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已经起了一阵快意的战粟,
心里也是火烧一般的灼热…他不耐地扭动著身躯,想驱除这恼人的灼烧感,却感觉身上那人全身一颤,哑声在他耳边道:“如愿,你这是在催我麽?”
目光触及那已经朦胧的眼波、颤动的双唇、身下那苍白却隐隐泛出红晕的动人身子,心头巨震不能自已,呻吟道:“如愿,你真美……”,呢喃间已在那具百转千回梦中曾见的诱人身躯上烙下了无数吻痕……
独孤信的神志一时迷乱,一时又清醒,只记得身上那人在进入前颤声问道:“如愿,你可是真的愿意将自己交给我吗?”那双眼中分明已是欲火焚烧,却还强自忍耐著等待自己的回应,这样的人,应该是值得交付的吧!况且,
迦罗……
合上眼帘,不去理会耳边那焦急的询问,只是双手勾住了那人的颈项,将他带向自己……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越来越大了,湮没了夹杂其间的一声叹息
第二十四章
在那火焰般燃烧的激情过後,两人仍静静卧著,不发一语。
良久,尔朱荣才出声道:“如愿,直到现在我都还怀疑自己在做梦。虽然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可是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我竟然会害怕。”他扭颈看向旁边的独孤信,又将他紧紧拥入怀中,道:“害怕这仍然是个梦,我一动它就会醒。”
独孤信茫然地望著头顶的纱帐,身上的酸痛依然, 但激情过後有股突如其来的空虚攫住了他,一时间心中空荡荡的,但似乎又有所得……脑中浮起那个身影来, 又是遥远又是陌生。我做错了麽?错了麽?
尔朱荣见他一脸怅然若失,便昵声在他耳边道:“你可是在介意我以往的风流帐麽?如愿,今後有了你,我可还会向谁看上一眼?你大可放心。”
独孤信心中思量著,故意沈声问道:“那麽,那柔然的公主呢?大魏的安危又如何?你的千秋功业又如何?”
尔朱荣慨然道:“只要有你长伴身侧,我又何必管他江山谁姓?况且,当时若不是为了你,我何苦夺权摄政,惹这杀戮的骂名?娶那柔然的公主,只是权宜之计。如今我心愿已了,还有什麽不能放手?”
独孤信硬下心肠,不去理会他话中流露的一片深情,心里只是在盘算著如何找个法子不著痕迹地成全迦罗。
他板起脸来道:“我独孤家世代食君禄,忠君事。你若是要背主,我可不答应。如今之计,柔然的公主万万不能落入他国之手,否则我大魏边境,後患无穷。我又决计不愿你迎娶女子,只有……”
尔朱荣只顾柔情无限地望著他,对他所说的却置若罔闻,口中笑道:“这等小事,你说怎样,便按你的意思去办就是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於把尔朱荣给送走了。
他站在铜镜前,小心翼翼地整理著长衫、发带。领子得拉高一些,才能遮住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痕迹。正在整理间,门上有人在轻叩。
开门一看,居然是迦罗。她垂著头,眼中红红的,仿佛刚刚哭过。独孤信一愣,将她让进屋内,让她在桌前坐定,便静静的侯在一边,等她自己开口。
迦罗果然憋不住,口中嗫嚅著道:“三哥,我昨天并不是有意要打你的。只是…我怕你一时控制不住,伤了他,这才情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认定的人,任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她眼神突然变得果敢、坚强,看得独孤信心中又是一阵嗟叹。
“傻孩子,三哥怎麽会怪你呢?无论如何,三哥只要你心里快活。你放心,你和欢的事……”
迦罗突然放声大哭,扑进他怀中,肩头不住地抽动。独孤信正觉意外,目光一动,发现她身上衣衫竟然是濡湿的,心头巨震,道:“你在外面站了多久了?”
迦罗却只是哭泣,并不回答。
独孤信涩然一笑道:“你都听见了?欢说的没有错,我的确是为了目的,什麽都做得出来。况且……没有什麽大不了的!”
