀,我不知道--要知道的话......唉,之后我观察了你一段时间,看样子你们像是分手了。我从你班主任那里,知道了你有保送推荐的机会。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说你居然打算拒绝,我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然后--我找了杭晨微。"
"什么!?"终于超出了易帆神经的承受范围,这件事他没有从杭晨微那里听说过。
"我用你们的前途,还有家人的心情来说服他跟你分手。他当时哭得很厉害,哭得我都心软了,不过最后他还是保证会跟你分手。没过两天你就带着他来向我坦白。其实,那之前我已经知道了。"
易帆的脑中一片空白,五味陈杂的吐出个"你--"就说不下去了。
"对不起!妈妈当时就想着怎么让你好!我顾不上是对是错,只想着领你走上正道再说。对不起......这么多年你一直没快乐过,明明都看在眼里,但我没勇气说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到这里,已带上了三分哽咽:"我总骗自己,你迟早会找到幸福,我当年那么做没错!可是看着你,我就内疚难安,没想到......小帆,妈错了,真的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晨微!"
"以后再说吧。让我一个人想想。"易帆木然的掐断电话,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厨房地板。想挪动步子,却发现腿脚力气尽失,差点滑坐下去。
对于当年捅破他们秘密恋情的人,易帆曾有过各式各样的猜测,并且暗中试探过几人,但结果都不得要领。当时忙着应付此事带来的后果,无心追查,心想总归是自己得罪的什么人干的好事。
却没想,背叛自己的,却是信任最深的亲人。
毫无防备从背后捅了一刀,还打着为他好的名号。这实在是人生再讽刺不过的事实。
他有理由怨恨,可是已无心力去恨什么了。如今杭晨微还能在他身边,已经顾不上更多了。
十六岁起始的相恋,那之后又过了将近十六年才真正相守在一起。人生,是场残酷的玩笑。
走到厨房门口,恰好和刚步出卧室的杭晨微四目相对。
"易帆,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话未完,已被拥入了怀中。杭晨微困难的想回头看清埋首在自己肩窝之人的表情,但随着易帆臂膀劲道的加大,只能仰头伸长脖子,免得被硌得疼。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不要离开我......求求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杭晨微不明所以,易帆的样子很吓人,一副崩溃前夕的口吻。他只能努力安抚。
"我不会离开的,放心。"
"无论发生什么?"
"对,无论发生什么。"杭晨微笑着回答。
易帆浑身的颤抖渐渐平缓了下来,松开了手臂,注视着杭晨微--虽然他一脸憔悴,但依然笑得纯真,仿佛从未受过伤害般的纯真。
但他知道这只是表象,这个人受过的伤害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深。但他还是能这样笑着,仿如世上最幸福的人。
"我知道了。"
"啊?"
"那时候我妈逼你离开我的事。"
"啊--这、这个......"
"谢谢你,还愿意接受这么样的我。"易帆努力对着天花板瞬眼,但仍然无法阻止眼泪的掉落。
杭晨微小声的辩解:"这和你又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我带给你的一直是伤害,却还那么自以为是,认为全世界都对不起我,哪知道......"他痛苦的低头皱眉,阻止了杭晨微安慰他的意图,易帆带着决绝的心情坦白:"向你妈告发我们事情的人,也是我妈。"
杭晨微双眼睁圆,被这意料外的告白震惊了。
"你--说什么?这、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我将我们的事告诉我妈了。她出于内疚,向我坦白了这段隐情。"
"怎么会这样......"震惊过度,杭晨微整个人摇摇欲坠,趴靠在易帆的胸口,难以置信的摇头,"这怎么可能--我......她......"
这事实,终究还是伤到了他。
被欺骗的沉重与悔恨,任谁都无法轻松承受。眼睁睁看着杭晨微眼中浮现被伤害的色彩,易帆心如刀绞。
心疼他的紧脆弱可怜,易帆摩挲着他的脸颊,好像自言自语般的喃喃道:"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我知道是自己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可就算这样,我还是不愿放弃。我无耻,我愚蠢,可--就是不能没有你......"
"呜......"杭晨微死命揪住他背上的衣衫,放声痛哭,"你不准走!我要你一辈子留在这陪我!既然我已经违背我妈的愿望,选择和你在一起了,你一分一秒都不准有退缩的念头!听见了没?"
