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ortry
ortry  发于:2008年1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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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就是喜欢了嘛,都知道得这麽清楚了。」
小叮当原本是黄色的,在某天小睡片刻的时候,被老鼠咬掉耳朵,结果日後拆下绷带时,赫然发现自己头顶光秃一片;他在极度震憾之下吓呆了,身体也从黄色吓成了现在的青蓝色。
杰这麽说著,似乎那是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但我始终不能释怀的是,这两种极端的颜色怎麽可能因为惊吓就改变。直到他的离开,我才慢慢发现,极端的改变不是不可能,尤其在对爱情的由浓转淡,爱憎聚散时,往往某些情绪或性情都会随著产生极大的变化。
於是,也才会怀念起当身体还是黄色时的小叮当。
「不过你店里的小叮当真的好多喔!」
我注意到男孩跟著改口叫「小叮当」。
「是啊,我每次去逛玩具店,看到有新的就会买下来,几年下来就了收集了好多,家里头还放了一堆呢!如果你想看我可以让你到我家里参观喔。」
「真的可以吗?」
「可以啊!」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却发现男孩脸上带著一抹狡狯的笑。
「怎麽啦?」
「老板,你是真不懂还装的啊,通常会邀请对方去家里,就是想要进一步...嘿,嘿......」
我想了半天才搞懂他在说什麽。
「你们现在的小孩子,脑袋里怎麽都想这些有的没的啊!」
「那是一定要的啊!呵呵。」
他跳下高脚椅,跑回他坐的位子拿了背包。
我把黄色小叮当重新摆回柜台上,他的头左右晃动了几下,脸上的笑生动了起来。
大概有两年的时间,我像是发了疯一样在台北市的大街小巷寻找小叮当的玩具,好像要填补杰所空出来的位子似的;留下来的「橘子」代替不了他,他穿过的衣服也代替不了他,某种寂寞空虚总像要啃蚀掉一切似地袭来。有一阵子,我连我们一起住的地方都不想回去,怕看见空盪盪的房间,也怕听到在安静的屋子里听到猫叫声,那像是在提醒著我,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只剩下橘子陪著我。
大概是某种投射作用吧,我靠著搜集杰喜欢的东西,按图索骥似地寻回过去记忆的片段点滴;也许只是藉著那样的搜集让自己觉得安心吧,因为我一直有种莫名的恐惧感,总害怕自己会忘了杰,忘了他的头发、眼睛,忘了他的笑脸、愁容,於是拼凑似地靠著这些东西来串连起已经离开的杰,建构我记忆中的杰。
但无可否认的,他的确在慢慢地淡去;尽管我觉得难过、忿怒,我仍然无法确切地忆起杰,怀疑我所想的是不是真正的他。
「到头来,我能肯定地记得的,只剩下他说的话了。」
我苦笑著,对著小叮当自言自语;出生於二一一二年九月三日,身高一二九点三,体重一二九点三,腰围、头围也是一二九点三,连被老鼠吓得跳起来的高度都是一二九点三......
