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完全表现出来。从茉的事情开始,我常常会不自觉地陷入自虐状态。那个时候自我厌恶的情绪非常严重。如果不是旭一直在旁边耐心地开导我,我也许没办法活到现在吧!但是,一旦旭不在家的时候,我便在房间里困兽一般满屋子转圈。急噪的脚步声常常让进房间探视的佣人们却步。
为了排遣这种烦躁,我开始不停找人玩游戏。在旭不知道的地方,我用身体勾引每一个在这个大宅子里看到的人,旭一直鄙夷著我的父亲或是他寂寞的母亲,性格委琐的花匠或是上门打扫的清洁工。有时候会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忍不住轻蔑的意思,便会一连高兴上好几天。
而当旭在家的时候,我却装成了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呆在房间里看影象或是书本,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看到喜欢的地方便腼腆地微笑。
我再没有看到当初旭引诱我看的那种性录影带,不管出於什麽原因,旭也一直没有再引诱我。
他大学已经毕业,刚刚在一个办公室里找了一份工作,偶尔会跟未婚妻──就是当初我看到的那个女人出门约会。他的父亲要求他结了婚之後,安心地经营家里的矿场。
表面上看起来,就像一个很普通的青年一样。似乎只有我知道旭偏颇的性向。
大概因为旭在学校里学的是人文方面。所以他家有很多有趣的书。他家的书房很大,环境又好。所以我大多时候都呆在那里。疲倦了的时候,我便在书房里看书。在实验所里的时候,罂教过我识字。即使有很多哲学的书内容非常艰涩,我也可以基本上看懂。但是即使对这个世界的感触越来越多,对没有自由的我来说,便更是牢笼而已。有时候,旭陪著我,我们用笔记交谈一些读书心得,甚至可以聊上一个通宵。有时候看到他明快一如很久之前的笑容便感到迷惑。书房里同样有很多他母亲的罗曼史小说。但是即使常常也翻来看,现在的我却已经并不羡慕爱。我受到了伤害。不管是殒还是茉,如果他们的爱让我面临著失去自由的困惑的话,我并不需要这种东西。所以,杀死殒和在最後的那段日子里对茉渐渐升起的厌恶感也得到了解释。
我本来就是一个自私的人。
那本在万圣节时被改编成剧目的童话书依旧被完好的保存著,在这之後我看了多遍。
於是我知道了自己为什麽一直向往著遇到黑羽人的理由。也知道了为什麽在看完那麽商业的演出之後,在深秋的小雨里泪流满面的原因。
爱情会挽留一切,也会毁灭一切。
在一本罗曼史小说里有这麽一句话。
所以我不再渴望爱情。
我向往自由的一切。
不过讽刺的是,我经常玩的却是宠物游戏。
有一次,我让那个被我诱拐的佣人在我的脖子上系上项圈,把我绑在院子里的树上。
当他用那个样子进入我身体时,那一幕被刚好回家的旭看到,他当著那个佣人的面,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
於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非常收敛。
但是在内心里,我却丝毫没有反省过。
就这样,半年的时间匆匆过去。到那个炎热的夏季到来的时候,旭的婚礼也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中。
25
旭更加常常不呆在家里,但是我也无法因此走远。我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所以我只能永远呆在同一个城市里。旭应该知道这一点,所以基本上对我很放任。
而且如果我有20个小时没有回到监视区的话,就会被逮捕进监狱。旭担保了我三次,没有说一句不耐烦的话。但是我也开始觉得玩这种猫抓老鼠的事情实在无聊。
七月的第一天,是我惯例被允许解除人身限制的一天。那一天,带著我出门去玩的是旭的未婚妻。
"啊!我真不知道为什麽旭会委托我这种事!"女人比我更早抱怨出这句话。
我挑著眉,告诉她这也是我的疑惑。
"总之一直不喜欢你!"
