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启————ortry
ortry  发于:2008年1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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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当然是重头戏。藉著一些可以牵牵小手,甚至碰碰女生脸颊的机会,气氛很快地就炒热。重点是最後可以拿到女生的电话,那才是一整天的活动最主要的目的。
不知道谁想的点子,互相帮对方点饮料。
我的前头摆了一杯热巧克方,上头冒著氤氲的热气。我帮她点了一杯柠檬汁,因为听说女孩子都喜欢喝这个来减肥。
「啊,好甜!」
我皱起眉头,看著对面的她。发现她也皱起眉头,不过应该是因为柠檬汁的缘故。
结果我喜欢上了热巧克力,却没记得她的名字。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竟然睡不著,小启的那句「我等你」像什麽魔咒似地,反覆在我脑子里,一遍又一遍。
依稀记起自己大学的时候,也对著一个男孩说过同样的话。
其实也不是什麽刻骨铭心的记忆,只是那时候碰巧同一个社团,晚上社团活动之前会约好一起过去。那时他常会晚点下课,被教授拖的。
「没关系,我等你。」
我就坐在普通教室的阶梯上,低头看著自己包包里一直放著的小说─好
像一直没看完过,但是那一年就那麽过去了。
「你自己去吧,我还有事。」
他是这麽说的,学期快结束的时候。
然而我还是坐在阶梯前,把同一本小说拿出来翻了又翻。封锁期间的一切,等於没有发生。整个的上海像打了个盹,做了不近情理的梦。
合上书,才发现梦的确也该醒了。
我是不是喜欢上他,连自己都不很清楚。只是觉得,坐在这儿等待他的感觉,给我一种近似爱情的温度。
结果我没忘记那天黄昏的风的气味,那和以往所熟悉的气味没有不同,但却清楚地被我记住了。好像也是那时候开始,我也试著把自己的感觉封锁,不再作梦。
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过了中午,答录机里留著好几通留言。
匆匆赶到公司去,零零落落的几个同事埋头苦干著。
「万岁,小林也来了!」
情人节的企划才推出几天,没想到收到很多回函和意见,老编只好临时联络一些人来作整理。
「这些等假期过後再做不就好了?」
我放下背包,发了个小牢骚。
「没办法,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隔壁的小王指指主编室,无奈地耸耸肩。我好像可以感觉到老编房内一阵阵的肃杀之气,大概又和老婆吵架了。
「快点,你们也想早点下班吧!」
「老编,我们现在还在放假耶!」
因为是临时联络的,公司里到的人不到一半,更何况是情人节,有伴的人早就安排了节目,只有我们这些孤男寡女才会乖乖地听候差谴。
在这种天怒人怨的气氛下,工作效率自然好不到哪儿去。好不容易把回函整理完建好档,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大夥儿又饿又累地摊在座位上,只等著老编颁布大赦。
「喂,小林,待会儿一起去唱歌吧!」
「你们还有力气?」
「好歹我们这些单身贵族也得好好过个情人节啊!其他人都要去,你也一起来吧!」
他们好像拗了老编请客,大夥疯狂地点了许多吃的喝的。我看看周围的人,刚才工作时那股疲态好像都不见了,这会儿个个精神饱满,拿著麦克风又唱又舞的。
坐在角落,耳朵被这些声音轰炸得有些难过。我藉口要抽根烟,迳自走到包厢外头,在等候区的沙发上望著窗外发呆。
摸摸口袋,才发现自己已经戒烟半年了;奇怪,怎麽突然会想抽烟。我对著映在窗玻璃上的自己笑笑,静静地听著电视上轻柔的歌声。有几个人坐在等候区,看起来应该是大学生。有个女孩低头翻著歌本,旁边的男孩摸著她的头发,亲腻地靠著她。
「学长,累了吗?」
「喔!还好,你怎麽也跑出来了?」
我回过头,一个绑著马尾,脸小小的女孩微笑望著我。她是公司里晚我一年进来的文编,和我是同一个大学毕业。
「里头空气很闷,所以出来透透气。学长好像有心事?」
「我吗?」
有时候女孩子的第六感真是不能小看。我朝她笑,摇了摇头没回答。
「感情的事吗?」
她坐近了一些,我下意识地挪动身体,让出了一点空间。
「不是,只是和你一样,出来透透气而已。」
「哦。」
她的一声「哦」,刻意地让尾音上扬,脸上一副怀疑的神气。坐在她旁边,我竟开始有点局促不安,也不知道该看哪儿好;窗上同样映出她的脸,我发现她在看著我─还是我多心了?