掩上木门,我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发呆;半夜一点的空气带著凉意,明明中午还热得什麽似的。突然很想抽烟,明明己经戒了好几年了。我搓搓手,试图赶走那股想抽烟的欲望。拉上外套的拉链,我拨了通电话给琳。
「明天我想休息一天,嗯,所以你明天就不用过来店里了......对,没事,只是有点事想去做,就这样啦......好,晚安。」
我回头在门上挂了「休息中」的牌子,听到身後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老板,你明天不开店喔?」
「是啊,放自己一天假。」
「有什麽重要的事吗?我听到你刚才电话里说,有点事要去做。」
「重要倒不至於啦,只是想跑几个地方去找小叮当的玩具。」
说出口时还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但就那麽自自然然地对他说了。
「那......那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反正明天我也没事,而且你又不开店,那我就没地方去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终於还是一口气说完那些话。我看著他,男孩脸上泛著红潮,不知道是因为害羞或是天气冷的关系。
「和一个老人出去......」
「不要一直说你是老人嘛!」
他的脸凑上来,他的唇在我脸上轻轻碰了一下。
我们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看著彼此的眼睛。他握著我的手微微用了力,塞了个东西在我手里。
「我以前买东西送的,是黄色的、有耳朵的小叮当喔,送给你。」
摊开手掌,迷你的黄色的小叮当在夜色中露出笑脸;我看著眼前的他,心开始乱了起来。

[4]绿色
大约是从上大学开始,我会一个人去做许多事。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去游泳,或者一个人骑著车在山路上前进;某种孤独与恐惧在泛著森然凉意的夜色中袭来,不知道为什麽,自己似乎耽溺於这种感觉。
也许是因为害怕寂寞,於是逼著自己去习惯寂寞。
认识杰的那年冬天,我们一起过了圣诞夜。我载著他,在台北市的大街小巷穿梭,,然後在一个个热闹的人群聚集点下车,拍照留念。
新光三越、中国信托大楼、纽约纽约、远企大楼广场、诚品书店,京华城、微风广场,我们像两个玩心大起的孩子,在每一处的大型圣诞树下留下两个人在一起的证
据。我早已习惯了不去理会旁观者的好奇目光,自顾自地对著圣诞树按下快门,而杰似乎也仗著有我的陪伴,大方地在人前入镜。甚至只是偶然撇见人家银行里的大型圣诞树,也大著胆子央求警卫让我们进去拍个照。
「认识你之前,我都是一个人来的。」
「自己一个人来照相?好奇怪喔!」
绿色的圣诞树上装点各种灯光、饰品,在夜空里闪著五彩的星芒。我眐眐望著杰,以为自己终於不再孤单。
一入夜,台北慢慢浮现了冬日特有的寒意,一阵一阵地漫过街道,闯进店内的空气中。我在店里头摆了些应景的圣诞装饰,绿色的圣诞树、红色的圣诞帽,还特地换了新的menu;琳还买了不知从那儿找到的麋鹿发箍,要我在圣诞夜权充起圣诞时节的驯鹿角色。
我跟琳说过,圣诞夜她可以安心地去约会,不必到店里来。圣诞夜竟意外地没什麽人,偌大的咖啡馆里,只寥寥坐了两三桌客人。我也乐得清閒,只偶尔起身帮他们加加水,或问问要不要再点些什麽东西,剩下的时间,就是盯著店门口发呆。
总觉得这样一个节日,像是某种阴谋似地安排好了一个场景,一种氛围,让世间的男男女女无法自主地非得在这样的时间假借节日之名互诉心事;犹记得某个日剧里的场景,在闪著星芒的圣诞树下,相爱的男女互相凝视著对方,许多心事都藉著那一个眼神,一点脸上的情绪起伏而传递;镜头拉远,像极了店里头摆的节日明信片给人的感觉;而那丝属於爱情的温度,也在冬夜的寒意中筑起一方会心的暖意。

我的视线落在门口的绿色圣诞树上,忆起了杰和我那年在圣诞树下许的愿,那种类似承诺一般的言语,现在想来或许显得幼稚而可笑,却也无可否认地曾在那时的彼此心里,划下既长且深的印记。
如今想来,才惊觉那带来的痛。
门声响起,我抬起头迎了上去,正巧对上他的目光。
「嗨,你很久没来了?」
「是啊,前一阵子出差去了,昨天才回台北。」
他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挑了个靠窗的位置。
「没听见车子的声音,你没开你的车?」
「没有。你上回说的,也许,他一看见我的车,就下意识地不想过来了,不是?所以我停得很远,是一路走过来的。」