迦罗抽抽噎噎个不停,断断续续地说:“我…我知道,三…三哥…都是为了我,才被…才被…”独孤信在她背上轻抚,安慰道: “他没有强迫我,我是自愿的。你可见过有人强迫得了你三哥麽?我又不是女人,何必要对这种事耿耿於怀的。反倒是你,哭哭啼啼的,好象我快要死了似的……”
迦罗哭得越发伤心,道: “可是…二哥,二哥那边要怎麽办才好呢?”
独孤信心中一阵剧痛,口中却还要故作轻松地说:“我答应过他什麽?他又答应过我什麽?就算是有,他知道了,还能抓我去浸猪笼不成?”
迦罗破涕为笑,闪闪的泪珠挂在那嫣红的笑脸上,如晓露鲜花,看得独孤信心中安慰,那伤痛也就稍稍平缓下来。
第二十五章
次日,尔朱荣果然求见迦南,言道已经禀明大魏皇帝,因高欢救驾有功,特将其封为神武将军。神武将军僭越,虽视公主如天人,但陛下前些时日既言赏赐,是以斗胆向陛下恳请赐婚……
迦南静静地听他说完,瞥了他身後垂头不语的两人一眼,又看看身边又是惊喜又是感伤的迦罗,心下一片雪亮。 暗忖:如愿,你若有半分为自己著想的心,今日又怎会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这般的性子,如何能在这乱世中活下去!黯然摇摇头无奈道:“两国联姻,正是众愿所归。既然骠骑大将军言已至此,朕甚感欣慰……”
独孤信站在尔朱荣身後,听迦南应允,心中一块石头终於落了地。偷瞟身边的高欢一眼,见他眼中仍是平平淡淡,没有半分喜色,不禁大为迦罗不值。但转念一想,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明明已经倾尽所有,平生却从无所获,就连一颗心,也飘飘忽忽不知所归,这又值了什麽?
几人俱都是默然不语,在想著自己难了的心事。帘外朔风咆哮,冰雪却已悄悄融化,这严冬想必很快就要过去了。
初春时分,骠骑大将军、神武将军迎了柔然公主迦罗,率部安然返回洛都。
太後、武泰帝十里相迎,洛都城中也是处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小玦好像长大了不少,举手投足间不复从前那般肆意妄为、咄咄逼人。一双仍然黑嗔嗔的大眼睛里少了几许童真,多了几分世故、隐晦。胡太後丰满圆润的两颊却明显消瘦了,目光也不似以往般锋利。
独孤信看得心中暗叹,生在皇家,实在是不幸多於幸,便是人间平常的欢乐也无福消受。见小玦频频偷眼望他,目光却是畏畏缩缩,於是便远远地朝小玦微笑颔首示意,表示前事不再介怀。小玦大喜之下,身子竟然微微颤抖。
接下来便是皇家宴席,为高欢和迦罗大婚!庆。宴席上,斛筹交错,众人对高欢阿谀奉承,极尽谄媚之能事,国舅胡炎箪更是极力拉拢於他。
高欢居然谈笑风生、左右逢源,应付自如。没有想到,他似乎天生就属於这种场合、这种身份,倒是自己,白白为他担心了一番。灯火辉煌中,迦罗与他并肩而立,俨然一对璧人。独孤信突然觉得心头涌上一阵寂寞与疲倦,便放下酒杯,偷偷离开大殿,来到御花园中。
此时正是乍暖还寒,春寒凛冽之时。皓月如盘,清辉万里,直照著这花园中怪石嶙峋、流水潺潺。突然,宫墙外传来了一阵隐隐约约的笛声,曲意激昂高亢,竟然是一首破阵歌。
侧耳细听之下,独孤信心情激荡,不能自已。来不及细想,便腾身翻过宫墙,循著笛声飞身掠去。一路上狂奔,直来到了那熟悉的护城河边上。
刚冒出嫩芽的杨柳树下,一个修长的身影正背手而立,腰间插著一根玉笛。那背影猿臂蜂腰、站在岸边有如临风玉树一般,却不是梦中常见那人是谁!他心下震撼,看得痴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人缓缓转身,清冷的月光照上了他的脸,长眉入鬓,星目生辉,挺直的鼻梁下是线条流畅冷峻的薄唇,轻轻一撇,似冷酷又似多情……仍是当日那副洛都城中无数少女梦中的俏郎君模样。
那人竟然笑了,眼睛有如弯弯新月,目光清澈,有如那清辉流淌不绝,中人欲醉。“如愿,多年不见了!你可还好麽?”
