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一点也不介意啊!"我大声喊道,不管之前我是怎麽想的,此时此刻的这句话却是发自肺腑。
"如果你不介意,那天你就不会跑得那麽快,就算你现在不介意,可是以後也是会的。我十岁那年就失去双腿了。我妈妈哭著对我说,她会一辈子爱我,照顾我。可是当我的伤好了以後,她不能面对我坐在轮椅上,两个裤管空空荡荡的样子,她和我爸爸离了婚,给了我一大笔抚养费,一个人去了美国。连我的亲生母亲都不能和这样的我相处,更何况是别人。我这一生注定是孤独的。"岳孟清的声音越来越高,眼睛里含著点点泪光。
我的心痛了,用手抚上他的脸,我认真地说,"岳孟清,你相信我,我不会象你妈妈那样对你的。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证明给你看,好不好?"
岳孟清摇头说道:"金大海,我求求你赶快走吧。说实话,你的热情,你的开朗,你的没心没肺对我都是有吸引力的,可是我是个没有资格得到温情的人。今天你给我的,将来你都会十倍的收回去。我受不了!你走吧,趁著我们彼此还保留著一份美好的回忆,趁著我们还没为我的断腿吵架,你赶紧走吧!"
我呆住了,他说什麽?他的意思是他也喜欢我麽?
我坐到他的身边,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他奋力挣扎,我用双手紧紧地锢住他的肩膀,把我的唇向他的唇上贴去,他只来得及呜的一声惊叫,我顺势倒在床上,把他压在了身下,他的假肢的冰冷触感透过薄薄的裤子传到我的身体里,我不禁微微的打了个哆嗦。
慢慢的,我开始了解岳孟清,其实在他冷冰冰的外表下有一颗非常热情易感的心。他是害怕受伤害才做了个茧把自己层层包了起来。
而他又是渴望温情和友谊的,所以只要能看到对方的诚意,那层茧很快也就破了。
现在我已经和他住在一起了,我们也搬到了另一个小区,租下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照顾到他的腿,我们依然住了一楼,但是小区的环境和管理都非常的好。我们的家庭条件都不错,完全可以负担的起这样一套房子。我们把最大的一间屋子做成了工作室,他画画,我做雕塑。我们睡同一个房间,东西各一张床,中间是一个床头柜,有点象宾馆的标间。我们的心已经非常贴近,但在床上却保持著距离。这一点我很不爽,可是岳孟清说他的身体会吓坏了我,有没有搞错啊,我又不是女人!而且我既然选择和他在一起,就是抱定了接受他的一切的决心了,他为什麽还是不能完全信任我呢?
知道他不喜欢别人注意到他的腿,在家里我也尽量不去提这件事,甚至当他主动提及的时候我都会找话题岔开,我不希望他觉得我是因为同情他,或者是弥补我第一次对他造成的伤害而和他在一起的。虽然不管是处於好奇还是关心,我都很想知道他的腿是怎麽弄成那个样子的。
我们每天一起上学,再一起下课回家。我有时要在广播站加班,他便留在教室画画,等我完成了工作去找他一起回家。原来真实的岳孟清非常的温柔,我其实是个很不会照顾自己的人,每天晚上都是他帮我查看课表,然後准备第二天上学需要带的东西,文化课的课本,雕塑的工具,甚至广播站需要的资料,他全部都帮我代劳了,而我也开始学习照顾他,知道他的胃不能饿,我总是尽快的完成工作陪他去吃饭。
夜里,我们一起看了一会电视,我累了,洗过澡就打算上床睡觉,岳孟清还靠在床上玩一个掌上游戏机,双腿还是悠闲地交叠在一起。我知道他完全是在磨时间,每天都这样,他等我睡著之後才去洗澡睡觉,等我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他已经弄好了早餐就等我吃了。我入睡非常快,而且一旦睡著就象个死猪,所以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脱下假肢的样子。
"你怎麽还不睡?"他发现我在看著他发呆,随口问道。
"清,难道你就不想让我看到真实的你吗?"我盯著他的腿忍不住说道。
他的身子震了一下,放下游戏机,他的手在裤子上来回抚摩著,"大海,你有没有想过,真实的我可能是你无法面对的呢?"