听到杭晨微的话,易帆终于放声痛哭起来。累积了多年的情绪压抑,以及连日来的内疚不安,在一瞬爆发。
无论是背弃的全世界还是被全世界背弃,只有眼前这人是最真实的。
错失在成长的迷林,走过无尽的荆棘,囚禁的真心,终被解放于阳光之下。
第九章
杭晨微有一种纯真的坚强,一种和他人生经历不符的坚强。--虽然他试图自杀的行为,与这种结论恰恰相反,但易帆仍坚持如此认为。
只要在杭晨微的信仰范围内,他可以表现得比任何人都坚强。当他相信他们的爱情时,他可以坚强的面对所有伤害与痛苦。但当他对此绝望时,甚至会采取轻生的极端举动。
就好像水晶般,只要接受阳光照耀,就全然绽放光华。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通常而言,在明亮、快乐、正常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小孩,比之家庭破碎不幸的小孩,会多上几分坚强的心性。苦难固然会磨砺性格,但在孩童人格未健全前,过多的磨难更倾向于扭曲心性。
比像他的表弟夏非宁,从小在爱护幸福中成长起来的孩子,从来没经历大挫折,为何在面对前途多难的恋情时,会有那么坚强自信的表情?
那天夏非宁一脸幸福的说"他一天还没喜欢上我,我就一天陪在他身边。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喜欢上我的。"这个从小带着崇拜表情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男孩,第一次让易帆感到了自卑。
易帆刚开始是不解,然后渐渐明白了。自小被关爱包围的小孩,有种"绝对会获得幸福"的心理背景,潜意识中知道在任何情况下,自己都是被爱着的。带着这种心态,不坚强才怪。
给人相同感觉的,还有千帆。虽然他的际遇看似悲惨,但从他身上能感受到一种无名的坚强。哪怕他心结未解,却不能说他不幸。
而易帆剖析过自己--自小和父母感情淡漠,十岁前鹤立鸡群的他都处于被嫉妒、排挤的立场,真心朋友很少。他的看似坚强,实际上是后天自我武装的产物。
因此,杭晨微让他感到惊讶。
"坚强",只是一种心态,一种坚持固守信念、支撑自我的力量。杭晨微不带丝毫迟疑犹豫,选择了接受这段曾经深深伤害过他的爱情,让易帆自惭形秽--每当想起自己对待爱情的狭小心胸时。
看着杭晨微真诚无伪的幸福笑颜,易帆仿佛也能抓到某种光明的力量。一个从不曾背弃他,也永远不会背弃他的人的存在,就好比心间一盏明灯,让他能安心去倚靠的真实存在。
按住胸口,每一下有力的跳动,都有了归属--这种感觉真好。
"在想什么?"易帆搂着杭晨微躺在床上,无聊的转着电视台,见他走神随口问道。
"在想--我们要是没分手,顺顺利利进了同一所大学,现在会是什么情况。"
"哦,那就老夫老妻,说不定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没正经。"杭晨微白了他一眼。
易帆立刻做仆地状,直接压在了杭晨微身上,喃喃抱怨:"哎呀呀,就跟你说不要乱抛媚眼了嘛,不小心电死人造孽啊。不行了不行了,我被你电得没力气了。"
"你、你......"杭晨微给他气死,又给压着挣扎不开,一张脸涨得彤红。
见他真吃不消了,易帆才撑着身体起来。拧了把泛红的脸蛋,满意的赞道:"这样才差不多,你要每天都是这种血色就好了。还有!你这次进院查出来有轻度贫血!今天起,每顿两碗饭,没有抗辩余地,哪怕吃下去吐出来。反正我会监视你的。我不在的时候,会让千帆来盯你吃饭。你别打小算盘想买通他,这件事上,千帆绝对会站在我这边。"
杭晨微刚要开口,又闭了起来。半晌来了一句:"你越来越凶悍了。"
易帆眸色深沉的望着他,一言不发,只一味将距离缩近。
杭晨微在双手以暧昧的姿态被固定在头顶后,心里有些着慌,不、不会吧......"你到底要干嘛......?"
"如你所愿,表现下凶悍的一面嘛。"
"我我我不想知道了,谢谢谢谢。"
"不麻烦的,而且很舒服,我们还是继续吧。"
舒服的只有你吧,杭晨微悲惨的想着,可惜被剥夺了抗议的机会--温热的唇舌已乘隙钻了进来。
结果过年的假期中,易帆没再回过家,连通电话都没打回去。
对于迟来的真相,谈不上原谅与否,是非对错站在不同的立场,得出结论就会天差地远。虽说易帆能够理解母亲当年的想法与动机,但不表示能心无芥蒂的接受道歉。
杭晨微神情间流露的担忧,易帆看的很清楚。他只是拥住了他,在耳边说:"不要去想其他人、其他事了,现在你只要看着我就好。将来会怎么样,等到那天来临的时候再去想吧。别担心,我心里有分寸。"
抬起头,杭晨微注视着他,终于安心的笑了起来:"嗯!都交给你了!"
但是当天半夜,杭晨微在睡眠中因为右臂被抓得生疼,惊醒了过来。
他打开床头灯,只见睡在右侧的易帆双眉紧紧皱起,一头冷汗,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喃喃着:"不能......我不准你死......"