独孤信口中发干,讷讷道:“好……,黑濑…这些年来你都在哪里?我很是想念你……”
黑濑却又笑了,只是笑容骤然变得充满了讥绡、不屑与愤恨:“你何必问?你应该清楚的很。当日你阵前单枪匹马一招斩葛荣,何等威风,何等杀气!单是看叛军的排兵布阵、进退之序,你怕便已经猜到是我在暗中操练了吧?於是,你还怕一网打不尽,将他们诱至落霞谷坑杀……”
他眼中杀气越来越浓,步步逼近独孤信道:“你这是为了什麽?莫非只为了当日我舍你而取迦罗麽?你何时变得那麽狠心?可怜我仍是不肯相信,想你定然有不得以的苦衷……”
独孤信木然呆立,脸上一无表情,上齿却狠狠咬住了下唇,雪白的牙齿下竟然鲜血殷殷。
那叫黑濑的少年却视若不见,继续恨声道:“……我尾随你等到了柔然,本只因不便现身,心想多看你一眼是一眼,谁知我竟然看见……你投怀送抱,以色侍人……那时,我只恨自己原来对你心存怜惜,竟忘了众兄弟之仇……”他说到此处,目眦欲裂,一片赤红。
独孤信初时只觉一颗心碎了,可是甚至还来不及有痛感,便向黑暗中坠去……喉间一甜,只觉满腔热血便要喷薄而出!
也不知此身在何处,恨不得立刻与那颗心一同坠入永恒的黑暗中去,不再复返。他惨然一笑道:“那你何不现在就杀了我,为你的好兄弟们报仇?”
只听呛的一声长吟,黑濑腰间的长剑已握在独孤信手中,他倒转剑柄塞到黑濑手中,森然道:“动手吧!”
黑濑凝目盯著手中剑,道:“这剑,还是当年你中武状元之日送给我的,想不到今日竟得歃旧主之血!”
独孤信闭上眼睛,等待那透心一剑。等待那段熟悉的黑暗前路,重新回到那落英缤纷的桃花林中……只是,这一次他绝不再回来。
第二十六章
空气仿佛也凝固了。许久,他不耐地睁开眼睛,却见寒光一闪,扑通一声大响,河面上水花四溅,长剑已没入了河水之中。黑濑那原本发红的眼睛却已经暗淡下来,冷冷道:“我只怨自己没用,今日杀不了你。”
他转过身去,不愿再看独孤信一眼,一字一句道:“既是如此,你我从此恩断义绝,上穷碧落下黄泉,至死不相见!”说罢,嗤的一声裂帛,长衫前襟已撕下,直掷到独孤信脸上。
独孤信手里捧著那块衣襟,颤声道:“你…你不如给我一剑…来的痛快……我虽早料到今日,可是…还是要亲耳听你说了出来,才能死心……”
黑濑正待讥讽几句,突然四下里一片灯火通明,定眼看时,只见羽林军手持弓箭已将他们包围起来,弓长弩弯,箭带倒簇,赫然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射日弓与倒簇连环箭!当中为首的一人骑在马上,容貌英挺俊俏,却杀气凛凛,正是骠骑大将军尔朱荣!