「我先进去了,出来太久了。」
我站起身,她也跟著站起来。我们一前一後的走向包厢,打开门,震耳欲聋的声响又袭了上来。
和大夥儿告别,已经接近十二点了。
「有车的人,负责送送女士们吧!」
小王吆喝著。我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望著天空;台北的光害一向很严重,但这是个难得看得见星星的夜晚。
「就这样啦,大家情人节快乐啦!」
众人一哄而散。我直到回过神,才发现她在我旁边,一直没出声,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怎麽了?」
「学长,要麻烦你送我回家。」
「啊!你没车啊!好,等我一下,我去开车过来,我停得比较远。」

但她还是跟著我,甚至加快了脚步走到我旁边。我伸手抓了抓背包的肩带,小心地和她保持一点距离。
「刚刚学长一直在看天上,是在......哇,有星星耶!」
她抬起头,兴奋的表情像个小女孩。我看了她一眼,仍继续往前走著。
「学长,走慢一点啦!难得看得到星星,不要浪费了这样的夜晚。」
问了她住的地方,我们就没再交谈。气氛沈默地有点诡异,但挖空心思却也找不到什麽话题。
「学长,你好像很怕我喔!」
「我?」
红灯。我把车停下来,转头看著她。
「为什麽会这麽想?」
她的脸上并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感觉,感觉啦!当我随便说说的。啊,绿灯了,走吧!」
因为感觉气氛有些尴尬,我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大;我听到她轻敲著车窗在打拍子,嘴里也低声地跟著哼。
「啊,到了,我在这儿下车。」
她把车门重重关上,对著里头的我说:
「情人节快乐喔!我想你大概不会想上来喝杯茶吧!」
这样的问话我还真不知道怎麽回答,只好装傻地笑笑,对她挥手再见。
「对了,有件事......」
她又把头伸进车里,
「不知道可以麻烦学长明天来载我,我的机车停在那家KTV 附近,所以......」
那语气摆明了不容我拒绝。
「好吧,明天几点呢?」
「八点,唔,八点半好了,在巷口的便利商店喔!」
她指了指对面的便利商店。
「好,八点半,那明天见。」
她把头缩回去,微笑著挥了挥手。
「那就说定啦,我等你喔!」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向一栋公寓大楼。
我猛然想起小启!
「啊,都过十二点了,他们咖啡厅早就打烊了。真是,我怎麽忘了。」
我第一次那麽急著想见一个人。虽然我只是说自己大概会过去,并没有给小启一个确定的答案,但其实心里头是一直想说好的。
而且,小启说过,我等你。
随便把车往路边的空位一停,也顾不得是不是会被开罚单了,我往咖啡厅的方向跑去。也许是直觉,即使已经过了营业时间,但我觉得,小启一定......