他赶紧伸手将易帆推醒,轻声询问安慰着。
易帆猛得睁开眼,愣愣的看着他半晌,然后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将杭晨微拥入怀中叹息道--"太好了,你在这里。"
"对,我在这......"杭晨微心里酸酸甜甜的,想哭哭不出,想笑笑不起。他能做的,就是一遍遍的在易帆耳边,保证自己再也不会离开了。
等易帆安心的进入梦乡时,杭晨微却心情复杂的彻夜难眠。
正月初八,过年长假结束。
一个星期下来,杭晨微的健康恢复良好,他不想惊动公司,打算按时回去上班。和易帆商量下来,在应允每天下班由易帆来接人的条件后,才被允许去上班。
易帆二话不说,拿了杭晨微家的钥匙去打配了套备用钥匙。名曰"备用",其实就是"以备他专用"。
"你、你要住过来?"杭晨微克制住吃惊的情绪,努力平静的询问。
易帆瞥了他一眼反问:"难道你想住我哪里去?"
"啊?!我不要!"
某人严重不爽中--"干嘛一说去我那就这副表情?说起来也是哦,你还没去过我那呢。"
杭晨微吞吞吐吐了半天,眼看易帆的表情指数直线下跌中,想了想还是选择坦白从宽:"你不是说你小表弟现在就住你家隔壁吗?"
"呃?你说非宁?"易帆一头雾水,跟那小子又扯上啥关系了?
"那个......以前他小时候,我们不是见过面的么......"
"是啊,怎么了?"就是高二那个暑假,夏非宁老爱缠着跟他们去游泳。而且,他偏就爱黏着杭晨微。然后有天他在深水区脚抽筋,拖着杭晨微差点一起溺水,大发雷霆的易帆第二天就将他赶回家交给父母严加看管。
"就是--我见到他会有点不好意思,他现在知道我们真正的关系了,总觉得见面很尴尬。"
"哈?没关系,他自己还不是骗了个男老婆回家,这种事他不会介意的!"
"可是......可是......"杭晨微愁眉苦脸了半晌,最后心一横,索性还是将老实话说出来吧--"其实,以前我们一起玩的时候,他就问过我,是不是喜欢你......"
易帆的表情终于僵硬了起来:"你是说--他小学时就知道我们的事了?"
杭晨微摇摇头,继续向越发好奇起来的易帆解释:"我那时吓了一跳,赶紧否认。不过心里还是很着慌,真以为他知道了什么,还怕他回家别乱说。哪晓得后来......"
"后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易帆心头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后来他说,既然我不喜欢你,那不如--不如--"杭晨微想了四、五种方式,还是不知如何表述比较好......
难道--"他向你表白求爱了?"
"......是、是的。"
静默。
再静默。
继续静默。
......
"也就是说--他在小学四年级的暑假里向自己表哥的情人求爱?"
"嗯......"
易帆微笑着闭上了眼,脑子里尽是残暴凌虐的画面。死小子--居然这么小的时候,就打算撬他的墙角!真是便宜他多活了十四年半!
刚想顺道问候他母亲,突然想到夏非宁母亲就是自己小姨,这才硬生生忍了下来。
难怪他老爱黏着杭晨微了,原来是小色狼的本性。
易帆猛的扯过杭晨微询问:"你没被他占去什么便宜吧?"
"没有!当然没有!"杭晨微立刻涨红了脸,大声反驳。
可他激烈的反应,只是徒增易帆的疑心与杀心而已。
此时此刻,正搂着邵末同学一脸幸福的夏非宁,突然浑身滚过一阵恶寒。好像,脖子后面有点凉凉......的?
"这次带女朋友回去,你家里怎么说啊?"放假几天没碰上过,张冯一见面就开始打听易帆迈向"爱情坟墓"的进展是否顺利。
易帆瞪了他一眼,瞪得他心惊肉跳,"干、干嘛?这么不顺利?"不顺利也别拿不相干的人出气呐,他又不知道,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分掉了。"易帆随口的回答。
"什么!?这么好......好的老婆你都不要?"其实他差点说出口的是"这么好的亲事你都不要",舒薇父亲是劳动局局长,能当上他的女婿,那岂是前途无量能形容。
"没缘分吧。"还是淡然的口气。
这小子......张冯看得牙痒痒,别人苦求不到的好事,他居然这么副摊手无所谓的姿态。这种态度,简直比他的超级好运更让人恨那!
然后没到下班时,易帆恢复单身的消息就传遍了全科室。
乔主任知道找个消息后,掩饰不住的心情大好。本来么,易帆要是娶了这个大小姐,以后更是有恃无恐不把他放在眼里。哼哼,幸好老天爷有眼,看不惯这小子继续嚣张下去了。
易帆看着他一张猪脸洋洋得意,心里不由冷笑。就让他得意几天去吧!
而另一边的杭晨微,第一天上班就有个惊喜等着他。
他大学休学那年要挣学费,欧阳在听千帆说起后,就介绍他进广告公司工作。再后来他复学、毕业后,找了家待遇不错的公司继续在这一行干了下去。在这个跳槽如吃饭一样随便的行当,他在现在的公司一待就是五年,实属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