尔朱荣面无表情,峻然下令道:“此人乃朝廷余孽宇文泰,拥兵造反,其罪挡诛!他若胆敢反抗,杀无赦!”羽林军轰然领命。
宇文泰怒视独孤信,叱道:“原来你早有埋伏,所以方才才装模作样……”独孤信却充耳不闻,只顾将身上长衫撕下,揉身一晃,已经在河中沾湿。
宇文泰正不明他用意,连环箭已经雨点般飞至,直逼得他手忙脚乱。独孤信沈著脸,将湿透的长衫拧成一股,掌中注入真气,端的有如铁棒一般,顺风舞的密不透风,直护住了他的全身。
宇文泰这才意会,便学他的样子,也扯下长衫沾湿了,贯入真气,舞的水泼不入。他二人从小生於将门之中,耳濡目染,怎会不知这倒簇连环箭的厉害!这箭头附近铸满了倒簇,一旦中箭,倒簇便刺入体内,如要硬拔,少不得连血带肉一起拔下。况且,加上射日弓的强大射力,几乎无坚不摧,无往不利。
尔朱荣早已跃下马来,远远喝道:“如愿,回来!”独孤信却不去理他,奋力护著黑濑,慢慢向包围圈外移动。
尔朱荣眼见如此下去,宇文泰几欲脱围而去,独孤信又拼死相护,心下又是恼恨酸痛又是焦急,冷笑道:“如愿,你如此舍命护他,今日我偏偏便教这人死在你面前!”他随手夺过身边弓箭手的弓箭,连珠四箭,急如流星般逼来,箭箭去势不同,竟指向宇文泰的身周各处要害!
尔朱荣年少时便以善骑射名动洛都,号称大魏第一神箭手,这倒簇连环箭和射日弓又是他亲自改良监制而成,射出的箭自是有穿金裂石之力。
独孤信方才眼角余光一闪,见尔朱荣拉弓拈箭,心中便已惶急。心念如闪电般转动,电光石火间,已经作了打算。眼见这四箭堪堪逼到宇文泰身际,他轻叱一声,手中长衫如灵蛇舞动,已经打落二箭!侧身回坐,一箭已飞至面门,他头一偏,箭势凌厉,竟然将他束发的丝涤也划断,长发蓦然散下!
眼看第四箭闪电般已将到宇文泰後心,他却在奋力招架羽林军的箭雨,分身乏术。独孤信手中湿透的长衫却已被先至的二箭所穿,如蛇被捏住了七寸,再也施展不开。尔朱荣早有预料,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得色。
谁知就在长箭即将射入宇文泰後心的一瞬,一道白色人影一闪,一声闷响,长箭已经穿胸而过!独孤信一个趔趄,退後几步。尔朱荣脸色骤变,怒喝道:“住手!”
羽林军不明所以,闻命停手。
尔朱荣心急如焚,便想冲上前去,察看他的伤势。
那箭正贯穿他左肩,几乎没入身体,只剩一簇羽翎在外。独孤信咬咬牙,虽然勉强支撑,还是踉跄欲倒。这一来也大大出乎宇文泰的意料,望著那苍白的再无一丝血色的面庞,心中不禁一阵抽痛,伸出手来便欲将他扶住。
独孤信却瞧也不瞧他一眼,近乎粗鲁地将他推开,朝尔朱荣嘶声喝道:“站住,你莫要过来!”眼中死气沈沈,嘴角却露出一丝微笑,有说不出的凄厉。他踉跄著反手在左肩上摸索,突然纵声大笑……
众人也看得呆了,见他浴血长笑,长发披肩,宛如玉面罗刹,印著这摇曳的火光、黝黑的弓箭,竟有说不出的魅惑……为他神色所惑,手中的弓箭居然不知不觉地垂了下来。
大笑声中,只见他眼神更是凄厉,反手一扬,顿时血箭四射!他竟生生的将那倒簇箭从肩头拔起!大半个身子登时被血浸透。尔朱荣怒吼一声,便要冲上前去拉他,却已来不及。
他以那黝黑的纯铁箭头指向了自己的咽喉,森然道:“你若敢过来,我便自绝於此。”
尔朱荣顿住了脚步,涩声道:“如愿,这是第二次了!你第二次为了他赌自己的命。是不是只是因为你知道我必定会输呢?”他闭口不言,只是转过了身去。那背影在熊熊火光下,竟然显得有几分萧瑟、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