小启在那儿等我。
他坐在咖啡厅门口的台阶上,整个人缩在厚厚的外套里。咖啡厅已经暗掉的灯光衬著他,像是幅单调寂寥的画。在情人节的夜里,这样的画格外另人印象深刻。
我悄悄地走近他,在他身前停住。
「小启,情人节快乐。」

7
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小启那时的脸。
就算我忘了那天夜晚的气温,街灯的颜色,我也不会忘记小启抬起头时,睁大了眼睛看我的模样。
好像是那一刻,我确信自己爱上小启了。
「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过来了呢!」
「对不起,你等很久了喔!情人节快乐。」
「没有,没有很久。今天是情人节嘛,我们比较晚才打烊。我帮你留了一杯热巧克力喔!啊,现在可能不热了。」
他失望地低下头,握著他们店里专用的保温杯。我闻到一点淡淡的巧克力香,感觉那就是这个情人节里头唯一的气味。
我很想摸摸他的头,对他说一些话,但又怕那样的举动是不是不恰当,会不会吓到他。爱情的感觉慢慢地在心底蕴酿著,我没有刻意地压抑,只想沈溺在那种感觉里,尽情的。
「到我家去吧,把咖啡热一热。」
我提议,但立刻又觉得这样的提议是不是太直接,那之中可能藏著的某种暗示意味让我有些不安。
「还是......」
我马上又补了一句,
「还是,你要回宿舍了,我可以送你回去。」
我看他低下头,认真地考虑著。那一刻的心情很微妙,我明明很希望他说「好」,却隐隐又觉得,如果他拒绝了,自己反而会松一口气。我想他并没有发觉那时我复杂的情绪。
「好啊,我......我也想喝巧克力......」
所有的顾虑随著他的一声回答而消散,我感觉自己脸上的表情像松开了似的,很自然地笑了。
「那,走吧!我车停在那儿。」
我不由自主地拉起他的手,却又下意识地抗拒这样的举动;於是,我假装是要把他从阶梯上拉起来,而後,马上又放开了我的手。
「跟我来。」
他的脚步很轻,几次我都以为他是不是没有跟上来,而忍不住回头看看;但他在,斜背著背包,两手捧著装著巧克力的杯子,脸色微红地跟在我後头。
我笑,他也跟著笑,腼腆的。
「咦,这是什麽?」
还没坐下,他看到我旁边的座位有盒东西。
「嗯?我也不知道。」
我想了一下,却完全对这个东西没有印象。
「你把它打开看看好了。」
我开著车,一边看著旁边的小启把那盒东西拆开。那是个包得很精致的小盒子,上头还绑了丝带;该不会是......
「啊,是巧克力!」
小启把那拿到我眼前晃了晃。
「呵,是谁送的呢?是女朋友吗?」
「别乱猜,我才没有女朋友,可能,可能是同事掉在我车上的吧!」
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一个人。
「是喜欢你的人吗?」
「我不知道。」
我含糊地给了他这个答案,脑子里却想起了刚才送她回家的事。真的是她留在我车上的吗?好像也只有她有可能......
「情人节巧克力喔!咦,还有卡片喔!」
我一把抢过那个信封,感觉自己脸红了。
小启大概被我的举动吓到了,愣在座位上没出声。
把车停到路边,我慌慌张张地打开那张卡片,并没注意到小启那时的表情。
──────────────────────────────
学长:
情人节快乐!谢谢你送我回来。
ps.祝学长早日找到另一半喔!