我在他桌上摆了杯水,顺手在他桌上搁了个可乐瓶子。
「今天晚上客人不多,破例允许你抽烟。」
也许是这样的夜太寒冷,我想他需要一点东西来抵御自己不安的心。我回过头去泡咖啡,偶尔抬眼望向他,只见他专注地看著窗外,手上的烟绕著他的发往上窜,迷蒙地在他身上落下一点雪的气息。
「老板,那张照片是在那拍的啊?」
他指了指我在墙上悬著的圣诞树照片,里头的杰和我笑得灿然,彷佛离於世间的愁苦。为了应景,我最近才又把照片翻出来,想让那样的照片替店里增加些圣诞的气息。
「喔,在永和的一条街上,那年正好有个地方摆了那麽一棵圣诞树。」
我忆起那个季节,我和杰纷纷拿出自己搜集的台北县市各大圣诞树摆设的地点,然後背著相机,一个一个地去拍照留念。圣诞夜,我们没有大餐,没有礼物,只是两个人在寒夜里骑著机车,拥著彼此的体温,一处一处地寻访、拍照,留下足迹。
「很不错的过节方式耶。旁边那个是你的......」
我点点头,对著他笑了笑。他看懂了那个笑的意思,没有再问下去。
男孩在十点过後出现在咖啡馆里。我们望著彼此,尴尬地笑了。
「老板,我还是要热拿铁,要热呼呼的喔!」
他爬上柜台前的高脚椅,专心地看我泡咖啡。
「不知道为什麽,看著你打奶泡就让我有种好幸福的感觉呢!」
我懂他话里的意思,却刻意地避开了那可能触及的情绪起伏。对於他,我并不是一个适合的情人,年纪太大,而且对於爱情,那还封箴在我不愿开启的内心深处。
「晚上没有和朋友出去玩吗?」
在柜台的小盘子摆上热拿铁,我随意地问。
「你不喜欢我来这里陪你啊?」
「你来陪我,我当然很高兴啊!只是今天是圣诞夜,好像不应该这麽孤单地过吧!」
「所以我才会来这里啊。」
他小声地说,低头在杯缘啜了一口奶泡。
一时间,两人都落入沈默。
「琳姊今天没来啊?」
「放她一天假,让她圣诞夜去约会罗!」
「她有男朋友!怎麽可能。」
「我听到了喔......」
不知什麽时候,琳已经站在男孩身後。大概是这个夜的魔力吧,突然这些熟悉的朋友都一个个出现了,让我有种杰也会出现的错觉。
「你怎麽过来了?」
「没办法啊,圣诞夜的,好像全台北的人都出笼了似的,到处都是一对一对的情人,在我眼前碍眼地晃来晃去,我们只好躲回这里来了。」
琳身边跟了两个女孩,年纪都和她相彷。我朝她们礼貌性地点点头,示意她们自己找位子坐,待会再请她们点饮料。
她往店里头环顾了一圈。
「人怎麽这麽少啊!不过这样也好,如果连这里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那才叫人受不了呢!」
我听著她的话,看了一眼坐在窗边的男人,突然有点意会了;也许这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可以在夜里提供给人们一方休憩的场所,不必浓得过腻的矫情,也并非商业公式化的冷漠,我只希望如我一般无处可栖身的游魂们,可以在这儿找到最後一块净土,避风挡雨,敛翅安歇。像是冬夜里的圣诞树,张开枝枒绿叶,迎著远来的客人们,为他们撑起一片绿色的屋檐。
琳自动地帮我去招呼起里头的客人,我和男孩就随意地在柜台前聊著。我不时注意著窗边的男人,想著他等的人会不会出现,圣诞夜是否真有奇迹。
「老板,你有好多圣诞树的照片喔,都是在那拍的啊?」
「这些都是在台北拍的啊,已经变成习惯了,每年圣诞期间,我都会找机会去帮圣诞树拍照。」
「那你下次要去的时候一定要找我,我也想像那样子,和你一起合照。」
男孩指了指墙上的照片,毫不避讳地对我这麽说。
「老板,连橘子你都带过来啦,怎麽只把它关在休息室,不放出来走走?」
琳发现新大陆似地惊呼,提著装「橘子」的袋子跑了出来。
「我觉得圣诞夜好像不该让它自己待在家里,但带过来後又觉得放出来好像不太方便,怕会打扰到其他客人,只好让它自己待在休息室里。」
「橘子,你好可怜喔,一个人(猫)被关起来,很寂寞吧!」
琳把猫放了出来。橘子一脸怯生生地盯著这个迥异於它平常生活的大空间,小心地蹑著脚步挨在琳脚边。但才一会儿,四周就响起客人们的耳语,兴奋地要逗橘子玩,看来它比我这个老板还受欢迎。
「看吧,可爱的东西是没有人会讨厌的。」
愈接近十二点,客人竟慢慢多了起来,像是在繁华过後总想要找个清静的地方似的,一些熟悉的脸孔慢慢出现在店里,他们有的一对一对,有的三五成群,在台北的绿色耶诞过後,倦鸟归巢般地回到这儿。也许在这儿的人都一样,我们虽然费心渴望和外头的人一样过著同样的生活,却又常常自觉到那一点点不同,於是卸下伪装之後,仍旧回到了最熟悉的地方。
我们的爱情并没有不同啊!就像是照片上的杰和我,我们之间也是爱情,我们也渴望在这样的圣诞气息中感受和世人一样的情爱心情,性别绝不会是藩篱,也不该是籓篱。
我们一样笑得那麽灿烂,谁说那不是爱情?