"......"啊,虽然我刚开始就知道了,但是你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来,还真是让人觉得讨厌。
我皱起眉头。
"倒是不知道为什麽......"她接著说。
难道不是因为我是一个"贱货"吗?明明曾经出现在她口中的轻蔑词语,她倒是忘记得很爽快嘛!
我颇不是滋味地咀嚼著,瞪著他不讲话。
"也许是你那个样子长得太像猫吧!"
她突然说,"我对那种动物很过敏!小时侯被猫抓过,发了高烧,差点烧成白痴。"
料不到她会跟我说这种事情,我只是瞪大了眼睛。
她并没有注意我的表情,径直开著车。
基本上说是一天的完全自由,而事实上从我们7点锺左右在旭家里出发,到现在为止,已经呆在她的小polo车里有超过4个小时了。
中午的时候,她带我逛了超市。她只是买了杯面,拉开底下的自热装置,寒酸地请我吃了一顿中饭。
吃完後她问我想去哪里,而我只是摇头。
她还不知道我是基因变异人,只以为我是哑巴,所以我不出声的时候她就自个儿帮我决定。我们在市区没头没脑地乱晃悠。她一边开车一边自说自话,讲她的姓名和生辰八字,还讲她在技师学校里时谈的初恋。我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女人是这麽聒噪的生物。
她买了大袋小袋的衣服和数量惊人的打折品。她还让我帮她提。实在无法负荷重量而倔强地摇头时,她眼睛一瞪:"姐姐这是在训练你!以後陪女人逛街就非得这样不可!"
我扁了扁嘴,如果是这麽麻烦的事,我这辈子才不会这麽傻地去陪女人逛街。
我们就这样毫无建树性地晃了一整天。
临别时她叫住我。
"唉?"我疑惑道。
"这个送给你!"
她从後座拿出一只纸袋子,从车窗伸出来,塞到我手里:"好不容易地外出日,让你陪我逛街!这个就当作酬劳吧!"
我一下子楞住了,从她手里接过东西。却什麽表示也没有。
"真没礼貌!至少要说声谢谢吧!"她不高兴地瞥了我一眼,脑袋缩了回去,"拜了!"
"喂!"我突然想起什麽,敲她车窗。
看到我手忙脚乱地比著书写的手势,她从杂物箱里抽出便条纸跟笔来递给我。
[你 爱 旭 吗 ]我写道。
她原本以为我要说的是谢谢,却不料竟是这麽一句,呆了一下後又笑了。
她盯著我看了半晌。
"嘿,难不成只是一个礼物而已你就爱上我了?还是相处了一整天你发现了我的女性魅力啊?"
我顿时窘得满脸通红。
而她却是冷淡地笑了笑,"不过我对被男人上过的家夥可没兴趣!再说你也太小了!"
我恨恨地皱起了眉,再次指了指纸上的字。指尖不自觉地发抖。
"说什麽爱不爱的啊!"她有些尴尬地扯起嘴角,"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只是政治联姻而已!"
她嘴边的嘲讽意味让我内心一阵发寒。
然後只听她一声惨叫,回过神时我已经将她的脸抓了几道鲜红的血痕。
"你怎麽回事啊?!"她用手捂著半边脸,尖锐地大叫,有红红的颜色从她的指缝间透了出来,让她的脸色也很好看。
我倔强地看著她不说话。
等到她从车里跑下来的时候,旭也刚刚出门来,看到她朝我扬起的巴掌马上制止了她。
"你干嘛跟小孩子计较?"