"怎麽可能!"我高声叫道,"我喜欢你,当然就包括了你的全部。"我跳下床,把手放到他的腿上,隔著裤子摸索他的假肢,"我只是不想让你这麽辛苦,每天晚睡早起的。我想照顾你睡觉,陪你一起起床。"我动情地说。
他摇了摇头,"看到它你就会离开我的!"
是错觉麽?我几乎看到了清的眼睛里含著泪光。一向高傲得近乎冰冷的清,竟然......
"清,你还是不相信我。"我说著,一把拉开了他的裤管,让那双冰冷的假肢就那样暴露在夜晚微寒的空气中!
岳孟清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我解开他的皮带,脱下牛仔裤,笨拙地帮他取下假肢,看到了真正属於他的腿。
那是怎样一双腿啊──右腿从膝盖以下大约二十厘米的地方被截断,而左腿......如果那不足十五厘米的一截圆圆的肉也算是腿的话......
因为常年穿戴假肢的原因,他的右小腿上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左腿的残肢也被勒出了一道道的血痕。
我的绞成了一团,迟疑的伸出手去,我轻轻的抚摩著那双残不忍睹的腿,好半天,我才听到自己哑著嗓子问道:"清,还疼麽......"
我抱起岳孟清的时候,他微微挣扎了一下。我收了一下手臂,把他抱得更紧。他的身体很冷,也非常的轻,对於人高马大的我来说,几乎感觉不到分量。他本就瘦得厉害,又没有双腿,体重怕是还不如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臂弯下只托著他的半条腿的感觉很奇妙,我不得不加倍的小心,才能抱得稳他。他的身上唯一丰满富有肉感的就是那左腿的一小截残肢,它微微瑟缩著,抵在我的胸口,就象一只突突乱跳的小兔。
进入浴室,我把他放进浴缸里,热水的刺激使他猛的打了个寒战,随即放松下来,仰靠在浴缸沿上面。他的右手扶著墙上的扶手,左手自然的搭在左腿的残肢上,他长长的眼睫轻轻抖动著,似在享受,又似在忍受痛苦。
隔著波光粼粼的池水,我小心翼翼的端详著他的身体。紧致光滑的肌肤上一根根的肋骨突了出来,半条右腿还能看出原有的纤细修长,那腿在池水浮力的作用下轻轻地上下荡著,显出一种慵懒的气息。圆圆的"左腿"却似乎在用力抵著浴缸的内壁,好象这样才能保持平衡。与此同时他拉著扶手的右手也在使劲,露出水面的肩头都因用力而僵硬。我的心大痛,立刻三下两下的扒掉衣服,长腿一伸,迈进了浴缸。岳孟清惊讶地张大眼睛,手一松,身子就要往水里滑。
我一把抱住了他的腰,侧著身子躺进浴缸里,让他的身子平躺在我的身上。因为多了一个人,缸里的水溢了出来,岳孟清不知所措地扭动著身躯,我抱牢他,咬著他的耳朵说,"宝贝,老实点。"
在我的安抚下,岳孟清渐渐松弛下来,我把温热的水撩起来再洒在他的身上,慢慢的,我们的身体都热了起来,就连他血液循环不是很好的残腿也由冰冷变得火热。我的欲念控制不住的涌起,没有任何前奏的抓起炽热的坚挺就要往他的身体里送。
他拼命地扭动挣扎起来,两条残肢扑扑地打著水,飞起的水花溅得老高。我浑身燥热难当,一边把手使劲压在他的腰上,一边呻吟著说:"清,别怕,给我......给我......"