「快十二点了,大家要一起说圣诞快乐喔!」
琳的提醒,把我从神游的思绪中拉回。
店里的客人们屏息看著墙上的钟,挪移的秒针慢慢地往「十二」的方向前进;我彷佛听见窗外阵阵铃响,随著风声送了过来。

[5]祖母绿
冬天断断续续地下了几场雨,一向愁眉不展的阴郁天色似乎又暗淡了几分;雨势倒也不大,落在大衣上很快就渗入里头,仅留下些许潮湿的气味。但天气倒是寒了几分,於是来到店里的客人似乎多了起来,就著一杯温热的咖啡以趋赶寒意的大有人在。
也许是时间逼近期末考了,男孩最近鲜少出现在店里;不知怎麽的,我反而有点想他,几次大门的开关声,总让我不自觉地抬头往门口张望,莫名地期待他为冬日的寒冷带来他独有的夏日阳光。
和男孩的关系其实并没有什麽进展。我不是个容易和人熟络的人,更不是个容易暴露自己感情的人,和杰的过去那一段,让我像是死了一次又活转过来,而且更确切的说,我并没有忘记杰,虽然时间正无情地考验著我们的记忆,但我很清楚,男孩无法取代杰的位置,我无法在心里腾挪出一个空间来摆放他。但尽管如此,他的笑容,他说的每一句话,他所表达出来的感情,却也从日常生活中一点一点地渗透进我心里,就像冬天落在衣上的雨,没有确切的存在感,却已经留下深色的痕迹。
「先生,你的拿铁。」
琳也被考试追著跑,所以尽管店里再忙,我还是只能自己应付。
「谢谢。」
男人的手不经意地触到我放下咖啡的手,他警觉地缩了回去,微微抬起头;我本能地朝他笑了笑,但望著他的眼睛,却让我不禁发怔。
那是杰的眼睛。
和杰一样的,有著某种神采的目光。那一瞬间,我无法避开自己的视线。
「嗯......你是画家吗?」
为了掩饰我的困窘,我撇见他搁在桌上的画册,随意地抓了个话题。
「不算是啦!我在附近的学校教美术,虽然也办过展览,但谈不上是画家。」
他嘴角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把放在桌上的眼镜戴上。些微的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我终於从那样的迷惑里获得解放。
「客人有点多,我就不招待你了,有需要再叫我。」
男人似乎还想说些什麽,但听我这麽回答,微抬起的手又收了回去,推了推镜框,微笑地看著我离开。
和杰在一起的前几个月,虽然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好,但不知道为什麽,有时候我会觉得心里头还存著点空虚的感觉,但却不知道那是什麽。我们很合得来,有时候会觉得,我和杰应该就是天生一对吧!甚至在亲密关系中,都觉得彼此的身体简直就和著自己手掌的纹路似的。
但,总还会觉得少了什麽,让人觉得不踏实。大概恋人们都是这样吧,一谈了恋爱,个个成了完美主义者,於是见不得一点点小瑕疵存在,也许只是拿汤匙的手势,或者是指甲的长相,都会在心里头扩大了数倍。
「如果他没有这个缺点,那就太好了。」
这样的想法又往往鸠占鹊巢地老是盘桓在心上,留著留著,倒使得身边人浑身都不对了。和杰虽然不至於发展到这般吹毛求疵,但我总会细心留意著,到底我心里头的不踏实是来自那里。
约莫是杰和同学到柏克莱开会的那两个星期吧,我认识了一个爱画画的男孩;不只是爱,他是美术系的学生,到学校美术社充当指导老师。而我则是被同学硬拉著去上了那次社团活动,认识了他。一直到现在,我仍然无法肯定他是不是和我一样的人,但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神采却远超过对他身体或感情上的渴望;或者说,他本身所具有的艺术家气息正如某种催情的欲望迫赶著我的心,看著他,听他的谈吐,我可以明显地感受到某种冲动自心底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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