──────────────────────────────
没有署名,但应该是她没错。
「只是......义理巧克力,而已。」
我结巴地说出这句话,才发现小启沈默地拿著那盒巧克力,有好一会儿没说话了。
「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我......」
结果一直到我住的地方他都没再开口。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他的表情让我无法猜测他在想什麽。但他还是跟著我上楼,在我打开灯的时候,他惊讶地叫了一声。
「哇!」
我把巧克力拿到厨房加热,小启站在我的书架前,嘴巴张得大大的,直盯著那一排排的漫画发呆。
我有收藏漫画的习惯,大概是从大学时开始,打工的钱有一部份会固定拿去买漫画;现在住的地方,有一大面墙都做成书架,上头摆的全是以前到现在收集的漫画;当然,也包括小启最爱的安达充。
「天啊!」
他又赞叹了一声。我看到他双眼发亮的样子,完全不像个大学生。他转过头,兴奋地看著我。
「嘿,情人节快乐。」
我把一半巧克力倒到马克杯里递给他,他凑近嘴巴,满足地吸了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不知道是巧克力的暖意还是房里的温度,他总算安静了下来,即使眼睛仍发亮著,微笑的表情活像个孩子。其实不说话的他,感觉上成熟了许多;我说不上喜欢怎样的他,说话的,不说话的;笑著的,沈默的。所以,我只是专心地看著他的脸。
「我......我刚才,也有错,嗯......」
他嗫嚅地说著,我大胆地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发现自己心跳得好快。
「我没有女朋友,小启......」
我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
「但是,我有喜欢的人。」
我感觉他的身子动了一下,想说出口的话不禁又犹豫了起来。
「对,对不起,我,我想上厕所。」
他很快地跑开,离开我伸手可及的范围。我有些失望,一瞬间觉得自己像被冷落在椅子上。
我觉得他可能猜出我要讲什麽了,可能,我是说可能。这样的直觉自然而然地出现。只是,他在怕,怕某些将说出口的话。我知道,因为我也怕,我们都不自禁地会想到太远的事。
「喜欢」并不是简单的两个字。也许对许多人来说,那样的感觉很自然的可以宣之於口,因为他或她不必面对太多压力;喜欢的人在一起,对他们而言天经地义,甚至十分可贵。
大学的死党,也是我的室友,阿群,他交过的女朋友不下十个。他常对我说,喜欢一个人就要懂得把握,反正就是一句「我喜欢你」,先别去管什麽婚姻压力,社会责任的,想在一起就在一起。否则,等那种喜欢的温度过去了,剩下就只能懊悔。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如果他对某个人说「喜欢」,对方马上回他一句「变态」,那会是什麽情况?或者,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却只能躲躲藏藏地互诉爱意,连个接吻、牵手都得偷偷摸摸;没有人祝福,只有恶意、鄙视的眼光时,那样的喜欢,他敢轻易去尝试?
我知道,今天如果对小启说出「喜欢」两个字,我们所必须面对的,不会只是下次约会去哪,看哪部电影这种事情;再更深入一点,也许会谈如何维持感情的热度,好好经营这种恋爱的感觉。我们得面临的,是对其他人现身的忧虑,和附加於这种恋情上的社会压力。你不能在大街上牵著对方的手,搂著他的腰;你不能和他有太亲密的举动,因为身边的人随时都扮演著恶意的监视者角色─你和他得活在众人的目光下,被那些注视的眼光给剥得赤身露体,大加挞伐。
我感觉自己在发抖,握著杯子的手晃动著。
我想到爸和妈,想到姊。他们的脸孔一个个在我脑子里闪过。我彷佛可以想见当他们知道我和小启的事时,会有什麽反应。
我喝了一口巧克力,从喉头直升上来的热气似乎让我安定不少。
我想起公司那个女孩,想著自己和她在一起的样子;也许那样会平静不少,也许她不是我喜欢的人,但应该会是爸妈喜欢的,应该会是周围的人祝福的,只因为她是女的,我是男的。
那我呢?他们的喜欢和祝福,对我而言是什麽呢?当我注视她的脸,或她注视我的脸时,两个人会看到什麽?
我阻止自己想下去,把杯子里最後一口巧克力喝光。站起身,我看到桌子上摆著的那盒巧克力。小启没把它打开,金色的封口带、透明的塑胶盒;躺在盒子里安安静静的巧克力。西方人觉得巧克力有催情的作用,日本人则把它拿它来当情人节表达心意的代表物;我只觉得那冰冷地一如冬天的夜晚,像是个哀伤的禁锢。
小启在厕所待了好久,我竟也不想去催他。刚才升起的情绪慢慢地沈静下来,寂静的屋子里好像清楚地听到时针越过一点的声音。
小启的背包躺在门口的鞋柜旁。我走过去,把那拿到沙发上。
也许只是好奇吧,我偷偷打开他的背包,想看看里头有些什麽;也许是期待里头可以看到什麽,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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