"不......"他叫道,挣扎的更奋力,残肢打在我的下身,力量竟然那麽大。那两截圆乎乎光秃秃的东西败了我的兴,从浴缸里垮出来,我打开喷头,用冷水浇熄情炎。
我穿好衣服,把脸色苍白的岳孟清从水里抱出来,宽大的浴巾可以整个包住他的身体,我把他抱到卧室,擦干他的身体,再用被子把他裹严。已经是初冬了,岳孟清的身体并不结实,著了凉就不好了。
岳孟清单薄的身体缩在厚厚的棉被中,垂著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想到刚才自己实在是太冲动了,我坐在他的身边,隔著被子把手放在他的腰上,"清,对不起,我太急噪了。"我低声说。
他双臂撑著上身坐起来,低著头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把自己保护得太紧了。大海,我知道你一直很好奇我的故事,我现在讲给你听好麽?"
"我爸爸是军人出身,转业以後,仕途一帆风顺,到了我10岁的那一年,他已经是我们那所西北小城主管经济的副市长了。"岳孟清靠在我的怀里,手中捧著一杯冒著热气的牛奶,缓缓地说,"悲剧就在那一年降临。几个很有实力的法国外商去我们那里考察,其中一个人把随身带著的家用摄象机丢在了车上。当时那东西在西北还很少见,我爸爸的司机可能是一时糊涂吧,就偷偷的把那摄象机带回家藏了起来。等到外商回去找的时候,司机不知怎麽又露了马脚。这件事让我爸爸非常生气,说那司机给我们的城市抹了黑,立刻就把他开除了。"
"那个司机跟了我爸爸七八年,没想到为了这样一件事竟然丢了人人羡慕的工作,面子上下不来,可能又被邻居冷嘲热讽了几句,就起了报复之心。他跑到我们学校找到了我,说是要带我去公园玩。以前我爸爸忙的时候也经常派司机接我回家,所以我丝毫没有防备的跟著他上了出租车。"
岳孟清啜了一小口牛奶,继续说道:"他把我带到了一个废气的仓库,用绳子把我棒在柱子上,指著我的鼻子用恶毒的语言咒骂我的爸爸,他说我爸爸害他失去了工作,他就要用我的命来偿还。我从他骂人的句子中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我开始回骂他,说他是小偷,不要脸......"
"恼羞成怒的他用抹布堵住了我的嘴,把仓库门锁好就走了。我不知被关了多久,想动动不了,想喊又张不开口,我想我一定是要死了。仓库那麽黑那麽脏,又在郊区,没有人会来救我的。我又怕又饿,很快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只能感觉到浑身象是被火烧一般的疼,我费力地睁开眼睛,竟然看到了我妈妈。妈妈抱著我哭著说,她以後会一直陪著我,再也不会让我受到一丁点的伤害了......"
"原来,我失踪的当天晚上,家里就报了案,市长的儿子失踪,成为轰动全城的大事,公安局几乎出动了所有的警力去找我,爸爸的司机成了重点怀疑对象,可是他却只是说让市长等著替他儿子收尸吧。事情见报以後,曾经拉我们去仓库的出租车司机报了案,警察们才找到了已经失踪三天的我......"
"那时的我已经奄奄一息了,三天水米未进使我爆发了胃出血,我的胃病就是从那时留下的病根。过度的惊吓让我昏迷不醒,最严重的是,由於绳子绑得过紧,我的下肢血液无法循环,组织已经出现了坏死,医生想尽了办法都不能保住我的腿,不得不给我做了双腿的截肢手术。医生尽可能的保留了残肢,使我成年以後还有机会安装假肢。"
说到这里,岳孟清的身体剧烈的抖动起来,透明玻璃杯里的牛奶几乎漾了出来。他的手牢牢的抓著杯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隔著厚厚的棉被使劲的搂紧了他,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小心地安抚著。
"妈妈为此和爸爸离了婚,带著我回到了南方的外婆家。你知道双腿被切断有多疼吗?我只能告诉你,那不是一个人可以忍受的疼,无休无止,好象会一直疼到下辈子。那种疼痛和恐惧是我直到现在都不愿意回忆的。我趴在妈妈的怀里,一天到晚的哭。从十岁到十二岁,我都忙著接受身体的复健和精神的治疗,我变得沈默寡言,几乎每天晚上都被噩梦折磨著。"