"你也知道这小子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怒气冲冲地对旭咆哮。
"生气对你也没好处!"旭上前抱住她,轻轻地拍她的背脊安慰她。
突然感觉心脏的地方有些窒闷。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麽回事,甩甩头,我转身离开。
但是脑海里一想起两个人拥在一起的画面,突然间有种神思一般的了悟却让我有哭出来的冲动。
然後是婚礼延期,因为新娘脸上的伤痕。
但是我发现我并没有因此而觉得高兴。
26
在婚礼前夕,旭的父亲接受了电视采访。
那并不是一个专业的节目。在综艺节目大行其道的今天。即使是再一板一眼的实业家也会出席有马桶出现的整人游戏节目。
旭的父亲参加的是一个关於命运的研讨会。也就是做中世纪巫师打扮的主持人会对有权有势的采访者上下其手的普通谈话节目。
那天旭的父亲特别穿了一件亚曼尼的订做西装。如果纯粹是特写的话,看来倒是非常体面。他的面部轮廓很深,可以看得出年轻的时候非常得女人的欢心。
不过镜头一拉远,却有以为是暴发户的嫌疑。主持人是个中年妇人,头上戴著块绣著檀叶,两鬓垂下珠串的黑色头巾,做占星师的打扮,手中拿著的则是一副占卜用的塔罗牌。
/神秘学这种东西的话,即使是现在的科学再怎麽样的发达也仍旧无法解释,所以才会更加吸引人....../
最先讲的是这一类的话题。
我手里拿著沙丁鱼排*(在李斯特家里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养成了爱吃腥味食物的习惯),津津有味地看著。
旭周末休息,进到书房的时候,还没有发现我在看他父亲的访谈。虽然之前被强调要看,但是旭似乎完全没有兴趣。他在对面靠窗的地方坐下,一边翻看他公司的资料,一边看著外面的院子里的动静。我注意到院子里有鸟的叫声,也发现了旭的目光偶尔会看到我这麽。不知道为什麽,有了这个发现之後,我就会时不时勾起嘴角露出笑容。一旦有能触动我的玩笑,我便哈哈地越来越大声。
/最近的幸运物是猫,千万不可以把上门的动物赶走,否则就会出现灾祸....../
"你在看什麽?"
旭似乎终於忍不住,靠了近来,因为不是全息像,旭的身体朝前面微微倾斜,从後面倒著看电视画面。
大概之前被晒得很是舒服,从旭身上传来阳光干燥的味道,钻入我的鼻端。那是非常好闻的一种味道。
我忍不住红了脸。
"咦,是我家的老头子啊!"他挑了挑眉毛,微微皱了眉,"你在家里呆著很无聊吗?"
我扯开嘴巴笑了笑,手指顺著热感应的写字板光滑的表面缓缓移动。
显示器上於是出现了调侃的字幕框:
[我倒是觉得你这个准新郎似乎很无聊的样子......]
"是很无聊啊!"旭看了一眼显示屏,然後重又抬头看我。
我装做没看他,再写下:
[为什麽?]
"你说呢?"旭突然朝我含义模糊地笑了笑,"你不是知道吗?"
我大窘。倔强地抿起嘴巴,写道:
[因为你喜欢男人吧!而可惜新娘是个女的。]
"说的没错。"他伸出手指,突然间碰触了我的下巴,"真可惜我的新娘没有一个像你这只猫咪一般善解人意的弟弟,否则我就娶他了!"
我撇过脸,避开了他的手指:
[是啊!真可惜。]
"你是故意的还是装傻!"旭的手指一用力,就突然捏住了我的下巴,"我才不是看到男人就遐想的那种人!"
[......]
我表示怀疑。
"我只跟一个孩子说过喜欢而已!"
[你要诚实啊!明明是你在家里藏了黄色录影带的!]
你肯定已经有用同样的方法欺骗过很多无知的男孩了!真是下流。
"不诚实的是你!"
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後笑,"目光躲躲闪闪的很好笑哦凯特!"
[我没有......]
我回击得很快。
但是比我更快的是旭的嘴巴,他的脸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自己写的字。
嘴巴里全都是旭的味道,那种洋洋的暖意一直渗透到心里。
这一刻,似乎什麽都远去了。过去伤心的一幕幕,因为我的任性而伤害到旭的那些事情。
我似乎爱上旭了。从刚刚听到他的声音的那个时候开始......跟对罂的崇拜不同,跟对殒的喜欢不同,跟对茉的不忍心也不同。那是一种更为新鲜和纯粹的东西。
让我想要为它毁灭一切的东西,就在这个宁静的午後,在与旭温柔的嘴唇接触中,无限滋长开来。
直到有外人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宁静。
旭的母亲站在门口,脸色铁青地看著我们。
"旭!你们在干什麽?"当终於回过神来时,她尖声开口,"你忘记你是就要做丈夫的人了吗?"