我把双臂收得更紧,除了这样紧紧的抱著他,我不知道怎麽样去安慰岳孟清那受过巨大伤害的心灵。他以平静的语气继续讲述道,"心理医生给我介绍了一位美术老师,每天下午去我家教我画画。我很快就被造型於、与色彩的世界给迷住了,我忘记了伤口的疼痛和幻肢带来的麻痒,完全沈浸在艺术的殿堂中,画画的时候我会觉得我自己还是完整的,所有噩梦般的回忆都不曾真正地出现在我的生活当中......而且我的老师是一位小儿麻痹後遗症患者,需要用双拐才能走路,可是他的画在国际上得过大奖!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我的希望,那时我就立下志愿,将来一定要上大学,而且要上美术学院。而且一种微妙的变化在我的身体里发生了,我发现,我竟然偷偷的爱上了我的绘画老师,一个几乎是个大男孩的男人。"
"我的身心逐渐健康起来,我学会了使用轮椅,休学两年之後,我又回到了学校。虽然身体不方便,可是我的学习成绩一直非常好,除了体育课,我门门都能拿第一。我们班还专门为我成立了一个互助小组,每天安排同学轮流背我上下楼梯和去厕所,每次学校开大会,都会点名表扬那些帮助过我的同学,我虽然也很感激他们,可每每老师提到他们背我去厕所时都是我最尴尬的时刻,我就拼命的忍著,在学校从来不吃东西也不喝水,於是我的胃就变本加厉地痛起来。我只能更加拼命的努力学习,我的身体虽然残疾了,可是我要做最棒的孩子,给妈妈争气。可是我妈妈突然开始躲著我,有一天我听见妈妈哭著对外婆说,她非常非常的爱我,可是她不敢面对我,她害怕看到我坐在轮椅上的样子,害怕我那空荡荡的裤管和不停的出血流浓的残肢。那使她狠爸爸可是她有如此爱他......不久以後妈妈就一个人去了美国,直到现在我都没再见过她。"
"我跟著外婆生活,爸爸妈妈每个月分别从大西北和美国给我们寄来大笔的生活费,我在物质上从来不缺少什麽,但是我一直过的不快乐。同学们都愿意接近我,一方面是我的学习成绩好,另一方面是因为和我在一起的人都可以在全校大会上得到表扬。除了外婆,我最亲近的人就是我的绘画老师,可是那种超乎寻常的感情又使我害怕见到他。几年後,他结了婚,对象是个健全美丽的姑娘。他的婚礼我也参加了,那天,我竟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从此以後我慢慢的开始把自己封闭起来,我觉得接近我的人除了对我怀有目的,就是最终都会抛弃我......"
我的心抽紧了,终於明白岳孟清开始为什麽那样的排斥我了,我也明白他为什麽说"今天给他的,将来要以十倍的收回去。"可是我一点也不怪他,因为,他所承受的痛苦是我永远体会不到的......可是亲爱的清,请相信我,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一直的爱你......我心里默默的说。
"十八岁我上到高二,终於装上了我梦寐以求的假肢。我拼命的练习走路,发誓要重新找回健全人的感觉。残肢被磨得血肉模糊我也不在乎,经过一年多的锻炼,我终於可以象正常人一样行走了。医生说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我的腿是假的。我一直没有放弃绘画,高考的时候,大家都说以我的文化课成绩报考美术学院太可惜了,可是那一直是我的梦想,最後我以总分全省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了。"
岳孟清的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我在他的耳根轻轻的吻了一下,小声说:"清,你是我的骄傲!"
岳孟清把头靠在我的胸前,继续说道,"开学前,学校找我谈话,我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除了校领导和班主任老师,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是个残疾人。因为......做健全人的滋味──实在是太好了。"
"对不起清,我那时一定伤害了你。"我愧疚地说。
岳孟清摇了摇头,"你是第一个发现我的秘密的人,可是你充满阳光气息的性格和迷糊搞笑都深深的吸引了我......"
"什麽?迷糊搞笑?你就是这样看我的?"我忍不住接茬道。
岳孟清宠溺地笑了,"这不是缺点啊,在我看来,这正是你的可爱之处。你给人的感觉很纯,很直接。"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