"如果你不对我们的事保持沈默的话,我就悔婚。"旭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反正我也不怎麽希罕这个婚姻。"
"你说的这是什麽话?我们家现在已经欠债,就靠这场婚礼了......"旭的母亲咬起牙,"这个哑巴算得了什麽?他根本就是个贱得不得了的烂货你不知道!"
"我什麽都知道。"旭揉揉眉心,然後有些不高兴地用力拍了一下我的头。
我被他打得趴在案上,刚好看得到旭的母亲由青变白的脸。
然後我又听到了旭的声音。
"──但那又怎麽样?"
......我发现自己的眼泪滑过鼻子,落到了桌子上。
27
旭的家庭是书香门第,所以举行的是传统的婚礼。从一大早开始,新娘便在公馆由一群女人围著化妆,一直到了婚礼结束,只不过露面了几十分锺而已。
我坐在观礼席里,耳里听著庄严的赞美诗缓缓传诵的声音。觉得很羡慕。
坐在我前排的是我住在旭家里大半年都没有见过的人。从我的座位抬起头,刚刚可以看到站在牧师跟前的新人。旭似乎有些不自在,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又放开,放开了又握紧。新娘的表情也非常严肃,她原本喜欢大笑的嘴巴紧紧地抿著,琥珀色的眼睛也半眯起来,连同每眉头的地方都皱了起来。
我则是第一次因为在这麽近的地方看到普通人的婚礼而在白天完全没有睡意。
曾经和茉他们一起,有在新人结婚的现场偷走贵重物品的经历。
茉很讨厌普通人,简直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却是事实。
坦伊和肯虽然不表态,但是坦伊也曾说过"人造人和普通人之间,一定会发生再一次的战争"之类的话。而肯则翻著白眼说:"如果法律允许人造人可以结婚的话,我一定会找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而不会是坦伊这种二楞子了。"
茉问我的意见,但是我却没办法马上回答。我不知道他们三人为什麽会如此痛恨普通人的原因,也许是曾在主人的家里遭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所致。但是,人造人是作为跟外星人或者是异形同种事物的第三类人来说,从一生下来就被灌输了愚民理念。那种就如同是长在头脑里的思考方式,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麽去颠覆它。
所以,虽然我知道,最近常常由於梦见旭而在半夜里哭著醒过来的原因,不过看见他跟另外的女人结婚,心里有的却只是羡慕而已。我很想跑上去紧紧抱住两人,真心笑著祝福他们。
但是没有办法。当婚礼的筵席开始时。我却被旭父亲派的人强行要求离开。
离开的时候什麽都没有带走,坐上擦身而过的悬浮车,在发动的时候被启动的冲力拉得差点跌倒。旭家的大洋房在视野里变得渐渐模糊。
"去哪里?"
"......"我本来想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最後还是伸出手,将手中写好的字条递给他。那是一幢建在老式洋楼群中的小型公寓,住户不多,房子很多都空著。车子无法进入过道,我只有在外面下了车,步行进了楼群里。弄堂里,半大的孩子在跑来跑去,毛色鲜亮的宠物跟在他们身後。嘻嘻哈哈的笑声在过道里留下清脆的回音。
我走上楼梯,看到了坐在那里的人影。
"你好慢啊!凯特。"
旭站起身来,身上穿著怪异的婚礼现场助理人员的工作服。
"......"
我扯起嘴角笑了一笑。皱起眉头上前拉他的衣服。
"没办法,那臭女人只给我找了那麽一套!"
我依旧笑了笑。没有告诉他的是,我身上并没有房间的钥匙,是我心中最大的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